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目錄學看古代文體分類意識的演進

摘 要：《漢書·藝文志》是我國史志目錄的開山之作，自問世以來便受到學界的廣泛關(guān)注，《隋書·經(jīng)籍志》是繼《漢書·藝文志》之后的第二部具有承前啟后作用的史志目錄。就其中對于文學的分類看，這種分類意識代表了時人對于文體的一種認識。對比《漢志》“詩賦略”與《隋志》的“集部”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詩賦略”對于文體只粗糙分為賦和歌詩兩類，而《隋志》的“集部”卻更加明晰自覺地將文體劃分為十七種，從這一文體分類漸趨增多的現(xiàn)象我們可以看到古人對于文體的分類經(jīng)過了由不自覺到自覺，不明晰到漸漸明晰的漸進過程。

關(guān)鍵詞：《漢志》“詩賦略” 《隋志》“集部” 文體分類意識

《漢志》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史志目錄，它將天下書籍分為六藝、諸子、詩賦、兵書、術(shù)數(shù)、方技六類，對于文學更是單獨設(shè)立了“詩賦略”一類。但從“詩賦略”的分類及所收篇章來看，它僅僅收入了賦和歌詩兩種文體，由此可見，“詩賦略”的文體樣式單一。從這一現(xiàn)象中我們也大可推知，漢以前古代文人的文體分類意識尚不明顯?！端逯尽返摹凹俊迸c《漢志》的“詩賦略”相比，則明顯看出至隋朝，古代文人的文體分類意識已非常明晰。這主要體現(xiàn)在“集部”所作的文體分類方面，它收入了楚辭、詩、文、賦、論、頌、書、贊、箴銘、訓(xùn)誡、碑集、詔、啟事、表、策、誹諧文、法集十七種文體類別。由《漢志》“詩賦略”的兩種文體到《隋志》“集部”的十七種文體，這一變化充分反映了由漢至隋，我國古代文人的文體分類意識日益明晰，漸趨自覺，文體劃分逐漸繁密。

一、兩漢之前，文體分類意識的淡薄

先秦時代，文史哲不分家，文學一直都是作為政治的附庸而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之內(nèi)的。它常常與我國古代的經(jīng)典“六經(jīng)”相互包容，互相滲透，文學本身并未形成自身獨特的文體風貌。即便這樣，也并不是完全不存在文體分類，這主要體現(xiàn)在先秦時代的很多典籍中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文體劃分的潛意識，只是不特別明顯。如《尚書》就有對于典、謨、訓(xùn)、誥、誓、命的區(qū)別劃分。《周禮·大?！酚修o、命、誥、會、禱、誄“六辭”說的劃分?！对娊?jīng)》更是按照風、雅、頌進行了細致的劃分?？梢姡覈惹貢r代就已出現(xiàn)了文體的分類現(xiàn)象，雖不明晰，但也確實存在，不能忽視。

兩漢之際，政治統(tǒng)一，社會安定，朝章禮制完備，文章寫作日漸繁盛，許多文體都在此時期產(chǎn)生并大量涌現(xiàn)。如漢樂府詩的確立；五言詩的創(chuàng)制及日漸成熟；七言詩的萌芽與產(chǎn)生；賦體文學的蔚為壯觀，出現(xiàn)了枚乘、司馬相如、揚雄等一批名家；“史贊”創(chuàng)作的繁盛等。

由前秦兩漢的文體分類情況看，我們可以明確地知道其時文體分類的意識已明顯存在，但《漢志》“詩賦略”卻僅僅將文體劃分為賦和歌詩兩種。由此推之，兩漢之前，古代文人的文體分類意識較為淡薄，并未注意到文體分類的重要性及各種文體對于不同寫作要求的現(xiàn)實意義。

二、魏晉南北朝時期，文體分類意識的加強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我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覺時代，文學逐漸脫離了政治的附庸而向自己本身注重審美的方向演化。文人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在體認作家個人風格的同時，也非常注重個體文體風貌的辨析”。這種現(xiàn)象突出表現(xiàn)在經(jīng)過曹魏父子的提倡、鄴下文人風氣的浸染之后，文學與文人的個人生活聯(lián)系更加緊密，人們也越來越重視文學對于體現(xiàn)個人生活情態(tài)的重要意義，文學大家族的大量出現(xiàn)就是很好的說明，如謝氏家族與王氏家族。這種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彬彬之盛導(dǎo)致文學批評著作的大量涌現(xiàn)，他們對詩、賦、散文等各種文體都進行了細致的分類。曹丕的《典論·論文》有“夫文體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在這里，曹丕將八種文體更為細致地歸為四類，并指明了各種文體自身相應(yīng)的一些特點。陸機《文賦》中寫道：“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zhì)，誄纏綿而凄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yōu)游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以閑雅，說煒曄而譎狂?！标懯亢飧菍κN文體的風格進行了不同的劃分。這種對于文體的劃分意識體現(xiàn)更明顯的是西晉摯虞的《文章流別集》。雖然《文章流別集》今僅存十余則，但這十余則的主要內(nèi)容便是對于文體的專門論述。從現(xiàn)存的佚文看，其所論文體主要有頌、賦、詩、七、箴、銘、誄、哀辭、哀策、對問、碑、圖讖等。此外，劉勰的《文心雕龍》及昭明太子的《文選》集前人之大成，也對各類文體進行了劃分。如《文心雕龍》上半部分從《明詩》到《書記》二十篇中囊括了其時的各種文體，僅篇名提及的就有騷、詩、樂府、賦、贊、祝、盟、銘等三十三類。與劉勰的《文心雕龍》相比，蕭統(tǒng)的《文選》更進一步對文體進行了區(qū)分，分為賦、詩、騷、七、詔、策、令等三十八類。

南北朝時期的“文筆之辯”更是時人文體分類意識日益明確的重要說明。文與筆的劃分最早見于顏延之，據(jù)《宋書·顏竣傳》載：“太祖問（顏）延之：‘卿諸子誰有卿風？對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在這里，顏延之將文、筆對舉，雖然劉勰在其《文心雕龍》中批評過顏延之“文筆之辯”的劃分是錯誤的，但撇開是否正確的層面講，這種“文筆之辯”確是對文體劃分的重要見證。劉勰在其《文心雕龍》中有：“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自兩名，自近代耳?！痹谶@里，劉勰對于文、筆的劃分更為明確，他定義合韻律的為文，不合韻律的為筆，也就是美文與實用文的劃分，即將詩、賦、頌、銘頌等押韻的文體歸為“文”這一類；把詔、奏、表、論等不押韻的歸為“筆”這一類。“文筆之辯”的產(chǎn)生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南北朝時各種文體大量涌現(xiàn)的結(jié)果，從這種文體的劃分意識來看，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魏晉時人們文體觀念的加強，與前代相比，這種文體分類意識的進步正是文人重視文學這一文類的重要顯現(xiàn)。

三、隋唐時期，文體分類意識的自覺

文體的分類，經(jīng)過先秦兩漢的無意識與不明晰，到魏晉南北朝的進一步發(fā)展，至隋唐時期文體的分類意識成為一種自由自覺。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隋唐時期文學作品表現(xiàn)領(lǐng)域的不斷擴大，表現(xiàn)技巧的日益豐富，文章體裁的進一步發(fā)展，新文體的不斷產(chǎn)生。正是基于這樣的創(chuàng)作背景跟創(chuàng)作傾向，隋唐文體的分類意識才發(fā)展為自由自覺的。劉善經(jīng)承接曹丕、陸機的文體論，在其《四聲旨歸》中有《論體》一篇有言：“稱博雅，則頌、論為其標；語清典，則銘、贊居其極；陳綺艷，則詩、賦表其華；敘宏壯，則詔、檄振其響；論要約，則表、啟擅其能；言切至，則箴、誄得其實?！痹谶@里，他談到了頌、論、銘、贊、詩、賦、詔、檄、表、啟、箴、誄這十二種文體。直到《隋志》的“集部”總序有言：“古者登高能賦，山川能祭，師旅能誓，喪紀能誄，作器能銘?！庇盅裕骸皶r移治亂，文體遷變?！边@里明確指出了文體變遷的原因及各類文體的作用，局限就是這里的文體劃分都是對于“古者”而言的，對于今之文體的劃分則主要體現(xiàn)在集部所收入的作品中。集部共分為三個類目，有楚辭類、別集類及總集類。楚辭一類收集楚辭及與楚辭研究相關(guān)的一類著作；別集類主要收入單個作家的作品，上自楚蘭陵令荀況，下至著作郎王胄，“觀其體勢而見其心靈，故別聚焉，名之為集”，并“依其先后，次之于此”。別集一類共收集了著作四百三十七部，四千三百八十一卷，真可謂是眾體兼?zhèn)?。但最能體現(xiàn)唐人分類意識的當屬收錄在總集一類的著作，從總集的目錄中我們便可大體窺見唐人的文體分類意識。如將賦這類文體歸于九十二卷的《賦集》中，將書類著作歸于以一卷為代表的《大隋封禪書》中，頌類著作歸入一卷本的《靖恭堂頌》，詩作類著作歸入十卷本的《詩集鈔》，箴銘之作歸入十四卷本的《古今箴銘集》，訓(xùn)誡一類歸入一卷本的《諸葛武侯誡》，書畫贊歸入一卷本的《贊集》，碑集之作歸入二十九卷本的《碑集》，論作歸入二卷本的《設(shè)論集》，文集歸入三卷本的《梁代雜文》，詔令之作歸入二卷本的《魏朝雜詔》，表文歸入是一卷本的《梁中表》，啟事之作歸入三卷本的《山公啟事》，策文歸入一卷本的《策集》，誹諧文等著作歸入三卷本的《誹諧文》，法集類著作歸入百七卷的《法集》，共分文體十六種。再加上第一類的楚辭類作品，《隋志》“集部”共收入十七種文體，這種文體分類的繁密正是對前代文體分類的進一步提升，是文體分類意識的自覺，也是文體自身不斷發(fā)展壯大的結(jié)果。

由此可見，從《漢志》“詩賦略”到《隋志》“集部”，文體的分類意識從不明晰到明晰，不自覺到漸漸自覺，從這一比較中也印證了自漢至唐文體觀的演進過程，是我國古人文學觀念進步的展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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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劉文江，華僑大學古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金元文學。

編 輯：李珂 E？鄄mail：mzxslk@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