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召開了主題為“文化創(chuàng)新與數據科學:新媒體、新傳播、新格局”的國際會議,記者在會上采訪了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復旦大學國家文化創(chuàng)新研究中心主任、中國傳播學會副會長孟建同志。
記者:您如何看待互聯網新技術引發(fā)的交往革命?
孟建:早在20世紀90年代,尼葛洛龐帝就預言說,計算機不再只和計算有關,它決定我們的生活。在今天,我們再審視這一預言更覺得互聯網新技術所引發(fā)的革命是全方位的,它對我們的交往、生活、工作及學術研究都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革,可以說,互聯網技術已經成為一種變革社會現實、學術思維、生活觀念的基因:一切社會舊有之物都因為互聯網的存在而呈現出迥異于以往的面貌。進一步講,互聯網新技術所引發(fā)的這場交往革命不僅是我們所能觀察到的“全方位互聯”,也不是UGC(用戶生成內容)、PGC(專業(yè)生成內容)、OGC(職業(yè)生成內容)及AAC(算法推送內容)等可以感受和描述的表象問題,它預示著社會文化結構的整體性變遷,這印證了麥克盧漢所說的“媒介即是信息”的精彩論斷。我們認為,互聯網、社交媒體、移動終端等都是人類交往的偉大革命,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生產力的變革,同時也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運動。
記者:您如何看待互聯網科技革命對社會科學研究帶來的影響?
孟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各種場合強調“超學科的臨界突破”,我覺得不管是不是互聯網時代,跨學科、超學科的意識要一直滲透到我們所做的研究當中,因為從事學術研究既需要專門領域的專業(yè)性知識,又需要較好的跨學科思維及能力。我所強調的“超學科”不僅體現在譬如健康醫(yī)療與傳播學交叉所興起的健康傳播研究等新的領域,還體現在跨學科素養(yǎng)對研究者帶來的思維及方法論變革層面的巨大影響。比如,我們今天很時髦的“大數據”概念,如果沒有很好的超學科思維,恐怕很難在數年前就預料到這將是未來社科研究的一個轉折點,難以打一個有準備的勝仗,如果沒有很好的超學科能力,在我們探討數字技術、物聯網等一些新現象、新問題時除了套用一些舊有的成果,很難有獨到的學術成果,更不可能有突破性進展。
記者:您覺得從社科研究的角度,對“大數據”這個話題,還有哪些可以值得探索的領域?
孟建:“大數據”是個時髦的用詞,近年來有一些學者提出對“大數據”要進行冷思考,比如我們是不是太過于追求數據的“大”,而放棄了對數據的微觀研究,比如我們是不是因為過于追求數據而忽視了對隱藏在數據后面的各類社會問題的思考等。我覺得我們需要這種冷思考的態(tài)度,但我們也需要在這些冷思考的基礎上,做更多的探索和嘗試,譬如將“大數據”這一具有社會性的術語上升為更為嚴謹、規(guī)范的“數據科學”,從學科交叉的角度讓數據科學與社會科學進行跨領域的對話,以尋求某些研究方法、思路上的突破。再譬如,我們新近從數據科學和人文科學對話的角度來探討互聯網數字革命對人類文化創(chuàng)新的影響,就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話題,它能夠讓我們去沉淀數據科學的成果,也能夠讓傳統的社科研究找到新的路徑,從而在跨領域、超學科的互動與爭鳴中探索出新的研究方向。
記者:當前,數字技術對文化創(chuàng)新這一研究領域帶來哪些變革?
數字革命創(chuàng)新了文化傳播的載體,變革了文化創(chuàng)新的體系,提供了跨領域進行文化研究的學術范式,也從全方位滲透到我們既有的一切文化中,使其從內容到形態(tài),從產品到產業(yè)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意識到文化創(chuàng)新與數據科學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研究領域。但是,這一領域的研究必須以全新的研究理念去進行。當下學術研究的一個重要趨勢是,學術研究已從單學科、多學科、跨學科,進入了“超學科”的階段?!俺瑢W科”主要是指,要在某一領域的研究中,讓不同的學科在這一研究領域充分匯流激蕩,最終實現學術研究上的“臨界突破”。從這個意義上說,創(chuàng)新往往是在“不倫不類”中誕生的。而“文化創(chuàng)新與數據科學”的研究,正是要在這樣的全新研究理念指引下,去進行、去發(fā)展、去突破。
記者:您如何看待數據科學與文化創(chuàng)新兩者之間的關系?
孟建:在文化研究者眼中,對復雜的社會現象進行理論闡釋或抽象概括并最終發(fā)現或修正理論是學術研究的焦點和落腳點。但在數據科學家眼中,一切研究都是為了開發(fā)改進科學工具從而更好地挖掘使用數據。可以說,數據科學為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極為豐富的基礎資源,但數據本身的價值卻不是自我顯現出來的,而需要數據文本與社會情境之間的勾連。在這里,我們強調的是數據技術與社會發(fā)展的雙維度勾連:一方面,需要關注數據驅動與社會發(fā)展的微觀現象的勾連,另一方面,也需要關注數據科學與宏大的社會情境的緊密關聯,從而實現文本性和情境域的結合。簡而言之就是將數據科學研究與文化創(chuàng)新研究充分激發(fā)各自的活力,并能以社會現實問題、重大學術方向找到契合點進行全方位交融。
記者:“數據科學研究”和“數據驅動的社科研究”有何差異?
孟建:數據科學關注數據更多地思考“如何找到數據,如何挖掘數據”這個問題。而數據驅動的社會科學更多的關注是“數據從哪里來,數據到哪里去,數據意味著什么”這三個問題??梢哉f,數據科學是技術驅動的科學,以工具和方法論的革新聚焦于數據的挖掘和呈現,其終點是數據,而數據驅動的社會研究是探索性的社會科學,將數據科學中作為終點的數據當作自己研究的起點,并將社會研究中的理論納入到對數據進行探索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從而使豐富復雜的社會數據與經典的傳播理論有效對接。當然,我們分析兩者的差異,不是要劃清彼此的界限,而是希望通過對不同領域的研判來尋找共同協作的可能性,正因為數據科學研究更關注方法論的問題而社會科學研究更多關注意義和解釋的問題,兩者可以在重大的社會現實問題上找到具有協作可能的支撐點,以此來尋求臨界點的超學科突破。這里的突破不僅是各自研究領域的突破,也意味著兩者合作可能發(fā)生的化學反應。
記者:如何讓“數據科學”全方位推動“文化創(chuàng)新”這一領域的研究?
孟建:從文化研究者的視角出發(fā),來探討數字時代的數據科學如何更好地服務于文化創(chuàng)新這一領域的研究,我們的觀點是不要試圖讓數據自己說話,而是要讓研究者跟數據對話。因為,數據產生或表達的過程是一個社會過程、一個文化過程、一個制度性過程,這些是數據本身無法自我訴說或自我顯現的——數據是如何在特定的社會情境中產生的,數據集如何與表達者身份勾連的,數據如何在不同的移動平臺中關聯的,數據的生產又與哪些社會現實問題產生了勾連,又提出了什么樣的問題等,都需要文化研究者進行全方位的審視。再者,數據科學中的“數據”不僅是可搜集、可理解、可傾聽的,它同樣是可分析、可解讀、可詮釋的。這對于數據驅動的文化創(chuàng)新研究能夠敏銳地觀察到數據科學在工具和方法論上的重大革新,并將這些方法納入到社會科學研究中,從而使得數據科學成果為我所用,但這不是我們追求的最終結果,數據驅動的文化創(chuàng)新要尊重大數據時代方法論的革命性成果,更要尊重以數據驅動的社科研究對文化創(chuàng)新的推動作用。
記者:您覺得今天的學者應秉持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進行學術研究?
孟建:今天互聯網已經成為變革社會現實以及我們思維、科研方式的一種強大引擎,正因如此,許多學者都熱衷于這方面的研究。對于研究者而言,我認為需要兩個方面的素養(yǎng):一是傳統學者所強調“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心態(tài),能夠形成扎實、嚴謹、規(guī)范的學術積淀和學術思維,二是能夠對接社會現實,擁抱時代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新問題、新現象,尋求研究視野、研究范式的突破。這兩個素養(yǎng)或者說兩個心態(tài)是今天互聯網時代必不可少的,沒有做冷板凳的心態(tài),在做學術研究時就會面臨頭重腳輕的問題,如果沒有社會現實關照的意識,非但不能使其所擅長的學問無法充分釋放魅力,甚至還會使研究陷入死胡同。
專家介紹:孟建,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F任復旦大學國家文化創(chuàng)新研究中心主任、中國高校影視學會常務副會長、中國傳播學會副會長、國家社科基金評審委員會委員、復旦大學新聞傳播與媒介社會化研究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創(chuàng)新基地學術委員會主任、復旦大學國際公共關系研究中心主任、復旦大學視覺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廣播電視協會副會長等職。已發(fā)表學術論文百余篇,出版專著、合著、編著二十余部,主持的國家社科重大項目、國家社科重點項目以及省部級項目達十余項。
作者簡介:孫祥飛,華東政法大學傳播學院講師,新聞傳播學博士、法學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新媒體與網絡輿情,為國家工信部輿情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新浪政務微博專家團成員,獲得上海市“2016年輿情信息工作先進個人”稱號。
編輯:徐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