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前技術偵查措施廣泛應用于重大犯罪偵查,對案件的偵破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一方面,我國法律中有關技術偵查證據的規(guī)定一直處于法律空白,直至2012 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才對技術偵查做出規(guī)定,但對技術偵查證據的具體適用程序和證據采信標準均未作進一步規(guī)定。另一方面,我國司法實務中技術偵查證據材料日益增多,但諸多證據材料并未成功轉化為證據直接在庭審中使用,這既造成了司法資源的浪費,也不利于維護司法公正、樹立司法權威。因此對技術偵查證據適用進行研究探討勢在必行。
關鍵詞:技術偵查證據;適用困境;審查使用;非法證據排除
證據是“證據載體”與“證據事實”的有機統(tǒng)一[1]。只有經過法定的審查程序,才能被轉化為定案的根據,而轉化為定案根據的條件就是同時具備證據能力和證明力。關于技術偵查證據的概念,理論界還沒有形成比較統(tǒng)一的觀點,筆者比較認同以下觀點:技術偵查證據,是專門的偵查機關利用現代科技裝備,針對特定案件,秘密使用偵查措施采集相關證據,而得到的各種證據的總和。[2]
由于技術偵查措施的保密性要求,幾乎不存在公開的關于技術偵查的調查報告,司法機構內部由于部門分界也難以接觸到系統(tǒng)的技術偵查數據。但技術偵查證據最直觀的適用結果體現在刑事判決中,在此筆者以中國裁判文書網為數據來源,分別以“技術偵查”和“技術偵查證據”為關鍵詞,統(tǒng)計2012年至2016年我國各級法院刑事裁判文書中技術偵查證據的適用情況:
由此可見在適用數量上,隨著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的出臺,技術偵查在我國刑事判決文書中的引用量大幅上升,與之相對應的技術偵查證據在裁判文書中的出現頻率卻嚴重缺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究其原因,現行刑事訴訟法對技術偵查證據的應用情況規(guī)定不夠詳細,只是簡單地規(guī)定其具有案件事實認定的證據資格[3],但對其具體適用規(guī)定籠統(tǒng)抽象,缺少證據采信和審查認定標準、法律監(jiān)督與制裁機制等方面的相關規(guī)定,且未規(guī)定適用對象對技術偵查事后的知情權、異議權以及求償權等救濟性權利。因此在新刑訴法頒布后至今,各地對技術偵查證據的適用方式仍未完全統(tǒng)一,如2015年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重視對依法采取技術偵查措施收集的材料作為證據使用工作的通知》中規(guī)定,“對采取技術偵查措施收集的材料,應當經庭審舉證質證認證,根據審查情況決定是否作為案件證據使用。只有在極個別可能危及有關人員的人身安全,或者可能產生其他嚴重后果的情況下,法庭應當采取不暴露有關人員身份、技術方法等保護措施,必要時,審判人員可以通過庭前會議等在庭外核實?!倍谀承┑胤降膬炔恳?guī)定、文件中,仍然要求對技術偵查證據采取傳統(tǒng)的適用方式,如2016年重慶公檢法三家的聯席會議紀要中規(guī)定“對技偵證據的舉證、質證一律采取不公開開庭審理方式進行,相關法律文書表述,在文字上應當進行處理,不得涉及技偵名稱及相關術語”,立法上的不統(tǒng)一造成了各地對技術偵查證據適用標準的模糊和適用方式的混亂無序。
統(tǒng)計中國裁判文書網出現“技術偵查”關鍵詞的1283件裁判文書,其中有741件屬于毒品類案件的裁判文書,占總數的57.8%。毒品犯罪中較為頻繁地出現技術偵查證據的運用,主要原因在于毒品案件自身的特點:其一,案件偵查具有特殊性。毒品犯罪案件一般沒有被害人,沒有通常意義上的犯罪現場,沒有現場目擊證人,且犯罪手段日趨隱蔽化、多樣化,傳統(tǒng)偵查手段難以奏效,而技偵手段是最為得力的監(jiān)控措施。其二,案件打擊具有緊迫性。毒品犯罪在全國范圍內加劇蔓延,吸毒人群不斷擴大,禁毒工作的持續(xù)高壓態(tài)勢決定了對毒品犯罪打擊的緊迫性和嚴厲性。而毒品犯罪案件的傳統(tǒng)證據相對難以獲取,很多案件如果沒有技偵證據的支持就無法認定,造成了毒品犯罪案件對技偵證據存在一定程度的依賴性。[4]
一、在庭審中心主義的司法體制改革趨勢下,技術偵查證據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一)技術偵查證據收集啟動隨意
現實中因為偵查權過于強大,技術偵查手段隱秘而缺乏外部監(jiān)督等原因,存在著大量案件尤其是重大毒品案件未立案先啟動技術偵查措施,先通過技術偵查手段獲得線索,再對案件進行立案偵查和抓獲嫌疑人,然而在未立案時相對人并不屬于犯罪嫌疑人,對其采取技術偵查措施實際上與法治精神是相悖的。我國技術偵查措施自實施以來,都是偵查機關內部自行審批決定,沒有外部審批程序,容易引發(fā)權力泛濫,導致技術偵查措施得不到合理使用,技術偵查批準程序過于簡單,缺乏有效的制衡機制,可能增強社會危害,侵犯基本人權。
(二)技術偵查證據轉化方式不統(tǒng)一
絕大多數技術偵查材料在技術措施、參與人員、材料等多處涉密, 當作證據使用有一定的難度。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明確指出,如果在使用證據的過程中,對他人的人身安全和其他合法權益有可能產生嚴重的后果,應該采取各種保護措施,比如使用技術方法、不暴露相關人員身份等。技術證據轉化成合法形式,主要通過三種方式,第一,線索轉化。技術偵查獲取的材料,偵查機關需要再次通過公開審查的方式獲取,并且證明為合法證據。第二,證據形式轉化。轉化為其他種類的證據,比如,實物類證據缺乏形式合法性,不能夠成為定案的依據,但是可以根據法定程序轉化成為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等方面的言詞證據,可以作為定案的依據。第三,出具情況說明。偵查機關針對使用技偵證據材料情況出具材料的來源、內容和結果,然后由審判人員對此進行認定和審查。轉化方式不統(tǒng)一給證據規(guī)范適用造成了難度。
(三)技術偵查證據判斷標準不明確
我國法律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證據材料只有經過質證,才能夠作為證據使用。但是立法對技術偵查收集的證據材料沒有規(guī)定應該在庭審過程中公開質證,卻規(guī)定了如庭外核實的質證方式,隱秘的審查方式帶來濃厚的職權色彩,某種意義上侵犯了被告人對所涉事件的知情權以及辯護權,怎樣在庭外核實的條件下讓辯護人可以對證據內容有所了解,同時提出合規(guī)的質證意見,庭外對案件進行核實時被告人怎樣接受權利救濟,都是要解決的現實問題。endprint
(四)技術偵查過程缺乏有效監(jiān)督救濟
從性質上看,技術偵查措施本身具有秘密性和技術性特征,有可能會被偵查機關濫用甚至過度依賴,導致偵查過程中存在著風險,所以在審批階段要設置嚴格的流程,同時還要加強監(jiān)督,只有不斷的完善監(jiān)督路徑,提高監(jiān)督方法和措施,才能夠克服對技術偵查措施監(jiān)督的障礙[5]。
二、改善技術偵查適用效果的建議
(一)構建證據轉化和移送規(guī)則
轉化技術偵查材料是為了將保密信息成功隱藏起來,以防泄漏一些敏感信息、技術手段等。司法實踐中偵查機關更傾向于采用形態(tài)改變這一方式,指的是采用技術、人為等方式,使技術偵查材料改變其原始狀態(tài),形成的證據不易被發(fā)覺出保密內容及相應手段[6]。但偵查人員除了利用主觀意志使證據內容發(fā)生改變之外,還可能會對裁判結果造成影響。因此轉化證據過程中首選信息隱匿方案,即材料依然保持原始面貌,只是向辦案機關提交證據材料并進行審查,隱藏一些保密信息,但不改變證言內容,從而剝離主觀因素,由此得到客觀的證據。
移送技術偵查證據過程中,辦案機關應負責審查這些材料。許多偵查機關一直采用留存待查方式,即偵查機關負責對技術偵查材料進行保管,辦案機關在辦理相關審批手續(xù)后才能享有查閱材料的權利,辯護人不能對材料進行查閱,辦案機關也不可摘抄或是復制查閱材料,且必須限制材料的查閱范圍,這主要是出于材料移送后保密原則無法落實的隱憂。但技偵材料在移送之前若能將其轉化,在不違背保密原則的基礎上,將其與別的證據裝訂在一起,或采用保密卷將其單獨裝訂起來,采用審批手段規(guī)制不可隨意查閱材料,也就是隨案移送方法,這樣能夠充分體現技術偵查材料所要求的保密原則,又能明確證據來源。
(二)構建證據出示和質證規(guī)則
技術偵查措施搜集的相關材料不僅涉及個人隱私,也可能涉及國家秘密。因此技術偵查材料可通過兩種形式進行出示,一是當庭出示質證,二是庭外核實。當庭出示是指在庭審的舉證環(huán)節(jié)出示技術偵查材料、證據材料等,被告人可對材料進行辨認,辯護人則負責質證。具體來說一是常規(guī)模式,通過運用技術偵查手段對人證、物證進行收集,然后在庭上展示它的原始面貌,該模式的審查判斷與調查核實基本相同,辯護一方具有質證權、知情權等訴訟權利。二是技術處理模式,即在對相關辦案人員進行信息及技術展示時,對其做相應的屏蔽處理,對于相關證據進行審查認定僅能當庭進行。
庭外核實是指在采取相應措施仍不能保證落實技術偵查保密原則的情形下,易導致審判人員不能判斷出證據材料是否真實,因此只能由其在庭外審查核實這些材料。庭外核實固然存在程序上的缺陷,但立法既然允許了就存在使用空間。在筆者看來, 當庭出示和庭外核實不是完全對立的關系。但筆者認為,應該明確庭外核實作為“最后方法”的地位,也就是在使用其他手段確實沒有辦法實現技偵材料證據效力的情形下,才能夠運用庭外核實這種方式,刑事訴訟法修正案中也將“必要時”作為庭外核實的實行前提。實務中能夠借助庭前會議來收集控辯雙方的觀點,化解技偵材料的核查與質證等方面問題。辯方在開庭以前可針對技偵材料是否符合法律要求提出懷疑,要求剔除非法取得的證據,或者審判者評估公訴機關轉交的技偵材料不適宜當庭展示后,可安排控辯雙方開展庭前會議。開庭時若控方需要在法庭上出示具體的材料,可考慮簡化舉證,只對舉證名稱等進行公布,辯方作出概括的質證即可,具體的意見建議通過書面的形式進行提交。
(三)完善非法技術偵查排除規(guī)則
偵查權應該在法律準許的范疇內加以執(zhí)行,技術偵查也應當遵循適度性的基本原則,目前非法證據排除是對濫用技術偵查的相關主體或行為作出處理的唯一方法。技術偵查本身有較強的技術性以及隱蔽性,為判定其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當作證據的合規(guī)性,其審查工作應當更為嚴格,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技術偵查取得的證據,應該進行排除。
法院審理案件過程中,應當遵循質證的相關規(guī)則,做好案件審理程序的公正,使得被告人的知情權和辯護權能得到充分保障。檢察機關應全面向被告人明示案件技術偵查的基本內容,如偵查地點、偵查時限以及所獲取的被告人進行犯罪活動的證據,被告人可根據相關偵查內容進行針對性質證。這是基于案件技術偵查的秘密性特點,案件偵查對象絕大部分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監(jiān)視與監(jiān)聽的,而偵查對象有些也會受到外界因素的脅迫、利誘,偵查獲取的相關有效信息也存在一定的不公正性,因此法院在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必須賦予被告人抗辯的權利,特別是要對違反法規(guī)程序而獲取的言辭證據予以堅決排除,由于技術偵查的侵犯性與秘密性特征,法院在案件審理中必須認真做好非法證據的排除工作,避免冤假錯案的發(fā)生。
(四)強化法律監(jiān)督和救濟
技術偵查若沒有合理監(jiān)督,證據核實和運用也存在很大的風險。通過引入多方監(jiān)督,能夠維護案件程序本身的公正,從而保障實體正義。檢察機關屬于國家的法律監(jiān)督機關,其在刑事訴訟實務中擁有相當關鍵的地位與功能。其不但要對偵查行為本身做好監(jiān)督,也應當對技術偵查材料相關的證據進行監(jiān)督,具體應對技偵材料是否根據法定程序獲?。患紓刹牧鲜欠窬邆浜戏ㄐ?、客觀性及與案件有關聯;技偵材料的使用和審查是否遵守了相關原則等方面進行審查。訴訟過程中若出現非法技術偵查證據,需及時認真對非法證據進行排除,針對違法行為需提出有效的制止手段以及補救措施,避免危害蔓延,并在不影響案件質量的同時,維護公民基本權利不受侵害。
參考文獻:
[1]陳瑞華.刑事證據法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71.
[2]郎勝.《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改與適用.北京:新華出版社,2012:277
[3]田毅平.刑事審判中技術偵查證據規(guī)范運用研究.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6,Vol.4.
[4]李曉林.毒品犯罪案件中技術偵查證據的審查與運用.人民司法,2016,Vol.17.
[5]鄧立軍.新刑事訴訟法視角下技術偵查的法律監(jiān)督.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版),2014,Vol.10.
[6]方海明,周寅行.技術偵查材料的證據使用問題.人民檢察官,2016,Vol.10.
作者簡介:
鐘祺(1988~ ),女,浙江瑞安人,碩士,助理檢察員,刑法、刑訴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