從消極修辭角度看朱自清的散文之美

尚春蘭

（寶雞文理學(xué)院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陜西寶雞 721013）

一段精彩的演講，一篇優(yōu)美的文章，除了富有內(nèi)涵的思想，恰當(dāng)?shù)恼Z言表達形式也是其表現(xiàn)最佳語言效果的因素之一，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就是這樣的佳作。朱自清的散文在中國散文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中《背影》《春》《荷塘月色》均為中學(xué)語文教材收錄。下面筆者將從消極修辭的角度對朱自清的三篇散文進行賞析。

一、和諧優(yōu)美的語音

語音修辭主要是通過對語音的選擇和調(diào)配來增強語言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提高語言表達效果的一種活動。[1]146人們通過對語音聲調(diào)的抑揚變化和音節(jié)長短的選擇對語音進行調(diào)整，使其富有音律美。朱自清的散文之所以讀起來朗朗上口并富有美感，語音和諧優(yōu)美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入選教材的三篇散文，主要從以下方面進行語音修辭：

（一）雙聲詞和疊韻詞——回環(huán)往復(fù)，流暢動聽

雙聲和疊韻是漢語語音表達的獨有形式。一個雙音節(jié)詞語的聲母相同，稱之為雙聲；韻腹韻尾相同，則是疊韻。兩個聲母相同的字放在一起，發(fā)音部位一樣，讀起來自然順口，流暢動聽。兩個韻母相同的字放在一起，聲音特別響亮，鏗鏘悅耳。[2]

如在《荷塘月色》中，作者寫月光是隔著樹照下來的，說灌木的影子是“落下的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在這里，“參差”和“斑駁”均是雙聲詞，使句子讀起來自然動聽，把影子的那種長短不齊、深淺不一用兩個詞就概括了出來。

在《背影》中，“父親因為事忙……叫旅館里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叮囑茶房……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中，“熟識”“妥帖”“躊躇”是雙聲詞，“囑咐”是疊韻詞，這些雙聲詞和疊韻詞的恰當(dāng)使用，增強了文章的音樂美，讀起來回環(huán)蕩漾，流暢悅耳，刻畫了一位父親對已成年兒子的不放心和濃濃的關(guān)心之情。

（二）疊音詞——烘托情感，更富表現(xiàn)力

語音修辭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形式就是疊音詞。恰當(dāng)使用疊詞，可以增強語言的音律美，使文章表達更富表現(xiàn)力和感情色彩。

在《春》中，“……家家戶戶，老老少少，……”，“家家戶戶”“老老少少”的重疊使用，讀起來朗朗上口，富有音樂美，更加表現(xiàn)出春天到了，每家每戶每個人都迫不及待欣賞這春天美景的心情。

如在《荷塘月色》中，有26處使用了疊詞。比如在文章的第四自然段，作者描寫荷花和荷葉，“田田”說明荷葉是一片一片緊緊相連的，證明荷葉是比較濃密的。“亭亭”是高聳、直立的姿態(tài)，與前面的“葉子出水很高”正好對應(yīng)起來?！皩訉印眲t說明荷葉的層次感是比較強的?！疤锾铩薄巴ねぁ薄皩訉印边@幾個疊詞，首先在朗讀方面，就有一種音樂美，這一段也歷來被稱為經(jīng)典片段，它一下子就把荷葉由遠到近的整體態(tài)勢和具體形狀及層次勾勒了出來，更加富有表現(xiàn)力。作者在寫荷塘四周都是樹木的時候，“高低”“遠近”本來就是描寫方位的詞語，而作者將其重疊使用，僅僅八個字就把荷塘四周景色的全貌概括了出來，增強了語句的藝術(shù)表達效果。

二、精當(dāng)生動的動詞

詞語的“錘煉”，也就是古人所說的“煉字”。是我國歷代相傳的一種重要的修辭藝術(shù)。煉字的目的就是要根據(jù)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對詞語的詞義、詞性、色彩和語體進行選擇，以尋求最合適的表達方式，提高語言的表達效果。葉圣陶曾說：“用詞要恰當(dāng)，不要用那些模糊的詞，要用表達意思最準(zhǔn)確的詞。”[3]讀朱自清的散文，我們能準(zhǔn)確地獲取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還能獲得美的享受，這和他的字斟句酌是分不開的。他能從廣大博深的漢語詞匯里面，挑選合適的詞語放在合適的位置，往往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修辭效果。動詞是所有藝術(shù)語言中最重要的一類詞，這是由于在所有詞匯中最活潑生動的就是動詞，而且具有感染力強的獨到魅力。朱自清的散文，動詞運用得極為精當(dāng)，以下分篇進行賞析。

（一）《荷塘月色》中的動詞

在散文《荷塘月色》中，作者使用了諸多動詞，這些動詞特別傳神。

（1）……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

“拍”“哼”傳神地寫出一位慈母哄孩子入睡時的尋常畫面，輕輕地拍著，嘴里若有如無地哼著歌，而不是“唱”著眠歌，“哼”從另一方面也寫出這位母親音量的微小和姿態(tài)的溫柔——既能達到哄睡的效果，又不至于吵到孩子。

（2）我悄悄地……帶上門出去。

注意作者這里用的是“帶”，而不是“鎖”，從文中我們可以得知，妻子正在哄孩子入睡，家里有人，所以不用鎖門出去，而作者也并沒有用“閉”“關(guān)”等詞，一個“帶”字，顯示出作者的細心和周到，悄悄地，怕吵到正在睡覺的孩子。

（3）我且受用這無邊的……

“受用”是“享受，得到好處”的意思，然而作者并沒有用“享受”“欣賞”，“享受”和“欣賞”從詞語的情感色彩看來，似乎是心情比較愉悅的時候才會用這類詞，而作者在文章開頭就說到心里頗不寧靜，借著欣賞荷花來排解心中的不快，因此用“受用”更為妥當(dāng)。

（4）……點綴著些白花。

“點綴”的意思是“裝飾”，從文中我們可以得知，荷葉是非常之多的，層層疊疊，放眼望去的荷花正好點綴裝飾了這一片荷葉。另外，“點綴”一詞也暗示出荷花的數(shù)量比較少。

（5）……瀉在……青霧浮起……牛乳中洗過；又像籠著……

作者寫荷花和荷葉上灑著月光，但沒有用“灑”“照”，一個“瀉”字就將月光那種自上而下的態(tài)勢刻畫了出來，似乎有“傾瀉”之意，說明此時的月光很濃。而“浮”則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浮”是自下而上慢慢彌散和擴散的場面。“洗”這個動詞，說明荷葉和荷花仿佛在月光中洗過一樣，顯得分外的干凈和嬌艷。而“籠著輕紗似的夢”，一個“籠”說明了荷塘這種朦朧、縹緲的美好情態(tài)。

（6）彎彎的楊柳的……像是畫在……

“畫”是一種主動的行為，就好像把楊柳的影子畫在荷葉上，也暗示出此時作者的心情有了一絲的放松和寧靜。

（7）……漏著幾段空隙……

“漏”是說光、水透出或者流出。從這可以看出荷塘四周的樹木是非常繁密的，只有從間或的樹縫中，月光才可以透出來。

（8）輕輕地推門……妻已熟睡好久了。

前面說過，作者出門的時候只是帶上門出去了，并未鎖門，回來的時候只要自行推門就可以進去了。這里也顯示出環(huán)境的幽靜。另一方面，作者離家的時候妻子正在哄兒入睡，極有可能這會都已經(jīng)睡著了，所以“推”和“帶”一樣都體現(xiàn)了作者不愿意打擾家人的細心周到。

（二）《背影》中的動詞

《背影》歌頌的是偉大的父愛，其中父親給兒子買橘子這一段歷來被人稱頌，而其中的動詞更是使用得特別具體和貼切。

他戴著……穿著……蹣跚地走到……慢慢探身下去……他用兩手攀著……兩腳再往上縮；……向左微斜……

“戴”“穿”首先寫出了父親的衣著打扮，“探”“攀”“縮”“微斜”等一系列動詞刻畫了年老的父親買橘子時的艱難，更使人有如身臨其境，感受到濃濃的父愛。

（三）《春》中的動詞

朱自清筆下的春，聲勢浩蕩，動態(tài)四溢，把春一下子寫活了。

（1）小草……鉆出來，……坐……躺……打兩個……踢幾腳……賽幾趟……捉幾回……

一個“鉆”字，既寫出了小草迫不及待地從土里面長出來的急切心情，又有春從大地涌出的感覺?！白薄疤伞薄?打”“踢 ”“捉”這幾個 動詞，寫人們在春天的草地上的一系列活動，反映人們心情的欣喜與身心的舒展。這里明寫人，暗寫草地，而實質(zhì)上又是寫草地所展現(xiàn)出來的春，人是為春而雀躍的。真是寫人寫草，無一字不緊扣著春。

（2）樹葉兒……青得逼你的眼。

一個“逼”字，是驚人之筆，從視覺效果上來看，比起直接描摹草色新穎得多。

三、復(fù)雜多變的句式

“文似看山不喜平”，要使文章波瀾起伏，富于變化，句式的選擇、變化和運用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4]文章的句式如果選擇得恰當(dāng)?shù)皿w，就會使文章的語言更有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從而達到一種修辭上的美。朱自清的散文，語句凝練自然，句式也是富于多變，往往能夠引人入勝。

（一）長句與短句的交錯使用

朱自清的散文，能夠根據(jù)行文的需要，恰當(dāng)?shù)剡x擇句子的長短。短句句子成分簡單，用詞較少，具有簡明、生動、有力的特點。長句結(jié)構(gòu)復(fù)雜，用詞多，表達嚴(yán)密、精確。[1]163長短句的交錯使用可以使文章不那么死板，便于讀者理解和接受，也能夠引起讀者的興趣。

如在《背影》中：“我說道，‘爸爸，你走吧?！囃饪戳丝凑f：‘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边@個對話，每句都很簡短，卻刻畫出一位慈父對兒子的關(guān)心和愛護。

又如在《荷塘月色》中，作者寫荷花：“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边@是一個長句，先是寫出了荷花在荷葉中的整體分布情況，再寫荷花的形態(tài)，即有含苞待放的，有完全盛開的，接著用三個比喻句，把荷花比作明珠、星星和美人，寫出了荷花的美麗動人之處。只用一個長句就可以將荷花的方方面面描寫得細致入微，可謂傳神之筆。

（二）疑問句與陳述句的自然選擇

在朱自清的散文中，一般以陳述句居多，或進行敘述，或進行說明，但是在某些特定的語境中，也會用疑問句來表達，起到加強語氣的作用。如在《背影》中：“而且我這樣大年紀(jì)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用一個反問的語氣，更加體現(xiàn)出“我”對父親囑托茶房照顧“我”行為的不屑和嘲笑，為后文自己的后悔埋下了伏筆。

（三）變式句與常式句的靈活切換

朱自清的散文，還能根據(jù)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變換句式，使他的散文句式復(fù)雜多變，呈現(xiàn)出一種句式之美。

在《荷塘月色》中，“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個句子，如果按照一般的表達習(xí)慣應(yīng)該是把定語“沒精打采的”放在“路燈”的前面，這里單獨列出來，有著強調(diào)的作用，更加突出了路燈光的特點。

在《春》中，“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一句，“綠綠的”“嫩嫩的”，本來是用來形容小草的，應(yīng)該放在“小草”前面，放在后面是為了強調(diào)剛長出來的小草鮮嫩的特點。又如在“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這個句子中，“花枝招展”本應(yīng)該是修飾“小姑娘”的，作者把它單獨列出來，也是為了表達人們對春天的喜愛，讓人感受到作者筆下春天的美。

朱自清的散文當(dāng)然不僅僅限于這三篇，其散文的精妙之處當(dāng)然也不僅僅限于消極修辭。本文僅從消極修辭的角度略析一二，希望能給語文教學(xué)提供一定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