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領導者的素養(yǎng)

我最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么要做MBA教育？為什么年輕人應該到北大國家發(fā)展研究院朗潤園來學習？答案是，我們需要未來的卓越領袖。如果能培養(yǎng)出一大批未來的領袖，對中國進步，對世界文明，都是很有價值的推動。

但領袖或領軍者是培養(yǎng)出來的嗎？這似乎總是話題的核心。從19世紀末開始，大家就對領導力很感興趣。亞馬遜上有關領導力的圖書已經超過18萬本。從哈佛大學圖書館索引關于領導力的文獻，能找到170多萬條。

領先企業(yè)的領導者

美國是當今時代最卓越的國家之一，但顯然不是每一任美國總統(tǒng)都是最卓越的領導人；同時，有些看起來領袖魅力非凡的人，他所領導的國家卻并沒有創(chuàng)造奇跡。因此，且不說培養(yǎng)卓越的領導者，要找到一個公認的卓越領導人都不那么容易。

根據我個人的研究，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卓越的領導者，主要看如下三件事是不是必須依靠他才能做：第一，整個團隊的高效運行；第二，讓下屬面對未來、不懼挑戰(zhàn)，在困難面前有定力、有依靠；第三，能夠擺脫危機。

領導者作用巨大，但領導者到底如何培養(yǎng)？我專注研究中國領先企業(yè)的領導者特征已經有20多年，我的理想是至少研究30年。我20多年前選了5家企業(yè)，好在他們都已經活得夠久，而且今天依然活得很好。研究這些企業(yè)過去幾十年的歷史，我發(fā)現一個重要特點：我選中的5家企業(yè)都有一個很特別的領袖，我稱之為“英雄領袖”。

我自認為這5家企業(yè)的選擇還比較準，當時主要參考了1982—1992年的數據，最終在1994年時把這5家企業(yè)選了出來，他們分別是海爾（張瑞敏）、華為（任正非）、寶鋼（謝企華）、TCL（李東升）和聯(lián)想（柳傳志）。

這5家企業(yè)今天依然站在中國最領先的位置上。保持領先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我最看重的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擁有英雄領袖。普通企業(yè)家和英雄領袖有什么區(qū)別，我認為有兩點：第一，英雄領袖能對行業(yè)做出貢獻，而不僅僅是自己的企業(yè)。在最初研究家電企業(yè)時，最大的企業(yè)既不是海爾，也不是TCL。我當時沒有選擇最大的家電企業(yè)，就是因為這家企業(yè)的領導者最想做的事情是把同行殺掉，而不是幫助這個行業(yè)持久發(fā)展。所以真正的領導者很大程度上要對行業(yè)做出貢獻，從這一點上我把他稱之為行業(yè)英雄。怎么成為行業(yè)英雄呢？大家一定要記住，不需要你天天站在道德的高地，也不是去天天講顛覆性的商業(yè)模式，只需要你把自己的產品真正做好，用產品的進步推動產業(yè)的進步。

英雄領袖的第二個特點也很重要，就是能夠培養(yǎng)人。我認為一個真正好的企業(yè)領袖，一定是既要發(fā)展自己，又能發(fā)展他人。真正優(yōu)秀的企業(yè)領導者，能夠帶動團隊一起成長，而不僅僅是自己厲害。從2017級MBA開始，北大國發(fā)院會給每一位學員配一個企業(yè)導師，就是因為這些導師都在非常優(yōu)秀的企業(yè)，他們知道如何關注員工，感受過員工與領軍者的一起成長。我們要培養(yǎng)未來的領袖，就要安排這樣一套陪同成長計劃。當你知道了別人怎么帶動你的成長，你將來才更有可能成為一個好的領導者，帶動別人成長，這是對領導人最高的要求。推動人的進步，就是領導者最重要的素質。如果只是把產品或市場做好，好的員工也能得到。但要說推動整個公司乃至產業(yè)進步，一定得是領導者。

我在教授組織行為學時經常給大家分享，一個人離開公司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公司變故，而是他的直接主管對他不好，這個原因能占到70%。反過來，任何一個主管想成為卓越的領導者，就一定要學會幫助別人成長。

從這個意義上分析，沒有人天生是領導者，領導者是一個自我塑造的過程。如果有人問我，自己會不會成為領導者，我肯定會認真地告訴他，你一定能成。但我同時還會告訴你后面一句話：任何人都沒法讓你直接成為真正的領導者，只有你自己，因為領導權是可以別人給的，但真正卓越的領導力只能是自我塑造。

回到好大學學習

我為什么特別鼓勵大家回學校學習，是因為學習本身就是自我提升和自我塑造的過程，是發(fā)現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能力在什么地方，最好往哪里發(fā)展的過程。

在帶領新希望六和轉型期時，我對能力下過一個定義，能力有三個最重要的內涵：第一，能力沒有邊界；第二，能力是一種可能；第三，能力其實是一個行動的結果。從某種程度講，能力是一開始并沒有預設，但后來不斷被突破的結果。像我自己從小到大跑步也就跑過100米，還高興地告訴別人自己是一個短跑運動員。結果現在可以跑馬拉松。我以前喜歡孫悟空，走過戈壁挑戰(zhàn)賽之后真正愛上玄奘。戈壁挑戰(zhàn)賽的出發(fā)點：阿育王寺，正是當年玄奘的出發(fā)點。玄奘取經之路走了17年，他出發(fā)時，很多能力并沒有。在800里流沙無人區(qū)等很多地方、很多次身陷絕境，但他走過來了，這就是能力邊界的一次次突破。在那爛陀寺辯經，他也是越辯水平越高，最后成為公認的智慧最高的人。

因此，要成為未來的領導者，我比較推薦回到好的大學學習，因為權力可以在工作崗位上獲得，但領導力不是。領導力是自我塑造出來的，是能力不斷突破出來的，是跟智慧的人一起思辨出來的。

很多人問我，我上學可能就疏離了工作崗位，怎么能還提升領導力呢？怎么還會有利于成長為最高領導者呢？我的答案很簡單：最高崗位的領導者真正要做的管理是自我管理，反而基層的管理者才需要去管別人。領導力真正的挑戰(zhàn)是對自我的挑戰(zhàn)，而大學非常有利于提升自我的認知與管理。去年是我從教30周年，我專門給自己寫了一本書，叫《大學的意義》。這本書里，我發(fā)現大學最大的好處是可以遇見更好的自己，而且真的只能在大學里遇到。為什么？

第一，大學可以讓人相信一些東西，我稱之為確信的能力。很多時候我們做不了事情是因為懷疑、猶豫和糾結，這說明你能確信的東西不夠了。確信的能力非常關鍵。有人問我，大學教育的核心功能是什么，我的答案是兩個：一個是信仰的培養(yǎng)，一個是習慣的培養(yǎng)。來學校學習一定能夠得到這兩點，信仰更加清楚，習慣良好養(yǎng)成。比如準時上課、寫作業(yè)，把要求的書全部看完，通過考試，這些都是習慣的訓練，一兩年后看書、學習、準時的好習慣全部能養(yǎng)成。學校最大的好處就是給人以內在的穩(wěn)定性和內在的能力，讓人相信一些東西，這就是教育的第一個好處。

第二，學校能夠讓人有一種心性，這種心性可以使人勝任任何學科。我因為李健愛上清華，原來清華畢業(yè)的也可以把歌寫得那么好；我還因為陳生愛上北大。陳生不是特別有名，我知道他是因為自己從事農業(yè)多年。中國農業(yè)最大的缺陷之一就是消費者觸摸不到品牌，無法辨別農產品個中好壞。比如新希望生產的肉每年可以服務2億人，但沒人知道哪個肉制品是新希望的，這是行業(yè)的弱點。但北大畢業(yè)的陳生成功推出了一號土豬，就做到了這一點。所以，好的大學可以讓學生不受制于學科的約束，不受制于知識的局限，能從中獲得一個心性，從而不懼任何挑戰(zhàn)和嘗試，這也是我推薦大家來北大國發(fā)院讀MBA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三，大學可以教會人思辨，而不是學會懷疑。思辨與懷疑是兩回事。懷疑常常意味著主觀判斷，而思辨就要尋求證據。科學的訓練和學習的訓練對一個人非常重要，讓人對任何事情做判斷時都要有依據，而且這個依據要符合邏輯，讓你決定做一件事時就會不斷尋求論證，讓你發(fā)現問題時一定同時尋找解決方案。朗潤園的思辨水平要比其他地方高一點，因為這里的老師都有兩個最大的特點：一是他們在自己的學術領域非常強大，二是解決現實問題的能力也很強。這兩個特點又有一個共同的基礎，就是他們決不會人云亦云，一定會給出自己獨立的判斷。思辨能力是智慧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那些不能包容對立觀點和復雜情況的人，通常不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因此，思辨是使人智慧的一項重要訓練，而這個訓練北大國發(fā)院朗潤園很強。

第四，在大學里面能得到想象力。大學沒有業(yè)績局限，一個人得100分，不妨礙別人得100分，但在公司可不是這樣。一個人當班長，不妨礙一周后換一位新班長，但在企業(yè)就不敢換來換去。平時在工作崗位上沒做過領導的人，上學以后有機會當當領導，嘗嘗權力的滋味。但在公司里就不能輕易給予權力。所以讀書可以幫助人把從未做過的事情都嘗試一下，所以大學有更廣闊的想象力空間。對于未來，我的觀點非常明確：未來不可預測，只能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未來最需要的就是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人不需要算命，但需要讀懂自己。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對人的影響非常大。我在帶領公司做轉型時，下屬有時問我，你怎么敢篤定是對的。我的回答是：我創(chuàng)造條件讓它對，它不就對了嗎？事實就是這樣，如果你做的選擇連自己都懷疑，你往往做不成。但如果你堅持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對的概率就大很多。我們今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創(chuàng)造力，而創(chuàng)造力的核心就來自于想象力。

第五，認識到愛是一切的核心。很多時候，我們沒有辦法真正理解顧客，只是因為對顧客的愛不夠。我給大家分享一個我和我媽媽的故事。我特別忙，顧不了媽媽，有一年快到母親節(jié)時，媽媽問我能不能帶她吃一次哈根達斯。我說為什么？她就給我看一個廣告：如果你愛媽媽，請她住在水邊，請她吃哈根達斯。媽媽很體諒我，知道住在水邊意味著買房，這事兒有點大，就問能不能吃哈根達斯。她不知道哈根達斯是什么，我倆就去了哈根達斯店里。她一坐下來就愣住了，她說原來哈根達斯就是冰糕啊，這有什么好吃的。我說來都來了，就請她吃了一個套餐。吃完她問我多少錢，我說380塊錢，她特別難受，說吃個冰糕要380塊，以后再不吃了。最有意思的故事在后續(xù)，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再回到社區(qū)，老人們都表揚我，說你對你媽真好，以前他們見到我最多客套一句。我問媽媽為什么，媽媽說：你知道嗎，我回來問過他們，沒有一個人吃過哈根達斯。結果，這個哈根達斯成為我和媽媽之間最美的記憶之一。我不是替哈根達斯做廣告，我想讓大家理解的是愛。人們要得到的不僅僅是某個功能的滿足，或者超體驗的產品，人們最想得到的是愛。我們現在有幾樣產品能讓客戶體會到愛？要施予愛，首先要得到愛。大學是相對容易得到愛的地方，因為老師通常都是真的愛學生，不僅把一生所學都想教給你，恨不得把心掏給你。

第六，大學可以幫人獨處，教人學會與自己對話。我去不丹進修時，看到禪修院一個學生的笑容，特別感動于她的微笑，好簡單好單純，而我們的笑就很復雜，有苦笑，有嘲笑，還有各種笑。當我們連笑都很復雜時，意味著我們已經找不到一個空間來保護自己，來和自己對話。我去不丹才理解什么叫靜。禪師告訴我連想都不可以想，一切放空。一開始我怎么都不行，后來真做到以后，我突然間聽見一個很大的聲音響起，原來是血液流動的聲音，自己竟然聽到，那一下子非常可怕，我從這個聲音里突然感悟到自己的力量原來如此強大。靜與動并不對立，而是融合。越能靜的人，動起來的力量越強。大學能幫助人靜和獨處。

今天，我們遇到最重要的挑戰(zhàn)是未來的不確定性越來越多，不是黑天鵝偶爾出現，而是黑天鵝滿天飛，時時飛。埃里克·霍弗說，在劇變的時代，學習者掌握未來。我們所熟悉的世界每天都在變，變得讓我們陌生。這是所有人都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我一直保持高密度的寫作，就是因為寫作是我保持學習的最佳方式，不管多累，不敢停筆。

有同學問我，未來的領導者是不是還要學會領導機器人？未來管理的邊界在哪里？企業(yè)真正的驅動力量將是什么？新的生活方式又會對管理帶來什么樣的挑戰(zhàn)？我的觀點是，新人（包括機器人）、新技術、新思想，未來都會來。但普通人只是面對未來，英雄領袖要創(chuàng)造未來。

怎么創(chuàng)造未來？答案又回到原點：自我認知，自我塑造，能力的邊界不斷突破，同時幫助別人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大學能起到很獨特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