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金苗
身體與心靈的抵牾
——清初遺民作家金俊明詩歌主題探究
○于金苗
中國歷代文人,不乏以詩以文為性命者;隨著詩歌生命意義的被體認,其作為生命延續(xù)的一種象征也被廣泛認同。明代遺民作家金俊明(1602年-1675年),字孝章,號耿庵,又自署不寐道人等,原名朱袞,江南吳縣(今江蘇蘇州)人,明諸生。入清后潛心歸隱于吳中,一生不仕,堅守遺民氣節(jié)。他的身體是活躍的:交游廣泛,四處游走,歸莊、徐枋、張雋、楊補等都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出仕新朝的錢謙益、王士禎、尤侗等也與他多有往還;其書畫亦遍布市井:“三吳碑版,旁及僧坊酒肆,率多先生筆,得之者爭相夸示,以為幸?!雹偃欢男撵`是寂寞的,曾致函友人云:“別且踰年,境有千變,諸詩亦弟一掬淚也?!雹陲@然,抒情言志的詩歌是其寄寓感時傷國情懷的主要方式之一。
金俊明平生詩作雖多,但由于種種原因多已失傳,今僅見其手稿《耿庵詩稿》171首,另經(jīng)筆者搜得集外詩62首,總計233首。從《耿庵詩稿》多為順治二年(1645年)、三年(1646年)所作(八十余首),足可根據(jù)其密集程度推測詩歌在金俊明生命中的地位和作用。③友人尤侗云“其詩具有承傳,非漫作者”④,同郡后學(xué)王頌蔚(1848年-1895年)也如是評價:“一編勝國滄桑淚,直與所南心史同。”⑤總之,作為一位“近于枯禪式守志固窮的遺民詩人”⑥,金俊明詩歌的認識價值還在于其所深隱的復(fù)雜心路歷程、所彰顯的堅貞遺民品格,以及“逃”而不逃、以“逃”為抗的生存方式認同。
在金俊明長達74年的人生中,經(jīng)歷了晚明的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又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山河破碎。少年時期,金俊明因父親朱參軍任職寧夏衛(wèi)幕而游寧夏等地:“少尚氣節(jié),以任俠自喜,從父衍禧公官寧夏,躍馬挾矢,馳驟絕塞間,已遍游燕趙齊魯,自淮以北無不歷。過故人遺跡,必慨然憑吊久之?!雹叽藭r的他懷有一顆少年意氣的自適之心,志在成為一名自由的俠客,仗劍走馬,遍游天下河山。天啟五年(1625年),朱參軍“感寒疾”而卒,迫于生計的金俊明不得不歸鄉(xiāng)讀書,考取功名。整個崇禎時期都處于應(yīng)試過程中的金俊明似乎始終處于患得患失的狀態(tài),其最終放棄科舉的具體原因當(dāng)并非一次卜卦那么簡單,看破當(dāng)朝局勢應(yīng)該是他棄去諸生身份的主要因素。⑧因為他始終關(guān)心時局,關(guān)注民生,積極參與政事,崇禎二年加入以“昌明學(xué)術(shù),打擊奸黨”為宗旨的復(fù)社即是證明。國仍在,家猶存,金俊明的身體與心靈都是活躍而充滿期待的。
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克北京,清兵入關(guān),崇禎自縊于北京煤山。甫聞國變,金俊明驚憤不已,寫下了《甲申午日·時聞國變》:
大廈俄傾遘百罹,我生如此亦何為?
園葵衛(wèi)足應(yīng)無智,戶艾盈要更可悲。
北望云霄多涕淚,南看江漢幾清夷。
鼎湖倘得攀髯去,不愿人間續(xù)命絲。⑨
“大廈俄傾”,仿若天崩地裂,個人生存的價值和意義究竟何在?北望帝都,潸然淚下;南看江漢,又有多少清平之地?倘能追隨先皇而去,竭忠盡節(jié),自己便“不愿人間續(xù)命絲”,死有何憾?全詩書寫亡國易代的悲痛無奈,不禁令人潸然涕下。
面對亡國之痛,有人奮起反抗,有人降為貳臣,有人隱居不出,還有人以身殉國。金俊明則堅定地選擇了遺民的身份,以反抗開啟了入清以后的人生。他更改了字號,用于書畫上的名號頗多,其中“不寐道人”“芳草王孫”“貧道明懷”“不寐明懷”等顯而易見飽含了對“明”的期待和忠誠。順治二年(1645年)冬,金俊明至南京,與諸遺民在顧夢游齋宅秘密夜集,有詩《訪顧與治,留酌梅下,同祖心師馮次濤兄弟》云:
寒林猶待雪,花遇訪君開。
已是三年別,還能此日來。
杯深淹永漏,燈暖照冰苔。
欲去重攜手,鄉(xiāng)心節(jié)序催。⑩
這是一次鼎革后遺民共傷往事、重道悲愴的集會,詩中充滿了重逢的喜悅、希望的暗示以及彼此理解的信念。顧夢游同時所作詩印證了這一點:“此回花下見,一拜各傷神。且喜身同在,還疑夢未真。實時呼濁酒,向夜集高人。醉覺乾坤好,深悲莫細陳?!?聯(lián)系此際南明政權(quán)與江南義軍的頻繁活動,多有人理解這是一次帶有傳播或打探信息的聯(lián)絡(luò)活動。此時的他,一定還抱有恢復(fù)的希望,也愿意為國家復(fù)興積極奔走。
不過,這種重逢的喜悅當(dāng)更多來自戰(zhàn)亂過后的幸運之想。正是這年的夏天,為避戰(zhàn)亂,他和家人度過了一段漂泊不定的逃亡日月。此際,有“傷心嬌女疾,垂死獨聲吞”之苦,順治二年,金俊明作《壽袁節(jié)母》,為其60歲祝壽。詩有“每嘆須麋遜巾幗,昂藏空復(fù)生七尺。存孤殉義竟何人,杵臼程嬰傳往冊。”借題感慨國事。見《耿庵詩稿》。明亡,烽火不斷,百姓流離失所,金俊明亦是其中一員,為避戰(zhàn)亂,和家人四處避難,漂泊不定。金俊明作詩回憶這段逃亡流浪的日子,詩中充滿了自傷自憐之感。如《丙戌詩》?:
其一
引領(lǐng)暄春漸,驚心改歲初。
亂離難重憶,盟好幸相于。
覓酒先呼酌,開庭且就除。
痛深方定日,危坐幾欷歔。
其二
素許孤清節(jié),當(dāng)茲只內(nèi)慚。
自非同急難,寧易此深談。
帶露趨朝莽,因涼認野庵。
劇憐彌月共,一寢未曾酣。
其三
竄匿幾家存,沾巾遍淚痕。
熱貪湖上泊,危忘草間蹲。
暫許歸荒屋,旋謀去僻村。
傷心嬌女疾,垂死獨聲吞。
其四
夜雨來何急,因風(fēng)入破窗。
乍疑奔萬隊,渾欲倒三江。
屋漏頻移席,衣牽只護。
還傳胡騎迫,驚走亂鳴尨。
其五
百爾扶攜力,寬予旅泊憂。
與人同造次,猶得少優(yōu)游。
爨汲隨鄰具,薪芻免自謀。
書齋更清絕,花藥小庭稠。
其六
地主情方熟,城居勢更催。
全家付漂泊,一念幾徘徊。
履困貧原素,偷生累可哀。
回舟向郊市,入望總煙埃。
其七
盡室如懸磬,猶忻萬卷留。
黑鰴蓬牖濕,黃葉豆籬秋。
妻坐當(dāng)軒泣,兒牽繞舍游。
那期重到此,蹤果一浮漚。
其八
家坐疑猶客,驚魂黯自傷。
登陴人暫息,擊析令何忙。
沉憂忘佳月,通夕皎虛堂。
其九
一月鱸鄉(xiāng)棹,何宵不夢家?
羈人愁暮節(jié),殤女怨秋花。
耿介魂何托?清羸影未遐。
最堪觴斷處,臨隕更呼爺。
其十
雁序分重合,三嘆阮翕詩。
寡兄慚友讓,弱弟勉撐支。
正藉朋游誼,矧經(jīng)離亂時。
開春枉新藻,縈我故年思。
此組詩作于順治三年(1646年)新春,金俊明舍親方南明來訪,作詩回憶去歲一同避難于湖濱,凄惻至極。金俊明不勝其悲,作詩十首奉答之,全詩感嘆難得的安定生活,追憶避跡他鄉(xiāng)的歲月并感念友人相助。每首都凝結(jié)著金俊明在戰(zhàn)亂中被逼入絕境卻無力掙扎的壓抑、揪心和痛楚,呈現(xiàn)出作為錚錚遺民最為脆弱的一面。此詩以亂后生活開端,唏噓感慨亂離之后,安定生活得來之不易,“痛深方定日,危坐幾欷歔”?;貞洷茈y的艱難日子,舉家漂泊不定,“帶露趨朝莽,因涼認野庵”,風(fēng)餐露宿,夜不能眠?!案Z匿幾家存,沾巾遍淚痕。熱貪湖上泊,危忘草間蹲”,真實再現(xiàn)了其奔走逃亡、流離失所的悲涼情景,可以想見詩人對逃亡式羈旅生活的厭倦。難得找到荒屋可以安身,為避戰(zhàn)亂又被迫再次遷移。又恰值風(fēng)雨,屋破又遭連夜雨,“夜雨來何急,因風(fēng)入破窗。乍疑奔萬隊,渾欲倒三江”,濃墨渲染出陰沉黑暗的雨前景象,也烘托出詩人凄惻愁慘的心境。大雨給全家?guī)砹藶?zāi)難,詩人既要“頻移席”以防淋濕,又要注意油燈不為風(fēng)雨所滅,“屋漏頻移席,衣牽只護
其一
誰深賣國養(yǎng)群奸,森衛(wèi)俄摧虎豹關(guān)。
九廟灰飛霾盡黑,千秋草偃血長殷。
茂陵玉碗歸邊壘,炎海珠珰輳市寰。
一十七年憂瘁畢,更無舞馬在人間。
其二
鼎湖龍去黍離離,慟哭人間萬事墮。
易面每聞朝士在,攀髯空說寺人隨。
玉衣零落游魂慘,鐵馬飛揚戰(zhàn)氣衰。
忍見連兵頌回紇,黃圖腥洗竟何時?
其三
雪恥除兇夢里看,十年空自誤儒冠。
形如敗葉三秋瘁,淚共飛霜六月寒。
國士擊衣何壯烈,酒傭懷筑故汍瀾。
悲思鶴盡棄軒日,猶記皇華死報肝。
其四
才聽鳴雞日又昏,往來攘攘不堪論。
敷天豈謂無同澤,啜水猶應(yīng)念至尊。
龍菆蜃何由見,極目燕云總斷魂。
其五
默溯秋風(fēng)淚幾彈,那堪陽九值涒灘。
東都剩瘠驚新稅,北闕陰磷泣早寒。
唐典舊科寧故核,圣朝新政自崇寬。
時危進退煩斟酌,未許幽人共解蘭。
其六
惆悵吾生信有涯,憂來端坐滿咨嗟。
橫江鎮(zhèn)日新魚麗,在野因風(fēng)想兔罝。
老我啼鵑空有血,羨他萇楚更無家。
十年摩厲憑誰問?夜夜龍光耿劍華。
其七
薊北孤忠有敝裘,驚心誕節(jié)感旄丘。
來旬召虎思維翰,既戒王師頌匪游。
未信長河能溢淚,尚期隙地與埋憂。
此情此愿知何極?矯首蒼穹訴未休。
其八
芙蓉零落不成裳,驚見籬邊菊再黃。
底事高旻忘潤漉,幾令滄海欲塵揚。
才優(yōu)宦達應(yīng)先路,分只吟詩有退量。
誰謂小人猶近市,端居原自水中央。
此組詩情感真摯,將懷念故國之情袒露漓漓。詩的開篇強烈譴責(zé)賣國求榮者,稱其為“群奸”,正是由于這些漢奸的出賣,守衛(wèi)森嚴(yán)的虎豹關(guān)才頃刻便被攻破。詩人感念先皇在位17年,憂傷困頓,“更無舞馬在人間”。崇禎去后,人間滿是黍離之悲,“慟哭人間萬事墮”。先皇“玉衣零落”,成為游魂,而南明政權(quán)卻無力反抗,戰(zhàn)氣衰微。詩人不禁反問,何時才能恢復(fù)明朝黃圖?“雪恥除兇”只能在夢中實現(xiàn),詩人自慚“空自誤儒冠”“,形如敗葉三秋瘁,淚共飛霜六月寒”,悱惻凄愴,苑結(jié)不能自已之情,流露無遺。詩人歌頌?zāi)切褢鸭ち?、堅持反抗的仁人志士,“猶記皇華死報肝”。相信普天之下一定會有“同澤”,哪怕“啜水”也應(yīng)感念皇恩,并感念“圣朝新政”自崇禎方寬。但時過境遷,當(dāng)宮廷長滿蔓草,又有幾人能有“蕙存”?君王已不能復(fù)見,極目神州“總斷魂”。詩人選擇了“秋風(fēng)”“淚”“杜鵑”等意象,精心選用了“驚”“泣””惆悵““憂“”咨嗟“”驚心”“溢淚”等動詞,精當(dāng)?shù)啬‘嫵鲈娙说倪z民心曲,將詩人凄愴、苦悶、寂寞的心靈世界表露無遺。
像這種“故國之情哀以思”的詩作,還有很多,如《白門郊望》:“已覺郊坰物狀非,萬馬牧將歸。齋壇草宿悲風(fēng)急,陵寢松疏返照微。尚想一壞凝地脈,忍言千里壯地畿。由來極目能興恨,此日何堪淚滿衣?”?又《立秋日作》:“生為情多恨亦隨,今年今日淚雙垂。也知百草芳應(yīng)歇,不敢傷心怨子規(guī)。”?等等。盡管這種“哀以思”的亡國之音顯得那么微弱無力,亦是一代遺民委曲心路的真實呈現(xiàn)。
如今已很難洞悉金俊明入清后諸多行為的思想細節(jié)和情感內(nèi)容,不過其心靈由活躍到歸于寂寞的過程一定經(jīng)過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痛苦掙扎和無助吶喊。而其心靈的寂寞則通過詩文得以呈現(xiàn)。金俊明認為:“人生無百年,流光如鶩,其沒也忽焉。富貴子孫總無足恃,獨此詩文翰墨長留天壤,其名在即其人在。”?他希望在個體有限的生命終結(jié)后,詩文可以作為生命的結(jié)晶得以長留世間?!皠e且踰年,境有千變,諸詩亦弟一掬淚也?!?可見,詩歌亦是其心靈由活躍到寂寞的真實再現(xiàn)。除詩外,金俊明在世時文亦充箱,惜不得傳,今僅見《冰吟賦》等數(shù)篇?!侗髻x》中金俊明以抱冰心者入筆,詳記冰之音態(tài):“其始出也,若蚊股之試夏意,戢戢而未遂;其少衰也,若蟬羽之咽秋韻,瑟瑟而靡備。若其越在坻岸,儔侶厚勁,素文沖照,晶節(jié)稜峻泝白激兮難□(原文已不存),競陵臨而轉(zhuǎn)駿類天簫之折拉。并毅斷而非僅,或葭葦其叢頹下驚寒之雁陣。固有吟怨思而不怒,御聽賞而迭進者矣?!?正是對自我心靈世界的深度關(guān)照,才靜觀妙會,心眼入微,將冰之音態(tài)畢現(xiàn)。懶仙贊其:“從未冰說到無冰,有源委,有歸根,可悟天地至理,與漆園抗席。”?好友朱用純稱其“以昔日奮厲有為之氣而抑郁俯首,志固傷已”?,含蓄地道出了那種不得已而為之的受傷之深。入清以后三十余年的人生中,似乎一切波瀾不驚,但從其與其他遺民詩人往來之作中仍透露出金俊明的心靈悸動和思想焦灼,仍可以感受到他的彷徨與無奈。?金俊明經(jīng)歷了意氣風(fēng)發(fā)、仗劍天涯的少年,囿于家庭原因讀書就舉而屢次失意的青年,國破家滅抗?fàn)師o果的壯年,最終通過“放棄”來表達自己對社會和現(xiàn)實的不滿。放棄諸生的身份、放棄父母所賜名姓、甚至放棄了對世界的熱忱與期盼,最終心靈歸于沉寂,自甘寂寞地以遺民身份走完余生,這或許是一種無奈,但也是他堅定的選擇。
失去國家的痛楚,何以排解?這是每個遺民都要面對的問題。終日放歌,縱酒狂歡,是一種方式。結(jié)侶深山,終身不出,亦是一種選擇。而明亡后,自覺以遺民自居而做出終生不與清廷為伍選擇的金俊明,則采取了表面平和實則內(nèi)心篤志堅守的方式。為了排解國亡家破帶來的痛楚,金俊明選擇用外在形體的活躍來撫慰內(nèi)在心靈的寂寞與創(chuàng)傷,這種選擇背后恰恰是一代遺民委曲不甘而又無力改變的辛酸寫照,這在他的交游詩作中得以窺伺一二。
(一)與遺民唱和,互相慰藉
有清一代,明遺民不在少數(shù),尤其是金俊明生活的吳中地區(qū)。這些遺民組成了一個交往圈,時常舉辦群體性聚會。縱觀金俊明《耿庵詩稿》中作品,多為與朋輩友人的贈答唱和之作,與如此頻繁而又眾多的人往來,亦是他排解痛苦的一種方式。其中有與眾多心懷故國、舉節(jié)礪志的遺民往來的詩作,共抒黍離之悲,如張雋、歸莊、楊補等。友人張雋在《西廬文集·與孝章》中將金俊明引為三十年來唯一心知,訴說其不如意事:“蓋我輩物外人蹤跡,唯物外人領(lǐng)略之,雖親子弟,絡(luò)繹其間,不能知父兄之志,則等于面墻而已……三十年心知,唯老兄一人。非老兄誰能明其不得意者。世以一‘宋’字,一‘僧’字量弟之詩,極不敢當(dāng)。弟心終不服,非老兄亦不能灸病得穴也?!?張雋《石船詩稿》“多悲悼傷往之辭。其間稍為信眉目,惟孝章巢頭一覺爾,特錄之續(xù)湖上聯(lián)句后”,其中所收四首與金俊明聯(lián)句詩作,在《耿庵詩稿》中亦有收錄。而在金俊明詩集中與張雋往來之作則有數(shù)十余首之多。如《和文通贈董誦孫》:?
兩家兄弟澹相于,芳草同懷玩未疏。
九命自甘分受仆,五湖寧許署為漁。
時非辟谷虛前箸,跡偶窺園倍著書。
我亦高冠長劍客,睹茲奇服念生初。
詩人贊嘆友人“芳草同懷”,有峻潔、高雅的志趣,才高而志堅,“九命自甘分受仆,五湖寧許署為漁”。同時也表明自己“高冠長劍客”,將那份矢志不渝的故國情懷宣泄無遺。在與其他友人往來的詩歌中也注入了易代之際關(guān)乎人生選擇的諸多思考。如《寄施有一》:?
舊日同游地,茲來意惘然。
關(guān)河饒雨雪,城闕滿腥膻。
世事真蕉鹿,浮名盡楮鳶。
無言搔首暮,誰與問青天?
詩人復(fù)來與友人舊日同游之地,卻意興闌珊。不禁睹景思國,如今山河多故,國家為賊人所侵。詩人的河山之悲愈發(fā)強烈,感嘆世事無常如“蕉鹿”,浮名虛譽似“楮鳶”,無語問青天。他為故國多雨雪而恍然若失,但卻是詩人一片赤誠之心的體現(xiàn)。再如《寄顧墨癡》:
春寒無緒上吟臺,想絕君家檻外梅。
一別兩年真可嘆,舊題殘繪且頻開。
亂離滿目逢兵燹,衰悶無心向酒杯。
為問埭川高隱客,虎頭仙筆幾時來?
詩人因思念友人家的“檻外梅”,卻不失時機地抒發(fā)了分別的無奈,一切的緣起又與“亂離滿目逢兵燹”的世道有關(guān);春寒之際的“衰悶無心向酒杯”,可以想見金俊明即使通過身體的活躍來撫慰心靈,仍不能平復(fù)的“衰悶”,不免借酒澆愁。
(二)參加各類社集,以遣愁思
從現(xiàn)存資料看,金俊明時常參與吳中地區(qū)的各類社集。其一,京口三山大社。據(jù)《東萊趙氏楹書叢刊》收錄的趙士冕詩集《三山草》開篇方拱干、李長順《三山詩序》二篇記載,該社開社時間是順治七年(1650年)暮春,地點在京江三山書院,《三山草》的集末《三山大社同社姓氏》列有社員47名。其二,半塘社集。亦據(jù)《東萊趙氏楹書叢刊》所收錄的《半塘偶集》、趙士冕《半塘詩》詩序和自序載,趙士冕于京口罷官后游居吳門半塘,在半塘與逸民隱士、逸民文人共倡半塘詩社。時間在順治八年(1651年)秋,地點在吳門,與社成員共44位。其三,澄懷社集。據(jù)施男《卭竹杖》卷五《丁酉九日》小序:九日,辟疆園澄懷社集,即席分九佳,兼得四豪。時同賦者為清淵倪天、章姑射、喬敬五,吳門陳孝將、金孝章、俞無殊、陸翼王、袁重其、侯研德、陳杓石、申莘民、家又王等約數(shù)十人,不能悉數(shù)也。余以江右領(lǐng)座,首唱打諢取給,愧曷能已》可知,該社集時間在順治十四年(1657年)九日,地點在冒辟疆園。其四,春草閑房社集。此次聚會地點為金俊明書房春草閑房,社集時間未詳,參加者有金俊明、袁重其、金孝充、金上震、申莘民、張秋紹、黃心甫、徐綏祉等十人。金俊明有詩《心甫、秋紹、孫復(fù)、日質(zhì)、綏祉、莘民、重其過集春草閑房,偕弟孝充、兒上震分得讀字》?以記:
人有千載懷,書無十年讀。
平生多愧恨,矧敢忘初服。
良朋惠好我,持身美如玉。
聯(lián)駕枉蓬廬,相期游退谷。
松心靡改為,蘭言互郁郁。
絳燭交清輝,文樽湛芳綠。
夜飲且厭厭,為歡苦不足。
此次亦是文人雅集,詩酒唱和的聚會。詩人感嘆“良朋惠好我,持身美如玉”,通過與友人的交往,心靈獲得了暫時的慰藉,將自己和友人擬為“松”與“蘭”,如此歡會不禁感嘆“夜飲且厭厭,為歡苦不足”。這種外在的歡樂也只是暫時的,并不能真正觸及心靈深處,給以撫慰。
(三)與仕清者往還,互敬互重
金俊明作為明之遺民,雖終身不出仕,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對入仕清廷者的有意排斥。如與降清仕清的錢謙益交往密切,這似乎成了很多遺民的選擇。大概是因其有共同的情感基礎(chǔ),家國興亡之感彼此更能理解及得到抒發(fā)。想必錢氏恥為貳臣,于心有愧,同遺民交往可以稍減其內(nèi)心之愧疚,亦可懷念故國,追憶往事。金俊明對錢謙益的學(xué)識詩才很是敬佩,推崇備至,二人在詩學(xué)觀念上相互影響,有諸多共通之處,還有詩畫相往過從。據(jù)錢謙益《牧齋有學(xué)集》卷五《和金孝章用來韻》可知,金俊明有詩贈錢謙益,且彼此在入清前已有交往。錢謙益詩云:
故國過從意倍親,天涯北郭昔時人。
文章溝壑存洪筆,戎馬江山剩角巾。
四壁霜風(fēng)如浩劫,一窗燈火話窮塵。
寒梅破墨欣相贈,笛里南枝早放春。?
此詩作于順治十一年(1654年),當(dāng)時錢謙益已被清廷貶斥,對政治灰心失望,與金俊明等遺民交往可以尋求情感和心靈上的慰藉。二人皆為明人,“故國過從意倍親”,對故國有共同的情懷及追思,故更覺較別人親厚,心中的辛酸苦楚,不為外人道,彼此更能明了,更能深切體悟。詩后小注曰:“孝章詩后畫墨梅一枝,意有托也?!贝说蕊柡诖c心領(lǐng)神會之語,足以證明這種看似普通的交往中蘊含的共同理念與特殊情懷。?順治十八年(1661年)金俊明60歲,以《生挽詩》自祭,遍邀和作,錢謙益亦有《題金孝章生挽冊》為其做結(jié)。此外,金俊明還與仕清官員王士禎往來,且王士禎對金俊明是后輩對前賢的感佩和敬重。王士禎見過金俊明的書法、墨梅畫及陶淵明詩,大加驚奇,拍案贊之為“三絕”。王士禎有《齋中三詠》,即金俊明畫梅、徐枋畫芝、王光承草書,金俊明有畫梅并詩相贈:
鄧尉花時雪,幽人日往還。
生綃繞半樹,忽憶漁洋山。?
順治八年(1651年)秋天,金俊明在昆山教授生徒,王士禎兄士祿曾于金俊明春草閑房讀書,故兩家時而有交往??滴跏辏?671年),金俊明親自寫陶詩寄予王士禎。第二年則寄《畫梅花》于王士禎之兄士祿?!氨戎廖鏖砸褮{,聞孝章旋亦捐賓客矣”?,金俊明與王士祿先后去世,王士禎對金俊明之死用“捐賓客”即對居高位者死去的婉辭,足見他對金俊明之尊敬有加。
金俊明期望通過與遺民、仕清者往還,參加社集等頻繁而大范圍的行走,能獲得心靈的慰藉。尤其是對仕清者,他并未有意排斥,與錢謙益等降節(jié)辱身的貳臣保持密切聯(lián)系,與任職清廷的王士禎、汪琬、尤侗等人亦多有往來,既是時事所迫,也是一種生存策略。他支持長子金上震在順治十七年(1660年)參加武舉考試,并擔(dān)任千總一職,或者就是出于一種不得已而認可之的生存策略的思考。?這種行為背后的動機和情感,值得深思。
金俊明善書工畫,常在畫作中配以小詩,故除詠懷詩和交游詩外,他為排遣心靈之傷,也將心緒傾注于題畫詩中:“既己遭逢不偶,積其激昂奇?zhèn)ブ?,與夫輪囷結(jié)傲兀不平之氣。訖于暮年,而劖削未盡,不得己寓諸書畫間?!?墨梅更是其心靈世界的寄托。梅花歷來被作為孤高絕俗的代表,而金俊明刻意以梅作畫、以畫寄情,用此種曲折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哀傷和憤懣。他常以梅自喻,更在自己居所植梅數(shù)十株“:吾家有亭有水,左右前后種老梅三十夲,每當(dāng)天寒欲雪,凍萼一枝,不待東風(fēng)吹動而始花也?!?足見其對梅花喜愛之深,可以說梅花是他高逸出塵的心靈世界之寫照。金俊明現(xiàn)今所存五十余幅畫作中,以墨梅圖居多。他筆下的梅花多是瘦枝疏花,清氣在骨與味道之腴兼而有之,所謂“莫嫌老干清癯甚,耐得冰霜徹骨寒”?也,借墨梅將心靈的哀苦表達出來,顯然是金俊明寫照自我心靈世界的最佳載體。一幅幅瘦枝疏花,再配以詩歌、書法,更具有彰顯一代遺民心靈的力量。?陳維崧曾說:“吾友半千龔先生、吳門有孝章金先生,是二先生者,皆畸人而隱于繪事者也?!?李慈銘評價說“:云孤鶴化應(yīng)無跡,靈谷春回亦斷香。留得一枝寒影在,年年憑仗領(lǐng)風(fēng)光?!?正是緣于表達遺民情懷的錚錚傲骨,金俊明在入清以后集中筆力寫梅花,尋求心靈上的超越與解脫。?
題畫詩今存四十余首,題材不乏人物、花鳥、山水、寫意等方面,意境清幽朦朧,隱隱有俠氣。其中既有自作畫中所題,亦有為先賢、友人而題,且為友人而題者居多,贈答、祝壽、敬挽,內(nèi)容不一。題畫詩所涉人物眾多:王時敏、文柟、邵彌、楊無補、方夏、王士禎等,多是可引為知己者。金俊明通過與這些人的往來行走,祈冀能稍減心靈的寂寞與創(chuàng)傷:“卷尾題跋諸公,自經(jīng)亂來,又弱一個,如去塵者,良可嘆也。與治、于皇,乙酉冬暮,雨雪中一晤白門,悲喜交集,別后二春矣。雖同里如彥翁,高臥寒山,歲僅一二見;無補、南明,復(fù)散寄郊郭,月不一二見也。人生如此,使僧彌而在,其感懷愁怨讬之圖詠者,又當(dāng)何如耶?”?然世事多不如意,他只能憂亂傷逝,難已于懷。這種心緒寓諸題畫詩中,則孤傲、清絕之氣畢現(xiàn),如題《雪月梅》:?
泠艷孤光是故知,撐腸鐵石賦何悲?
凍開元濟初平夜,清到劉琨起嘯時。
霽后關(guān)山聞舊曲,劫余蠻嶺有新枝。
玉樓飛合江南夢,縞袂霓裳徹夕吹。
此詩意在詠梅,以雪、月相襯。詩人先寫淡淡月光下冷艷的故知梅花,鐵石心腸的宋璩為《梅花賦》,何其傷悲。頷聯(lián)用兩則典故,分別描寫梅花生長的環(huán)境。吳元濟初平蔡州的雪夜,劉琨聞雞起舞長嘯之時,以雪、月襯托梅花的清韻絕俗。歷經(jīng)苦難的霽后關(guān)山,傳來鮑照的《梅花落》,曲聲凄婉。作者借以諷刺無操守的士大夫,批判了他們的軟弱、動搖。對耐寒高潔的梅花高度贊美,以示自己的堅貞。戰(zhàn)亂后,詩人相信嶺南的梅樹會重開新枝,亦是對國家終會振興的信念。最后,在漫天雪景里夢見梅花女神穿著雪白的衣裳,徹夜吹奏著梅花曲。全詩并不具體地正面描寫梅花形象,而是先用側(cè)筆,寫梅花在雪、月映襯下的清韻,遺貌取神,專寫其風(fēng)神,既是寫梅又是寫作者自己。此外,部分題畫詩作或借畫論人,如《題僧彌小畫寄公白》:“苦竹陰森石徑寒,齋空晏坐聳高冠。道人讀易無余事,老鶴一聲秋磬殘?!?或就畫懷人,如《又題遠游與方宜道別圖扇》:“惆悵此時心,分手吾與汝。幽篁不見天,離居更誰語。”?或就畫家畫藝,描摹畫作內(nèi)容。如題陳明自《工筆花卉冊》:“磊砢懸虬枝,上有玄蟬坿。世人暈未通,早得承香露?!薄傲窕ㄑt,忙殺此游蜂。玉醉房中子,情深金谷翁?!?而有相當(dāng)多的作品則不為報酬而為性情作:“四方士大夫聞先生名,以書若詩文來請者,相次不絕。里中窶人子手不持一錢,亦日夕踵門乞先生書,先生欣然應(yīng)之不少厭也?!?
明亡后,金俊明隱居吳中,“傭書自給”?是他的主要生存方略,而作畫及題詩既為排遣心靈的寂寞,亦是謀生手段的一種。作為生命個體,生存問題是不可忽視的存在,而金俊明除了要排遣國亡帶來的心靈創(chuàng)傷,還要面對生存問題。尤其是在國變后的三十余年里,金俊明隱居市井,始終如一:“自有明既亡,吳中好事者亦皆棄去巾服,以隱者自命。當(dāng)其初,流離患難之中,希風(fēng)慕義,儼然前代之逸民遺老也。既而天下蕩平,苦其饑寒頓踣,有能初終一節(jié)老且死牗下不恨者,蓋實無幾人。若孝章金先生,庶幾大易所謂樂天知命者與?”?“二十余年即饑寒交萃,終不向人俛首。”?而姻親歸莊康熙元年(1662年)探望病危的女兒,曾寫下“傾盡客囊還莫措,低徊無奈婿家貧”?的詩句,可見其經(jīng)濟狀況并不樂觀。入清后,堅定了遺民立場的金俊明既不出仕又不從商、務(wù)農(nóng),如何在保持氣節(jié)的同時又能維系尊嚴(yán)地活著成了他要面對的問題,這也是當(dāng)時的遺民普遍要面臨的生存難題。金俊明則選擇了教書作為謀生手段之一。據(jù)記載,明亡前金俊明曾在昆山教授生徒,且在入清后依舊以此為生:“憶崇禎末年,館西城王氏……”?云云,王士禎兄士祿也曾從其讀書:“孝章所居曰‘春草閑房十笏草堂’,先兄讀書處也”?,而楊無補之子楊炤亦曾從其學(xué),《耿庵詩稿》中“李子吾門俊,相期萬古懷”之句,是為得意弟子李景房而作。金俊明去世后,金門弟子謂其“至行潛德,法當(dāng)?shù)靡酌?,爰集議,私謚曰‘貞孝先生’”,足可證明生徒之多。然而,要供養(yǎng)一妻二女四子及宗親,僅靠教書是不夠的。“三吳碑版旁及僧坊酒肆,率多先生筆,得之者爭相夸示,以為幸”,鬻畫鬻書成了金俊明重要的謀生手段。
縱觀金俊明詩作,詠懷和交游、題畫是其詩歌的重要主題,其心靈歸于沉寂的過程從中可略見一斑,為撫慰心靈的寂寞和創(chuàng)傷而選擇活躍的行走,也是迫于生存壓力而不可忽視的因素。晚年的他,依然熱衷于四處行走,以此來排遣寂寞?!跋壬昶呤?,遍乞常所往來者賦生挽詩,引陶淵明自祭文為況”,并借題抒發(fā)了“余生剩兵間,頭顱天所私”的惜生樂死之感。在他去世前幾年,與外界的聯(lián)系更頻繁:“金孝章辛亥(1671年)來研山晤余,涵空閣住四五日,語聊綿?!比欢绱祟l繁而大范圍的行走,并沒有排解他心靈的寂寞和創(chuàng)傷,“以昔日奮厲有為之氣而抑郁俯首,志固傷已。乃其后感時恨別,益不自勝,又晚而多難,雖其強自摧挫,以予所見,蓋已神襟沖漠,興會蕭閑,且多結(jié)契于黃冠禪侶,時寫懷于詩古文辭及夫書畫臨摹。要其不言而傷者,蓋亦深矣”。無論如何,金俊明以春草閑房為中心確立了遺民隱居市井的生存范式。賣畫、教書、抄書,是他維系生存的主要方式,并以此來撫慰心靈的寂寞和創(chuàng)傷。與大多數(shù)遺民一樣,復(fù)明日漸無望后,他也不再單純地系于“一姓之興亡”之念。隨著時間的流逝,昔日的奮厲有為之氣日益內(nèi)斂,進而凝結(jié)為悲愴之痕、郁勃之氣。盡管明朝并未給予他機遇,但他以一生的堅守踐行著對這個朝代的忠貞,這是一個遺民對故國的最大敬意。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xué)明清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中心)
②?吳湖帆《吳湖帆文稿》[M],北京: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473頁,第473頁。
④尤侗《西堂雜組》雜組三集卷四[A],清康熙刻本,第235頁。
⑥嚴(yán)迪昌《清詩史》[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269頁。
⑧崇禎十五年秋,金俊明卜卦得蠱之“上九”,不禁感嘆:“天豈欲我高尚其事乎?吾將從此逝矣!”三場考畢,忽感慨:“此何時博一第乎?”涂卷而出,遁世之志遂定。汪琬《堯峰文鈔》卷十五[A],四部叢刊影林佶寫刻本,第224頁。
?顧夢游《顧與治詩·金孝章至自吳門,同祖心師次濤兄弟小集》卷三[A],清初書林毛恒所刻本,第23頁。
?金俊明《懷古堂詩選序》[A],蘇州大學(xué)中文系明清詩文研究室編《明清詩文研究資料集》第1輯[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20頁。
??衛(wèi)泳《冰雪攜》[C],襟霞閣主人重刊本。
?張雋《西廬文集》[C],宣統(tǒng)二年(1910年)上海國學(xué)扶輪社刊本。
?徐崧《百城煙水》卷二[C],清康熙二十九年刻本,第87頁。
???王士禎《帶經(jīng)堂詩話》卷二十三[C],清乾隆二十七年刻,第356頁.
??博寶藝術(shù)網(wǎng):http://auction.artxun.com/paimai-22097-110482519.shtml。
?陳維崧《陳迦陵文集》卷三[C],四部叢刊影清本,第37頁。
?李慈銘《白華絳柎閣詩集》卷癸[C],光緒十六年刻越縵堂集本,第103頁。
?盧輔圣,曹錦炎《黃賓虹文集·畫編》(下)[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9年版,第259頁。
?龐元濟《齋名畫錄》卷八[C],清宣統(tǒng)烏程龐氏上海刻本,第211頁。
?陳田《明詩紀(jì)事》辛簽卷二十七上[C],清陳氏聽詩宅刻本,第2003頁。
?陸紹曾《古今名扇錄》[C],清鈔本,第52頁。
?方濬頤《夢園書畫錄》卷十五[C],清光緒刻本,第1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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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行《墓銘舉例·墓銘舉例后跋》卷四[C],欽定四庫全書。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清代詩人別集叢刊”(項目編號:14ZDB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