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戴景賢
(中山大學 中國文學系,臺灣 高雄 80424)
論邵雍思想之結(jié)構(gòu)、來歷與其數(shù)理論、觀物說對于理學之影響(三之二)
〔臺〕戴景賢
(中山大學 中國文學系,臺灣 高雄 80424)
邵雍思想之受理學家重視,因于二程,而為朱子所承。然其事跡流傳雖廣,真知其思想之內(nèi)涵、來歷與其學術(shù)之性質(zhì)者實尠。故對于理學之發(fā)展,康節(jié)是否具有影響?其影響為何?歷來學者,能論之者亦寡。唯以今日學界所建立之“學術(shù)史”與“思想史”之研究方法論之,則頗有可分析者。
大體而言,康節(jié)思想之來歷,最可據(jù)者,為二程之說。依其說,康節(jié)之學最要者有四:一為數(shù),一為理,一為術(shù),一為道。此四者皆中國學術(shù)思想所討論,而康節(jié)之為取擇,非純?nèi)粚偃寮摇1酒髦?,在于論敘康?jié)思想之由論“數(shù)”及“理”,以與儒義相契之主要思想關(guān)鍵,乃至其“觀物說”建構(gòu)之理論結(jié)構(gòu);并進而分析其對于“理學”所造成之影響。至于其與道、釋思想之異同,亦依議題之伸展,隨文加以比論。
本文共分三篇五節(jié),即:一、康節(jié)“數(shù)論”之歷史淵源及其“推數(shù)及理”之思想結(jié)構(gòu)(上);二、康節(jié)“數(shù)論”之歷史淵源及其“推數(shù)及理”之思想結(jié)構(gòu)(下);三、康節(jié)觀物說之認識論基礎(chǔ),及其設論所建構(gòu)之“與理學之關(guān)連”;四、康節(jié)持養(yǎng)工夫之精微,與其“數(shù)學”于學術(shù)方法上之限制,乃至其“數(shù)理論”所以未能真正融入“理學”之原因;五、康節(jié)所傳圖、數(shù)于《易》學之意義。此為三篇中之第二篇。
邵雍 理學 易學 術(shù)數(shù) 中國思想史 中國哲學史
延續(xù)前說,進而考論所謂“數(shù)”之概念之于中古三國、兩晉以下,則明顯可見彼所受另一種屬于“氣論新趨”之影響。
此一新趨之起因,來自戰(zhàn)國末以至漢代,道家之一有關(guān)“氣”之新觀點,即是:于“氣”之生化,提出“分階”之概念;從而有所謂“元氣”之說。而此論之所以成說之哲學起因為何?則可由《淮南子》之所論,予以追溯。《淮南子·俶真訓》云:
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無者,有未始有有無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
所謂有始者,繁憤未發(fā),萌兆牙蘗,未有形埒垠堮,無無蝡蝡,將欲生興而未成物類。
有未始有有始者,天氣始下,地氣始上,陰陽錯合,相與優(yōu)游,競暢于宇宙之間,被德含和,繽紛蘢蓯,欲與物接而未成兆朕。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天含和而未降,地懷氣而未揚,虛無寂寞,蕭條霄雿,無有仿佛,氣遂而大通冥冥者也。
有有者,言萬物摻落,根莖枝葉,青蔥苓蘢,雚蔰炫煌,蠉飛蝡動,蚑行噲息,可切循把握而有數(shù)量。
有無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捫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極也,儲與扈冶,浩浩瀚瀚,不可隱儀揆度而通光耀者。
有未始有有無者,包裹天地,陶冶萬物,大通混冥,深閎廣大,不可為外,析豪剖芒,不可為內(nèi),無環(huán)堵之宇而生有無之根。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天地未剖,陰陽未判,四時未分,萬物未生,汪然平靜,寂然清澄,莫見其形,若光耀之間于無有,退而自失也,曰:“予能有無而未能無無也。及其為無無,至妙何從及此哉!”
論中所謂“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三者之論,皆以“始”為題;“有有者,有無者”,“有未始有有無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三者之論,皆以“有”、“無”為題;而二項議題,彼此相關(guān)。凡此,并是莊子〈齊物論〉中所陳之說。
而由此一討論之方式觀察,則可見出:道家之于戰(zhàn)國以降,對于《老子》書中所提“有生于無”之說法,隨“氣”之概念之明確化、深層化,開始因“宇宙起源論”(cosmogony)方面議題之追索,出現(xiàn)嶄新之進展,故臚列多種歧向之意見。而《淮南子》此篇,亦即以此種探論之方式為說。
唯以淮南(劉安,前179—前122)賓客所為、或所集之論說觀之,其書無論〈原道訓〉所云“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與化游,以撫四方”,或〈精神訓〉所云“二神混生,經(jīng)天營地,孔乎莫知其所終極,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別為陰陽,離為八極,剛?cè)嵯喑桑f物乃形”,皆已是將道家原本之論,結(jié)合之于陰陽家所言之“陰陽”、“五行”,而將“道”、“道柄”與“運使”三層分釋;并由此闡明“神”之所托,與其所以能“以德致和”之原因。其中〈原道訓〉之論,尤為重要;其文云: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與化游,以撫四方。是故能天運地滯,輪轉(zhuǎn)而無廢,水流而不止,與萬物終始。風興云蒸,事無不應;雷聲雨降,并應無窮;鬼出電入,龍興鸞集;鈞旋轂轉(zhuǎn),周而復匝;已雕已琢,還反于樸。無為為之而合于道,無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無矜而得于和,有萬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毫之末,而大與宇宙之總。其德優(yōu)天地而和陰陽,節(jié)四時而調(diào)五行。呴諭覆育,萬物群生,潤于草木,浸于金石,禽獸碩大,毫毛潤澤,羽翼奮也,角觡生也,獸胎不贕,鳥卵不毈,父無喪子之憂,兄無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婦人不孀,虹蜺不出,賊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此種論述之邏輯,顯示有關(guān)“氣”之“構(gòu)成”概念,一旦加入于“道論”,所必然引起之有關(guān)“宇宙構(gòu)成論”(cosmology)之議題;《莊子》外、雜,與《淮南子》所集錄,皆可見出此項發(fā)展之痕跡。
而若以此處所引〈原道訓〉、〈俶真訓〉二文合論,則見“始”與“有”之議題,雖由《莊》書提出,其所本原之“有”、“無”之論,已非《老子》書中以之作為“存有學”(ontology)與“宇宙構(gòu)成論”相接合之觀念,而系以之處理特定范圍內(nèi)之“氣化”問題。
于其區(qū)分“道”、“道柄”、“運使”之推衍中,事實乃預設一“陰陽未判”之“原始之氣”之狀態(tài)。此一關(guān)涉“神”與“氣”之“既分而又合”之觀點,可系之于《淮南子》書中之“精”、“神”論。其〈精神訓〉云:
古未有天地之時,惟像無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閔,澒蒙鴻洞,莫知其門。有二神混生,經(jīng)天營地,孔乎莫知其所終極,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別為陰陽,離為八極,剛?cè)嵯喑?,萬物乃形,煩氣為蟲,精氣為人。
是故精神者,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門,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是故圣人法天順情,不拘于俗,不誘于人,以天為父,以地為母,陰陽為綱,四時為紀。天靜以清,地定以寧,萬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
夫靜漠者,神明之宅也;虛無者,道之所居也。是故或求之于外者,失之于內(nèi);有守之于內(nèi)者,失之于外。譬猶本與末也,從本引之,千枝萬葉,莫得不隨也。
故頭之圓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時、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竅、三百六十六節(jié)。天有風、雨、寒、暑,人亦有取、與、喜、怒。故膽為云,肺為氣,肝為風,腎為雨,脾為雷,以與天地相參也,而心為之主。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氣者,風雨也。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蝕無光;風雨非其時,毀折生災;五星失其行,州國受殃。夫天地之道,至纮以大,尚猶節(jié)其章光,愛其神明,人之耳目曷能久熏勞而不息乎?精神何能久馳騁而不既乎?
唯《淮南子》論中所謂“二皇”、“二神”,其本質(zhì)究竟為何?則其論未周。以是此種接合“陰陽家”與“道家”之思惟,亦可產(chǎn)生不同發(fā)展趨向:一種結(jié)合社會中所尚遺存之古代“薩滿教”(shamanism)之思想成分,正式向新形態(tài)之“泛神論”(pantheism)方向發(fā)展;甚或企圖同時建構(gòu)具有哲學義涵之“清凈”本質(zhì)之“至上神”之概念。一種則是將道家“精”、“神”之論中,所藉以融合“精神性存在”與“物質(zhì)性存在”之“精”、“粗”概念,更往上提升;于是而有關(guān)于“真人”之具體論述。后者之鋪陳,即《淮南子》書中它篇所提出之“反本”之說。
此類丹道之所以具有“數(shù)、氣并論”之特質(zhì),關(guān)鍵在于:彼所釋之法,牽涉“內(nèi)養(yǎng)”與“爐火”,而皆有所以“相應”之理。漢末魏伯陽(翱,號云牙子)《周易參同契》云:
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搽x匡廓,運轂正軸。牝牡四卦,以為槖鑰。覆冒陰陽之道,猶工御者執(zhí)銜轡,準繩墨,隨軌轍,處中以制外。數(shù)在律歷紀。月節(jié)有五六,經(jīng)緯奉日使。兼并為六十,剛?cè)嵊斜砝?。朔旦屯直事,至暮蒙當受。晝夜各一卦,用之如次序。既、未至晦爽,終則復更始。日辰為期度,動靜有早晚。春夏據(jù)內(nèi)體,從子到辰巳。秋冬當外用,自午訖戌亥。賞罰應春秋,昏明順寒暑。爻辭有仁義,隨時發(fā)喜怒,如是應四時,五行得其序。
又曰:
又曰:
又曰:
子午數(shù)合三,戊己號稱五。二五既和諧,八石正綱紀。嘑吸相貪欲,佇思為夫婦。黃土金之父,流珠水之母。水以土為鬼,土填水不起。朱雀為火精,執(zhí)平調(diào)勝負。水勝火消滅,俱死歸厚土。三性既合會,本性共宗祖。巨勝尚延年,還丹可入口。金性不敗朽,故為萬物寶。術(shù)士服食之,壽命得長久。土游于四季,守界定規(guī)矩。金砂入五內(nèi),霧散若風雨。熏蒸達四肢,顏色悅澤好。發(fā)白更生黑,齒落出舊所。老翁復丁壯,耆嫗成姹女。改形免世厄,號之曰真人。
《參同契》以《周易》之象數(shù)說明丹道,其說雖僅立梗概,然其言“運轂正軸”以成丹之理,已具規(guī)模。而其所以合黃老、爐火于《大易》,于觀念中,“氣”、“數(shù)”之相應,即是關(guān)鍵。理學之興,濂溪得〈太極圖〉、康節(jié)得〈先天圖〉,其傳授皆云曾假手穆修伯長,而伯長之得〈先天圖〉,則出于陳摶希夷;后人由此上溯南朝以前,謂二圖尚可追溯之于魏伯陽此書。此一籠統(tǒng)之說,于今細究,其間固不無可疑與可議,然明道〈邵堯夫先生墓志銘〉,謂康節(jié)之學“推其源流,遠有端緒”,亦是北宋當時流傳之說,于《易》數(shù)之學,本即有一概括之見,與此相類。朱子之為《參同契》考異,亦系認為此間必有牽涉“氣論”之重要關(guān)系,故雖涉方外之論而不避。此一線索,不應輕看。
穆伯長、李挺之之說《易》,以今而言,已無可得而詳,然彼二人所涉之傳授,既皆云出希夷,則此一與丹道相關(guān)之“觀念形態(tài)”與理路,應可由希夷及其師友關(guān)系,略見梗概。于今而可追尋之重要線索之一,即為與希夷同時之譚景升(峭,860/873—968/976)。景升之著論云:
道之委也,虛化神,神化氣,氣化形,形生而萬物所以塞也。道之用也,形化氣,氣化神,神化虛,虛明而萬物所以通也。是以古圣人窮通塞之端,得造化之源,忘形以養(yǎng)氣,忘氣以養(yǎng)神,忘神以養(yǎng)虛。虛實相通,是謂大同。故藏之為元精,用之為萬靈,含之為太一,放之為太清。是以坎離消長于一身,風云發(fā)泄于七竅,真氣熏蒸而時無寒暑,純陽流注而民無死生,是謂神化之道者也。
文中之言“虛化神,神化氣,氣化形”,其等級之不同于漢代之論,在于以“神”與“氣”同出于“虛”,而不復使用氣之“分階”概念;而彼之以所謂“虛、實相通”,作為“丹法”理論之基礎(chǔ),則是沿《周易參同契》而有。唯此種以“道之體”為未可論,凡有可說,必于其“委而后生神”論之,乃是將“存有學”所應涉及之“道體”之論,暫時排除于“宇宙構(gòu)成論”之外,使“氣化論”得以單獨成說。
而究論此一論述模式,所以得以成說,其須有之設論,則是以“道用”之“目的性”(finality)之缺乏,上推于“道體”,而以“自然”義之“虛無”釋之,從而將道之起用,說之為“委”;以此作為“煉氣化神”者得以“反本”之依據(jù)。
唯因此所謂“委”之缺乏“目的性”,僅是說明其“成化”之非由“目的因”(final cause)所主導,無“積極性”,并非無“數(shù)理性”;故“虛”之于“實”,具有一種“無障礙”之“神”之“勝用”。此種“無障礙”之神之“勝用”,與“有所障礙”之形質(zhì)之“偏用”間,相互協(xié)應;“虛”、“實”之相通,蓋以是而成為可能。
景升此一僅言“太一”不言“道體”之說法,顯示“氣”之得以“虛”、“實”相通,以彼所明之“數(shù)”“理”論之,其分、合,應自有丹家一套哲學,作為畫分“氣之本體之第一義”(即“精”),與“氣之流行之第二義”(即“氣”)之基礎(chǔ)。而此種理論之必需,應亦是希夷所以有取于《易》圖之象、數(shù),以發(fā)明所謂“先天之學”之原因。
希夷之論云:
易者,大易也。大易,未見氣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易者,希微玄虛凝寂之稱也。及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復變而為一也。一者,形變之始也,清輕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沖和氣者中為人。謂之易者,知陰陽之根本有在于是也。
希夷此一詮說,略本于前引《列子》“太易”之論,而刪除其下“太初”、“太始”、“太素”各階,其意蓋欲以彼所信解之《老子》,合之于《易》,而以所謂“先天之卦位”釋之。彼論中,以“一”為道之子,即兩儀未判之“太極”,乃氣“能變”之本,而非變合之數(shù)。若然,則不唯“道”有體、用,“氣”亦有體、用;所謂“先天”之學,即由氣“形變”自然之生序,以推知其當有“未變合而已備”之數(shù)。然此所謂“數(shù)”,僅可心通,而非可智推,故非煉氣化神以反乎其本者不知;心通則道成矣,可以變幻而莫測。
凡康節(jié)之以“氣、神不離”之觀點,總綰其論,即由類此之思惟所構(gòu)成。康節(jié)之論云:
氣一而已,主之者乾也。神亦一而已,乘氣而變化,出入于有無死生之間,無方而不測者也。即是其說。
然對于道體之體,與道用中于“氣”所見“數(shù)”、“理”之分、合,康節(jié)亦有不同于希夷之理論建構(gòu);企圖將當時丹鼎家所主之自然觀,由“消極”改為“積極”。其說云:
陽尊而神,尊故役物,神故藏用,是以道生天地萬物而不自見也。天地萬物亦取法乎道矣。
陽者道之用,陰者道之體。陽用陰,陰用陽,以陽為用則尊陰,以陰為用則尊陽也。
陰幾于道,故以況道也。六變而成三十六矣,八變而成六十四矣,十二變而成三百八十四矣。六六而變之,八八六十四變而成三百八十四矣。八八而變之,七七四十九變而成三百八十四矣。
心為太極。
又曰:
道為太極。
又曰:
形可分,神不可分。
又曰:
性非體不成,體非性不生,陽以陰為體,陰以陽為體。動者性也,靜者體也。在天則陽動而陰靜,在地則陽靜而陰動。性得體而靜,體隨性而動,是以陽舒而陰疾也。
陽不能獨立,必得陰而后立,故陽以陰為基;陰不能自見,必待陽而后見,故陰以陽為唱。陽知其始而享其成,陰效其法而終其勞。
陽能知而陰不能知,陽能見而陰不能見也。能知能見者為有,故陽性有而陰性無也。陽有所不徧,而陰無所不徧也。陽有去(校云:《道藏》本作“知”),而陰常居也。無不徧而常居者為實,故陽體虛而陰體實也。
又曰:
天地之本其起于中乎?是以乾坤屢變而不離乎中。
人居天地之中,心居人之中,日中則盛,月中則盈,故君子貴中也。
本一氣也,生則為陽,消則為陰,故二者一而已矣,四者二而已矣,六者三而已矣,八者四而已矣,是以言天不言地,言君不言臣,言父不言子,言夫不言婦也。然天得地而萬物生,君得臣而萬化行,父得子、夫得婦而家道成,故有一則有二,有二則有四,有三則有六,有四則有八。
文中所謂“陽性有而陰性無”,即是物之可觀常在“動”,其所顯即“象”;若陰靜之體,則非可觀,特可緣“形”、“名”以推,“質(zhì)”以是而有“數(shù)”?!皵?shù)”之不虛,與“性”、“命”相符,則證“道之用”中有“理”。至于心之所以能知,則是因“形可分,神不可分”,道體于人之得“數(shù)之中”以生者,顯其能;以是而有可以表乎“象”、“數(shù)”之“言”、“意”。故又曰:
道生天,天生地。及其功成而身退,故子繼父禪,是以乾退一位也。
象起于形,數(shù)起于質(zhì),名起于言,意起于用。天下之數(shù)出于理,違乎理則入于術(shù)。世人以數(shù)而入于術(shù),故失于理也。
其論中所云“功成而身退,故子繼父禪,是以乾退一位”,事實上,即是主張:道之體雖虛而無有“目的”,其變化之中,則可因神化之推衍而有“理”;于此之時,子繼父禪,以是而有“形”、“質(zhì)”、“言”、“用”,以是而有“象”、“數(shù)”、“名”、“意”。凡盡性者之可于彼所值之“后天”,善養(yǎng)所謂全乎天地之“先天”而無所偏離,皆準焉??倒?jié)之以精于數(shù)而歸本于儒,而非“以數(shù)入術(shù)”,其關(guān)鍵在此。以下續(xù)論之。
前論引丹家之說,謂彼所指“虛、實相通”,其驗在于“坎”、“離”之能消長于一身,“風”、“云”之能發(fā)泄于七竅,與真氣熏蒸之能時無寒暑;以是而得純陽流注于體,而無死生。此說與儒者所云“率性”、“致和”,自是整體之發(fā)展方向不同。而康節(jié)之由論“數(shù)”及“理”,則是可與儒義相契。其關(guān)鍵在于:康節(jié)以“理”為盡性者所不可失,以是“觀物而知理”,成為必須??倒?jié)云:
《易》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彼灾^之理者,物之理也。所以謂之性者,天之性也。所以謂之命者,處理性者也。所以能處理性者,非道而何?是知道為天地之本,天地為萬物之本。以天地觀萬物,則萬物為萬物,以道觀天地,則天地亦為萬物。
正因如此,故若以前引康節(jié)說所云“功成而身退,故子繼父禪,是以乾退一位”論之,則“道”、“天地”與“萬物”三者作為可認識之“對象”,皆可因觀者所選擇之立場、角度不同,亦使其所獲得之“詮釋意義”隨之差異。
因若以萬物所以產(chǎn)生之“過程”觀萬物,則由天地之漸生萬物,乾退一位,所得者即萬殊之理數(shù),而乾之位仍在;此“后天”必得乎“先天”而始全之義,故云“以天地觀萬物,則萬物為萬物”。然若更由天地而上溯,則見所以為天地之乾,與所以為萬物之乾,皆是同一乾道推去,因此依“道”之施用言,“天地亦為萬物”。
康節(jié)此說,依理路言之,即是“一為數(shù)本,萬數(shù)不離于一”之數(shù)法。數(shù)理具有貫通始末之一致性。唯于康節(jié)而言,見有數(shù)而不見有理,必流于術(shù)。人之明理,倘就“天地”觀萬物,萬物同為物而物物不同,雖物物不同,而莫非此天地,此即是“理”;若就“道”而觀萬物,則萬物之性皆源于天,乃出于一,此一乃道之一,而非氣之一,以是而有“天性”。故就“人”而言,于人亦存在“以所受命,而可以處物之道”。此即是儒家所謂“窮理盡性,以至于命”,為“窮理之學”與“為人之道”之完成。
然如依此說,于同一對象,觀者可有不同之觀法,且于理論,此一“觀法”,雖不離于“主觀之體”,卻又具有一種“客觀性”(objectiveness);則作為此種主張之“認識論”,其基礎(chǔ)為何?亦不能不進一步論之??倒?jié)于此,則有“心得而知之為‘知’;心不得而知之為‘不知’”之說??倒?jié)云:
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別有天地萬物,異乎此天地萬物?!眲t吾不得而知之也。非惟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凡言知者,謂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謂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惡得而言之乎?以心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謂妄知也。以口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謂妄言也。吾又安能從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此所云“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別有天地萬物,異乎此天地萬物”,以當時之思想環(huán)境言,當即指佛說,而康節(jié)于此不論;以佛家言說無從得而確認。此即“不知為不知”。至于心之所以盡物性,則在康節(jié)所指言之“意”,故曰:
夫意也者盡物之性也,言也者盡物之情也,象也者盡物之形也,數(shù)也者盡物之體也。仁也者盡人之圣也,禮也者盡人之賢也,義也者盡人之才也,智也者盡人之術(shù)也。
盡物之性者謂之道,盡物之情者謂之德,盡物之形者謂之功,盡物之體者謂之力。盡人之圣者謂之化,盡人之賢者謂之教,盡人之才者謂之勸,盡人之術(shù)者謂之率。
道德功力者,存乎體者也?;虅衤收?,存乎用者也。體用之間有變存焉者,圣人之業(yè)也。
夫變也者,昊天生萬物之謂也。權(quán)也者,圣人生萬民之謂也。非生物非生民,而得謂之權(quán)變乎?
文中康節(jié)“意”、“言”、“象”、“數(shù)”并舉,蓋亦是依《易》學為論。所謂“意”,雖云乃所以“盡物之性”,其關(guān)鍵,則須兼得“物之形”與“物之體”;故不離于象、數(shù)。由此而有“象”、“數(shù)”之“知”,由此而有達“象”、“數(shù)”之“言”,由此而得以知“道”、“德”、“功”、“力”之有可為,由此而得以知“化”、“教”、“勸”、“率”之必能盡之。此種非物之自身所能然,而得以因“道”與“圣”以全其能然者,康節(jié)謂之“權(quán)變”。
然依其說,心有知,而不能盡知,其所能得于“象”、“數(shù)”與“體”、“用”之知者,又有可憑依;則“心”與“物”之間,“心”與“天”、“地”之間,其感應之關(guān)連處何在?是否亦同于丹家“虛、實相通”之說?亦須一辨??倒?jié)云:
天地之本其起于中乎?是以乾坤屢變而不離乎中。
又云:
人居天地之中,心居人之中,日中則盛,月中則盈,故君子貴中也。
又云:
元有二:有生天地之始者,太極也;有萬物之中各有始者,生之本也?!疤斓刂摹闭?,生萬物之本也。“天地之情”者,情狀也,與“鬼神之情狀”同也。
又云:
太極一也,不動;生二,二則神也。神生數(shù),數(shù)生象,象生器。
太極不動,性也,發(fā)則神,神則數(shù),數(shù)則象,象則器。器之變復歸于神也。
康節(jié)此處所謂“中”,乃“處位”之“中”;然此位,非方位,而系消長變化之本位。以“數(shù)”言,即《河圖》之五,為天數(shù)之和;以“卦”言,即內(nèi)、外二卦之中爻。其以“中五”為天地生數(shù),而為太極本位,其理則見于康節(jié)“先天《易》數(shù)”之說;蓋五位相得而各有合也。故凡所謂“人居天地之中,心居人之中”,俱是以“天地之本起于中”為本因7。以是而言,人心之為“中”之“中”,即等同太極所能顯性之極致,以是而備天地萬物之理;為陽中之陽。凡所以為“先天之學”者,皆自中起。
既以人之心為天地之心,從而亦謂“人心中自具一天地”,則人心之于“能知”見有所謂“意”,非臆之也,必有其可合于“理”者;但須于心中見有所謂“天地萬物”。此即為“觀物”。
故康節(jié)云:
天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謂之理者,窮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此三知者,天下之真知也?!ト酥阅芤蝗f物之情者,謂其圣人之能反觀也。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既能以物觀物,又安有我于其間哉!
夫所謂“以物觀物,不以我觀物”,依此而言,約有三層,即:知其理、知其性、知其命。知其理者,達其變;知其性者,明其本;知其命者,通曉其所以“與萬為一”之義。而所以知之,皆須于“己心”盡之;而此心乃“無我”。無我而能盡萬物之情,則能使天下皆歸于中焉;此即是圣人之“建中作極”。
今若取以上所釋,與丹家之論相較,則其相關(guān)而同者在于:如無道家自魏晉以來“深化”后之氣論,從而將“虛、實相通”之理落實于修為,則無以見“心氣”與“質(zhì)氣”間之關(guān)連。此種藉由丹道而增益之說法,超越戰(zhàn)國以至于漢一般道家論者對于所謂“精”、“神”之說之理解。
唯丹家雖云“道合自然”,其“盡性”之義,無“建中作極”之義,故為“道”不為“儒”??倒?jié)則是由“心”、“氣”之實然相通,以探知“數(shù)”、“理”之所本,并由此而深明“理”、“性”、“命”三者之關(guān)連,從而有“化成萬物”之志;此為二者之異。
然康節(jié)之由“道家之論”轉(zhuǎn)向儒學,論之者以之歸于《易》學中之一種發(fā)展而即可;何以后之詮釋者,仍每企圖于“理學”之脈絡中辨之?又是否真可于“理學”之脈絡中辨之?凡此,亦應深究。
依余之見,康節(jié)之論于北宋理學之發(fā)展,應有其意義,且此意義不應忽略之原因在于:透過其論,可彰顯“氣化”之過程中,“氣”所以能分別展現(xiàn)“精神面相”與“物質(zhì)面相”之起因,及其關(guān)連;而不須別為一種“唯心之論”,如釋氏之學。此點于理學之初起,建構(gòu)其完整之“宇宙構(gòu)成論”至為重要。至于康節(jié)影響之于其身后實質(zhì)發(fā)生,則系藉朱子之《易》論,與其“理”、“氣”之說而達成。
關(guān)于《易》論部分,朱子之答袁機仲(樞,1131—1205)云:
來教疑《河圖》、《洛書》是后人偽作。
熹竊謂生于今世而讀古人之書,所以能別其真?zhèn)握?,一則以其義理之所當否而知之,二則以其左驗之異同而質(zhì)之,未有舍此兩涂而能直以臆度懸斷之者也。熹于世傳《河圖》、《洛書》之舊所以不敢不信者,正以其義理不悖而證驗不差爾。來教必以為偽,則未見有以指其義理之繆、證驗之差也。而直欲以臆度懸斷之,此熹之所以未敢曲從而不得不辨也?!?/p>
來教疑先天、后天之說。
據(jù)邵氏說,先天者,伏羲所畫之易也;后天者,文王所演之易也。伏羲之易初無文字,只有一圖以寓其象數(shù),而天地萬物之理、陰陽始終之變具焉。文王之易即今之《周易》,而孔子所為作傳者是也??鬃蛹纫蛭耐踔滓宰鱾鳎瑒t其所論固當專以文王之易為主。然不推本伏羲作易畫卦之所由,則學者必將誤認文王所演之易便為伏羲始畫之易,只從中半說起,不識向上根原矣。
朱子此一闡論,謂“先天”象數(shù)之理,先于“后天”萬物陰陽始終之變之理,若以康節(jié)之說明之,即其詩中所云“體在天地后,用起天地先”。此一發(fā)明《易》理之途徑,最主要之特點,在于不取二氏于“變”之上,或云“之前”,另說“恒常之體”,而系以“數(shù)理”之方式,說明“能”與“所”間之關(guān)系之為一種“化”之展衍;以是成“象”。凡此皆乃“自然”,而無“使之然”者。故以“存在”義言,凡云“實存之體”皆屬后,而“成化之用”則在先;特所謂“象”“數(shù)”于“已成者”推之之法,與“未形者”推之之法差異。
朱子它處釋康節(jié)之說云:
“性者,道之形體;心者,性之郛郭?!笨倒?jié)這數(shù)句極好。蓋道即理也,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是也。然非性,何以見理之所在?故曰:“性者,道之形體。”仁義禮智,性也,理也;而具此性者,心也,故曰:“心者,性之郛郭?!?/p>
關(guān)于第一項所謂“‘道’為‘能變’之整體,‘道’預涵一切‘形式’之可能”。
關(guān)于第二項所謂“理、數(shù)為‘氣化’實現(xiàn)其潛能之途徑與規(guī)律”。
此一觀點之意義,在于先天之理數(shù),于一切存有物“存在”之前,即以“非‘實在’之可能性”預涵于道體之中,并成為“氣化”實現(xiàn)其潛能之途徑。然由于“道體”本身“動態(tài)”之動力性,使因?qū)崿F(xiàn)而產(chǎn)生之變化,于連續(xù)中,具有立基于“先”“后”而產(chǎn)生之差異,以是“形體”與“性情”交相感應后出現(xiàn)之“形式”,日趨于復雜;所謂變化中之“規(guī)律”,即是由此展現(xiàn)。
關(guān)于第三項所謂“‘精神性存有’與‘物質(zhì)性存有’,同屬氣化之可能”。
康節(jié)云:
人之所以能靈于萬物者,謂其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聲色氣味者,萬物之體也。目耳鼻口者,萬人之用也。……
然則人亦物也,圣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萬物之物,有億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為兆物之物豈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萬人之人,有億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為兆人之人,豈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者,人之至者也。物之至者始得謂之物之物也。人之至者始得謂之人之人也。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謂也。人之人者,至人之謂也。以一至物而當一至人,則非圣人而何?人謂之不圣,則吾不信也。何哉?謂其能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一世觀萬世者焉。又謂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者焉。又謂其能以上識天時,下盡地理,中盡物情,通照人事者焉。又謂其能以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退古今,表里人物者焉。
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見之也。雖然吾不得而目見之,察其心,觀其跡,探其體,潛其用,雖億千萬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所謂“為兆物之物者為人”,在人能通知“萬物之體”,“得物之物”;所謂“為兆人之人為圣”,在于其能“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一世觀萬世”。凡此,皆系以物之相“感應”、人之有“知”而言,其立論之基礎(chǔ),在于前所敘道家論“氣”時所主之“虛、實相通”。然康節(jié)所指之“能觀”與“所觀”,則是丹家之義所未及。此“觀”字之用,若溯其源,當出于釋氏“止”、“觀”之說。
關(guān)于第四項所謂“人心之成為一種特殊之‘存在樣態(tài)’,來自‘道體’內(nèi)在核心動力之驅(qū)使;而其所具有‘創(chuàng)造價值’之可能,則來自‘道體’本身所蘊涵之豐滿性與完整性”。
此所謂“道之體”具內(nèi)在之核心動力,約有數(shù)義:
以“動力”義而言,即是“道”之“生化”之能;以“核心”義而言,即是“道”于“生化”中,數(shù)、理之歸極,其表現(xiàn)于“數(shù)”,即“中數(shù)”,其表現(xiàn)于“極”,即“中極”。故就人之于萬物之生化中出現(xiàn)論,雖非來自“化”之積極目的,卻屬“道”之整體性所能然,而其展現(xiàn)為“人性”,則包有一種數(shù)理之豐滿性;此豐滿性,乃數(shù)“所可有之必然”。此即所謂“天地之本起于中,人居天地之中,心居人之中”一語,可深掘之概括義。
綜以上四項論述,而為之析理,則見以“數(shù)”、“理”之方式,建構(gòu)一種融合“理”、“氣”,乃至“心”、“性”之論,于“宇宙構(gòu)成論”之部分,有其可以發(fā)展之理路;朱子之將《易》義區(qū)分階層,而不廢象、數(shù),即是受康節(jié)之影響而然。特就“存有學”之議題而言,朱子以“理體”當“道體”,則有其特殊之立義主張;非皆遵康節(jié)。二者亦當分疏。
唯就哲學方法言,朱子之有取于《圖》、《書》,僅是主張“理”之為有,就“生成”之層次言,“象數(shù)之理”實先于“事物之理”;并未如康節(jié)不僅總括一切歷學,盡歸之于《易》,亦在總括一切“生成”之理,盡歸之于數(shù)。故若因朱子之有取于康節(jié),遂謂朱子乃“雜于道家之學”,或“實是道家之學”,自屬過當而不實。
責任編輯:于亭
The Philosophical System of Shao Yong and Its Impact on Neo-Confucianism:Part Two(second of three parts)
〔TW〕Ching-hsien Ta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Sun Yat-sen University,Kaohsiung 80424,Taiwan)
Historically,Shao Yong(1011—1077)was praised so highly that his life has become a legend.Yet,as a philosopher,he has neither been fully understood nor have his works been accurately interpreted.The reason for this paradoxical phenomenon lies in Shao Yong’s complicated philosophical treatment with Yin-yang School,Daoism and Confucianism.This article aims to re-discover the philosophical system of Shao Yong,as well as his impact on the Neo-Confucianism,through a careful examination of his writings,and hopefully give a new look at the question.
Shao Yong;Yin-yang School;Daoism;Neo-Confucianism;Song Studies;History of Chinese Thought
戴景賢,字嘉佑,祖籍安徽合肥,1951年出生于臺北市。自高中時代起,即師事國學大師、著名史學家錢穆,前后逾二十載。1982年畢業(yè)于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班,獲文學博士學位。自同年起,任教于高雄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迄今,并曾擔任該系教授兼主任。耶魯大學東亞語文系、“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香港中文大學訪問學者。現(xiàn)任臺灣高雄中山大學特聘教授。研究領(lǐng)域涵括學術(shù)史、思想史、美學、文學批評與中西思想比較。曾獲中山大學研究杰出獎、杰出教學獎,并經(jīng)遴選為該校傳授教師(mentor)。此外亦獲頒“教育部師鐸獎”、“國家科學委員會杰出研究獎”,及多次“特殊優(yōu)秀人才”獎勵。眾多著作,編輯為《程學閣著作集》,將陸續(xù)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目前已刊行《明清學術(shù)思想史論集》上下編、《王船山學術(shù)思想總綱與其道器論之發(fā)展》上下編、《錢賓四先生與現(xiàn)代中國學術(shù)》、《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思想史論集》,共六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