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鷗外的生活體驗與歷史小說《高瀨舟》

陳永岐

摘 要：森鷗外（1862—1922年）是日本近代文學泰斗，其歷史小說《高瀨舟》所涉及的財產(chǎn)觀念、反權威意識、安樂死的思索，至今猶有現(xiàn)實意義。筆者在本稿中首先考查了森鷗外的家庭生活與“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的關系，其次考查了森鷗外的生活體驗與“喜助”及其弟弟之死的關系。結果表明：“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從家庭的人員構成、莊兵衛(wèi)的服裝節(jié)儉、妻子的任性與花錢揮霍，到婆媳之間圍繞家庭經(jīng)濟主導權的爭執(zhí)，編制了森鷗外的生活體驗莊兵衛(wèi)的工作、生活、家庭與森歐外的生活體驗有極高的相似度。“喜助”及其弟弟之死，其中編制了森鷗外的生活體驗。森歐外的弟弟三木竹二（篤次郎）因咽喉手術去世。森歐外的次子不律患百日咳，醫(yī)治無效而夭折。之所以歷史小說《高瀨舟》寫得如此栩栩如生、如此寓意深遠。正所謂藝術來源于生活。

關鍵詞：森鷗外；生活體驗；《高瀨舟》；喜助；莊兵衛(wèi)

中圖分類號：I313.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11-0057-02

一、前言

森鷗外所著的短篇小說《高瀨舟》于1916年1月發(fā)表在《中央公論》上。取材于江戶時代的隨筆集《翁草》中的一篇故事《流放犯人的故事》，小說描述了一個罪犯在送其流放的船上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屬于森鷗外所謂“脫離歷史”的歷史小說。

前期研究以研究作品的主題、作品的現(xiàn)代意義居多。例如朱珠（2007）在“論《高瀨舟》之三重主題—手足情深、無欲知足與安樂死”一文中，分析了作品的三重主題。劉立善（2012）在“論森鷗外歷史小說《高瀨舟》的現(xiàn)代意義”一文中，分析了作品的現(xiàn)代意義。

但是，作為一部歷史小說，其中“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喜助”弟弟之死，之所以能寫得如此栩栩如生？筆者認為與森鷗外的生活體驗有密切的關系。

因此，筆者在本稿中首先考查森鷗外的家庭生活與“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的關系，其次考查森鷗外的生活體驗與“喜助”及其弟弟之死的關系。

二、森鷗外的家庭生活與“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

筆者在本部分將要考查森鷗外的家庭生活與“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的關系。

1911年2月，森鷗外的第三個兒子誕生，名字叫類，全家住在觀潮樓自家宅中，母親蜂子、妻子茂子、長子于菟（前妻登志子之子）、長女茉莉、次女杏奴、三子類（次子不律夭折），一家七口人生活在一起。森鷗外的第二任妻子一共生了四個孩子（包括夭折的次子不律）。森鷗外日常生活簡樸，在家時多穿軍服。在《高瀨舟》的第三段描寫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如下：“莊兵衛(wèi)已人過中年，老婆生了四個孩子，再加上老母健在，共有七口之家。平素節(jié)儉度日，甚至到了別人說他吝嗇的份兒。衣服之類，除了當差穿的制服，只有一件睡衣。不幸的是，娶的老婆，家里是有錢的商人。老婆雖然有心用丈夫的祿米維持生計，無奈長在富裕之家，嬌養(yǎng)慣了，像丈夫希望的那樣撙節(jié)度日，她辦不到。常常到了月底便入不敷出。于是，便瞞著丈夫向娘家要錢補足虧空。因為丈夫討厭借債，就像討厭毛毛蟲一樣。這種事，不可能一直瞞住丈夫。即便每年的五節(jié)向娘家要東西，或是慶祝小孩子七歲、五歲、三歲，從娘家拿些衣服來，莊兵衛(wèi)心理都不自在，何況發(fā)現(xiàn)她靠娘家錢填補虧空，更是不會有好臉色。雖說造成家室不和的大事倒也沒有，但是屢屢起些風波，都是這個原因”①。

森鷗外出身于武士家庭，據(jù)推測當時武士階級整體的平均年薪與農(nóng)民的所得幾乎相等，因此森家的簡樸的生活與其妻的奢侈的生活之間產(chǎn)生了矛盾。

魯思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一書中，曾經(jīng)論述過武士簡樸的美德如下：“結果，武士就限制自己的家族規(guī)模，對他們來講，最令人難堪的就是威望取決于財富和外觀，所以，他們的信條是，簡樸是最高的美德”②。

在森鷗外的小說《半日》中有如下的描寫：“太太決不干她討厭的事，不管什么場合都不干。不論什么事，她決不下功夫學著去干。她絲毫不能克制自己。這是曾做過最高法院院長的父親，在她還是姑娘時，對他嬌生慣養(yǎng)留下的毛病”③。還描寫了丈夫（文化大學教授文學博士高山俊藏，原型系森鷗外）的母親與妻子之間圍繞家庭會計主導權之爭。丈夫說：“你剛嫁過來時，自然不能把這些事交給你干，而且你有個毛病，就是死乞白賴地纏著父親買自己所喜歡的一切東西。根本沒有計劃購物的想法。近來好像成熟了很多。也許有一天會把這些事交給你管。不過既然母親現(xiàn)在把它視為一種樂趣，就不必硬要奪其所樂嘛！”④

妻子說婆婆“擺出活像你老婆的架勢，把持著錢財，泡在你身邊，侍候你吃飯，還偷看你洗澡，窺視你睡覺，只有色情狂才這樣！”⑤丈夫說妻子“你的精神狀態(tài)有些反?！雹蕖！栋肴铡肥巧t外的自我告白體小說。因此，在森鷗外妻子茂子的強烈反對下，沒有收入其后的單行本，戰(zhàn)前也沒有收入全集。

1889年3月與海軍中將赤松則良的長女登志子結婚，1990年9月長子誕生，不久離婚。1902年1月與大審院（=最高司法裁判所）判事（=審判長）荒木博臣的長女茂子再婚。前妻和后妻均是富家之女，無法融入森家簡樸的生活，因此家中時常因經(jīng)濟問題鬧出風波。通過以上考察，可以看出，解差莊兵衛(wèi)的生活與森鷗外的家庭生活十分相似，說明森鷗外將自己的家庭生活體驗編制在小說之中。所不同的是，莊兵衛(wèi)的生活觸及了夫妻的不和，沒有觸及到婆媳問題，森鷗外的生活不但觸及到了夫妻不和，還觸及到了無處不在的婆媳爭執(zhí)。

三、森鷗外的生活體驗與“喜助”及其弟弟之死

在本部分中筆者將要分析兩個問題，第一是比較莊兵衛(wèi)與喜助的財產(chǎn)觀念，第二通過喜助弟弟之死看森鷗外對安樂死的看法。

解差莊兵衛(wèi)在押解喜助前往大阪的高瀨舟上，由于不解喜助的與眾不同的精神狀態(tài)，詢問了喜助如此高興的緣由。喜助對莊兵衛(wèi)敘述道：自己一貧如洗，居無定所，四海為家，拼命干活，收入微薄，衣不遮體，苦不堪言。身陷牢獄，寢食尚安，今朝流放，終于有了落腳之地，臨行之前，還領到200文錢，這是自己迄今從未有過的幸福生活，所以由衷地感到知足。

聞聽喜助的一番敘述，莊兵衛(wèi)沉思良久。喜助是個懂得知足的人。莊兵衛(wèi)從未感受過這種幸福的知足感。他因喜助知足感而陷入深思，并且頓悟，敬佩不已，此時此刻覺得喜助形象高大。“莊兵衛(wèi)覺得，仰望夜空的喜助，頭頂上仿佛放出了亮光”⑦。對于莊兵衛(wèi)來說，喜助的存像神佛一樣高大

關于知足，森鷗外在《妄想》一文中有如下論述：“要想適應時代的要求盡其責任，就應當知足。自己卻不能知足。自己是個永遠不會滿足的人。自己似乎總是置身于不應置身的地方?？傄膊荒馨鸦银B看成青鳥。正處在迷途之中。正在夢中。正在尋夢。正在夢中尋找青鳥。要問這是為什么，我無法回答。這只是個單純的事實。是自己意識上的事實”⑧。

在高瀨舟上，解差莊兵衛(wèi)又問喜助殺死弟弟的原因，喜助詳述了其原委。喜助兄弟二人自幼父母雙亡，二人相依為命，外出做工盡量做到兄弟形影不離。后來，弟弟患病喪失勞動能力，住在一間破敗窩棚里，哥倆全靠喜助一人微薄收入艱難度命。為減輕哥哥負擔，弟弟只求早死。趁兄外出做工之際，執(zhí)剃刀割喉自殺，但割的深度不夠，未能如愿。剃刀夾在喉嚨上，疼痛難忍。弟弟哀求哥哥幫忙將剃刀一拔，自己就可靜靜死去。哥哥不忍，欲請郎中，被弟弟阻止，弟弟此刻痛苦不堪，一心只求早死為樂。哥哥無奈，歷經(jīng)困惑，只好滿足了弟弟的哀求，這時“弟弟的眼神豁然開朗，似乎很高興”⑨。

莊兵衛(wèi)聽罷喜助的講述，心生同情。同情是愛一種表現(xiàn)形式，這種愛能使人為他人的幸福而感到欣慰，為他人的不幸感到痛苦。莊兵衛(wèi)心中懷疑：這能算殺人嗎？“如果就那樣不理不動，他弟弟遲早也得死。弟弟想快點死掉，因為受不了那個罪。喜助也不忍心瞧弟弟受罪，于是他就讓弟弟斷了氣，好使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這就是犯罪嗎？殺人，當然有罪，但是，一想到這是不讓人再受罪，不由得產(chǎn)生疑問，而且始終不得其解”⑩。

喜助打工回家，看到弟弟“每喘一口氣，傷口就咝咝地響”11。

這一段描寫來源于1911年森鷗外的另一部小說《殉情》?！八匿伆胂姆块g里，被利刃切斷氣管的阿蝶倒在地上還沒有斷氣，‘咻咻的怪聲就從氣管斷口處發(fā)出”12。

森鷗外在1898年6月《公眾醫(yī)事》的第二卷第五號上撰文譯介安樂死，表明從那時起就已經(jīng)開始關注安樂死了。1908年1月，森鷗外46歲時，其弟三木竹二（篤次郎）因咽喉手術去世。長女茉莉和次子不律患百日咳，2月5日不律不幸夭折，茉莉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當孩子病入膏肓而又無藥救治之時，圍繞著是繼續(xù)治療？還是放棄治療？孩子們與親友的回憶或多或少有些差異，但是總的來說，森鷗外基本上是贊成安樂死的。森鷗外作為醫(yī)生，遭遇了這些死亡的場面，促使他在小說《高瀨舟》中觸及了安樂死的問題。森鷗外的《高瀨舟》在日本也許是第一部涉及安樂死的作品。

四、結語

筆者在本稿中首先考查了森鷗外的家庭生活與“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的關系，其次考查了森鷗外的生活體驗與“喜助”及其弟弟之死的關系。結果表明：“莊兵衛(wèi)”的家庭生活中、編制了森鷗外的生活體驗。例如家庭的人員構成（均是七人）、莊兵衛(wèi)（森鷗外的化身）的服裝節(jié)儉、妻子的任性與花錢揮霍（與森歐外的兩人妻子相似）、婆媳之間圍繞家庭經(jīng)濟主導權的爭執(zhí)，莊兵衛(wèi)的工作、生活、家庭與森歐外的生活體驗有極高的相似度。

“喜助”及其弟弟之死，其中編制了森鷗外的生活體驗。森歐外的弟弟三木竹二（篤次郎）因咽喉手術去世。森歐外的次子不律患百日咳，醫(yī)治無效而夭折，得知無法醫(yī)治時，森歐外的意見基本上贊成安樂死。森歐外作為在日本最早關注安樂死問題的學者，譯介安樂死的文章，并在自己的歷史小說《高瀨舟》中觸及安樂死問題，可以看出其想法的前瞻性。

之所以歷史小說《高瀨舟》寫得如此栩栩如生、如此寓意深遠。正所謂藝術來源于生活。

注釋：

①《高瀨舟》的譯文，引自艾蓮譯《高瀨舟》，收入高慧勤編選《森鷗外精選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525.

②魯思本尼迪克特（美），呂萬和，熊達云，王直信（譯）.菊與刀[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45.

③④⑤⑥⑦《半日》的譯文，引自周祥芲譯《半日》，收入高慧勤編選《森鷗外精選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49，55，60，62，526.

⑧⑨⑩ 11《妄想》的譯文，引自張云多譯《妄想》，收入高慧勤編選《森鷗外精選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282，527，52，527.

12《殉情》的譯文，引自侯為譯《殉情》，收入高慧勤編選《森鷗外精選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293.

參考文獻：

[1]森鷗外（日）.現(xiàn)代日本文學大系8？森歐外集（一、二）[M].日本東京：筑波書房，1971.

[2]朱珠.論《高瀨舟》之三重主題——手足情深、無欲知足與安樂死[J].科學信息（科學教研），2007（31）.

[3]森鷗外（日），高慧勤（選）.森鷗外精選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

[4]劉立善.論森鷗外歷史小說《高瀨舟》的現(xiàn)代意義[J].日本研究，2012（04）.

[5]魯思本尼迪克特（美），呂萬和，熊達云，王直信（譯）.菊與刀》〔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