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經(jīng)籍志》與《四庫全書總目》集部比較

孔銳銳

摘要：《隋書·經(jīng)籍志》與《四庫總目》同是官修圖書目錄，兩書在編撰過程中存在繼承與發(fā)展的關(guān)系。前人對兩書的專書研究成果頗豐，對兩書進行比較研究的成果頗少。本文從目錄學角度，對《隋書·經(jīng)籍志》和《四庫總目》兩本目錄書的集部進行對比研討。通過細致比較，指出兩者在體例上存在的異同，或有助于對兩書內(nèi)容的理解。

關(guān)鍵詞：《隋書·經(jīng)籍志》 《四庫全書總目》 集部 比較

《隋書·經(jīng)籍志》（以下簡稱《隋志》）與《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簡稱《總目》）同是官修圖書目錄，便于書目檢索與使用?！端逯尽返木幾胧加谔曝懹^十五年（公元六四一年），歷時十六年。《總目》編修于乾隆三十八年（公元一七七三年），于乾隆五十四年定稿，耗時十七年?！犊偰俊返木幾菍η叭四夸洠绕涫恰端逯尽肪幾塍w例的繼承和發(fā)展。清代著名學者章學誠提出目錄應(yīng)該起到“辨章學術(shù)，考鏡源流”的作用。從歷史角度指出兩者體例上的異同，有助于加深對兩書內(nèi)容的理解。本文主要從分類、序的內(nèi)容與放置、書目編排與注釋體例對兩書的集部進行詳細比較。

一、分類方法的日趨細致

《隋志》將集部劃分楚辭、別集和總集三小類，后又附佛道兩類?！犊偰俊穭t在楚辭、別集和總集三小類基礎(chǔ)上增加詩文評與詞曲兩小類，共為五類，每類分為全書目和存書目兩部分。分述如下：

（一）楚辭。此一類，《總目》完全繼承《隋志》，并闡釋了分類原因：“蓋漢、魏以下，賦體既變，無全集皆作此體者。他集不與《楚辭》類，《楚辭》亦不與他集類，體例既異，理不得不分著也?！雹伲?267）這一類除所列書目外，兩書在范圍上無太大變化，且所收書目數(shù)量在兩書集部各類中都算最少的。

（二）別集?！端逯尽钒磻?zhàn)國·楚——西漢一東漢（后漢）——三國·魏蜀吳—東西晉—南朝·宋齊梁—北朝·后魏（北魏、東魏和西魏）、北齊、北周（后周）——南朝·陳—隋朝所集者時代順序依次編錄。按文中記載，共有別集437部，其中晉代書目約占36%?！犊偰俊诽蕹似渲械姆鸬李?，但書目中的人名由《隋志》中的“姓+名”改為“姓+官名或字號”，例如“庚信—庚開府”“徐陵—徐孝穆”，且人物朝代劃分更準確。如《隋志》中的陶淵明為宋人，《總目》劃歸為晉人，綜合陶淵明的生活年月（約365-427年）又參照晉（265-420）宋（420-479年），則《總目》的年代考定較為合理。

（三）總集。《隋志》從作品體裁角度排序。按匯集各種體裁作品的總集——歷代同—體裁作品的總集（賦—封禪書—頌—詩—箴銘—贊—誄—七—碑文—設(shè)論—連珠—雜詔—書—策—俳諧文—法集）的順序排列。《總目》仍依時代先后排列，并剔除了其中的佛道類。而且《隋志》將“詔令”“奏議”類書目存入總集中，《總目》則“詔令從《唐志》例，入史部;奏議從漢《志》例，亦人史部”①（17）而像不著編輯人名氏的《三國文類》《增注唐策》等雖收錄了有關(guān)朝政的表奏疏策文章，但因文體不純，仍列在總集內(nèi)。這樣從《漢書·藝文志》到荀勖《中經(jīng)新簿》、阮孝緒《七錄》、《隋志》再到《總目》，史部分類更加明晰。

（四）佛道?！端逯尽冯m號稱四部，但集部之后附道經(jīng)佛經(jīng)。雖佛道兩類有部數(shù)、卷數(shù)而無書名，內(nèi)容簡略，但實際上可稱為第五類。且佛道兩類在集部之中亦有穿插，如“別集”中收入沙門所作《釋惠遠集》《釋僧肇集》，“總集”中的《法集》?！犊偰俊访鞔_將釋道一類歸入子部。

（五）詩文評?！啊端逯尽犯娇偧畠?nèi)，《唐書》以下則并于集部之末，別立此門”①（1779）。唐代繼隋文體有變，詩歌發(fā)展進入全盛時期，五七言古體、五七言絕句、五七言律詩體式俱存?！八?、明兩代，均好為議論，所撰尤繁”①（1779）。文學的發(fā)展，文體的增加，作家作品的大量出現(xiàn)，原先的分類難以容納，新的分類應(yīng)時而生。《總自》的集部的詩文評類包含《文心雕龍》《詩品》《風月堂詩話》等，共計64部731卷。

（六）詞曲?！犊偰俊芳恐兴珍洝霸~曲”類，指宋元以來之“詞”“曲”，而非《隋志》和《總目》中列為經(jīng)部的“樂”類、列為集部的“樂府”?！霸~”“曲”分別于宋元時代經(jīng)歷了創(chuàng)作高峰，隨后亦有所發(fā)展，單列一類亦為必然，體現(xiàn)了一種因時而化的編排策略?！犊偰俊芳康脑~曲類包括“小山詞”“東坡詞”“珠玉詞”等，總計詞集59部103卷、詞選12部274卷、詞話5部19卷、詞譜詞韻2部60卷、南北曲3部17卷。

（七）全書目和存書目。全書目是全書收錄，存書目則僅存其書名。這是《四庫全書》獨有的，主要分兩種情況：一是因內(nèi)容優(yōu)劣去取。如凡例中言：“其上者，悉登編錄，罔致遺珠;其次者，亦長短兼臚，見瑕瑜之不掩。其有言非立訓，義或違經(jīng)，則附載其名，兼匡厥謬。至于尋常著述，未越群流，雖咎譽之咸無，要流傳之已久。準諸家著錄之例，亦并存其目，以備考核?！雹伲?7）二是因作者的言行舉止是否合乎標準篩選。亦如凡例中言：“文章德行，自孔門既已分科。兩擅厥長，代不一二。今所錄者，如龔詡、楊繼盛之文集，周宗建、黃道周之經(jīng)解，則論人而不論其書;耿南仲之說《易》、吳幵之評詩，則論書而不論其人。凡茲之類，略示變通。一則表章之公，一則節(jié)取之義也。至于姚廣孝之《逃虛子集》、嚴嵩之《鈴山堂詩》，雖詞華之美足以方軌文壇，而廣孝則助逆興兵，嵩則估權(quán)蠹國，繩以名義，非止微瑕。凡茲之流，并著其見斥之由，附存其目，用見圣朝彰善癉惡，悉準千秋之公論焉?！雹伲?8）

二、序的內(nèi)容與放置

《隋志》繼承《漢志》除將總序置于開篇處，各部序與小類序都放在所列書目和總計部卷數(shù)的后面?！犊偰俊穭t序皆位于書目之前。較之《隋志》，《總目》在圖書查閱上便于查閱者快速清晰認知該書的分類體系及理清各部類概念和淵源流變，省去了向后翻閱查找小序的麻煩。

（一）集部總序比較。兩相比較，《隋志》部序重在闡發(fā)文體的歷史流變，對各時間段的文體特點有概說和評論，并從“文者，所以明言也”②（126）的角度，把文學與政治聯(lián)系起來。如《隋志》總序中所言：“雖未能研幾探賾，窮極幽隱，庶乎弘道設(shè)教，可以無遺缺焉。夫仁義禮智，所以治國也;方技數(shù)術(shù)，所以治身也;諸子為經(jīng)籍之鼓吹，文章乃政化之黼黻，皆為治之具也?！雹冢?）《總目》注重從類別上評判文體，并結(jié)合當下進而批判文人間的“聲氣攀援”以致“門戶構(gòu)爭”現(xiàn)象，政治色彩更濃厚，此也為后人垢病處。

（二）集部小類序比較。兩相比較，《隋志》小類序重在闡述類別產(chǎn)生或劃分原因及其發(fā)展狀況。此一點，《總目》繼承并適當補充，并強調(diào)其編撰篩選書目的原則“考訂異同，別白得失”①（19）及“文體以達用”和注重“文章德行”。

三、書目編排與注釋體例

《隋志》與《總目》的集部編排都是先列書目，于每一書目后又有小注。

（一）書目編排。書目包括書名與卷數(shù)。對這一體例，《總目》統(tǒng)而貫之?！端逯尽穭e集類為例外，它在書名前又添加所撰集之人的時代和身份，身份不限官職，有處士、征士、沙門等，如：陳沙門《釋暠集》六卷。書后時有小注，如別集中：《梁簡文帝集》八十五卷陸罩撰，并錄）。為省文起見，若書名中包含時代，且所撰之人為帝為王，身份自明，則前文省略，如：《漢武帝集》一卷、《漢淮南王集》一卷;若所撰之人為隋人，也不再贅寫時代。且此類文字僅存于所撰之人首次出現(xiàn)的書名之前，后亦不贅寫，如：梁太常卿《劉之遴前集》十一卷、《劉之遴后集》二十一卷。但也有例外：僅錄時代的，如梁王蕭歸集十卷;錄時代+地名的，如梁邵陵王綸集六卷。此兩例，或因信息不完備所致。然亦有一特例：庾赤玉集四卷，夾于兩晉人別集之間，不知是遺錄還是何種原因。

《總目》中書目非如《隋志》，一一單列，時有并列情況。如：別集類七中的《施注蘇詩》四十二卷、《東坡年譜》一卷、《王注正訛》一卷、《蘇詩續(xù)補遺》二卷內(nèi)府藏本;總集存目二中的《婺賢文軌》四卷、《拾遺》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詩文評類一中的《後村詩話前集》二卷、《后集》二卷、《續(xù)集》四卷、《新集》六卷編修汪如藻家藏本，等等，將兩種或兩種以上書籍合編為同一書目下。首書目之后書目多為首書的注釋補闕之書。雖作者或有不同，但因內(nèi)容的關(guān)聯(lián)性，合編在一起。特例，如總集存目二中《李太白詩選》五卷、《杜少陵詩選》六卷內(nèi)府藏本則是兩書體例相同，疑為一人所編，合而編之。這種多書集合在一起的情況在《隋志》中則以書卷下小注的形式呈現(xiàn)。

至于書目編排之先后，《隋志》集部除總集類按作品類型排列（見前文“分類方法”（三）總集），其余皆按時間先后?！犊偰俊方梃b《隋志》，在書目編排上為規(guī)整?！啊端鍟そ?jīng)籍志》以帝王各冠其本代，于義為允，今從其例。其余概以登第之年、生卒之歲為之排比，或據(jù)所往來倡和之人為次。無可考者，則附本代之末”①（17）。

鑒于三國兩晉南北朝362年的分裂狀況，文人隸屬多朝的現(xiàn)象，且所收別集類存書部數(shù)約占集部存書部數(shù)的79%?！端逯尽吩趧e集類前添加時代和身份名稱，既避免了因人名相似或相同而造成的書目混亂，又為后人探究各書的編撰年代提供了參考?！犊偰俊穭t均將時代和身份置于書后總目中，并以尊稱替換人名，如《楚辭章句》書目下有“漢王逸撰。逸字叔師，南郡宜城人。順帝時官至侍中。事跡具《后漢書·文苑傳》。舊本題‘校書郎中，蓋據(jù)其注是書時所居官也”①（1267）。

但書卷后增入小注“某家藏本”，便于編撰上的版本辨析，為后人版本考證、書籍存佚情況考證及窺視《四庫》編撰過程等提供了便利。

（二）注釋體例。《隋志》于每一書目后有簡短小注，像楚辭類下《楚辭》十二卷并目錄。后漢校書郎王逸注;別集類下漢司空《師丹集》一卷梁三卷，錄一卷、“后漢黃門郎《葛龔集》六卷梁五卷，一本七卷等。卷后小注，為簡略介紹書籍的內(nèi)容、編撰者或注釋者、書籍來源、書籍流傳情況等。最有特色的是許多書目后附錄了書籍的亡佚情況，這在王艷秋的《<隋書·經(jīng)籍志>附注項體例研究》③中主要分為三種附錄體：1.根據(jù)書籍內(nèi)容來附注，如楚辭類中：《楚辭》三卷郭璞注。梁有《楚辭》十一卷，宋何偃刪王逸注，亡;2.根據(jù)時代相合來附注，如：《漢淮南王集》一卷梁二卷。又有《賈誼集》四卷，《晁錯集》三卷，漢弘農(nóng)都尉《枚乘集》二卷，錄各一卷，亡（別集類）。3.根據(jù)責任者來附注（這種附錄體在集部多是與其他兩種尤其是第二種附錄體形式相雜使用），如別集類中晉大司馬《恒溫集》十一卷梁有四十三卷。又有《恒溫要集》二十卷，錄一卷;豫章太守《車灌集》五卷，錄一卷。亡。這樣編排方式在全面輯錄基礎(chǔ)上，既縮減了閱覽條目，便于讀者觀覽，又理出了側(cè)重，便于讀者有重點地閱讀?！犊偰俊防^承此點，書目編排中有采用并列書目形式，書目分類上有全書目和存書目之分。

當然由于審核或編錄過程的疏忽，《隋志》小注有讓后人產(chǎn)生疑義的地方，如別集中《宋文帝集》七卷梁十卷，亡，就有人提出疑義，認為“亡”字或為衍文③。

《總目》較之《隋志》在書目注釋上更詳盡。《總目》注釋分書目下小注和內(nèi)容總目兩種形式。小注內(nèi)容專列書目來源渠道。如別集類二中：《東皋子集》三卷兩江總督采進本。如較常見的“江蘇巡撫采進本”“浙江鮑士恭家藏本”“編修汪如藻家藏本”“兩淮馬裕家藏本”“永樂大典本”“內(nèi)府藏本”“通行本”等，只集部就有來源49處。但也有例外，如總集類五中14部奉敕編錄的書卷下便不再備列小注。

集部中內(nèi)容總目部分注文字數(shù)少如三十五，多達一兩千。正如凡例中說的“今于所列諸書，各撰為總目，分之則散弁諸篇，合之則共為總目。每書先列作者之爵里，以論世知人;次考本書之得失，權(quán)眾說之異同;以及文字增刪、篇帙分合，皆詳為訂辨，巨細不遺。而人品學術(shù)之醇疵，國紀朝章之法戒，亦未嘗不各昭彰癉，用著勸懲。其體例悉承圣斷，亦古來之所未有也”①（17）。

與《隋志》不同，《總目》并沒有在現(xiàn)存書目下列舉亡佚書目。蓋亡佚書目太多，至清代宋版書已為珍品，竟有以片紙論價者，進行了大量的辨?zhèn)屋嬝ぷ鳎w現(xiàn)了乾嘉學派“論一事必舉證，尤不以孤證自足，必取之甚博”④（16），“有一疑義，反復參考，彼歸于至當;有一獨見，援古證今，必暢其說而后止”⑤（24）的學風。其所暢之說不僅發(fā)揮在對該書文字優(yōu)劣的考證上，連帶著還有對該書作者為人處世上的褒貶，以此作為將其放置完整書目下或存書目下的緣由。在這種“知人論事”的文學鑒賞觀下的文學作品評論多有失真之處，但四庫館臣們又依此開創(chuàng)了“存目”體例，將龐大的書目體系有側(cè)重地清晰地展現(xiàn)于當時與后世。

注釋：

①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②長孫無忌，等.隋書·經(jīng)籍志[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6.

③王艷秋.《隋書·經(jīng)籍志》附注項體例研究[J].古典文獻研究（第十輯）

④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M].北京：中華書局，2010.

⑤黃汝成.日知錄集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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