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派中醫(yī)本草學派的源流與學術特色

浙江中醫(yī)藥大學 杭州 310053

浙派中醫(yī)本草學派是指主要活動于浙江一帶、籍貫為浙江學者的傳統(tǒng)藥物學學術派別。浙江本草學派為“浙派中醫(yī)”十大分支流派之一，幾千年來代有名流，著作豐富，為我國中醫(yī)藥事業(yè)作出了杰出的貢獻，有必要對浙江本草學派的歷史源流、代表人物、學術思想特色進行研究總結和傳承宣揚。

1 歷史源流

浙派中醫(yī)本草的歷史最早可至8000年前蕭山跨湖橋出土的繩紋小陶釜，考古界人士認為此系煎藥罐無疑，成為早期人類使用藥材及煎藥的有力物證[1]。至距今7000年左右的河姆渡遺址，從中出土了芡實、橡子、菱角、桃子、酸棗、薏仁米、藻類、赤皮稠、棟、牛乳茶、夜合花、紫南、喜樹、蘆葦、帶瓤皮的小葫蘆等中藥，到了距今4700多年前的湖州市錢山漾遺址，出土了葫蘆、花生、芝麻、甜瓜子、兩角菱、毛桃核、酸棗核等遺物[2]，這說明浙江先民們八千年來就不斷發(fā)現(xiàn)、采集、栽種、使用中藥。浙江各地現(xiàn)存的遺址博物館為此提供了最有力的依據。由于浙江地區(qū)山清水秀、藥材資源豐富，百藥眾多，又為文化之邦，人杰地靈，古有不為良相即為良醫(yī)之習，所以歷代浙江地區(qū)本草名人輩出，著述汗牛充棟，并逐慚形成具有自身學術思想特色的傳統(tǒng)藥物學學術派別。

浙派中醫(yī)本草學派最早的代表人物為桐君。桐君是黃帝時期藥學專家，是中國古代最早的藥學家，其結廬煉丹于富春江畔桐君山，懸壺濟世，分文不收，問其姓名，指桐為名，鄉(xiāng)人遂稱之為“桐君老人”。后世尊其為“中藥鼻祖”，桐君山被稱之為“藥祖圣地”[3]。春秋戰(zhàn)國時越國大夫范蠡所著的《范子計然》為現(xiàn)存最早的中藥商品學專著，記載中藥93種，并系統(tǒng)地論述了藥材規(guī)格等級、品質特征標準、藥物產地、商品儲存等。尤其是提出“務完物”理論，把中藥質量作為經商的重要的原則[4]。東漢時期，會稽上虞人魏伯陽，煉制丹藥，著有《周易參同契》，是中國早期煉丹術的代表作，在國外稱此書為全球第一本科技方面的書籍。魏伯陽也被世界公認為留有著作的一位最早的制藥化學家[5]。

據初步統(tǒng)計，歷代浙派中醫(yī)本草學派著書約170余部[6]。自唐以來，浙江地區(qū)不斷涌現(xiàn)本草學名流，尤其明清間，主流本草名著浙江作者占35%，杰出代表人物有唐代的陳藏器、日華子、陳士良，宋代的陳師文、陳衍、陳日行，元朝的吳瑞、朱震亨，明代的王綸、戴思恭、盧和、倪洙謨、盧復、盧之頤、高濂、劉全備，清代的張志聰、陳士鐸、賈所學、吳儀洛、嚴潔、趙學敏、黃凱鈞、陳虬、王翊、姚瀾、仲學輅及近代的何炳元、張壽頤、曹炳章、祝味菊等。

2 學術思想特色

2.1 善于創(chuàng)新 浙派本草的學派思想之一是“善于創(chuàng)新”，學派代表人物是一批富有創(chuàng)造精神的學者。受浙江歷史上浙學儒家學派的影響，他們不僅具有淵博的中醫(yī)藥學識，又熟諳傳統(tǒng)文化，而且善于獨立思考，敢于超越傳統(tǒng)，質疑辨異，開創(chuàng)新說。提倡敢為天下第一，如桐君、范蠡、魏伯陽。又如唐代的陳藏器，首創(chuàng)“宣、通、補、泄、輕、重、滑、澀、燥、濕”十劑理論[7]，根據人體病理在實踐中確定藥物作用，并以此來進行分類的辦法，對于推動中藥臨床合理運用起到里程碑的作用，至今仍為中醫(yī)界廣為應用。陳藏器首創(chuàng)“本草茶療”概念，用藥茶治好玄宗十八子李瑁的怪病，唐玄宗賜其“茶療鼻祖”，奠定了他在我國本草茶療領域的杰出地位。另如秋石(激素結晶)制備方法，最早見于宋代錢塘人沈括與人合著的《蘇沈良方》[8]，英國學者李約瑟將“秋石”列為中國古代科技的26項發(fā)明之一。嘉興賈九如在《藥品化義》中提出“藥母八法”的中藥創(chuàng)新理論概念，即體、色、氣、味、形、性、能、力，以藥母八法統(tǒng)諸法,指導用藥。又如趙學敏創(chuàng)新增補《綱目》不足，新增藥物716種，指出“如石斛一也，今產霍山者形小而味甘；白術一也，今出于潛者則根斑而力大。此皆近所變產”“臺術以及各處種術，皆于術所種而變者”[9]1，這一論點的提出，說明趙學敏是較早觀察并提出物種會發(fā)生演變的。此論出于1769年，比達爾文1842年第一次寫出《物種起源》的簡要提綱要早70多年。余姚人嚴西亭編《得配本草》，詳述647種不同藥物之間相互配合應用，進一步創(chuàng)新了本草配伍學。近代山陰人何廉臣著《實驗藥物學》，以中醫(yī)傳統(tǒng)藥物學理論為主，創(chuàng)新性地旁參西醫(yī)實驗研究成果，結合作者臨床用藥心得，中西兼論，新義殊多。

2.2 經世致用 宋元時代起浙派本草學者學術上反虛就實，提倡經世致用的真學問和“以實為宗”的新學風，注重中藥實地調查研究，用藥著書，實事求是，以臨床應用為主。如元代海寧吳瑞在《日用本草》中，輯切于日用者540余種，分8類，考證有據，內容豐富，方便實用。明代倪洙謨著《本草匯言》因系匯集各地名醫(yī)的用藥經驗，所以對臨床用藥很有參考價值。清代吳儀洛認為，以前的醫(yī)家對藥物主治統(tǒng)言為主，析言較少，不切實用，如治痰之藥，有治濕痰者，有治燥痰者，有治熱痰者，但諸書只以除痰概之，故在其《本草從新》中詳細分析，逐條細注之。指出半夏除濕化痰，為治濕痰之主藥；貝母可潤燥化痰，用治燥痰；白附子祛風，治風痰之藥。對于一些常用藥，還進一步指明這些藥的最大特點，如黃芪為內托瘡癰圣藥、三七為金瘡杖瘡之要藥、款冬花為治嗽要藥、丹參功兼四物為婦科要藥、防風為祛風勝濕要藥等[10]，這些內容至今還在指導著臨床應用。趙學敏在《本草綱目拾遺》中對《本草綱目》的一些錯誤作了訂正，并新增民間大量應用的藥物716種，此外還注重調查研究，收集了較多的民間驗方，治法和當時傳入的西醫(yī)藥資料，在清代本草著作中，此書的新藥物和新內容最多，非常實用。南宋王介，雖不是浙江籍人，但晚年徙居臨安皇城郊外慈云嶺西。其所著《履巉巖本草》為現(xiàn)存最早的彩繪本草。所載藥物均為浙江杭州慈云嶺一帶生長，具有很強的地域性和實用性。近代張山雷著《本草正義》講解本草，重視臨床實效，即使是路旁山澗的野草樹皮，張氏亦將它們視作珍品。如豨薟草通利機關，和調血脈，尤為純粹，凡風寒濕熱諸痹，多服均獲其效，“洵是微賤藥中之良品也”。又如鄉(xiāng)野生長極多的天名精，能消痰解毒、消熱降火、開結利竅，為微賤藥中極有靈驗者，張氏都加以推介。論述白毛藤時指出：“吾鄉(xiāng)人恒用以治支節(jié)酸楚等癥，甚有捷效。”[11]從上可知浙派本草學者學術上注重切合臨床，學以致用。

2.3 尊經重典 從明代起，浙派本草學者注重引經據典，注重中醫(yī)傳承，提倡“尊經重典”，視《本經》的主治為藥學本源。加強對《本經》《內經》《傷寒》《金匱》等經典的研究，著力闡發(fā)《本經》藥物產生療效的機理。錢塘人盧復系經14年的研究，最后輯成《神農本草經》，為現(xiàn)存之最早《神農本草經》輯本。清初學者張志聰，注重以經解經，對《素問》《本經》研究甚深。認為那種“但言某藥治某病，某病須某藥”的藥書，“不參經義，不體物性”，只不過是介紹“藥用”，而不是討論“藥性”，只有“知其性而用之，則用之有本，神變無方”[12]。其在《本草崇原》中多從藥物生成、性味形色及與病因病機之間的關系入手分析藥理，使藥性學說更細膩。認為唐以前的一些著名方書才真正是按《本經》主治用藥的，因此往往結合古方配伍來講求藥性理論。其后余杭人仲學輅編《本草崇原集說》，將學術見解近似的“尊經”派學者諸書藥論集于一書，取《本草崇原》為綱，擷取《神農本草經讀》《神農本草經經解》《神農本草經百種錄》《侶山堂類辯》《醫(yī)學真?zhèn)鳌分T書論藥精義，間夾自己評論，進一步以經解經、以方解經，就《本經))釋藥性，從《本經》就藥用，性實該用，用不離性[13]。清朝晚期有“越中耆宿”稱號的“尊經”派學者山陰人周巖，著《本草思辨錄》一書，認為中醫(yī)的弊端，不在守舊而在棄舊，力倡深入研究中醫(yī)經典及中醫(yī)基本理論。認為“辨本草者，醫(yī)學之始基”[14]，提出必須以經為始，博思明辨。浙派本草學者提倡“尊經重典”，這對清代中醫(yī)注重學習經典風氣有一定導向作用。

浙派本草學者非常注重學術上的傳承，常常開堂授徒。如清初張志聰，集同學友生及諸門弟子數十人，在侶山堂講學，開中醫(yī)教育民間授徒新形式。浙派本草學者還編著了不少入門本草，以便傳授。如吳興人潘旭《分經藥性賦》、嘉善張希白《本草蒙求》、王翊《握靈本草》、山陰何廉臣《藥學匯講》《實驗藥物學》《藥物學講義》、瑞安陳虬《利濟醫(yī)藥講義》、嵊縣邢鐘翰《藥用植物學講義》、諸暨楊則民《藥物概論》、王治華《藥物學講義》、山陰祝味菊《和漢醫(yī)藥實驗錄》等書，博而有要，深入淺出，更益于中醫(yī)傳承學習。

2.4 藥用鮮清 從浙派本草學者本草著作中的用藥特點看，非常注重因地制宜。根據浙江多山林、多水濕、多炎熱的地理特點，喜選用質地輕清的鮮品藥、生品藥、香草藥和藥露及藥汁治病，認為寒涼性鮮藥品較干品偏涼偏潤，氣醇香烈之鮮藥品較干品味濃力峻，藥汁鮮純，生津潤燥之性強于干品又不滋膩，藥露集藥之精華，吸收見效快，倡導臨床用藥輕靈。認為清鮮藥輕可去實，達三兩撥千斤之效。如明代張景岳古方因陣：治一切勞瘵痰嗽，聲啞不出，難治者，服之神效，用鮮竹衣、竹茹、鮮竹瀝、麥冬、甘草、橘紅、白茯苓、桔梗、杏仁七粒、鮮竹葉煎服[15]。清代時病論者，雷豐有治療溫病之三法，即清熱保津法、涼解里熱法、祛熱宣竅法。其一清熱保津法，方以連翹、天花粉、鮮石斛、鮮生地、麥冬、參葉等組成，其中鮮石解、鮮生地可保中下之陰，并具保津之功；其二涼解里熱法，方以鮮蘆根、大豆卷、生石膏、生甘草組成，治溫熱內積及暑溫、冬溫之證；其三祛熱宣竅法，方以連翹、犀角、川貝、鮮菖蒲組成，治溫熱、濕溫、冬溫之邪證，鮮菖蒲獨具清營開竅之功[16]。浙派本草學者中以趙學敏《本草綱目拾遺》記載鮮草品、生品、制露及藥汁最盛，認為凡物之有質者，皆可取露，露乃物質之精華。其法始于大西洋，傳入中國，大則用甑，小則用壺，皆可蒸取。金銀露:乃忍冬藤花蒸取，鮮花蒸者香，干花者少遜，氣芬郁而味甘，能開胃寬中、解毒消火，暑月以之代茶，飼小兒無瘡毒，尤能散暑。薄荷露:鮮薄荷蒸取，氣烈而味辛，能涼膈發(fā)汗，虛人不宜多服。米露:以新鮮白米，勿用陳久者，蒸取，色白氣清，如蓮花者，大補脾胃虧損，生肺金。全書共列姜露、椒露、骨皮露、藿香露、枇杷葉露等22味藥露[9]8-10，并列有殘茶汁、雨前茶汁、金鎖銀開汁、白毛藤汁、蘆根汁、扶?；ㄖ?、白菊根汁、藕汁、山海螺汁等70多味藥汁，鮮藥汁可單服或合酒服、合醋服、合米湯、合藥服。這均是浙派中醫(yī)本草學派的學術特色。

3 小結

浙江地區(qū)山澤川原資源豐富，為文化之邦，受不為良相即為良醫(yī)之影響，人才輩出，代有名流，文獻著述，浩如煙海。其學者中醫(yī)藥知識淵博，熟諳傳統(tǒng)文化，敢于開創(chuàng)新說，用藥著書，實事求是，注重引經據典，注重中醫(yī)傳承，根據浙江的環(huán)境特點因地制宜，用藥清鮮輕靈，幾千年來逐慚形成具有自身學術思想特色的傳統(tǒng)藥物學學術派別，為我國中醫(yī)藥事業(yè)作出了杰出的貢獻，并占有重要的地位。

[1]蔣樂平，王屹峰，鄭建明，等.浙江發(fā)現(xiàn)早于河姆渡的新石器時代遺址:距今八千年的“中藥罐”令人稱奇[N].中國文物報,2002-02-01(1).

[2]趙艷，朱建平，袁冰,等.基于考古發(fā)掘報告的中醫(yī)藥起源相關文獻研究[J].中醫(yī)雜志,2014,55(16):1415-1417.

[3]馬繼興.《桐君采藥錄》的著者 “桐君”[J].中醫(yī)文獻雜志,2005,23(2):1-4.

[4]趙九洲，楊娟.《范子計然》中的物產記載初探[J].農業(yè)考古雜志，2014（1）:259-266.

[5]高少才，王志勇.《周易參同契》簡析[J].陜西中醫(yī)2009,30(4):485.

[6]尚志鈞,林乾良,鄭金生,等.歷代中藥文獻精華[M].北京：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89：537-553.

[7]陳藏器.本草拾遺[M].尚志鈞,輯釋.合肥：安徽科學技術出版社，2002：2-3.

[8]沈括，蘇軾.蘇沈良方[M].北京：中國醫(yī)藥科技出版社，2012：72-74.

[9]趙學敏.本草綱目拾遺[M].閆志安，肖培新,校注.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07.

[10]吳儀洛.本草從新[M].曲京峰，竇欽鴻,點校.天津：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2003：16.

[11]張山雷.本草正義[M].程東旗,點校.福州：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2006：306.

[12]張志聰.張志聰醫(yī)學全書[M].鄭林,主編.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1999：1089.

[13]仲昴庭.本草崇原集說[M].孫多善,點校.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97：1.

[14]周巖.本草思辨錄[M].鄒運國,校.北京：人民軍醫(yī)出版社，2015：1.

[15]張景岳.張景岳醫(yī)學全書[M].李志庸,整理.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1999：1737.

[16]盛增秀，蔡定芳，施仁潮，等.溫病名著精華[M].重慶：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重慶分社，1989：346-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