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美人在骨不在皮”。所有美人都是上天恩賜，但沒有比較便沒有傷害。極品美人，是美在骨相而非皮相。骨相美人，輪廓骨架擺在那里，風(fēng)骨氣質(zhì)禁得起歲月侵蝕和流逝的考驗。皮相美人，五官悅目、肌膚滑膩、眼神撩人，但花開一季，顏色一褪，唯有凋零。所以，冰肌不敵玉骨。真正王道美人，是天生的骨相美。然則，骨相美的美人世間太少了，最典型的是章子怡，她是難得一遇的骨相美奇女子。單看她五官，但覺平平，湊在一起，驚為天人。那種美，美得驚心，美得持久，美得任何角色都hold住。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不管是濃妝還是素顏，章子怡的美都美到百看不厭。在電影《一代宗師》里有一個鏡頭，章子怡坐在金樓一群粉妝玉琢、鮮眉亮眼的眾阿姑前面。在一大撥美人堆兒里，她一點兒都不遜色，反而美若冠玉、一臉英氣逼人。還是重復(fù)那句話：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章子怡和一群靚麗的阿姑們一對比，那些宛轉(zhuǎn)蛾眉的阿姑們，雖然容顏還是很驚艷，但那些女人們，每個人都好像有那么一點兒長歪的感覺、旁逸斜出的感覺。不是這高了、就是那低了，不是這長了、就是那扁了；唯獨章子怡，給人的感覺不是美艷、不是精致，而是周正，非常非常周正！因為周正，故而大氣。因為周正，故而美到芳華絕代。章子怡沒有水波婉轉(zhuǎn)的大亮眼睛，也沒有性感紅潤的櫻桃小嘴。但是，她的骨相太周正了，周正到了近乎完美。她的美，就是天賜的骨相美。

范冰冰的臉雖然也很美，但稍欠周正，這就是她迄今也成不了電影大咖的原因。一張臉，放到電影的寬大屏幕上去檢驗，才是真正的試金石。電影鏡頭好比CT透視，那么美艷的范冰冰，在電影寬大屏幕里，遠(yuǎn)達(dá)不到她平時的巔峰狀態(tài)。范冰冰的美，是典型的皮相美，膚白、眼大、嘴小，但禁不起電影鏡頭的考驗。而骨相如同一個房屋的框架結(jié)構(gòu)，基礎(chǔ)正了，人看起來就平順，禁得起放大和細(xì)品。這就是電影臉和電視臉的差別。電影寬大屏幕上，只有骨相美，才立得住腳！這樣的美和美的原理，其實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骨相美，類似于書法里橫平豎直的楷書。楷書的一筆一劃、一橫一豎，都那么工致、齊整和到位。章子怡的臉，周正大氣，骨秀清相，體勢稍長。如果論，她的美，最像哪一位書法家的楷書？那么，毋庸置疑，章子怡的骨相美，最像歐陽詢的一筆楷書美。歐陽詢（557年-641年），字信本，唐朝潭州臨湘人（今湖南長沙）。歐陽詢與顏真卿、柳公權(quán)、趙孟頫并稱“楷書四大家”；他與同時代的虞世南、禇遂良、薛稷并稱“初唐四大家”；歐陽詢的兒子歐陽通也極善書法，故而他也被稱作“大歐”；因為歐陽詢與虞世南俱以書法馳名初唐，世人并稱他們?yōu)椤皻W虞”。他的書法，平正中見險絕，最便初學(xué)，后人因此稱作“歐體”。公元420年-589年，是中國歷史上一段大分裂時期，史稱“南北朝”。南北朝分為南朝和北朝。南朝依次是宋、齊、梁、陳，北朝依次是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公元420年，劉裕篡東晉建立南朝宋開始；至公元589年，隋滅南朝陳為止。該歷史時期上承東晉、五胡十六國，下接隋朝，南北兩勢雖各有朝代更迭，但長期維持對峙。

大定元年，即581年二月，北周靜帝禪讓帝位于楊堅，即隋文帝，建立隋朝。開皇九年，即589年，隋軍攻破建康，陳后主投降，南朝陳朝就此滅亡。南北朝至此正式退出歷史舞臺。公元557年，歐陽詢就出生在這段動蕩分裂的大時代里。他生于衡州（今衡陽）一豪門望族，家族滿門顯貴。祖父歐陽頠（498年-563年）曾是南梁直閣將軍，父親歐陽紇（？-570年）曾任南陳廣州刺史和左衛(wèi)將軍等職。歐陽紇因舉兵反陳失敗被殺，繼而株連全家。這段家族史，血腥恐怖，非三言五語能夠盡述。歐陽詢因年幼僥幸存活，他被父親的好友南朝陳著名大臣、文學(xué)家江總收養(yǎng)。如此身世背景，必然影響到歐陽詢的人格形成。他不敢越雷池一步，中規(guī)中矩，嚴(yán)謹(jǐn)克制，謹(jǐn)小慎微。這樣的性格，勢必也會制約他日后書法創(chuàng)作。書法風(fēng)格和審美取向，看似屬于各人家法和個人偏好，但本末源流、班班可考、有跡能尋。其書烙下的，永恒不變的是其人的性格印跡。盡管楷書像房屋立梁架柱，但即便是這些梁、架、筋、骨也千人千面，打上了自己的性格烙印。歐陽詢的凄慘身世，造就了他楷書的法度之嚴(yán)謹(jǐn)，筆力之險峻，世出無二。那種極致的周正骨感，背負(fù)著的是家族滅門的血腥錘煉和生死歷練。那朵藝術(shù)之花，綻放得不是妖嬈、并非濃艷，而是周正與清冽；沒有溫度，只有削骨后的精準(zhǔn)刻度。他的楷書被公認(rèn)為“唐人楷書第一”。歐陽詢一生經(jīng)歷了三個朝代，分別是南朝陳、隋和唐。他在隋朝，書法就小有名氣，還官至太常博士。并且，他被推舉為初唐四大家之首，足見在當(dāng)時社會，歐陽詢的地位和聲望就頗高。人們都爭著想得到他書寫的尺牘文字，一旦得到便視作珍寶，作為自己學(xué)書范本。

他的名望甚至遠(yuǎn)播國外。唐武德（618-626）年間，高麗特地派使者來長安求取歐陽詢書作。唐高祖李淵感嘆道：“沒想到歐陽詢的名聲竟大到遠(yuǎn)方夷狄都知道了。他們看到歐陽詢的筆跡，一定以為他是位形貌魁悟的人吧”。 恰恰相反，史載歐陽詢的相貌很丑陋。但歐陽詢腦瓜好使，他自小就聰悟絕倫、敏而好學(xué)、博聞強(qiáng)記。讀書時，他能數(shù)行俱下。他博覽經(jīng)史，少年時就精《史記》《漢書》和《東觀漢記》三史；尤其篤愛書法，幾乎到了癡迷程度。這樣的學(xué)書激情，伴隨他一生。馬宗霍《書林紀(jì)事》記載：歐陽詢有一天騎馬趕路，無意中看到一塊古碑。原來是晉代著名書法家索靖書寫的，他駐馬瀏覽，看了很久后離開。他走離古碑幾百步又返回來，下了馬站在碑前觀察，等到疲乏，又鋪開皮衣坐下來觀察，于是就住宿在古碑旁，守在碑前多日才離去。即便到了歐陽詢晚年，人書俱老，爐火純青，他依然讀碑臨帖。如此精研，使他在書法上的造詣出凡入圣。歐陽詢在楷書、隸書、草書等各種書體上均斬獲頗豐。唐代書法理論家張懷瓘，在其著作《書斷》中說：“詢八體盡能，筆力勁險。篆體尤精，飛白冠絕，峻于古人，擾龍蛇戰(zhàn)斗之象，云霧輕籠之勢，幾旋雷激，操舉若神。真行之書，出于太令，別成一體，森森焉若武庫矛戟，風(fēng)神嚴(yán)于智永，潤色寡于虞世南。其草書迭蕩流通，視之二王，可為動色；然驚其跳駿，不避危險，傷于清之致”。不止于此，歐陽詢不僅是書法藝術(shù)大家，也是一位書法理論家。在長期書法實踐中，他總結(jié)出一套學(xué)書方法。即：“如高峰之墜石，如長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陣云，如萬歲之枯藤，如勁松倒折，如落掛之石崖，如萬鈞之弩發(fā)，如利劍斷犀角，如一波之過筆”。

在書法用筆、結(jié)體、章法等技巧和美學(xué)方面，歐陽詢也留下了寶貴的理論遺產(chǎn)。他撰寫了書論：《傳授訣》《用筆論》《八訣》《三十六法》。歐陽詢的代表作：楷書有《九成宮醴泉銘》《皇甫誕碑》《化度寺碑》《虞恭公碑》、也稱《溫彥博碑》等；行書有《仲尼夢奠帖》，《行書千字文》；隸書有《徐州都督房彥謙碑》等。傳世墨跡有《卜商帖》，《張翰帖》等。史書記載，歐陽詢學(xué)書初學(xué)王羲之、王獻(xiàn)之，而險峻過之。傳說他曾以重金購得王羲之教子習(xí)字用的《指歸圖》，日夜揣摹、刻苦鉆研。其后，他又揉合了六朝北派書法余韻，從北碑中得法，參以隸意，逐漸形成自己“剛健險勁，法度森嚴(yán)”的書法氣派。盡管各個書體間自有其規(guī)律和品格，但歐陽詢周正清骨的書風(fēng)卻一以貫之。在歐陽詢書法藝術(shù)的審美視角中，一切都應(yīng)該是周正典雅并合乎規(guī)范法度的。即便是創(chuàng)作行書，他也要遵循此理。他創(chuàng)作的《行書千字文》，用筆就十分理性；點畫之間的主次、穿插、騰挪、避讓，都有板有眼。想在歐陽詢的書法中去追尋自由不羈、活力灑脫，那簡直是南轅北轍。他永遠(yuǎn)的軍姿挺拔，正襟危坐；永遠(yuǎn)是清冽的攝氏零下5度；永遠(yuǎn)是周正秀骨之風(fēng)范。品讀歐陽詢書作，思考其人其書藝術(shù)規(guī)律，聯(lián)想到近代的一位學(xué)術(shù)大家郭沫若。古文字學(xué)家、考古學(xué)家郭沫若先生，創(chuàng)作榜書那叫一絕。但是，如果讓他去寫山林之氣的書法作品，寫出來的作品就有好有劣。知行合一，在書法藝術(shù)里同樣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書法作品是內(nèi)心投射的鏡像。歐陽詢與郭沫若，二人都是心靈不自由、不放松，內(nèi)心始終撐著個架子，不舒展、不奔放。故而，在作品中就出現(xiàn)了上述現(xiàn)象。

書作揭示內(nèi)心，是什么人就該著有什么作品，此乃藝術(shù)的天然規(guī)律。還好，有一弊就會有一利。歐陽詢的性格倒是成全了他的楷書，在宋《宣和書譜》中，譽(yù)其正楷為“翰墨之冠”，當(dāng)之無愧。歐陽詢的正楷，源出古隸。究其用筆，圓兼?zhèn)涠鴦烹U峭拔。他的楷書，在用筆、結(jié)體上都有嚴(yán)格的程式，堪比電腦字體。此外，他的豎彎鉤等筆畫仍是隸意、下筆手法也和古隸相似，轉(zhuǎn)折干凈利落，字體偏長分布均勻，凝重沉著，氣場堅實，重心穩(wěn)固，上述特征構(gòu)成了典型的“歐體”。他的楷書代表作《九成宮醴泉銘》，就是杰出的歐體典范，用筆剛勁峻拔、筆畫方潤整齊、結(jié)體干脆爽健、書風(fēng)周正肅穆，迄今仍然是大眾學(xué)書的理想范本。這樣的書風(fēng)，可以想見在世俗生活中，歐陽詢一定是位“少犯錯”的人。他不會呈現(xiàn)米芾的癲狂、黃庭堅的倔強(qiáng)和蘇軾的瀟灑，歐陽詢在仕途方面，算得上是一路亨通。隋朝時，他就曾官至太常博士。到了唐朝，因他與唐高祖李淵交好，在大唐盛世累遷銀青光祿大夫、給事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xué)士，封渤?？h男，所以歐陽詢也被稱作“歐陽率更”。不但李淵與歐陽詢相好，唐太宗李世民也推重他。歐陽詢被李世民奉為師長和書壇第一。歐陽詢?nèi)ナ罆r，李世民曾嚎啕大哭。身世凄慘的歐陽詢，從家族滅門慘案中學(xué)會了“做人”。他經(jīng)歷過亂世和朝代更迭，卻以八十多歲高齡得以善終，并且還得到了數(shù)位皇帝的厚愛，不得不說他此生算是功德圓滿?？梢圆孪耄瑲W陽詢一定是位情商極高的人。其實，早在他一筆周正的楷書里，就能夠看出些端倪。珍愛歐陽詢書法的，不止于此，一千年后的日本人，同樣景仰他的書法。

《朝日新聞》是日本綜合性報紙，這張創(chuàng)刊百余年的報紙，是日本知名度最高、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之一。“朝日新聞”四個字，就出自歐陽詢之手?！冻招侣劇吩谌毡敬筅鎰?chuàng)刊時，有幾位籌備委員是當(dāng)時日本國內(nèi)有名的書法家。他們想用歐陽詢的書法來“題寫”報頭，無奈逝者已矣。于是，他們便找出歐陽詢的《宗圣觀記》，從書法作品中選出了“朝”“日”“聞”三個字，用雙鉤法描成“填本”。書帖中沒有“新”字，他們就找出“親”字和“析”字，分別剔除“見”和“木”旁，從而合成了一個嶄新的“新”字。如此這般，歐陽詢書寫的“朝日新聞”，便橫空出世。藝術(shù)無國界。只要是美的藝術(shù)作品，里面的精神含量就一定屬于全人類。歐陽詢的周正瑰麗書法，千年之后飄揚(yáng)過海，傾情演繹了書法恒久遠(yuǎn)、四字永流傳……

作者簡介：

王彧濃，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