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貝爾納迪諾(Rhine Bernardino):
影像和表演藝術家。常自稱“萊茵河石”(Rhine Stone),關注藝術表演中對身體的運用,以及如何將影像、照片對現場表演的記錄納入到創(chuàng)作環(huán)節(jié)中,作為表演整體的一部分。她的作品在創(chuàng)作過程和呈現的現場中都圍繞藝術表演中人的忍耐力展開。將人的身體視為一部生物裝置和藝術作品,即是將身體視作用來交流的途徑、表達的方式及與它們建立多樣性的交互的客體,并且對它進行觀察、研究和實驗。同時,她的個人項目還包括通過展覽、影響、行為等方式鞏固社群的交互,推動非排他性的藝術項目并拓展觀眾群體。
“存檔”(Inventory)是一個以合作為基礎的平臺,2012年由萊茵·貝爾納迪諾等當時在菲律賓電影學院就讀的學生一同創(chuàng)立。這個平臺通過在公共空間和其他特殊空間安排表演的方式,給年輕的藝術家提供展示作品的機會和場地,主要用于試驗新的項目和想法。2015年,萊茵得到倫敦皇家學院(RCA)的全額獎學金來到英國學習表演和雕塑,她和策展專業(yè)的意大利同學Linda Rocco一起策劃了“存檔倫敦”項目(Inventory London),提供表演場地和藝術家駐地項目,提供演出合作,持續(xù)探索讓行為表演超越已有傳統的方法,并且搭建跨學科領域之間的合作途徑,試圖將更廣泛的觀眾和更多元的參與方式納入行為表演。
訪談于萊茵·貝爾納迪諾在倫敦格林威治的居所進行,她的房間正對著小區(qū)里的一棵大樹。在訪談后不久,她很快將這棵樹也納入了多個同時進行的公共空間長時段的表演項目里。采訪后,意外地收到萊茵留贈的小禮物:一本便攜版的《憤怒的葡萄》。這本書的影子在她的作品里多有呈現。萊茵·貝爾納迪諾、曾不容,以下簡稱萊、曾。
曾:你的很多表演作品都和公共空間產生關系。對于公共空間里觀眾參與式的表演你怎么看?
萊:這得看作品本身是否設計成互動的模式,就我來說,公共藝術(Public Art)就是一個典型作品。但是不應該假設或者強制觀眾參與,這是很多現場藝術作品的問題。當2016年泰特現代美術館開幕的時候,他們安排了很多現場活動,其中一個表演,觀眾排成一列,表演者對一個人的耳朵說悄悄話,一個接著一個把同一句話往下傳,最后一個人把他聽到的大聲說出來。因為傳遞聲音的時候其他觀眾是聽不見的,表面看上去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排隊的人越來越不耐煩,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即使有人說直接去問表演者就知道了,但很多人奇怪為什么要主動去找表演者。整個表演很奇怪。這不是參與式藝術應該呈現的模樣。我覺得當沒有給足觀眾上下文的時候,要求他們參與就是要求得太多了。否則,如果觀眾不參與,這個作品就死了。我們必須問一個作品里觀眾參與的重要性是什么。
我還參加過一個持續(xù)兩天的表演,有六個表演者。但是在周五晚上他們安排了開幕活動,藝術家們坐在圓桌邊討論他們的藝術實踐,而且?guī)讉€藝術家之間開始相互交流,觀眾就站在一邊聽他們自己和自己聊天。這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們沒有必要邀請觀眾過來把開幕做成公開活動,直接在酒吧里聊天就可以了。我們?yōu)槭裁匆^看藝術家們聊天?這么做太自大了,是強制觀眾的行為。而且他們是由策展人挑選出來一起做表演的人,并不是第一次遇見。和互不相識的藝術家隨意地碰到一起互問各自背景和作品完全是兩種語境,我其實認識他們中的每一個人,他們是一個專業(yè)畢業(yè)的。他們沒有告訴觀眾他們存在的原因。這場對話是他們長時段表演項目里的一個表演么?為什么要通過開幕才能開啟這個活動?觀眾參與變成了走形式,觀眾好像根本不在現場。每次別人這么做的時候我都會憤怒。在泰特美術館的一次公共講座上,一個在英國很有名氣的女雕塑家參加了小組討論,但他們假裝只有他們幾個人在交流。嘿!我們是觀眾,我們在這兒,你們?yōu)槭裁床焕聿俏覀??這是一次公開講座!后來他們甚至開始在現場計劃明天在一起做什么。我想這難道是一個實驗么?對于公共活動來說這樣行不通。也許他們想把個人計劃和生活當作展覽的一部分,但其實他們幾個月前就已經在計劃之后的行程了,被挑選的藝術家并不是剛剛被選出來然后(即興)聚集在一起,我不知道這樣的表演是為了什么。
曾:和互動藝術相反,對于沒有觀眾參與的鏡前表演你怎么看?還有你創(chuàng)辦的機構“存檔倫敦”(Inventory London)策劃的在倫敦Limehouse的系列演出,很多現場的行為表演里用到了鏡頭和現場投影,同時也有觀眾在現場參與。
萊:為了鏡頭的表演肯定是不一樣的。至少對我來說,在現場藝術中使用照相機的時候,必須有一定的意義。對于在Limehouse的演出,鏡頭主要是為了研究在現場結束后怎樣呈現這次事件。我們第一次在皇家藝術學院(RCA)做的活動“室內小提琴”(Domestic Violins,音似“家庭暴力”Domestic Violence)持續(xù)了幾天,在第一天兩個多小時的行為現場之后,所有的道具和產生的剩余物以展覽的形式在空間里呈現了幾天,同時播放第一天用GoPro記錄的影像。留在現場的物件只是為了讓觀眾有一個感覺,而且只放錄像是不夠的,兩者在一起同步展示,能給觀眾仍然置身現場的感受。
但是,就和現場藝術里經常討論的問題一樣,比如誰對照片擁有所屬權?攝影師,主辦方還是藝術家?這是一個持續(xù)已久的爭論。我們在嘗試的同時也在想如何將現場藝術分類。現在并沒有標準,并不能像威尼斯雙年展那樣將繪畫分成若干類。如果想對現場藝術表演分類會有幾種可能性呢?所以我們和設計師一起合作,試著將現場性轉化成可以印刷的形式。不僅是因為印刷品展示起來更方便,更多的是嘗試歸類的方式,我想我們的分類將是一項持續(xù)的實驗。我們在倫敦有一個很好的設計師,她的歸類標準包括“表演材料”、“使用文字情況”、“是否引用流行文化”、“作品是二維或三維”等等。我們還和美術學院的學生合作,讓他們在現場把進行中的表演畫下來。這并不是什么新現象,當然很多人也做過現場寫生,但我們在歸類和記錄現場性方面的長期實踐都是為了發(fā)現新的表演記錄的可能性。而且我們征集人來寫表演評論,因為寫作是表演的另外一種存在的方式。
但是棘手的問題是寫作和印刷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存在形式,也可以自成藝術品,照片、繪畫因為自身的屬性當然也是藝術品。所以吊詭的是新的記錄方式并不完全為了再現表演現場,不是為了構建通往現場的橋梁,因為現場歸根到底還是需要人在那里,寫作、照片等都不是為了翻譯現場。在存檔倫敦的網站(http://www.inventoryplatform.com/)上我們也上傳了部分錄像,但不是全片,一般就是用GoPro記錄,至少讓我們知道正在發(fā)生;但條件有限,只有一個拍攝角度。雖然有很多錄像材料,但我們仍然在想如何讓這些素材派上用場。錄像并不是表演本身,已經成為了其他的東西。當我們手里拿著一個記錄精良的現場作品的錄像,它又成為了一個獨立作品。我個人的實踐相反,好像從來沒有關于我表演的特別精良的照片留下來,這點讓我很沮喪?;蛘呒词拐掌粗诲e,但并不是我希望它們呈現的模樣。我其實并不是現場藝術的忠實粉絲,但是這無所謂,有一些事情必須現場發(fā)生,而且只有那樣才行得通。
我個人的很多實踐并不能通過現場的方式表現。首先是因為時長,一場表演一般也就兩個小時,兩小時里能做多少事情呢?所以之前我的長時段表演多用照片或剪輯的錄像記錄。我其實一直也不覺得自己是現場表演藝術家,因為不知道如何定義,也許可以稱我是影像藝術家。但是我承認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具有表演性的。我很喜歡影像和照片,本科我讀的是電影專業(yè),花大量時間做剪輯和音樂編輯。對于我來說,它們的表現力很強,可以強調現場藝術中很難突出的部分,而且可以進一步強化效果。對于我來說,不能為了記錄而記錄,影像必須作為表演的一個元素存在,出現的理由必須是因為這段影像不能獨立存在。對于我來說,重要的是找到最適合表達一個作品的媒介。我喜歡影像,因為可以調節(jié)速度,并且只選取最重要的部分,所以我并不把照片和影像當作記錄表演的媒介,而是當作獨立的作品。所以雖然我的現場表演沒能留下很好的照片,但其實并不是很要緊,因為它們畢竟是現場的作品,并不是為了留下美麗的圖片而設計的。如果我想留下更好的照片,完全可以找現場藝術之外的媒介,這才是我更感興趣的。
曾:可以具體談一下你自己記錄作品的方式么?
萊:我做的很多表演持續(xù)幾天、幾個月或者一年以上,如何呈現作品就變得棘手,比如我的本科畢業(yè)作品《機械化的親密》(Mechanized Intimacy)。這個作品做了九個月,期間我在東南亞旅行,表演的基本內容就是我去找那些同意和我在一間房間里待滿24小時的陌生人。每隔一分鐘我們就親吻一次,然后照張自拍照,持續(xù)24小時。我一共做了二十次,以一小時60個吻來計算,和一個人就是1440個吻,和二十個人就是28800個吻。在后期整理照片的時候,我按照一分鐘24幀對應24張照片的格式,將和一個人的1440個吻在影像里用一分鐘來記錄,整個錄像只有20分鐘。這是在2013年我和二十個詭異的陌生人在一起完成的作品。
曾:20分鐘里的28800個吻!你是如何找到這些陌生人的?
萊:其實我在東南亞九個月的旅行就是為了發(fā)現這二十個陌生人。當然我遇見了很多對此感興趣的人,但只有有點瘋狂的人才會真正愿意加入,因為整個過程非常艱難。在24小時里兩個人也不可能完全不睡覺,所以需要制定一套機制,比如分開安排吃飯和睡覺時間,比如安排一個人先睡兩小時,另一個人負責親吻和照相,之后再倒班。整個過程很緊張,其中有一些人確實很奇怪,但大多數和我成為了好朋友。確實很難找到愿意合作的人,所以我前后旅行了九個月。開始時我覺得我活不到這個項目結束了,其中一次我在一周之內和兩個人做了這個表演,實在吸收了我太多能量,太疲勞了。這是我本科的畢業(yè)作品,之后又剪輯了很久。我其實也去到了香港,還有泰國、柬埔寨、菲律賓,期間來來回回幾次,很多次我都覺得精神崩潰。我選擇東南亞因為我是菲律賓人,項目開始的時候我在網上發(fā)出征集,但遺憾的是并沒有很多本地人對此做出反應,有的時候我也會奇怪,為什么最后參加的二十個人都是白人,只是來東南亞旅行。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我沒法強迫別人參加。雖然有些本地人聯系過我,但當我解釋清楚整個過程后,他們都退出了,有些人很害羞,有些人不想做24小時這么久,奇怪的事情層出不窮。
《機械化的親密》的呈現方式是二十個屏幕同時播放影像,我借了二十個iPad,為了輕便和好操作。我甚至在網上為作品征用iPad和二十個志愿者舉著它們,因為我很想在作品呈現里加入人的成分??梢哉f最后我用影像裝置的方式記錄了這件作品。其實理想的情況是一個大屏幕分成二十個小屏幕同步播放,但是最后我修改了方案。這個作品在很多地方展出過,展現形式也不同。比如在南非展出的時候,他們選擇一個接一個地播放錄像,因為更易于操作。
曾:你最近參展的自拍作品是如何記錄和展現的?
萊:我每個小時自拍一張照片,持續(xù)做了一年,針對的是Instagram上自拍泛濫的情況。這件作品我是在Instagram上呈現的,因為這就是它的記錄方式。大多數照片里我看上去一塌糊涂,疲憊又困倦,因為每個小時就要拍一張照片,這個過程中我又有好幾次覺得快瘋了。但是有趣的是,近期我和一個韓國藝術家合作改變了呈現方式,我們將這個自拍作品改名為《神龕》,把每張自拍照打印出來,然后配上LED的燭光,組合成一個沒有圣像只有自拍照的裝置神龕。這個作品參加了2016年11月在倫敦Hackney Dance Studio的展覽。
用哪一種形式以及如何呈現長時段的表演是我最關心的話題,因為它對觀眾和表演者的身體和內心的觸動都會更強烈。以一年里每隔一小時拍一張自拍照的頻率,我一共收集了8600多張照片,我們拉贊助把照片全打印出來。下一步的計劃是把自拍照神龕移到教堂里,這樣就徹底變成了終極的自我偶像崇拜。想象一下,在教堂里擺放這樣一個看上去閃閃發(fā)光、陰魂不散的神圣裝置,每張自拍照的底部都用LED燈打亮。
曾:自拍照的尺寸是多大?
萊:有趣的是每一張照片是護照照片的尺寸,看上去像正式的證件照。
曾:你做過其他持續(xù)時間超過一年的表演項目么?
萊:當然,我被長時段的表演概念迷住了。我做的另一個表演叫“雜耍系列”,每天用一小時練習雜耍拋接球,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倫敦,還是在摩洛哥。因為我之前從來沒有學過雜耍,而且天生運動不夠協調,所以我決定每天記錄我練習雜耍的過程,直到我玩得很好為止。我從兩個球開始,但是過了三天之后,也就是在練習了三個小時之后我可以同時拋接三個球。兩周之后,我就能控制四個球了。這個項目還在進行中,雖然有的時候會中斷,但我會不斷重新開始練習,目前為止我可以拋接五個球。之所以要一直持續(xù)這個項目,是因為我很好奇通過長時段的練習把自己推到極限之后,可能發(fā)生的會是什么。對于我來說,既然別人說我的身體有協調方面的障礙,那么我就自己教自己雜耍,來證明別人安插在我身上的假設其實并不高明。所以我對可以持續(xù)進行的、累加時間的行動很感興趣,只需要通過每天做一點小事情來完成。
我在皇家藝術學院的廁所里做過另一個項目《縫線》,在公共廁所里用我的頭發(fā)把一張張廁紙縫起來。只要有時間的話,我每次做兩個小時,再做多的話對手腕損害比較大?,F在我的屋里還有幾大卷這樣的廁紙。我的很多作品都用到我的頭發(fā),收集頭發(fā)本身也是一個長時段的過程。
最近我打算每天在樓下的一棵死去的大樹上系彩色氣球,看隨著氣球的積累會發(fā)生哪些改變。當然有的氣球會飛走,有的慢慢就癟了,有人可能會來摘氣球或者也參與到系氣球的過程里,這些都是我感興趣的。對于倫敦的冬天沒有色彩、整個城市死氣沉沉的抱怨夠多了,還有關于城市化、郊區(qū)鄉(xiāng)紳化的討論,我想嘗試一下看公眾在這棵樹的變化發(fā)生到何種程度時會注意到或者參與進來。這個表演其實想表達的是我們對于身邊正在發(fā)生的改變經常視而不見,等到下一秒的時候一切都變了,發(fā)現一個地方突然就搬走了被替換了。其實一切都是逐步發(fā)生的,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變化,只是我們選擇忽略它們。其實這個表演有點詭異,突然一天當人們路過同一個地方的時候,會發(fā)現社區(qū)里的一棵死去的大樹上全是彩色氣球。這就是長期做一件小事,慢慢累加形成重要的轉變,不在乎是變得更好還是更壞。
我還打算做一個新的表演項目,每天在公共空間的一個拱門上放一盆綠色植物,澆水并照顧它們。理想情況下最好是可以攀爬的植物,這也和時間的主題相關。逐漸地就會有一面墻覆蓋滿滿的綠植,只是通過每天幾分鐘的看護和培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行動,也不是像通常情況下一次性擺放兩百盆植物,只是一天放一盆綠植,然后澆水。也許我可以買植物,也可以讓觀眾參與進來。即使不是綠植也無所謂,我更喜歡多樣性,關鍵的是你可以得到什么樣的支持,觀眾會給你什么植物。我想在戶外做這個項目,并且與樹上系氣球的想法一樣,我好奇這個項目進行多久之后每天路過那里的路人會注意到,會以何種方式參與,貢獻還是索取植物。所以雖然我喜歡在戶外做作品,但并不要求觀眾的參與,更多關注的是建立和公共空間的聯系,并且這種聯系每天都在變化。
我常常在想,這些公共空間里的小東西會怎樣消失,會被帶去哪里,會發(fā)生什么。尤其是在冬天的倫敦,這個地方本來就沒有什么色彩,到了冬天幾乎沒有日照,永遠灰蒙蒙的。我們現在是下午兩點,但是看上去和早上七點差不多,沒有日光,沒有天色。彩色氣球和植物的想法也與生命相關,只是植物需要更多悉心的關照。在記錄方面,我可能把GoPro架在一個地方,然后長時間錄制觀眾的反應,看他們會不會注意到樹上的氣球?,F在想起來我都很興奮,想象這些小東西偷偷摸摸地開疆拓土,數目龐大的彩色氣球入侵公共空間的景象。我非常喜歡氣球因為它們擁有強大的力量,它們本身是空的,象征著空氣的力量,然后利用空氣的力量占據空間。其實當很多氣球聚攏在一起的時候是可以很恐怖的。我之前做過一個表演,在衣柜里塞滿氣球。氣球擠在一起對抗我把它們關進衣柜的努力,最后我堅持不住了,因為氣球的力量是暴力的,最后全部傾瀉而出。這是我在“室內小提琴”上做的表演。我的手也破了,因為試圖關緊衣柜的門,但是無濟于事。整個過程也是一個冥想的過程。我迫不及待想開始下一個彩色氣球的項目。
曾:而且現在是十二月,在圣誕之后開始氣球和植物的項目時間剛好,正好圣誕的裝飾被卸除,城市變得更灰,但天氣卻慢慢轉暖。也許等到人們注意到這些項目的時候,正是春天即將開始的時候。
萊:確實如此。這些時間的累加、行動的積累背后的沉思讓我著迷。而且我在整個過程中的角色也很有趣,之前我在樓下那棵樹上系過氣球,樹很高,我得設法爬到樹干上。路過的人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在做什么,要不要去幫助她?如何幫到她?
曾:我們曾經聊過,你的很多作品都用到身體的毛發(fā)或者體液,為什么會對生物屬性的人體這個話題感興趣?
萊:人們認為分泌物是不潔凈的,在瑞典參加一個表演節(jié)的時候,因為瑞典公廁的廁紙大得可以當單頁,所以表演就用這些紙排列起來,叫《自我清潔》。
體液就是體液,它們是天然分泌的,既不污穢也沒有什么神秘,只是我們生物系統的一部分。我的表演里經常強調身體的生物屬性,因為我個人認為,很多社會問題都與對身體的看法、尤其是對女性身體的看法相關,并且媒體利用了人們對自己生物屬性的無知,制造談論身體的羞恥感以便制造社會禁忌,規(guī)范人們可以做什么。內分泌不過是我們生物機體的功能體現,如果我們對自己身體的物理屬性了解得更多,我們和自身、他人以及周邊環(huán)境的關系都會變化。試想一下,因為社會禁忌,有多少人連從屬于他們自己身體的這些東西都沒有仔細看過。我打算用這些裝棉球的試管做成雕塑。我覺得有必要把身體的各種分泌物收集起來并視覺呈現給觀眾,因為它們并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也不惡心,只是我們羞于去注視它們。
我和另一個長期合作的法國藝術家喬納森(Jonathan Cohen)還做了一個作品,我們倆擁抱在一起,看誰可以先從對方身上咬出血來。血的有趣之處在于它們承載著情感寄居在我們的身體里,它們并不抽象,而是物質的存在。我和他合作的每件作品都叫《和對方在一起》(Vis-A-Vis),只是編號不同。2016年5月我和這個藝術家在倫敦橋上還做了一個表演,那天陽光很強,我們兩人對視,手貼放在一起,直到一方放棄離開。倫敦橋非常擁擠,不停有人碰撞或推搡我們的身體,我們成為了橋上唯一不動的元素。太陽把我的合作伙伴曬傷了,很久之后他還是一片通紅。最后我先走了,因為感覺到作品已經完成,整個表演歷時九小時。
(責任編輯:錢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