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換你籠開

楊昭

佛說：“八千八百多世，終換得你籠開。”

前世

狼煙起，風塵萬念沖刷。金戈鐵馬，大漠風沙。

主帥營帳，一盞孤燈閃爍。我獨坐案前，只待前方沙場王兄的消息。

帳外是柳樹成群，塞外的風沙打得它們瘦骨嶙峋。傳說那是王祖父征戰(zhàn)銀族時，命人栽下的。一晃也已八十年，我金族與銀族兵戈相向卻從未停息。為了那大漠中的圣山，幾時曾停歇過戰(zhàn)爭？

我的王兄，你親率兵殺敵一切安好？

秋風又刮過幾天，前方傳來的報信笛聲愈發(fā)的單薄，我的心也愈發(fā)的累。

入夜，天如墨，獨聞鐵甲錚錚，馬蹄嗒嗒。天末殘星，流電未滅，閃閃隔林梢。

我盤腳坐席上，聽著百里外的馬蹄聲漸近。嘴角澀澀一提，我懂，我該去了。

“報！烈王殿下，前線危急，大王速傳你率我族精兵前去?！?/p>

“我不語，亦不笑。只是緩緩擦拭那柄長劍，烏金走銀，劍如墨?！?/p>

置甲，躍馬，帶兵，闖天下。

哥哥，你為這幾字，禁閉了自己多久？

鮮血，黃沙，烈日，圣山，我已不記廝殺。

圣山大殿，眼前是一片銀晃晃的盾牌，在這重又賦上金色的大殿中，陌生卻熟悉，哥哥做到了，八十年后，圣山大殿重回金族。銀族之人，不過區(qū)區(qū)。

“烈王，陪本王出去走走?！?/p>

我挽著王兄，我知道他要去哪兒，——他憧憬了一生的柳林。

他坐定，我吹笛。我一襲白衣，發(fā)隨意飄。柳林包裹了我和他——我最親愛的哥哥，一時間風止，仿佛數(shù)年前我和他在王宮旁的柳林間嬉戲。

“烈王”，他蒼白的面頰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安?，非相，你幾時練得如此好聽了？”

笛聲停，我不語。哥哥，你幾時不曾陪我在林間練笛了？我望向他的眼眸，滿是枯澀，孤寂，滿是金族之黃，那昔日的靈動，絲毫不復(fù)。

“我的安排，你同意嗎？”他問。我不語。

他閉上了雙眼，干裂的雙唇毫無血色?！拔叶?。”他說。

風乍起，吹動一林沙柳，凋殘一池碧塘。

他的葬禮很是盛大，華麗而冰冷。

聽著他的葬詞“一曲清笛，三分化作劍氣，七分化作豪情，御劍一揮，奪得了疆場天下。”我不語。

獨自坐在林間，左手金笛，右手戎劍。

我依舊不語，唯心中波瀾起。

哥，你不是最愛柳林間的花斑雀嗎？你為什么不來看它們。你可知道我為何獨愛一襲銀衣？只因你說過，有一天你要將金銀合一，再建千年前其樂融融的金銀族。你曾帶我在林間練笛，撓得我咯咯發(fā)笑。你說你只想一生與柳林相依，歲月靜好，時光自由，萬物共生，風沙不起。你曾多少次怨念王位，鄙棄權(quán)力；你曾多少次祈望眾生平等而已；你曾多少次渴求自由，追念自由。你啊你，你做到了金族千年來最偉大的王，而你最終卻不是真實的你，你的征戰(zhàn)讓多少人家破人亡，讓多少城烽煙四起，讓多少夜晚不再寧靜，讓這王宮天下不再太平。

金戈，鐵馬，奪圣山。一句話，禁你于籠中一生，關(guān)你于籠中一世。心籠何時開？哥，你一生只禁在這籠中了！你困苦征戰(zhàn)，天下也動蕩不安！你不自由，籠也不太平??！

我拔劍，陽光映劍上，柔和變得僵硬，溫暖變得冰冷，林間投下的斑駁陽光，毫無半點兒生機，似劍，刺痛我雙目。

劍下，血涌。一生，一籠，禁囚。

陽光朦朧，我聽得佛的腳步近了。

佛說：“非相，他又一世做了心囚，你還要再破他的籠嗎？”

我說“非生非相，我要破這孽緣。籠，我不信不破！”

今生

窗外，灰暗，雨天；桌上，雪白，試卷。

我望著未開的窗，心中麻木，頭腦空白。眼前的光影，周身的空氣，似是無蹤。我已不知在桌前呆坐了多久，將頭從雙肘上挪開，看著雙肘深深的紅印，我卻感不到酸痛。抬頭看表，“嗒嗒嗒嗒”，已經(jīng)3個多小時過去了，我卻不知。

十八歲的天空，在我的頭頂上加了一扇黑色的窗，隔絕了我的世界，一切絢爛，唯我凄涼；一切多彩，唯我黑白。

高考落榜，我是如何接受的？成績單上沒有我“方非相”這三個字，我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這樣沉悶，我是已度過了幾日？

造創(chuàng)的專長，一生窮困；再一世，非生是樓蘭國王，非相是諫臣，非生只顧一時榮華，入了榮華的心籠，放棄了自然，不聽諫臣之言，終致樓蘭被黃沙吞沒。那一世，非生是金族之王，非相是其弟烈王，非生入了奪圣山的心籠，圣山雖奪，卻戰(zhàn)死沙場，棄了本心，非相亦自刎林間。

等待了幾多輪回，歡笑伴著淚水，八千八百多世，或是因心籠忘了本心，或是因心籠痛苦一生，或是因心籠失了方向。八千八百多世，太多的不知珍惜，太多的急功近利，太多的苛責自己。八千八百多世，心籠如鳥籠，困了它也困了這世界。八千八百多世，籠終破，讓生命回味這一刻，讓歲月銘記這一回。

判詞

一個是非生花，一個是非相鳥；一個八千八百多世入籠，一個八千八百多世破籠。世上燈紅酒綠，風花雪月；世上商旅仕途，人情冷暖。只為了，一個籠痛苦非生；殊不知，籠外春暖花開。你入籠不得解脫，籠囚你也無法自由。何須得萬年你與籠俱不自由，打開籠，萬事皆好。不過是，驅(qū)驅(qū)行役，苒苒光陰，蠅頭利祿，蝸角功名。

我問：“一生一世，你心籠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