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偉
下榻的蒙古包徒具形式,內(nèi)容完全是一家五星級酒店,整個套間室內(nèi)裝修得十分江南。趙子曰指了指另一個房間,對陸祝艷說,你住那兒,自己則進了另一個大房間。開門進去時,他注意到房間的窗子很大,整個草原像風(fēng)景畫一樣被裝進這窗框里。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深處,要找到這么個地方,多虧了王安全。
趙子曰是通過朋友介紹認(rèn)識王安全的。半年前,趙子曰被人報復(fù),被砍斷一只手指,朋友把王安全介紹給他。朋友說,他都搞得掂。當(dāng)然,不是指黑道那兒,而是醫(yī)院。王安全是第一醫(yī)院管后勤的,所有的醫(yī)生都和他有交情。那次因為王安全打理,趙子曰的手指勉強接了起來,雖稱不上縫接得十全十美,但那地方戴上個戒指,倒也看不太出來。趙子曰愛美,容不得自己身上的外露部分有礙觀瞻。那次王安全事兒辦得滴水不漏,不該問的絕不出口。
陸祝艷敲門的時候,趙子曰躺在大床上。正是夏天,趙子曰沒脫襯衣,只是松了領(lǐng)帶。剛才他差點睡著了。他沒吭聲,陸祝艷怯生生打開門,問要不要幫忙。她已把緊身T恤換了,穿上一件吊帶衫,下面是一條夏褲,看上去有些俏皮。她頭發(fā)濕漉漉的,剛剛洗過澡了。趙子曰拍了拍床,坐這兒。陸祝艷聽話地坐下,雙手不停地玩著手機。趙子曰一直看著陸祝艷,陸祝艷的側(cè)面線條非常好看,是標(biāo)準(zhǔn)的南方美女。
趙子曰問,和誰聊天呢?陸祝艷說,王老板。誰?趙子曰馬上反應(yīng)過來了,語帶譏諷地說,哦,王安全,王老板。
趙子曰看到陸祝艷臉上微微露出笑意,一定是王安全把她逗笑了,他想,王安全真是個人物。趙子曰問,和王老板聊什么呢?陸祝艷臉紅了一下,對著趙子曰甜美地笑了笑。
可以看嗎?趙子曰問。
陸祝艷猶豫了一下,把手機遞給趙子曰。蘋果手機鑲著一些奇怪的水晶球體,好像一些蟲子叮在上面。趙子曰從小害怕昆蟲,總覺得那些小東西臟。他小心拿著手機,盡量不去碰那些水晶。
趙子曰看了一眼聊天記錄,說,王老板好玩。
王安全這會兒正在莫道林的茶室,一邊和莫道林聊天,一邊給陸祝艷發(fā)信息。莫道林是王安全多年的朋友,三年前,幾個朋友一塊兒到這兒玩,莫道林買下了這塊地,說想過田園牧歌生活。當(dāng)時誰也不信,莫道林卻是認(rèn)真的,很快建起了這個蒙古包,一個人生活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也許是本性難移,難耐寂寞,莫道林不時邀請各方高朋貴友。如今在南方的朋友圈里,這個地方成了一個私人會所。
你這里風(fēng)景是好,唯一的缺點就是離城太遠(yuǎn),要是生個病,都找不到醫(yī)院。王安全說。莫道林不以為然,你就惦記這事兒,難道沒你們醫(yī)生,就不過日子了?告訴你,喝奶茶就行,奶茶治百病。王安全呵呵一笑,不辯駁。他看了看窗外,遼闊的草原上,幾朵白云一動不動,好像是從地里冒出的幾個氣泡。
你那朋友心情不好?莫道林突然問。
王安全目光灼灼,看了看莫道林,然后冷冷地說,他家不久前進了小偷,他家的姨娘,就是保姆,被殺了。我聽人說,是錯殺。
進來一個短信,王安全看了一眼,又說,懂嗎?有人盯牢趙老板了,最近他身邊老是出怪事。
莫道林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好像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趙老板的處境。
麗敏從門外進來,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裙。她瘦高,喜歡穿寬松衣服,顯出別樣風(fēng)情來。她問,他們呢?她指的是趙子曰和陸祝艷。莫道林笑笑,好比新婚,還不抓緊時間。
麗敏見王安全在發(fā)信息,一把奪過手機,聊什么呢?王安全想搶回,已來不及。不過王安全也無所謂,愛看不看。一會兒,麗敏把手機還給王安全,說,上面都是你在說話。你這個時候還發(fā)這種信息,你不會喜歡陸祝艷吧?王安全說,隨你怎么說。麗敏說,我完全理解,我要是男人,也會喜歡上陸祝艷,莫老板,你說是不是?
莫道林這會兒正在往公道杯里倒茶,說,那妞兒?不錯。
你瞧,才到這蒙古包多久,就這么多男人惦記了。麗敏拍了張照片,然后傳給了陸祝艷。
她迅速打上一行字,然后發(fā)送出去:我們在這兒,一會兒就吃飯。
不久,陸祝艷來了。麗敏擁抱了一下陸祝艷,說,很香,一點臭男人的氣味都沒有。
莫道林起身也想抱,陸祝艷躲閃掉了。麗敏笑道,臭男人,別想占便宜啊,趙總知道了不高興。莫道林說,趙總會嗎?他這種見多識廣的人還會為一個女人不高興?
陸祝艷顯然不愛聽這種玩笑,坐到王安全邊上,臉有點兒拉長。王安全在她的頭上輕拍了一下,說,他們逗你玩呢。陸祝艷低頭發(fā)了一個短信。王安全的手機嘀地響了一下。麗敏說,你們兩個坐這么近,還發(fā)短信?王安全說,胡說,趙總發(fā)來的。麗敏說,誰信。王安全拿手機給麗敏看。麗敏說,不看不看,誰關(guān)心你們的事。
吃飯的時間到了,趙子曰一直沒出現(xiàn)。麗敏說,王老板,你短信他啊。王安全說,短了,沒回。麗敏說,他不是剛給你發(fā)過嘛?他短信上講什么了?王安全說,剛才給你看不看,現(xiàn)在倒問起來了。麗敏說,誰知道是不是趙總發(fā)的。
麗敏站起來,對陸祝艷說,我們?nèi)ソ邢纶w總。陸祝艷有點不情愿。王安全說,去吧,聽你麗姐的。麗敏白了王安全一眼。
見她們走遠(yuǎn),莫道林說,麗敏對你還是一往情深啊。王安全說,早斷了,女人嘛,同她上過床以為一輩子欠了她似的。莫道林說,老王,有件事我挺佩服你的,連麗敏這么無情的人對你都一往情深,你有什么法道,說來聽聽。王安全說,我一凡胎,有什么法道。你在這草原上修行,見到的都是高人、喇嘛什么的,你應(yīng)該有法道才對。莫道林還是看著麗敏的背影,說,麗敏雖然四十多了,可風(fēng)情還是不錯的。王安全知道去年帶麗敏來這兒玩,莫道林追過她。很瘋狂,麗敏這樣說。又問他,你朋友追你女朋友,你什么感覺?王安全懶得回答,但麗敏一定要他說出來。他應(yīng)付道,有人追你,說明我眼光好。麗敏說,你不生莫道林的氣?王安全說,我為什么要生氣?麗敏說,我和他上床你也不生氣?王安全沒再回話。麗敏獨自笑了,好像自己說出了什么有殺傷力的話。
王安全指了指遠(yuǎn)處的燈光,說,那個喇嘛廟,造在荒無人煙的地方,信徒倒是不少。莫道林說,活佛在嘛,這邊的人都信活佛。
麗敏和陸祝艷來到趙子曰所住房間,麗敏好奇地張望套房。麗敏指了指門口的小間,問,你住這兒?陸祝艷沒回答。天色已經(jīng)昏暗,這兒比南方黑得早。陸祝艷開燈,差點驚叫起來,床上沒人。她一路過來,頭腦里都是趙總微胖的軀體。
麗敏問,趙總?cè)ツ膬毫??陸祝艷搖搖頭。麗敏自語,天都黑了,他到哪里去了?
兩人往回走。
王安全和莫道林見兩人回來,卻不見趙總,問怎么回事?王安全打趙總電話,無人接聽。王安全一時急了,想起趙家最近出現(xiàn)的兇事,怕有什么不測,起身往蒙古包外跑。蒙古包外三輛奔馳G級越野,方方正正的造型,特別拉風(fēng)。趙子曰、王安全、麗敏、陸祝艷是飛過來的,這三輛越野車早他們幾天,由專職司機橫穿整個中國提前開到了這里。大草原,沒一輛好的越野車寸步難行。
王安全向車內(nèi)探了探。司機白天沒事一直在駕駛室待命。趙老板有點心血來潮,萬一找不到人會罵娘。司機們都怕他。司機從車窗里指了指遠(yuǎn)處,發(fā)現(xiàn)趙子曰正挺著個肚子對著傍晚的草原撒尿。
一會兒,趙子曰走了過來,說,正撒尿呢,打電話來,差點憋回去。王安全松了口氣,然后跟著趙子曰往蒙古包走。這時候,其他三位也跟了出來。麗敏說,在這兒啊。趙總,你可把王老板急壞了,跑得比狗還快。莫道林占便宜似的笑了,說,麗敏,你罵人不帶臟字。王安全裝作沒聽見。
一桌子的菜已擺好,以羊肉為主。趙子曰摸了一把肚子,說,還真是餓了。趙子曰挑了一只羊腿,咬了一口,油水往嘴外淌,含混地說,好吃。莫道林說,趙總這吃法像蒙古人了。趙子曰說,是嗎,我這身板,你叫個蒙古人來,我和他比試一下摔跤,如何?莫道林說,我安排了,明天我們?nèi)タ茨沁_慕大會,會有一位蒙古勇士和你比。
陸祝艷突然端起酒杯,向趙子曰敬酒,說,感謝趙總帶我來玩。莫道林讓陸祝艷坐下,說你感謝什么啊,你這么漂亮,應(yīng)該是趙總感謝你。麗敏說,莫道林真是憐香惜玉。趙子曰說,老王,我剛才看見你說過的喇嘛廟了,我晚上想見活佛。王安全嚇了一跳,活佛不是想見就見的,這么晚了,不能打擾啊。他抬頭看看莫道林,莫道林猶豫了一下,拿起手機,給活佛打了個電話。
吃完飯,一行人開著車向寺院去。趙子曰說,去寺院是臨時起意,本不該喝了酒去的,好在喝得不多。莫道林說,藏傳佛教沒那么講究,不像漢地,都是清規(guī)戒律,可要說神奇,還是藏傳佛教。麗敏問,怎么個神奇法?莫道林說,至少去一次能睡個好覺。麗敏說,那是你壞事干太多。莫道林說,寺院快到了,你積點口德。過了一會兒,莫道林說,寺院后的壁洞里,有一位閉關(guān)了53年的高僧。麗敏驚呼,苦修了53年?沒見過陽光?那是真神仙了。王安全回頭看了看麗敏,麗敏是故意一驚一乍,她早知道有這么一位苦修高僧。四周非常安靜,麗敏聽到自己的聲音確實有些滑稽,不再出聲。眾人沉默,氣氛忽然有點莊重。
活佛倒是沒有一點架子,拿著一支手電筒,早早在寺院外迎候?;罘鸬谋澈笪鍌€小喇嘛,有一個在玩手機,手機的亮光照映出他古銅色的臉。莫道林恭恭敬敬,雙手合十,鞠了躬,說,打擾本樂仁波切了,這位是趙子曰趙總,久聞仁波切大名,下午剛到,迫不及待想見活佛,有擾,有擾?;罘饹]像莫道林這般文人雅士模樣,反倒是作為鄉(xiāng)野,用手電照了照趙子曰的臉,說,做大生意的。趙子曰本來被手電照得有些不悅,聽了這話,謙虛起來,說,不敢不敢。
活佛把四個人請到自己的起居室。起居室有一股濃重的檀香味,活佛讓四人席地坐下,喝起普洱茶。活佛非常健談,從佛理談到風(fēng)水,談到國運,還談到天安門?!皬目罩锌矗蕦m和廣場就像一佛頭,瑞兆?!被罘鹨豢诰┢樱Z出驚人。他的聲音透著黑夜?jié)駶櫟臍庀?,讓人仿佛看見草葉上的露珠。
聊了一個多小時,陸祝艷在王安全耳邊說了一句什么話。王安全皺了一下眉頭,帶著陸祝艷從活佛起居室出來。王安全說,你干嗎喝那么多水?陸祝艷說,我又插不上話,無聊死了,除了喝水還能干嗎?
出了寺院,首先看到三輛黑色奔馳車。王安全指了指草原說,快,隨便解決一下。陸祝艷說,這怎么行。王安全說,荒郊野地大草原,撒泡尿還那么費勁。他也不避陸祝艷,掏出家伙,在草地上撒了一泡。
王安全犟不過陸祝艷,只好要了一輛車,讓司機把他們送回酒店。
到了房間,陸祝艷幾乎是跑向廁所。她出來時,已相當(dāng)輕松。她看到王安全在發(fā)短信。陸祝艷不以為然,表忠心呢?王安全說,我們快回去吧,這樣溜出來不禮貌。陸祝艷說,我不回,好無聊。王安全說,就你事多。這時,陸祝艷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是麗敏發(fā)來的:我們回來了。陸祝艷給王安全看,王安全起身,出了酒店。
好一會兒,一輛車從遠(yuǎn)處的草原開了過來,在酒店門口停下。車上跳下莫道林和麗敏。還沒等王安全開口,莫道林說,趙老板見閉關(guān)的高僧去了。麗敏說,我也很想去看看神仙長什么樣子。莫道林說,就你不懂事。麗敏問,陸祝艷呢?王安全說,在房間。麗敏說,誰的房間。王安全不吭聲,沒再理麗敏。
一早醒來,王安全發(fā)現(xiàn)手機里有八條信息,七條是麗敏發(fā)來的,一條是陸祝艷發(fā)來的,都問他在干嗎。王安全皺了一下眉頭,就去吃早飯。麗敏見到他,臉拉得長長的,問,你那公主呢?王安全說,莫道林呢?麗敏目光閃爍了一下,說,我哪知道。這時候,莫道林進來,說,趙老板要把一輛奔馳車送給寺院,不但送車子,還送人。王安全說,送人,不會是送陸祝艷吧?麗敏說,呵,就惦記人家。王安全一語雙關(guān),難道送你,送誰也舍不得送你啊。莫道林瞥了王安全一眼,說,你們想哪里去了,那地方可是喇嘛廟,不收尼姑。趙老板是送車送司機。司機不干了啊,要待在這大草原里,都哭出來了。王安全說,一個大小伙子,這么沒用,還哭。莫道林說,司機說給寺院開車,相當(dāng)于出家當(dāng)了和尚。老王,你同趙老板講一下,車留下,人不能留。
王安全吃過早飯,去了一趟寺院。進門便見到趙老板。趙老板一臉祥和,好像心里開出了蓮花。還沒等王安全開口,趙子曰就說,不虛此行。王安全說,得道了?趙子曰說,見到高人了,53年只吃這個東西。趙子曰從口袋里拿出一塊又硬又黑的面團,捧給王安全看,好像捧著圣物。又收起來,說,我要在這里關(guān)七天,就吃這個,你們玩你們的去。王安全不敢相信,你關(guān)七天?趙子曰說,對,從今天開始。
回酒店的路上,王安全神色嚴(yán)峻。原本是來放松的,趙老板卻變成了苦行僧。這事完全在王安全意料之外。這些年來,王安全經(jīng)常替高朋貴友安排這類活動,出這種狀況極其少見。王安全坐車回酒店路上,給陸祝艷發(fā)了條信息:趙老板要在寺院住七天。陸祝艷迅速回了條信息:嗯。王安全不知道這個“嗯”是什么意思。
主角在閉關(guān),陪同的頓時感到失去了動力。但既然出來了,也不能總待在酒店里。第二天,一行人按既定行程去看那達慕大會。莫道林本來安排了一位蒙古摔跤手和趙子曰對陣,為了讓趙子曰開心,蒙古人會故意輸?shù)簦F(xiàn)在趙子曰在閉關(guān),這個節(jié)目只能取消了。莫道林說,錢都付了,要不,王安全你玩一下?王安全沒吭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莫道林說,放松些嘛,不過是閉關(guān)一下,又沒死人。
麗敏帶著一個炮筒似的相機,她人高挑,手臂又長又細(xì),拿著這個大家伙,好像隨時會砸到別人的腦袋。麗敏不走秀后,做起攝影,這也是她提出跟著莫道林一起來的理由。草原好風(fēng)光,搞攝影的最愛。王安全本來安排陸祝艷的同學(xué)一起來的,但麗敏要來,他也無法拒絕。王安全一般不拒絕女人的。
還是射箭好玩。莫道林一直在擺POSE,讓麗敏拍。麗敏的鏡頭卻一直對著王安全。王安全和陸祝艷正在說話,表情有點兒急。王安全說,你事兒怎么這么多?陸祝艷不響。麗敏問,怎么了?和公主吵架?王安全覺得麗敏無聊。后來麗敏才知陸祝艷把手機落在汽車上了。汽車停在那達慕大會的外邊,有五公里路。汽車不能開進來,得走路回去取。王安全向遠(yuǎn)處望了望,說,手機有那么重要嗎?不看手機會死?陸祝艷說,你不陪我算了,我自己回去取。說完扭頭就走,王安全心里軟了一下,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制住了自己的腳步。麗敏說,王安全,你放心嗎?王安全白了麗敏一眼。麗敏又對莫道林說,莫道林,這么好的做紳士的機會,你不抓???莫道林很想去,回頭又看了看麗敏,打消了念頭。麗敏一臉譏諷,說,怎么了?莫道林說,沒怎么。一會兒,莫道林又說,我確實有些擔(dān)心,這兒就我們幾個是漢人。
陸祝艷一走,王安全反倒來勁了,一連射了十支箭,箭箭中靶。莫道林鼓掌,麗敏卻說,王安全心里發(fā)狠呢,我太了解他了。麗敏又對莫道林說,道林,你還是追上去照顧一下陸妹妹,好讓王安全安心。你不是也挺心疼她的嗎?再說了,萬一陸妹妹讓人欺負(fù)了,我們怎么向趙老板交代呀。莫道林猶豫了一下,才應(yīng)聲而去。
只留下王安全和麗敏兩人,他們再無心射箭。這那達慕大會他倆去年都玩過一遍。想起去年,麗敏覺得非常開心。王安全雖然花心,但對女人是真的好,一副寶玉哥哥的心腸。那一次,麗敏充分感受到王安全疼起人來潤物細(xì)無聲的好處,加上當(dāng)時莫道林起勁地追她,讓她虛榮和身心都感到無比滿足,幸福指數(shù)抵達巔峰。
兩個人走在大草原,看那達慕大會各種活動,賽馬,摔跤,騎術(shù),當(dāng)然還有舞蹈。麗敏見王安全深沉的模樣,說,還在想趙老板?王安全不吭聲。麗敏說,你怎么會帶趙老板來的?王安全說,朋友介紹的。麗敏說,我以前認(rèn)識趙老板。王安全吃了一驚。麗敏說,十多年前了,那時他經(jīng)常到我們模特隊來玩。王安全的目光驟然聚攏,落在麗敏臉上。麗敏說,干嗎這樣看我,怪嚇人的。麗敏又說,我和他沒關(guān)系啊。王安全說,無所謂的。麗敏生氣了,說,什么叫無所謂。王安全不再回答。
這時,王安全的電話響了,是莫道林打來的。莫道林說沒有找到陸祝艷,陸祝艷根本沒回到汽車?yán)铩?/p>
王安全和麗敏急忙往車隊那兒趕。遠(yuǎn)遠(yuǎn)看到莫道林像一只猴子一樣?xùn)|躥西躥,在向他倆瞭望、招手。到了車隊,已是午后,剛才在那達慕大會里吃了一點烤羊肉,肚子倒是不餓。莫道林說,司機沒見到陸祝艷來過,車上也沒有手機。
王安全掏出手機,撥陸祝艷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王安全罵起娘來,又撥,還是沒接。莫道林說,不會被人劫持了吧。要是出事,就麻煩了。我們是不是要報警。麗敏反對,報什么警啊,別報。王安全一直在撥電話。莫道林問,你在報警嗎?沒打通?要不要我報,我警察那兒有熟人。王安全制止了莫道林,又撥電話,但對方就是不接。他把手機狠狠地砸到地上。幸好是草原,手機沒有碎,只是玻璃有點開裂。
然后他們看到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在同他們預(yù)料的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是麗敏先發(fā)現(xiàn),拍了拍王安全的背,指了指遠(yuǎn)方。他們辨認(rèn)出是陸祝艷。三個人松了一口氣。
陸祝艷終于走近了,一直笑瞇瞇地看著王安全。她說,我本來想自己走回酒店的,路太遠(yuǎn)了,我又回來了。你打了我十個電話啊,我沒發(fā)現(xiàn)。
王安全想發(fā)作,不過他忍住了。
趙子曰并沒有閉關(guān)七天,而是三天。三天后他出來告訴眾人,活佛說我悟性好,三天抵過七天。他說這話時笑得很天真,是真心相信活佛所說了。王安全松了口氣,他還真的擔(dān)心趙子曰忽發(fā)奇想,也閉關(guān)個53年——他要是能活到一百多歲的話。他聽莫道林說起過,有一個歌星每年都要到高僧那壁洞里閉關(guān)一個月。有一年,一月過去都不肯出來,把經(jīng)紀(jì)人嚇壞了,硬是雇了人把歌星從壁洞里拉出來,才離開草原。這之后倒是再沒見來過。
晚上,大伙兒高興,開了一桌酒,給趙子曰接風(fēng)洗塵。莫道林說,接風(fēng)是對的,洗塵是錯了,塵早洗了,閉關(guān)這三天,所有俗世煩惱都洗盡了。趙子曰說,你們知道我在想什么嗎,這三天?我在想我這只手指,要沒有王安全,這只手指就不在我手上了。莫道林說,啊呀,趙總還是個俗人啊,三天只想一只手指。趙子曰不以為然,這可不簡單,要是我少一根手指,我會變嗎?不會,我還是我。那么少了十根手指呢?我也還是我,那么這樣一點點減少,肉身就不在了,我還是我。麗敏說,越說越玄了,聽不懂。莫道林說,關(guān)了三天,變成哲學(xué)家了。
大伙兒喝酒。趙子曰不知不覺喝高了。王安全想,禁欲的后果就是放縱。三天閉關(guān)也許需要七天的放縱來償還。趙子曰開始說故事。他伸出中指,問眾人,你們知道我這手指是怎么斷的嗎?你們有沒有見過鍘刀?我手指被鍘刀一分為二,我看到斷掉的那一截像一條泥鰍一樣跳個不停。不痛,痛要過好久才傳遍全身。麗敏皺了一下眉頭,說,別說了,太惡心了。趙子曰臉上露出孩子式的笑容,多虧了老王,我這手指沒事兒。趙子曰想拔掉戒指,但拔不出來。他說,媽的,嵌在肉里了。
那只中指還是豎在眾人面前,好像他想FUCK眼前每一個人。這三天我一直對著這只手指,我在想,究竟誰對我的手指感興趣呢?麗敏不耐煩了,說把手指收起來好不好?她也伸出中指在趙子曰面前晃了晃。趙子曰笑了,聽話地收起了手指,說,我這輩子只聽美女的話。
繼續(xù)喝酒,趙子曰敬了每個人。敬陸祝艷時,趙子曰說,會唱什么?還沒等陸祝艷回答,他又說到自己身上了。他說,人生在世,一個字,命。我就信這個。誰也比不過命。命里有的,有人會送你。命里沒有的,求也沒用。老王,你覺得呢?
王安全沒接話,沉默不語。麗敏也有點喝多了,她今晚一直在和趙子曰抬杠。她說,我就不信命,小時候一個瞎子替我算過命,說我活不過三十,現(xiàn)在我都四十二了。過了三十,我就覺得我的命就是撿來的,想干啥就干啥。哪有命,命是我自己鬧騰出來的。
你不信?可是我的手指就是我的命,趙子曰說。他今夜似乎打定主意要喋喋不休說自個兒手指了。趙子曰醉酒后的樣子王安全從來沒見過,他不知道會鬧到什么程度,他得控制場面才對。當(dāng)然手指問題一定不是小問題,一向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趙老板,忽然有一天被人蒙上眼,劫持到一間黑屋子,手指讓鍘刀切掉了,哪里會是小問題。家里的保姆也被人殺了,哪里會是小問題。所以來大草原散散心??蛇€是喝高了,大人物受驚后,比小人物還可笑。
還好,趙子曰沒繼續(xù)這個話題,他突然摟住了陸祝艷。趙子曰說,我他媽就是愛處女,沖喜。趙子曰在陸祝艷的頭發(fā)上親了一口。麗敏不以為然,說,她是嗎?趙子曰說,不是嗎?王安全覺得麗敏有些過分,這樣說陸祝艷。陸祝艷表現(xiàn)多好,整個晚上沒多說一句話,多懂事的女孩子。王安全在桌子底下踢了麗敏一腳。麗敏說,你干嗎,流氓。莫道林緊張地把頭探到桌下,他看到趙老板的手摸在陸祝艷的大腿上。
王安全覺得今晚應(yīng)到此為止了,再鬧下去不知會弄出什么幺蛾子來。他斷然說,不早了,散了吧,明天還要趕飛機呢。
王安全把趙子曰和陸祝艷送進房間。陸祝艷向他投來哀怨的一瞥。王安全退出去,在關(guān)門前,往房間里看了一眼,他看到趙子曰抱起陸祝艷,把她狠狠地砸在床上。
王安全迅速關(guān)上門,靠在門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莫道林在。王安全嚇了一跳,說,你在我房間干嗎,你是怎么進來的?莫道林說,這是我的酒店。王安全想了想,回過神來,問,找我有事?一向能說會道的莫道林這會兒訥訥的,竟有點兒靦腆。王安全想,莫道林他媽不會也喝醉了吧。莫道林似乎猜透王安全在想什么,說,我沒醉。王安全“噢”了一聲,說,怎樣?莫道林說,麗敏不走了,她終于答應(yīng)嫁給我。王安全看到莫道林臉上有一種少年式的憧憬,說,看來是真愛。莫道林說,是的,我第一次見到她魂就被勾走了。王安全若有所思,點點頭。莫道林似乎有些不安,說,我們是兄弟,本不該這樣。王安全擺擺手,說,有什么該不該的,真愛就該。
半夜,王安全被酒店的電話吵醒,他很生氣,掛斷了。但對方似乎不死心,又一次打過來。王安全睡眼蒙眬,十分懊惱地接起電話,傳來麗敏的聲音。麗敏說,我過來。王安全不吭聲,又一次掛了電話。
第二天,三個人坐上奔馳去機場。
莫道林和麗敏來送他們。趙子曰似乎很高興,說,真是不虛此行,結(jié)出了善果。趙老板閉關(guān)三天后,喜歡上了佛教用語。趙子曰看了看王安全,說,老王,你怎么了,這么嚴(yán)肅。陸祝艷說,他吃味兒。趙子曰似乎吃驚陸祝艷說出這話,拍了拍她的頭。陸祝艷的長發(fā)柔順,身體微微有些緊張。
三個小時后,飛機到了南方。王安全開車送陸祝艷回藝校,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陸祝艷把頭靠在王安全的肩上,王安全沒反應(yīng),就移開了。到了學(xué)校門口,車停下。王安全說,說好的二十萬給了?陸祝艷點點頭。王安全說,那就好。陸祝艷沒下車。王安全說,怎么了?陸祝艷說,想住酒店。
王安全開車去附近一家酒店,開了房間,兩個住下。陸祝艷進衛(wèi)生間洗澡。出來時,亭亭玉立,一身雪白,真是難得的好貨。王安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陸祝艷主動吻了過來,顯得相當(dāng)動情。王安全心里一動,把她壓在身下。
完事后,床單上沾了梅花血。王安全一臉疑惑,陸祝艷在哧哧地笑。王安全問,他沒動你?陸祝艷使勁點頭,臉上掛著類似幸福的表情。王安全出神地想了想,似乎想說什么還是閉了嘴。陸祝艷說,你那朋友是不是有???王安全笑了,怎么可能,他曾要過兩個,他就好這口。陸祝艷說,恐怕像我一樣,裝裝樣子,打腫臉充胖子。王安全說,怎么的?沒辦你,你還傷心了?陸祝艷說,怎么會!我挺高興的,我為你流了兩次血,相當(dāng)于給了你兩次處女。王安全看著天花板,想起上次介紹給趙總的兩位“處女”。人的性格真是千差萬別,她們開始還裝,后來簡直亂來了,當(dāng)著眾人的面講趙總床上的癖好。她們現(xiàn)在在哪里呢?她們還在讀書嗎?或者考上某個劇團唱戲?又或者在某個劇組跑龍?zhí)祝慨?dāng)然她們?nèi)蘸蟪蔀槊餍且膊皇瞧婀值氖隆?/p>
天色暗了下來,王安全發(fā)現(xiàn)陸祝艷躺在自己的懷里睡著了,好像躺在某個安全的港灣。
2017.3.21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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