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梔
陸江川越過秦中渝,幾步擋到陸瑤身前,對秦中渝說:“滾!”
此時此刻,他還是不想跟她多說一個字。
秦中渝的眼圈紅了,她在陸江川的眼中看到了嫌惡、憎恨,以及無盡的寒。
這是她最不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但是,當(dāng)這種結(jié)果出現(xiàn)的時候,她的反彈亦是前所未有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們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出身,配跟我說這樣的話嗎?!還有你這個妹妹,真的是親妹妹嗎?我不過才說了她幾句,你至于保護(hù)成這樣嗎?你說滾我就要滾,你以為你是誰???!”
人言是這個世間最傷人于無形的利刃,陸江川惱恨于無法跟一個女生動手,亦無力于讓陸瑤跟著承受了這些。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時,一道聲音控制住了他的情緒。
“無論是誰,都要講一個理字!”
前來為高一部送校報的周思揚徑直走到教室里。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也看出了陸江川的激動,不動聲色地?fù)踉诹怂颓刂杏逯虚g。
“周思揚?”秦中渝詫異了一瞬,更加憤怒了,“你又算哪根蔥,這是我跟陸江川之間的事情,輪不上你插嘴!”
秦中渝對于所有長得漂亮的女生都有著深深的敵意,對周思揚更是沒由來地討厭。班花、校花,雖然都是眾星捧月,但周思揚的“眾”,顯然比秦中渝的要多出很多。
“我嗎?我不是蔥,我就是純粹看不慣你欺負(fù)人?!?/p>
“欺負(fù)人?哈!我欺負(fù)誰了?”
秦中渝的態(tài)度沒有好轉(zhuǎn),反而伸出手指指向周思揚:“你別在這里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這里不是你們班,這里站著的也不是你的同班同學(xué)?!?/p>
“不是同學(xué),但是校友。而且我是學(xué)校委派的高中部紀(jì)律委員,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你的行為已經(jīng)嚴(yán)重違紀(jì)了嗎?”
“違紀(jì)?我違反哪一條紀(jì)律了?”
“根據(jù)灘頭中學(xué)第二百四十條校規(guī)規(guī)定,凡在校期間,以侮辱性詞匯惡意中傷同學(xué)者,扣除學(xué)籍分三分。惡意報復(fù)同學(xué)者,扣九分。無故在校逗留,圍堵同學(xué),扣十二分?!敝芩紦P慢條斯理地按下秦中渝指在她眉間的手指。
“這么算下來,你一學(xué)期的學(xué)籍分就快扣完了。如果我是你,一定會立即向被你中傷過的同學(xué)道歉,以求校方寬大處理。不然學(xué)籍分扣完了,可就要留級復(fù)讀。就算你在咱們這片小地方讀夠了,想要換學(xué)校,轉(zhuǎn)學(xué)檔案里留著這樣的‘案底,也稱不上光彩吧?”
秦中渝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這么嚴(yán)重,她不過是一時嘴快罵了兩句人,怎么就會鬧到這種地步。
“周思揚,你不會是在誆我吧?我怎么不記得校規(guī)里有這一條?”
周思揚冷笑。
“中渝,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又能記住幾條校規(guī)?”
秦中渝猶豫了。
周思揚已在這時利落地掏出了計分本,正在抄秦中渝校牌上的學(xué)號。
秦中渝嚇了一大跳,連忙用手捂住校牌,緊張地道:“思……思揚,有話可以好好說嗎?”
如果她真的被扣那么多學(xué)籍分,別說留級了,能不能正常參加高考都是問題。
“好好說?”
周思揚將本子抱在胸前:“你對陸瑤好好說了嗎?秦中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們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你以為你只是違反了校規(guī),可其實你是斷了你心目中象征道德的那桿秤!少年人總會犯些糊涂,但我總覺得,也別太糊涂了。不然等到你足夠成熟到回顧這段歲月時,你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刻薄和愚蠢!”
周思揚的話,語調(diào)并不尖,卻字字入心。秦中渝被堵得臉漲紅,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陸瑤……江川……我……”
她訕訕地看向陸江川兄妹,想要道歉,想說對不起,但局面鬧到如此,她還有什么臉面再去求得對方的原諒?
“秦學(xué)姐?!?/p>
一直被江川護(hù)在身后的陸瑤站了出來,她直面秦中渝,一字一字道:“每個人都有被原諒的機會,我已經(jīng)感受到你的歉意了。”
“陸瑤!”
秦中渝愣怔地看著面前那個殘缺的姑娘,在面對了如此大的羞辱和中傷之后,她還是那樣干干凈凈地站在她的面前,還是能用寬厚來包容這個世間的惡意。
秦中渝的眼圈紅了,緊張而羞愧地說了一句:“陸瑤,對不起?!?/p>
這次的三個字,無關(guān)于學(xué)分。
秦中渝走后,陸江川和周思揚帶著陸瑤也離開了學(xué)校。
回家的路上,陸江川的情緒一直很低落。雖然秦中渝向陸瑤道了歉,但秦中渝對陸瑤這么長時間的“騷擾”,他竟然到今天才知道。
“陸瑤,哥哥也要向你道歉。”
這段時間以來,他太急于趕稿子了,以至于完全沒有察覺到妹妹的異樣。
陸瑤沒說話,而是輕輕握住了哥哥的手。小手拉大手,跟過往的很多年一樣。她面帶微笑,笑對藍(lán)天。
“沒關(guān)系的哥哥,你不要往心里去。”
這是她沒有說出口的話,陸江川接收到了。
“男生本來就要粗糙一些?!敝芩紦P也跟著勸慰,“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p>
陸江川被兩個女生勸得有些不自在,再低落下去反而顯得自己矯情了。于是他輕咳一聲,對周思揚道:“剛才沒來得及問你,我怎么不記得校規(guī)有長到二百四十多條?不是只有五十六條嗎?”
說起這個,周思揚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
“對,所以剩下的一百多條都是我瞎編的?!?/p>
陸江川和陸瑤都愣住了,隨即也跟著大笑起來。
“真會編?!?/p>
“我媽總說我的聰明才智都用到歪路上了?!?/p>
“周學(xué)姐,今天真的謝謝你了?!?/p>
“別客氣,叫我思揚就行。你叫周學(xué)姐總讓我想到那位秦學(xué)姐?!?/p>
“哈哈哈——”
“哈哈哈——”
夕陽西下,夜幕漸起,少年人的笑聲在明暗交界處,暢快地扔給了絢爛的晚霞。endprint
你看我們的青蔥年華,交到朋友是多么簡單的一件事情。
拋開目的,多些真誠,就一定能收獲真心。
希望秦中渝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經(jīng)過秦中渝的事后,陸江川內(nèi)疚了很久。他覺得是自己沒有看護(hù)好妹妹,但同時,杜澤的電話也緊跟著來了。
再有三天就是最后的交稿期限了,他不得不放下心頭所有的事情,專心畫畫。
思路匱乏是每一個大量產(chǎn)出的創(chuàng)作者都會遇到的問題,當(dāng)它卡在一個地方時,后面的思緒便很難再理順。其道理如同織娘手中的錦緞,必須絲絲齊整,才能保證成品完美。
不記得究竟熬了多少個日夜,陸江川只知道,當(dāng)畫稿完成的那一刻,一瞬間的完滿,是任何言辭都無法形容的。
他終于如約將畫稿交到了杜澤手上。杜澤說,稿子通過社審,順利上市以后,就會將余下的三萬九千七百塊錢全部打到江川的卡上。
三萬九千七百塊錢,是陸江川熬過所有日夜的努力;三萬九千七百塊錢,是他為妹妹的腿疾埋下的希望。這個寡言的少年,第一次主動對人笑了。
“謝謝您,杜主編。真的……謝謝!”
這是一個讓人心酸到心疼的笑容。他甚至連一雙像樣的鞋子都沒有,身上的格子襯衣也早已洗到發(fā)白。
杜澤去過陸江川的家,知道在那破舊的瓦房里,住著兩個必須要他照顧的女人:一個瘋掉的母親,一個殘疾的妹妹。對于一個剛十七歲的少年來說,那是怎樣一種沉重的負(fù)擔(dān)?
杜澤那天的話出奇少,接過畫稿以后,深深地看了江川一眼。在江川轉(zhuǎn)身離去的那一刻,突然叫住了他。
“江川!”
“怎么了,杜主編?”
“沒什么,就是……”杜澤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從錢包里拿出五張一百塊的,塞到江川手中。
“拿著給妹妹和自己買點好吃的吧?!?/p>
杜澤說完,沒等陸江川拒絕,便一頭鉆進(jìn)了回城的大巴車?yán)铩?/p>
寬大的車身在鄉(xiāng)間土路上揚起一大片沙塵,濃重的尾氣混著刺鼻的汽油味一路疾馳,直至徹底消失。這輛大巴車每天都會往返城縣幾次,帶回來的人,有時面熟,有時陌生。它就像個迎來送往的看客,將形形色色的人送進(jìn)來,再送出去。
陸江川不知道杜澤為什么會在臨行前多塞給自己五百塊錢,也不明白為何他離去的背影會陡然多出幾分狼狽。
直到他再沒有在這輛車前等到杜澤。
“還是聯(lián)系不上嗎?”
傅煜澤看著拿著手機,僵坐在教室里的陸江川。
整整兩個月過去了,陸江川再沒收到杜澤的任何消息。就連聯(lián)系時所留的手機,也從關(guān)機狀態(tài)轉(zhuǎn)為了空號。
外放出的忙音像是一記狠狠敲擊在陸江川心頭的重捶,代替了阿澤的答案,也代替了他幾乎停滯的心跳。
“你們沒有簽合同嗎?要不要去雜志社問一下?”
周思揚也聞訊趕了過來。
“沒有?!?/p>
沒有合同,也沒有任何白紙黑字的合約。他甚至連杜澤的工作證都沒有檢查過。
“我是漫畫閣的主編杜澤?!?/p>
陸江川一片茫然的腦海里只有這一句介紹,僅憑這一句介紹,他竟然將全部畫稿交給了他。
手中的畫筆不知何時被他掰成了兩截,尖銳的木刺刺進(jìn)肉里也渾然未覺。
“江川!”
“江川,你的手流血了!”
傅煜澤和周思揚嚇得大驚失色,陸江川還愣在原地,一雙眼睛木訥而呆滯地看著窗外的老槐樹。
入秋了,樹葉也跟著黃了,殘花遍野,綠意不再。這是個讓人束手無策到絕望的季節(jié)。
又是三天漫長的等待,周思揚輾轉(zhuǎn)從家里一個做出版的親戚那里要到了漫畫閣的電話。
那邊對于杜澤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并且告訴他們,他們收稿向來都是走正規(guī)流程的,只接收電子文件,絕對不會收紙質(zhì)稿件。
漫畫閣的編輯想是也猜到了他們的遭遇,頓了一會兒又道:“現(xiàn)在很多這種騙稿的。大牌作者產(chǎn)出量低,市場需求大,為了保證商業(yè)運作,就會大量收購手稿,再在這個基礎(chǔ)上進(jìn)行二次創(chuàng)作。這種手段已經(jīng)屢見不鮮了,這些掛名編輯以高額價錢哄騙不知名的作者,再以預(yù)付定金換取信任……”
后面的話,陸江川已經(jīng)聽不清了。他渾渾噩噩的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都是“騙局”“高額”“低價”等詞匯。
說到底,這個倔強而寡言的少年也還只有十七歲。十七歲的孩子尚且無法理解成年世界的腌臜與險惡,象牙塔之外的地方早已沒有誠信,唯有金錢和利益才是永恒。
那天以后,陸江川變得更加沉默了。這種沉默不再單純地源于他寂寞的靈魂,也許更多的是嘲諷與自嘲吧?陸江川只有在望向陸瑤時,眼里的溫度才會回升。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無限的憂傷。
這個少年的眼睛里,藏了太多太多的故事。
還會有比這更糟糕的事嗎?
答案總是那么不盡如人意。
陸東是很少回家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多回來三到五次,次次都是酩酊大醉。他似一個不想久活的人,用蓬頭垢面控訴著這個不干凈的世界,用爛醉如泥面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女。
他從未為這個家奉獻(xiàn)過什么,如果有,大概只是——醉酒后無聲地來,以及無聲地去。
陸氏兄妹早已習(xí)慣了這個形同虛設(shè)的父親,在他們的印象中,甚至沒有跟清醒的他對視過一次。
這一次,他卻清醒地回來了。
不是夜半而歸,而是迎著晚霞的余光,清醒而堅定地拉著一個大肚子的女人,邁進(jìn)了他們的家。
“這是秦素和……她肚子里,是我的種?!?/p>
他將手插進(jìn)長發(fā)中,臉埋得很低,沒有看屋內(nèi)的任何一個人。
“從今以后,她跟我住西屋。我不會讓她出來礙你們的眼,你們也……”
后面的話,他真的說不出口了。你們也如何?視她,或者視他們?nèi)鐭o物嗎?
“爸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endprint
良久,陸瑤輕輕地問了這么一句。
她真的分外想要陸東“醒一醒”,睜開眼睛看一看這里。
這是他們的家,即便名存實亡,也依然有他的妻子和孩子在苦苦維持著一切。
陸東沒有抬頭,他知道自己沒有顏面去面對這些。
“就這么定了吧。我來,是通知你們一聲,不是來問意見的?!?/p>
說完這句以后,陸東就要帶著秦素和離開。剛邁開一步,他就看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陸江川。
“我一直知道你對這個家沒有愛,可是爸爸,求求你抬頭看看我們,看一看這個家徒四壁的家,還有能力再養(yǎng)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嗎?如果說我和妹妹都是你失敗的作品,跟媽媽的婚姻亦是你無法接受的生活,那么再來一次,就會比現(xiàn)在要好嗎?”
這是陸江川少有的跟父親的對話,他曾一度以為自己是不在乎他的。因為他從不在乎這個家,所以他也強迫自己不去在乎“父親”這兩個字。
可是,當(dāng)他看到自己的父親指著別的女人的肚子說“這里面是我的種”時,那種被背叛的難過和被遺棄的酸楚,統(tǒng)統(tǒng)涌上了心頭。
陸氏兄妹是撿來的,這件事情只有陸江川一個人知道。他知道,卻仍然無法接受。他們做錯了什么呢?他們的母親趙曼如又做錯了什么呢?
“算我對不起你們!”
陸東幾乎是落荒而逃,虛浮踉蹌的步子,讓他看上去依然像一個爛醉如泥的人。
爛醉的人,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人。他們不是真的沉迷于酒的滋味,而是在強迫清醒的自己必須糊涂下去。
從頭至尾,趙曼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就靜靜地看著人來,看著人走。茫然回味,似是還未來得及聽懂。
“爸爸一定是喝多了,對吧?”
這句話不知是在安慰兒女,還是在自欺欺人。
她從未像那一刻那么希望陸東是真的醉了。
那天以后,陸東當(dāng)真如他所說,帶著女人在西屋住下了。他依舊很少回家,偶爾回來,也只是給女人帶一些孕期必備的營養(yǎng)品。
他無顏面對妻子和孩子,每次來都是一頭沖到屋里,再一頭沖出來。陸家對于他來說,更加成了龍?zhí)痘⒀āV皇遣恢螘r,他身上的酒味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壓在趙曼如窗臺上的幾張紅票子。
這也許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對這個家的補償方式了吧。
秦素和也很少出屋子來。
她很安靜,不像很多“得了勢”的小三一樣張牙舞爪,也沒有露出過“勝利者”的得意的笑容。相反,她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知道自己被這個家里的所有人厭惡著,因此一直在努力降低存在感。
也許是無利可圖吧。
這個一窮二白的家,確實給不了她任何東西了。
“他家那個半瘋的媳婦也是可憐,這都能忍下。換了是我,發(fā)病不發(fā)病都要沖上去撓她兩下!”
“就是說呢,精神病殺人還不犯法呢,真不知道趙曼如哪來這么好的脾氣?!?/p>
“這女人不會是從山里出來的吧?這樣的酒鬼男人也肯跟,這樣的破家也愿意待!”
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從秦素和出現(xiàn)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停止過。扯閑娘兒們的碎嘴閑話,總能穿墻破壁地灌進(jìn)耳朵里。她們放肆地評論著各家的雞鳴狗盜,男盜女娼。
因為旁觀是一場無須負(fù)責(zé)的圍觀。
趙曼如也不知道秦素和究竟是圖什么,又圖陸東什么。她從來不跟趙曼如說話,飯也都是自己做。趙曼如有幾次想張口,卻又不知該問些什么。
她已經(jīng)讓陸東失去一次愛情了,她也沒有給陸東生育過子女,那么,她又有什么資格責(zé)問陸東帶了一個懷著他骨肉的女人回來是為了什么呢?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趙曼如感到無與倫比地痛苦。她知道陸東不愛自己,甚至結(jié)婚這么多年,都沒有碰過自己一次。
可是她愛陸東,很愛很愛。愛到僅僅只是偶爾見到便滿足的程度,但她卻無法告訴陸東。
因為,他曾斬釘截鐵地給過她答案——
“趙曼如,我不會怨你,但是我一輩子都不會愛你。”
這句話,多年以后依舊如利刃過木,深刻在趙曼如的心中。她記得他的不愛,也記得他的不怨。不愛和不怨成就了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也毀了彼此的一生。
現(xiàn)在,他帶了一個新的女人回來。趙曼如也同樣不怨,只是她的不怨不是因為不愛,而是無話可說。她沒有質(zhì)問的立場,亦沒有反駁的資格。
“終將要有一個人延續(xù)他的香火?!?/p>
“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愛她?他帶回來那個女人,是因為愛嗎?”
“愛與不愛也都跟你無關(guān)了,你不是早已學(xué)會放下了嗎?”
“我……放不下……”
幾日來的天人交戰(zhàn),讓趙曼如毫無預(yù)兆地發(fā)病了。發(fā)病當(dāng)天,她就坐在跟陸東結(jié)婚時用的那張木桌前。
左邊坐著她,右邊……應(yīng)該坐著陸東。
可那里現(xiàn)在是空的,她就只能想辦法把“他”給搬過來。
趙曼如用布和干柴扎了一個“陸東”出來,他們終于一同坐下來吃飯了。潛意識里,她還是知道這個“陸東”是恨自己的,所以一直埋頭夾菜,只敢不時地偷瞄一眼。
外面的風(fēng)吹了進(jìn)來,木頭窗欞被風(fēng)吹得嘩啦啦響。初秋的風(fēng)不算冷,她卻模糊地覺得會凍壞了“他”,于是又去灶臺抱了一堆干柴,在“陸東”的座位下點燃。
這樣就暖和了,就不會“著涼”了。
她還記得陸東小時候身體一直都不好,天一加寒就要打噴嚏。但他總會將最暖的衣服披到自己的身上。
“不能讓我妹子著涼了,我是男子漢,不怕冷。”
“妹子將來一定會嫁給一個最優(yōu)秀的男人,如果他不好,哥就幫你揍他!”
往事歷歷在目,那時的男孩和女孩,一起走過山林,穿過小巷,都還能牢牢牽著手。他從未嫌棄過她流著口水的癡傻樣子,甚至常年都會在兜里揣上一塊帕子。
“不如我們不要結(jié)婚了吧?”
趙曼如恍若一個瞬間清晰過來的人,看著“陸東”一字一字地說:“不如我們不要順從父親的遺言,繼續(xù)做異性兄妹吧。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多愛我一些呢?”
回答她的,是突然騰起的火苗,和令人窒息的濃煙。
趙曼如的房間著火了,第一個發(fā)現(xiàn)火勢的是住在對面的秦素和。她的肚子已經(jīng)有六個月大了,只身救火很有可能會一尸兩命。但她已經(jīng)來不及細(xì)想了,當(dāng)機立斷跑到院外,兜頭淋下一桶井水,然后沖進(jìn)屋里去。
“曼如,你撐著點,我?guī)愠鋈ァ!?/p>
“秦素和?你……”
“撐住!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答案的!”
佛說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唯有身心放空,方能放人離難。然而這世間千萬種人,千萬種活法,所求所得各自不同。若普羅大眾人人都得佛之心,世間廟宇便裝不下了。
因此難放下和不肯放下,便成了活下去的勇氣。
趙曼如和秦素和都是后者,所以她們活了下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