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觀鳥

朱敬恩

我想起去年在菲律賓的那些天，溫度從不會低手30℃，空氣卻始終是涼爽的。海風(fēng)撩撥下的一個個島嶼上，椰子的奶香在橙色的黃昏中宛若一杯醇濃的雞尾酒。白日里，清澈的海水之下是讓人目眩神迷的珊瑚礁，還有團(tuán)聚不離的各色魚群。所以在那些日子里我差點(diǎn)忘記自己是一個“鳥人”，只專程去看了兩次鳥，一次在杜馬蓋蒂的Twin lakes國家公園，另一次在薄荷島的Magsaysay國家公園。有收獲，只是委實不易。

Twin Lakes國家公園

菲律賓的公共交通非常便宜，覆蓋區(qū)域卻遠(yuǎn)不如國內(nèi)完善。包車費(fèi)用則貴得嚇人，即便是摩托車，30公里，來回也要近兩百塊。所以當(dāng)我一早趕到Twin Lakes的湖邊休息站后發(fā)現(xiàn)幾乎不聞鳥鳴，心情是很郁悶的。

天是陰沉沉的，通往湖邊的路不寬，兩邊森林的密閉度很高，偶爾有一兩只鳥兒忽然從中竄出來飛到路對面，留下幾分之一秒的時間供我去辨認(rèn)，其實，就是“猜”。國外的鳥兒本來就不熟悉，手里唯一可查的資料是用手機(jī)臨時從學(xué)長那邊拍的一些菲律賓鳥類圖鑒上的照片。好在熱帶的鳥兒大多具有鮮明的個性，所以憑著十幾年到處浪的功力，也能鑒別個八九不離十。

一只紅鵑鳩飛過去了，沒看清，不過感覺像是個鴿子，又一只紅鵑鳩飛過去了，嗯，看出是只鵑鳩。然而，第三只紅鵑鳩的出現(xiàn)等得我百般期待又郁悶焦躁。終于，第三只噗啦啦也飛了出來，這一次，連鮮紅色的眼眶都看清了。喜悅之情，不亞于一個父親腦海里第一次響起嬰兒“哇”的一聲啼哭。

我走到湖邊，談不上景色。就在剛才拐彎的地方，一只貓頭鷹還沒等我舉起望遠(yuǎn)鏡就從眼前的樹枝上飛走了，我看得見它的匆忙，它卻看不見我的憂傷。湖面很平靜，我是清晨第一個造訪者，周圍的山林也靜默得很，開始下毛毛雨了。

一只蝴蝶閃爍著藍(lán)紫色的光停在腳下的石縫中，我很別扭地轉(zhuǎn)著身子也始終找不到一個完美的角度，遺憾之余一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一只漂亮的虎甲就在面前。路邊的秋海棠開得悄無聲息卻嫵媚動人，我剛湊近，一只原本在此休息的葉蟬被我嚇得“騰”地一下跳上了旁邊巨大的海芋葉子。

沿湖的小路崎嶇狹仄，幾乎無法行走，不過時不時地有幾朵閃亮的小花，仿佛是明亮的路燈，指引著你繼續(xù)前行。能聽到小鳥嘰嘰喳喳，卻很難看見它們的身影，蔥郁的枝葉是完美的隱藏之所。隨它去了，我且當(dāng)做是一次遠(yuǎn)足。

說是這么說，心底還是眼巴巴地盼著能窺探一二，畢竟這里出現(xiàn)的任何一種烏兒都很可能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不過眼睛也不能只盯著樹梢，腳下的路濕滑不說，還有很多不清楚是否有毒的螞蟻，最好還是避讓三分。盯著螞蟻行蹤的并非我一個，一只大眼睛的小蜥蜴顯然對它們更感興趣，這是一只菲律賓特有內(nèi)格羅斯島森林石龍子（Negros Forest Skink），我之所以認(rèn)識它是因為先前在路邊見到一個小小的物種標(biāo)簽。此地雖然游客罕至，但好歹也是國家公園。

我一直走到湖對岸，爬上了兩個湖之間的嘹望塔，可除了幾只菲律賓鵯依然一無所獲。唯一的好消息是天放晴了，而且聽上去山林似乎開始熱鬧起來。我已經(jīng)無力再去探索，決定原路返回。熱帶雨林的復(fù)雜性讓同樣的路線反過來走時，感官上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徑。

忽然鳥也能夠看到了，盡管就兩種：一種是綠得跟新出的綠葉沒什么區(qū)別的黃綠繡眼鳥，羽毛似乎還有點(diǎn)濕漉漉的，瘦瘦的，和我一樣，有些瑟瑟發(fā)抖；另一種鳥兒的色彩倒是出挑，橙腹啄花鳥是那種可以讓你連心底都能夠隨著眼睛為之一亮的漂亮精靈。雨剛停，它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在枝頭的花間飛舞，剛才的雨大約毀了它的早餐，現(xiàn)在得抓緊時間補(bǔ)充能量。它的動作委實太快，我的相機(jī)只記錄到一塊橙色的光斑，朦朧得不夠真實，就像我現(xiàn)在對菲律賓的回憶。

回到休息站之后，終于看到兩種太陽鳥。除了黃腹花蜜鳥這種在國內(nèi)罕見，但在菲律賓屬于滿大街的妖艷貨，休息站周圍的花兒誰也比不過猩紅太陽鳥那一身如火如荼來得漂亮，可實際上猩紅太陽烏在中國國內(nèi)一點(diǎn)兒也不稀罕，它有個中文名字叫“黃腰太陽鳥”。

又來了一種，黃黃綠綠，斑斑點(diǎn)點(diǎn)，連叫聲都清新細(xì)柔得很。然而這烏看上去也很眼熟啊，這不是黃腹山雀么？我有點(diǎn)忍不住想自嘲一番，千里迢迢的，半個小時了，看的三種鳥竟然都是在國內(nèi)看過的。那鳥兒也是不安分，跳著跳著就到了眼前，本不想再看，又隱隱覺得不對，舍不得放下望遠(yuǎn)鏡?？粗粗鋈灰庾R到這鳥兒后腦勺是黑的，黃腹山雀可是白脖兒；再細(xì)看，背部的花紋也比黃腹山雀要濃重。趕緊查資料，EIeqanttit，優(yōu)雅山雀，這名字起的，嘖嘖，果然和那兩種妖艷貨都不一樣呢。后來閑著沒事又翻了翻更詳細(xì)的資料，發(fā)現(xiàn)這鳥兒在菲律賓不同的島嶼上竟然有9個不同的亞種，搞分類的鳥類專家們一定愛死它了。

休息站后面有一片林子，穿過去是一片蕨類種植園?？唇榻B這是一個用來培育當(dāng)?shù)靥赜修ь惖谋Ｗo(hù)項目。蕨類在這個地球上生活了也不知道多少億年了，最后還是在人類面前淪落到需要被保護(hù)的地步。

幾只菲律賓鵯在林邊的枝頭上停了下來，很樸素的一種鳥，灰栗色，像菲律賓人的膚色。林子下層的灌叢中菲律賓縫葉鶯就不同了，雖也談不上艷麗，但是掃過眼睛的一抹磚紅和春葉一般的翅膀，加上它活潑好動的性格，無論如何和低調(diào)沾不上邊兒。它煩走了一只原本我應(yīng)該可以看得很清楚的鶲，又驚跑了另一種縫葉鶯，讓我連后者的腦袋都沒看到，只瞧見了一個灰暗的身軀，這讓我的心情都跟著灰暗起來。

已經(jīng)到了正午。陽光下依舊沒有新鮮事，在休息站點(diǎn)了個簡餐，份量夠足，味道竟然可以對上午慘淡的烏況起到相當(dāng)程度的安撫作用，這讓我覺得心底釋然很多。人一放松，倦意就來了，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醒來一看，一只蝴蝶不知道什么時候停在桌角，它那么安靜，似乎也在夢里。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這陌生之地，此番場景，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誰曉得呢！

收拾了一下剛才散亂放在桌子上的相機(jī)、望遠(yuǎn)鏡什么的，我決定步行到公園大門，心底期待著路上沒準(zhǔn)可以撞見什么。

公園里的路深陷在兩邊高高的山坡中，很安靜，只有頭頂巨大的梭羅葉搖曳不停的畫面，才能讓人感受到風(fēng)在頭頂穿梭。忽然一只大鳥飛了過來。好激動啊！半晌的功夫了，總算來了個刺激的?？墒?，白高興了！那不過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叢林鴉，雖然在國內(nèi)罕見，但我早已在云南盈江縣的那邦鎮(zhèn)，在中緬邊境的田地上空看過它們飛過來飛過去的自在模樣。

我正胡思亂想著，又一個大家伙呼哧呼哧地扇著翅膀飛過來了。哎呀，這下真的要跳起腳來了。犀鳥！簡直是中了大獎一樣的相遇。白腦袋，黑身子，尾巴上一條漂亮的棕色寬橫紋格外醒目，我擔(dān)心它會飛遠(yuǎn)，揪著心等它雙翅一收停在大樹上，這才長吁一口氣，然后趕緊將它那巨大的喙上黑紅相間的花紋和凹凸不平的質(zhì)地認(rèn)認(rèn)真真看了個仔細(xì)。這是一只雄性Tarictic Hornbill，臉上的黑色紋路就像是叢林居民給自己涂抹的裝飾，野性十足。它輕輕地左右擺動著腦袋，大嘴好像風(fēng)向標(biāo)一樣，似乎在指引著我。

運(yùn)氣這東西有時候來了你是擋都擋不住的。順著它的眼神，又是一個個頭不小的家伙，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黑色的杜鵑，只不過那粗壯得多的大嘴標(biāo)明了它的身份——橫腹鵑賂。和Tarictic犀鳥相比，它顯得不那么自信，只在林緣的樹枝上停了一小會兒，就躲進(jìn)我再也無法窺探的森林深處。難道是它覺得自己不夠美貌？可是明明難看得多得多的Coleto都還時不時地從棕櫚樹葉子后面露出那個光禿禿的粉紅色大腦袋呢。

要說丑，Coleto是達(dá)到一定境界的，甚至讓人疑心上帝在創(chuàng)造它的時候是不是正好打了個噴嚏，手抖了一下？作為一種熱帶叢林鳥類，它不但沒有光鮮的羽毛，甚至連頭都是禿的。上帝大約也是被自己嚇了一跳，慌亂中竟然試圖用鳥類中很罕見的粉紅色來補(bǔ)償它，這下更是弄巧成拙，怪異得一塌糊涂。好在任何事情，只要你做到極致，就會有價值。這丑出了風(fēng)格的Coleto，可是眾多觀鳥愛好者心目中很想見的目標(biāo)鳥兒。也許它很清楚這一點(diǎn)吧，這才三番五次地出來秀一下，而且還不肯每次都百分百地秀全身，很懂得耍大牌的精妙之道。至于早晨那只看到灰色身軀的縫葉鶯，此刻也歡天喜地得跳到了面前，原來除了身軀是灰暗的，它的腦袋和尾巴全都是靚麗的紅棕色，棕尾縫葉鶯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唱著歌來，又唱著歌蹦足達(dá)走了。

我早已滿心歡喜，覺得今天的包車費(fèi)都“賺”了回來，走路也跟著輕快起來。那公園本就不大，不到一個小時的工夫就走到了門崗。早晨過來的時候太早，根本就沒人，沒買門票就進(jìn)來。門崗所在的位置已經(jīng)是出了群山，旁邊有一個不算大的池塘，我記得學(xué)長曾跟我說，這里看看鳥也是不錯的。正好也覺得不好意思直接從門崗走出去，于是就繞道池塘邊。

這池塘真是個妙處。一些樹木就那樣直楞楞地生長在水中，像池杉一樣，但確定它們并不是，因為池杉可不會長成這樣扭曲的形狀?？傊?，這是一副奇妙的圖景，讓人覺得仿佛來到了外星球一般。

周圍的山不高，不過林子依舊很茂密，幾株龍腦香科的望天樹高大而挺拔，如穿透云霄的巨人。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那些如華蓋一般的樹冠吸引著，忽然發(fā)現(xiàn)那上面居然有一只烏，無奈距離遙遠(yuǎn)，又是逆光，實在難以辨認(rèn)。于是用長焦鏡頭加曝三檔拍了一張放大看看，盡管模模糊糊的，但那兩道白色的翅膀依稀可辨，不是白翅鵑鵙還能是誰？還沒等我從欣喜中緩過來，山脊忽然又出現(xiàn)了兩只猛禽，是什么呢？依舊是看不清楚。拍！放大一看，白色的身軀加上栗紅色的翅膀和尾巴，激動得我手都在抖，這分明是栗鳶啊！來菲律賓前我還在琢磨什么時候去馬來西亞的福隆港看它，這下路費(fèi)都省了。等我再抬頭望去，善解人意的它們竟然還在，而且越飛越近，但此時的我已經(jīng)不想拍了，透過望遠(yuǎn)鏡欣賞它飄逸的身姿才是當(dāng)下最要緊的樂事。

幾只白領(lǐng)翡翠飛到池塘中央斷掉的樹干上。要不是前幾年在菲律賓和家人度假的時候在海島上見過它，只怕我樂得要喊出聲來。白領(lǐng)翡翠很美，堪比綠松石的羽色讓人過目難忘。它們安安靜靜的，一點(diǎn)兒也不在意我亦步亦趨地靠近著。彼時的我，心中幸福的感覺也就那樣一步一步地滋長著……

Twin Lakes是深藏在海邊的一個高地腹部，摩托車在高地上疾馳，頭頂是飛舞的灰燕鵙，這些“厚嘴燕子”飛累了，就在電線上擠成一排。栗喉蜂虎也是如此，不過它們可能是嫌棄灰燕鵙不夠美艷，拒絕與之扎堆，而是在一旁任由陽光映射出自己翠如春葉的嬌媚。

尋鳥的路上

受西方殖民者的影響，菲律賓天主教盛行。高地上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看到一棟絳紅色的小屋，像一座別致的鄉(xiāng)間別墅，在綠色的曠野上優(yōu)雅地存在著。我原本只是好奇這座屋子，所以讓摩的司機(jī)停下來，沒想到騎行時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一停，鳥鳴就灌了進(jìn)來。

教堂是通透的，牧師的講臺背后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一尊圣母像，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寧靜且略帶哀傷。我走進(jìn)去坐在長椅上，任由微風(fēng)將鳥鳴和花香一并送到身旁。恍惚間，我覺得那些歡鳴便是我給上帝的禱告，可轉(zhuǎn)念一想，這分明是上帝送我的禮物啊。

走出教堂，盛夏的花園并沒有什么花朵，只有成蔭的大樹給鳥雀們擋風(fēng)遮陽。鳥雖然多，然而除了黑鳴鵑鵙（Pied-triller），其他的個個在樹葉間和我捉迷藏，讓人疲憊不堪。這讓我對渾身上下黑白分明的黑鳴鵑鵙更加偏愛起來，如果它是人類，想必也是愛噌分明的那種，站在高高的枝頭，簡簡單單，絕不遮遮掩掩，毫不留情地大聲嘲諷著眾生的虛偽。

容不得我去思考這些問題，我的注意力已經(jīng)被一只飛落在不遠(yuǎn)處草地上的伯勞給牽走了。這伯勞像極了棕背伯勞，但是顏色比我見過的都要鮮艷很多，甚至可以用靚麗來形容，尤其是尾巴，長得有點(diǎn)兒過分。我尋思著，這又是什么沒見過的鳥種？查閱資料的結(jié)果讓我大吃一驚：這就是棕背伯勞！棕背伯勞的英文名就叫Longtailed shrike，翻譯過來正是“長尾伯勞”。作為一種十幾年前我觀鳥的第一天就見過，而且每年遇見它不下幾十次的鳥，棕背伯勞對我來說不可為不熟悉，然而我卻從來沒有留意過它的英文名稱，也從來沒有發(fā)覺它的尾巴和身體的比例會那么夸張?？梢妼W(xué)習(xí)這件事，當(dāng)真馬虎不得。身邊的知識尚且難說做到牢牢掌握，更別說學(xué)無止境了。

在遙遠(yuǎn)的異鄉(xiāng)對一個熟悉的鳥種產(chǎn)生了疑惑，大約是因為我太想找一種沒見過的鳥兒，所以不肯放過每一個細(xì)節(jié)，然后將其在腦海里自我暗示地放大的結(jié)果。可是，也許這一切都不過是上帝刻意給我的一次安排，他用一個小小的暗示，告訴我做事還需“認(rèn)真”二字。

認(rèn)真就對了。我對電線上的燕鵙仔細(xì)又看了看，之前的路上就見它們滿天飛，我以為是灰燕鵙，壓根都沒正眼瞧它們，這一看，才發(fā)現(xiàn)它們?nèi)际歉谷缪┑陌仔匮帙V，我不曾見過的鳥兒。

原本以為杜馬蓋地的Twin Lakes觀鳥就這么結(jié)束了，沒想到，回到住宿地附近的教堂邊時，在南洋楹狀如天棚的巨大樹冠間，閃現(xiàn)出兩只黑頭、白臉、紅嘴、粉肚皮的爪哇禾雀，它們相親相愛，依偎呢喃，看得我忽然好生羨慕。爪哇禾雀曾出現(xiàn)在中國古典工筆花烏畫的巔峰之作《百禽圖》中，可中國并沒有它的分布，想來也只有作為一國之君的宋徽宗才能描繪得出這來自南洋朝貢的鳥兒吧。

Magsaysay國家公園

至于在薄荷島上的Magsaysay國家公園的觀鳥，則幾乎是一次失敗之旅。因為囊中羞澀包不起車，只能依賴公共交通，等我趕到公園時已經(jīng)是早晨八點(diǎn)半。盡管我是第一個游客，但是對于鳥兒們來說，我到得太遲了。聽公園的管理人員介紹，在Magsaysay觀鳥，最好的時間是清晨6點(diǎn)，7點(diǎn)之后就不多了，過78點(diǎn)基本就沒了。鳥并沒有飛走，只不過在熱帶驕陽的炙烤之下，全都躲進(jìn)森林里乘涼去也。熱帶雨林高大茂密，除了林緣基本不存在觀察的機(jī)會。我想試試運(yùn)氣，可林中小路濕滑難走，還有舉著大螯的火紅色螞蟻，略略嘗試便打了退堂鼓。

許是老天見我可憐，烏見得雖然不多，卻與一群菲律賓長尾猴狹路相逢。或許因為這里常有游客，長尾猴們是見過市面的，我們彼此倒也相安無事。更妙的是居然被我撞見了一只鼯猴，世界上唯一會“飛”的猴子。它并沒有展“翅”翱翔，只是把巨大的翼膜收攏在身旁，團(tuán)成一團(tuán)，在樹干上吊著睡覺。若不是為了尋找鳥兒不肯放過沿途的每一棵大樹，哪里會留意這一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原來還有兩只亮晶晶的眼睛。都說觀烏路上，一獸抵百鳥，有了這鼯猴做壓箱底，我也心安了。

其實在Magsaysay國家公園還是遇見了幾種好鳥的，比如菲律賓和平鳥，渾身閃耀著夜幕即將吞噬大地之前天空的絕望之藍(lán)；以及大眼睛閃爍著石榴石一樣迷人色彩的斑角鶚（拉丁名：Otuseveretti）。無奈隔著樹縫，尚且無法將其看得真真切切的我，實在沒有本事拍攝紀(jì)錄。我只能自我安慰，但凡美好之事，留在記憶中，是唯一、亦是最好的懷念。

走出Magsaysay，稻田、香蕉樹、竹林、丘陵，被溪流串在一起，遇到下河捕魚的少年，看見抱著嬰兒的老嫗，一群白腹文烏被我從稻田里驚飛，又落在另一片稻田里隱匿不現(xiàn)。我們彼此第一次的相逢就這樣平淡地結(jié)束了，陽光像根根長刺，扎疼了我裸露的肌膚，心底卻是笑出聲來。

Magsaysay所在的薄荷島從來都不缺游客。這里不僅有世界著名的潛水圣地，也是眼鏡猴的家園，然而園區(qū)里的眼鏡猴是人工養(yǎng)育的，可以輕松地一探究竟，卻少了自己在野外發(fā)現(xiàn)的驚喜。附近的巧克力山因為是電影《哈利·波特》的取景地而名聲大噪，我去那里以其為背景，拍了一張“到此一游”的自拍照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巧克力山能大受歡迎這事讓我覺得我是不太搞得懂得人類世界的，一如我其實也不太搞得懂鳥類的世界一樣。我本想，觀鳥和做別的事一樣，走過路過就爭取不要錯過，除了Twin Lakes和Magsaysay，此番菲律賓的觀烏之旅原本還有最后一站呂宋島的美軍基地。

如果不是因為凌晨四點(diǎn)半在高速公路上遇到的一場意外車禍，我和身在馬尼拉的學(xué)長本應(yīng)該能夠?qū)嗡螎u上的不少鳥類看個夠。但這就是生活，你可以爭取，可以計劃，卻不能保證什么。當(dāng)車已毀人卻平安無事的時候，你所能做的唯有慶幸。至于學(xué)長這幾年在菲律賓看的好多好多的鳥，拍的很多很多漂亮的照片，我只能“徒有羨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