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訊問未成年人原則

劉黎明　王媛媛

【內(nèi)容摘要】現(xiàn)行法律規(guī)范中，還未出現(xiàn)針對性指導訊問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法律原則。就我國現(xiàn)狀而言，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已迫在眉睫。偵查訊問具有訊問環(huán)境的相對封閉性、訊問過程的強制性、訊問方式的直接性、訊問各主體間的沖突性的特點，極易侵害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訊問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應當結合未成年人心理脆弱、法律決策能力較低的特點，遵循訊問程序法定原則、禁止強迫性訊問原則、合法利益最大化原則、訊問程序人性化原則、嚴格程序性法律后果原則、區(qū)別對待原則、及時有效原則、全面細致原則，從而維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

【關鍵詞】未成年人 犯罪嫌疑人 供述心理 偵查訊問

2012年修改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本文簡稱《刑事訴訟法》）從多方面進行了大幅度地完善。針對未成年人案件，立法者專門使用了大量的筆墨，體現(xiàn)在《刑事訴訟法》第266條—276條中，包括辦理未成年人案件所要遵循的原則以及刑事訴訟全過程有關未成年人的規(guī)定。司法實踐中，不乏通過訊問未成年人得到供述或破案線索，從而尋找到其他證據(jù)的案例。在這一過程中，公安司法機關在訊問時常常忽略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身心差異，偵查階段容易出現(xiàn)的威脅、欺騙、引誘以及刑訊逼供等非法方式，加之法律未針對性地賦予未成年人特殊權利等因素，使得在訊問過程中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得不到很好地保護?！吨腥A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本文簡稱《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僅僅籠統(tǒng)地規(guī)定了一些條款，也無法切實地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無論立法層面或者是司法實踐層面，訊問未成年人過程中都存在諸多問題，這些問題有許多法律規(guī)則和法律條文無法觸及和調(diào)整，這需要發(fā)揮出原則的巨大作用。然而，我國現(xiàn)行的法律缺乏系統(tǒng)且全面的法律原則來指導訊問未成年人的實踐活動。從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角度，筆者以《刑事訴訟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為視角，結合有關國際通則，論述訊問未成年人原則。

一、訊問未成年人的概況以及存在的問題

（一）“未成年人”之定義

《未成年人保護法》第2條規(guī)定，未滿十八周歲的公民即為未成年人，僅對未成年人范圍的上限做出規(guī)定?！吨腥A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7條規(guī)定：“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綜合以上兩點，我國刑事法意義上的“未成年人”是年滿十四周歲而未滿十八周歲的人。事實上，作為社會弱勢群體的未成年人，在法律規(guī)范中有自身特殊規(guī)律和與成年人相區(qū)別的特性，本身就應當作為一個獨立的法學概念。

（二）訊問程序的客觀特征以及訊問過程中存在的問題

訊問犯罪嫌疑人，是指偵查人員依照法定的訴訟程序，以言詞方式就案件事實和其他有關問題向被懷疑犯有罪行的人進行查問的一種偵查活動。它是取得證據(jù)和獲取線索的重要偵查方法，呈現(xiàn)出以下特征。

1.訊問環(huán)境的相對封閉性?！缎淌略V訟法》第116、117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羈押以后，偵查人員應當在看守所內(nèi)進行訊問；對不需要羈押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傳喚到犯罪嫌疑人所在市、縣內(nèi)的指定地點或者到他的住處進行訊問。這些地點一般在看守所、派出所的訊問室、檢察院的訊問室，幾乎處于公安司法機關的控制之下，不對外公開。

2.訊問過程的強制性。訊問犯罪嫌疑人是刑事訴訟的必由之路，其實施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偵查人員在代表國家實施該職權時，始終對訊問的地點、環(huán)境進行控制，犯罪嫌疑人無權進行自主選擇。由于訊問活動強烈的職權性和主動性，訊問過程由偵查機關完全掌控。

3.訊問方式的直接性。偵查訊問就是代表國家的偵查人員與嫌疑人正式對話的過程。其問，雙方直接進行較量，不經(jīng)過任何的中介、沒有任何的插入和干擾，雙方的言詞、舉措、肢體動作、情緒等均直接地呈現(xiàn)出來。

4.訊問各主體問的沖突性。雙方在訊問過程中的地位及身份的差異是偵查訊問沖突性的“源動力”。作為訊問主體的偵查人員，代表國家公權力，職責是維護國家安全、公共安全和社會秩序。倘若訊問對象——犯罪嫌疑人是清白的，必然會澄清自己，在心理上必然是抵觸偵查人員及其行為；訊問對象若實施了犯罪行為，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在訊問之初一般也存在僥幸心理，用各種手段來掩飾犯罪。

實際上，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活動不僅存在于偵查階段，還可以出現(xiàn)在審查起訴、審判階段，即審訊活動可由不同的公安司法機關進行。由于偵查訊問期間極易侵害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所以本文以偵查階段的訊問活動為重點展開論述。訊問對象若是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偵查機關難以將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從本質(zhì)上分開，仍然將未成年人成年化，而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保護制度在我國并不是特別完善。雖然在刑事訴訟中，通過移植和借鑒國外成熟的少年司法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目的，但是許多制度由于欠缺實踐條件或者尚未進行本土化的實質(zhì)改造，在實踐操作中，根本不能達到理想效果。而且在司法實踐中，只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只能就個案而論，也不能從制度構建的層面去完善。要處理司法實踐中執(zhí)行、操作不理想的問題最終還得歸于立法層面，更好地完善法律，系統(tǒng)地構建訊問未成年人原則才是出路。

（三）未成年人的心理特征以及訊問中存在的問題

未成年人作為一類特殊人群，其心理、生理處于逐漸成熟完善的階段。在這一時期，未成年人的決策能力明顯低于成年人。除了認知因素外，主要是由未成年人的社會心理成熟水平所決定，即相對成年人來講，未成年人心理具有脆弱性、更容易受到影響，其供述更會受影響。從功能學來講，根據(jù)Thomas Grisso（1997）的研究，在接受訊問的過程中，未成年人并不具備以下能力：對法律程序的理解；明確司法情境對自身的意義；與外界社會的溝通交流；利用自身的推理和判斷。我們可以方便地了解到，許多偵查人員不了解未成年人的特殊心理、成長特點，因此不能在訊問過程中采用特殊的、區(qū)別于成年犯罪嫌疑人的訊問方式，使得未成年人在司法實踐中，訊問策略和訊問壓力的影響、易受暗示的傾向性在未成年人身上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導致未成年人被采取誘供、騙供的方法做出不符合其真實意思的供述。

（四）現(xiàn)行訊問未成年人的法律瓶頸

《刑事訴訟法》中有一定體系的法律規(guī)則來調(diào)整訊問活動、明確訊問主體相應的權利義務、規(guī)定訊問程序的步驟。在2012年《刑事訴訟法》新增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其中明確規(guī)定：在訊問未成年人過程中應當有合適成年人在場、訊問女性未成年人應當有女性工作人員在場，但是未能發(fā)現(xiàn)有相對應的法律原則針對性指導訊問未成年人的刑事訴訟活動。只有第一章總體地、統(tǒng)籌地規(guī)定了在整個刑事訴訟活動中各主體應當遵守的法律原則以及第266條規(guī)定未成年人刑事訴訟程序應當遵守的原則：“……堅持懲罰為輔，教育為主的原則”。《未成年人保護法》只是籠統(tǒng)模糊地規(guī)定：“公檢法機關在司法活動中應當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钡菓斣鯓颖Ｗo、以什么樣的方式保護、用什么樣的力度保護，都是不明確的。從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可以看出，雖然在訊問未成年人領域存在大量的法律規(guī)則，但是唯獨缺少有針對性的、體系化的法律原則。

（五）解決問題的出路

司法實踐中，訊問在刑事訴訟全過程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一般地，在拘留后、逮捕前后、審查起訴前都要訊問犯罪嫌疑人。②訊問未成年人的結果以及未成年人在訊問期間的待遇直接關系到未成年人在整個刑事訴訟的地位。而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的種種問題（雖然肉體刑訊逼供基本杜絕，偵查人員轉而利用心理操控的說服技術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實施影響）可以反映出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問題仍然被忽視。筆者認為，我們應該針對未成年人的身心特點進一步完善法律規(guī)定，針對現(xiàn)階段的法律制度和法律體系，查漏補缺。相對于其他刑事訴訟活動和其他年齡階段的被追訴者，訊問未成年人具備獨有的特征。顯而易見，普遍的刑事訴訟法律原則不能夠全方位地指導本活動。筆者認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應當是在刑事訴訟普遍原則的指導下，結合未成年人的心理、生理特點，具有針對性以保護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訴訟權利和實體權利）為前提的法律原則，它應當體現(xiàn)訊問未成年人本身的特點，從而與其他法律原則，包括刑事訴訟普遍原則區(qū)分開來。而相關法律原則的制定，應當主要結合現(xiàn)行的刑事訴訟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等相關法律規(guī)范以及內(nèi)含的立法精神，輔之借鑒國外的立法經(jīng)驗。

二、構建訊問未成年人原則之原則

法律原則是法律的基礎性真理、原理。布萊克法律辭典解釋為：法律的基礎性真理或原理，為其他規(guī)則提供基礎或本源的綜合性規(guī)則或原理，是法律行為、法律程序、法律的決定性規(guī)則。法律原則作為法律體系中最核心的部分，反映法律的基本性質(zhì)、基礎內(nèi)容、價值取向，體現(xiàn)法律的靈魂和核心理念。法律原則能夠指導立法，解決法律規(guī)則問的矛盾，在缺乏可適用的法律規(guī)則時進行適用，具有法律規(guī)則無法替代的作用。由此可見，法律原則的構建應當符合一定的規(guī)律和原則，使得構建的法律原則是基礎的、本源的、核心的存在，在相對應的范圍和領域能夠毫無遺漏地適用。

訊問對未成年人案件的訴訟程序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訊問活動的公正能夠保證后續(xù)訴訟程序的公正。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有利于保障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完善偵查訊問制度。其中，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應當要遵守以下原則：

第一，遵循構建法律原則的一般原則。相對法律規(guī)則，法律原則具有規(guī)范性、根本性、穩(wěn)定性、廣泛性、模糊性等特點。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應當遵循構建法律原則的一般原則，即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應當具有法律原則的普遍特點，能夠適用訊問的全過程，指導訊問活動。

第二，立足國情，從實際出發(fā)。中國獨有的歷史傳統(tǒng)和復雜的國情，要求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必須立足當下的司法現(xiàn)狀和基本國情，結合中國司法特色，充分考慮到未成年人是我國未來的發(fā)展力量，將外國的成熟制度轉化適用，不能盲目照搬。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核心就是在司法改革中立足國情，展現(xiàn)中國特色。所以，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應當立足國情，一切從實際出發(fā)。

第三，有限度地借鑒國外經(jīng)驗。法律移植是法律發(fā)展的重要途徑，其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借鑒國外的立法經(jīng)驗。但是有限度是要將移植的法律本土化，不能全盤借鑒，否則會導致“水土不服”。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應當適應社會發(fā)展的大潮流，有限度地借鑒國外法律，不斷完善發(fā)展我國法律，建設法治國家。

第四，遵照未成年人的身心特點。根據(jù)發(fā)展心理學的觀點，在青少年時期，個體的人生觀、價值觀開始形成，而不良品德、違法犯罪大多發(fā)生在這一時期，原因有三：第一，青少年生理急趨成熟，但是心理發(fā)展落后于生理發(fā)育，這種狀況往往使其產(chǎn)生笨拙感和沖動性；第二，從思維品質(zhì)發(fā)展來看，青少年期間的思維容易形成片面性和表面性，因此，青少年好懷疑、反抗、固執(zhí)己見、走極端；第三，從情感發(fā)展上分析，青少年的自制力還很薄弱，易產(chǎn)生動搖，時而振奮、奔放、激動，時而又動怒、慪氣、爭吵。綜合以上觀點，青少年需要正確地引導和特殊地關懷。因此，構建訊問未成年人原則應當充分結合未成年人在此期間的身心特點。

三、訊問未成年人原則的構想

筆者提出訊問未成年人八大原則在根據(jù)上文提出的原則的基礎上，還基于以下考量：第一，原則包含的內(nèi)容基本有法律體現(xiàn)，個別有借鑒國外經(jīng)驗；第二，由于八大原則保護的群體特殊——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面向的階段特殊——偵查階段，所以具體包含的內(nèi)容與普通刑事訴訟原則大相徑庭；第三，由于與成年人相比，未成年人具有較大的可塑性，筆者在構建這八大原則時提出了相關的建議，旨在加大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力度。

（一）訊問程序法定原則

訊問程序法定原則，是指在訊問過程中，偵查人員應當依法進行訊問?！俺绦蚍ǘㄔ瓌t是現(xiàn)代法治原則在刑事訴訟中的具體表現(xiàn)，可謂刑事訴訟法的‘帝王原則?！背绦蚬齼?yōu)于實體公正已經(jīng)成為世界各國共有的法治理念，程序公正已經(jīng)成為刑事訴訟所追求的主要目的，體現(xiàn)在訊問未成年人活動中，就是要求訊問未成年人應當依照法定程序進行。訊問程序法定原則是偵查機關必須遵循的首要原則。

1.刑事訴訟法的系統(tǒng)規(guī)定。首先，《刑事訴訟法》在訊問犯罪嫌疑人一節(jié)（第116-121條）中充分規(guī)定了偵查機關權力的范圍、行使方式、步驟，賦予了相應訴訟主體應享有的權利和承擔的義務。但是，犯罪嫌疑人第一次被訊問時應當知曉的權利與義務沒有在法律條款中明確規(guī)定。其次，偵查訊問應當由特定主體行使，《刑事訴訟法》第116條明確規(guī)定，訊問人員不得少于兩名偵查人員。最后，偵查機關行使偵查訊問的權力必須依照法律規(guī)定，做到“法無授權不可為”?！缎淌略V訟法》中規(guī)定進行訊問的時間、地點、范圍、方式、步驟等條文即是在程序法定原則的指導下的立法。

2.禁止先行訊問。禁止先行訊問是指偵查人員應當先收集一定程度的實物證據(jù)或者人證，積累相應的證明材料之后再訊問犯罪嫌疑人。禁止先行訊問側重強調(diào)偵查人員應重視實物證據(jù)的收集，而不能僅僅關注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如果在沒有犯罪嫌疑人供述的案件中，也就是實踐中所說的“零口供案件”，只要有能證明案件的直接證據(jù)（證人證言或者是被害人陳述）或者是間接證據(jù)形成完整的證明鎖鏈，就能夠證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梢?，口供不是證明其有罪的必要性條件——這并不是說訊問犯罪嫌疑人不重要，只是在有一定證據(jù)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犯罪事實的情況下，再訊問能避免一些負面影響。首先，偵查人員可以充分做好訊問準備，防止犯罪嫌疑人虛假供述的錯誤引導；第二，過早展開訊問，可能會加大偵查破案的難度，促使犯罪嫌疑人逃避或者妨礙偵查；第三，避免偵查機關濫用權力，損害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因而，偵查機關在訊問之前必須先收集一定的證據(jù)，掌握一定的犯罪事實。

（二）禁止強迫性訊問原則

強迫性訊問，是指違背主體自由意志，使用刑訊、欺騙、誘供、心理強制等審訊手段和方式對嫌疑人進行訊問。在司法實踐中，偵查人員在追求訴訟效率的情況下可能會忽視公正，即為了破案，采用強迫性方法取得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在未成年人案件中，由于未成年人心理的脆弱性，他們受到強迫性訊問的影響更為嚴重。

1.禁止刑訊逼供等身體強迫性訊問?！缎淌略V訟法》第54條第1款規(guī)定：“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應當予以排除?！薄暗确欠ǚ椒ā笔侵笇Ψ缸锵右扇瞬捎玫?，使其被迫背離自身真實意愿供述的，違法程度、強迫程度與刑訊逼供相當?shù)姆椒??？梢姡覈蓪τ诖祟愌栽~證據(jù)持強制性排除的態(tài)度。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因刑訊逼供釀成的冤假錯案不勝枚舉。

從“9.02”特大入室蒙面搶劫案和安徽巢湖四名學生案中不難看出，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均受到刑訊逼供或者是變相的刑訊逼供，最后迫于生理、心理無法承受折磨而做出違背自由意志的有罪供述。在司法實踐中，刑訊逼供往往是釀成冤假錯案的“必經(jīng)途徑”。在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中，刑訊逼供等身體強迫性的訊問方式，必然會給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帶去不可磨滅的“印記”。一方面，刑訊逼供等身體強迫性方法會損害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另一方面，即使是真正實施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使用刑訊這種激烈、暴力、惡劣的方式，往往會讓其產(chǎn)生報復的心理，不易回歸社會。

2.禁止心理強制訊問。未成年人具有心理脆弱性的特點，其法律決策能力明顯低于成年人。在訊問過程中表現(xiàn)為：（1）情緒沖動、時間感的缺失，只注重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不考慮將來產(chǎn)生的結果；（2）對風險的預估能力較差，不能全面考慮到自己在訊問過程中的行為、供述所產(chǎn)生的后果；（3）容易受到警察等權威人物的暗示和影響。在訊問過程中，偵查人員應當注意未成年人的心理特點，采取適當?shù)姆椒?，禁止使用騙供、誘供等心理強制性訊問。

3.默示的沉默權。在中國，目前比較流行的一個觀點認為，中國刑事訴訟中不承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享有沉默的權利，即中國仍未建立沉默權制度。支持該流行觀點的原因是因為在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規(guī)定：“禁止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方法來收集證據(jù)，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但是，筆者不贊成前述觀點，筆者認為，該條規(guī)則恰恰說明沉默權制度在我國初步建立，理由如下：

從世界各國立法來看，沉默權有著“默示沉默權”和“明示沉默權”兩種形式。所謂默示沉默權，是指法律中沒有明確規(guī)定“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之前，應當明確告知他有權保持沉默不必回答問題的規(guī)定，而是默認他有保持沉默的權利?！蓖ǔＣ枋鰹椋骸安坏脧娖热魏稳俗宰C其罪?！北热纾绹鴳椃ǖ谖逍拚敢?guī)定：“任何人…不得被強迫在任何刑事訴訟中作為反對自己的證人?！薄堵?lián)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第3款規(guī)定：在面臨刑事指控時，任何人不得被迫做出與自己相害的證言或者被迫承認犯罪。而明示沉默權，是指法律中明確規(guī)定：司法工作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之前，必須明確告知他有權保持沉默，不必回答問題。其中，美國的米蘭達規(guī)則最具代表性。由此可見，我國沉默權制度確立的標志就是“不得強迫任何人自證其罪”。默示沉默權是賦予沉默的權利，而明示沉默權是保障沉默的權利。相較而言，默示的沉默權不像明示沉默權那樣更好地保護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合法利益，但是較好地平衡了打擊犯罪和保障人權。結合我國實際情況來看，默示沉默權更加符合現(xiàn)階段的司法現(xiàn)狀。

（三）合法利益最大化原則

合法利益最大化原則，要求偵查人員追求訊問效率必須以保證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最大化為前提?！段闯赡耆吮Ｗo法》第50條規(guī)定：“公安司法機關在司法活動中應當依法履職，保護未成年人權益。”筆者認為，需要從以下三方面保證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最大化。

1.合適成年人參與制度。合適成年人參與制度，讓合適成年人參與到刑事訴訟中來，在偵查訊問等刑事訴訟活動中，賦予未成年人應有合適成年人到場參與的權利，改變了訊問環(huán)境的封閉性和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孤立無援的處境。筆者主張實施“幫助行為”的犯罪嫌疑人的親屬應當從包庇罪犯罪構成主體中排除，親屬在訊問現(xiàn)場的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幫助行為”，可以平衡雙方的力量對比。

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270條之規(guī)定，我國明確建立了合適成年人制度，并且在還進行了相關的試點工作。筆者認為，在相關省市試點的合適成年人參與制度來看，比較贊同上海模式。所以，本文所稱合適成年人是指除法定代理人和監(jiān)護人之外的成年人。

合適成年人參與制度普遍體現(xiàn)于在各國的立法中，起源于英國“肯費特案件”，正式確立于1984年《警察與刑事證據(jù)法》，再次被認定為一種法定性要求是在1998年《犯罪和騷亂法》當中。包括英國在內(nèi)，許多國家和地區(qū)都有相關立法。聯(lián)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guī)則》、《保護被剝奪自由少年規(guī)則》和《兒童權利公約》中均規(guī)定兒童最大利益為標準的原則。并且在司法實踐中，合適成年人參與制度被認為是保證兒童最大利益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由此可知，合適成年人在場權的一個顯著特征是基于兒童的最大利益，為了保證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的最大化，合適成年人制度是必然之選。

2.辯護律師在場制度。辯護律師在場是指公安司法機關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時，辯護律師有權在場。這是被追訴者享有的一項重要的訴訟權利，在法治發(fā)達國家的刑事訴訟法中多數(shù)被予以肯定，并且作為一種制度固定下來?！缎淌略V訟法》第33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可以且僅能委托律師作為辯護人。相對舊的《刑事訴訟法》，現(xiàn)將律師的辯護人地位向前推移至偵查階段，但是未就訊問犯罪嫌疑人時辯護律師是否可以在場作出規(guī)定。筆者認為，雖然在普通刑事案件中沒有賦予辯護律師在場的權利，但是在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中——關于需要國家給予特殊保護人群的案件，應當彌補這個遺憾，即規(guī)定辯護律師在場的權利。未成年人法律決策能力明顯低于成年人，具有心理的脆弱性，辯護律師在場能夠及時為未成年人提供法律幫助。此外，辯護律師在場可以對偵查人員的行為進行監(jiān)督，防止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刑訊逼供。辯護律師在場還可以保證訊問過程規(guī)范化、透明化，增強訊問結果的可信度，提高所得供述的可采性，樹立司法公信力。

3.錄音錄像問題。《刑事訴訟法》第121條規(guī)定：“偵查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可以對訊問過程進行錄音或者錄像；對于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或者其他重大犯罪案件，應當對訊問過程進行全程錄音或者錄像。”法條并未包括未成年人的案件。筆者認為，為保證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最大化，應當將未成年人的案件納入強制錄音錄像的案件范圍中。

（四）嚴格程序性法律后果原則

程序性法律后果，是指違反訴訟程序的行為或者結果，在訴訟程序上不予認可，或撤銷、或否定、或修正的法律規(guī)定。程序性法律后果的設立是法律自身完善的表現(xiàn)，進一步維護程序正義，使得刑事訴訟法的各項規(guī)定具有不可違反的性質(zhì)，大力保障刑事訴訟程序的有效執(zhí)行。為使未成年人得到特殊保護，應當更加嚴格地適用程序性法律后果。

《刑事訴訟法》第54條明確規(guī)定，非法言詞證據(jù)絕對排除。筆者認為，在訊問未成年人程序中，對于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言詞證據(jù)或者是通過非法訊問間接尋找到的實物證據(jù)都應該予以絕對排除。雖然，對于訊問活動規(guī)定了義務性規(guī)則，卻未規(guī)定違反這些規(guī)則應當出現(xiàn)的法律后果。譬如，在違反法定的時間、地點訊問得到的口供，法律和司法解釋對此均無明確規(guī)定。違反《刑事訴訟法》第119條，訊問盲聾啞人未請翻譯人員或者是請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翻譯人員的法律后果；訊問筆錄犯罪嫌疑人未簽字的法律后果等均未在《刑事訴訟法》中明確規(guī)定。在此，筆者建議將相應的違反程序的法律后果規(guī)定在《刑事訴訟法》中，對于嚴重的程序違法，應當否定所得到的訴訟結果和結論，即將有嚴重瑕疵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供述予以排除；對于較輕的程序違法情形，應予以補正。

（五）訊問程序人性化原則

1.慎用戒具。在相對封閉的訊問環(huán)境里，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很難做出逃跑、打擊報復、自殺等具有現(xiàn)實危險的行為。所以，在訊問過程中原則上不使用戒具，營造一種積極關心、真誠重視的訊問環(huán)境。

2.訊問策略的人性化。偵查人員的訊問策略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以獲得事實為目的的策略，另一種是以獲得供述為目的的策略。后者可細化為最大化策略、最小化策略，這些審訊策略均有采用心理強制的方法獲取供述的嫌疑，不宜在訊問未成年人過程中使用。Maria Hartwig認為，以獲取事實為目的的審訊，其主要特征是審訊人員具有開放的思維和公正有禮貌地對待犯罪嫌疑人，從而營造和諧積極的氣氛，使犯罪嫌疑人自愿吐露實情。不難看出，以獲得事實為目的的策略，更適合在訊問未成年人過程中使用更加人性化。

（六）區(qū)別對待原則

區(qū)別對待原則是指偵查人員在訊問過程中，對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與成年犯罪嫌疑人之間、不同年齡階段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之間、不同性別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之問，應當加以區(qū)別地采取訊問方法、使用訊問力度以及特定偵查人員的法律原則?！缎淌略V訟法》第270條第1款規(guī)定，未成年人的案件在訊問、審判時應當有法定代理人參加，法定代理人無法參加或者“不合適”的，應當通知合適成年人到場；第2款，訊問女性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應當有女性工作人員在場?！段闯赡耆吮Ｗo法》第55條規(guī)定，公安司法機關辦理“涉未”案件中，應當充分考慮未成年人的特點，并且要求專案專辦。以上法律規(guī)定足以說明相關法律體現(xiàn)出區(qū)別對待原則。但是針對不同年齡階層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已滿十四周歲未滿十六周歲、已滿十六周歲未滿十八周歲），法律卻未規(guī)定相關區(qū)別對待的訊問方法。筆者認為，不同年齡階段的未成年人具有參差不齊的能力，為了更好地保護其合法權益、順利開展訊問活動，對不同年齡階段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應當采取不同的訊問方法。

（七）及時有效原則

及時有效原則要求偵查人員在辦理未成年人的案件時，在保證公正的前提下更要注意訴訟效率，盡量減少未成年人羈押的時間。某種程度上來講，效率屬于公正的一部分，如果說訴訟效率極端低下，很難說它是公正的，法諺可謂“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就是明證。訊問未成年人活動，應當在法定的羈押時間內(nèi)進行訊問，不得肆意延長?！缎淌略V訟法》規(guī)定，傳喚、拘傳犯罪嫌疑人持續(xù)的時間原則上不得超過十二小時，特殊情況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其間應當保證犯罪嫌疑人的飲食和必要的休息時間。特別指出，刑事訴訟法中并未規(guī)定訊問間隔的時間，“應當保證犯罪嫌疑人的必要休息時間”只是一個模糊、籠統(tǒng)的概念。筆者認為，應當在刑事訴訟法中明確規(guī)定必要的休息時間。

（八）全面細致原則

全面細致原則，要求偵查人員在訊問過程中，既要關注有罪事實的收集，也要關注無罪、罪輕事實的收集，收集犯罪嫌疑人的陳述做到全面細致，要貫徹無罪推定的法律精神。而司法機關對待犯罪案件全面細致的要求貫穿了刑事訴訟全過程，適用主體除了偵查機關以外，還包括公訴機關、審判機關。即全面細致的要求是各司法機關在各個刑事訴訟階段應當遵守的。筆者將該要求上升為訊問未成年人原則，原因有二：第一，雖然“以審判為中心”成為現(xiàn)代刑事訴訟發(fā)展的趨勢，但并不能否認偵查在審判為中心的訴訟體制下的關鍵作用，而訊問屬于偵查階段的重要活動。第二，無論從生理、心理上看，未成年人處于正在發(fā)展和成長的狀態(tài)，未成年人決定著一個國家未來的發(fā)展大勢。為了使其更好地回歸社會，回歸正常發(fā)展，法律對于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保護力度應當不斷增強。《刑事訴訟法》增加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的法律條文多處體現(xiàn)了人文關懷。所以全面細致的要求上升為訊問未成年人原則是非常有必要的。偵查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時，會根據(jù)不同的情形，審時度勢地采取不同的訊問策略，而以獲得供述為目的的策略的核心思想就是采取各種手段摧毀犯罪嫌疑人的抵抗力，促使其供述，實際上這種審訊策略反映有罪推定的思想。與《刑事訴訟法》第2條“無罪推定”精神是相違背的。而以獲得事實為目的的策略，恰好符合全面細致原則的內(nèi)在法律精神。故此，訊問未成年人應當采取以獲取事實為目的的訊問策略，做到不偏不倚、全面訊問、全面調(diào)查。

四、構建訊問未成年人原則之意義

訊問未成年人原則系統(tǒng)且全面地規(guī)定了偵查機關在訊問過程中對待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應當遵循的最基礎、最本源、最核心的內(nèi)容。從司法實踐層面和立法理論層面都有重要的意義。

第一，利于完善相關法律體系，健全偵查訊問制度。法律原則是法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至關重要、無法替代的，使法律更加機動靈活，不至于刻板。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有利于完善相關法律體系，不斷健全偵查訊問制度，靈活解決一般規(guī)則之間的矛盾，達到未雨綢繆、填補法律空白、糾正法律疏漏差誤的目的。

第二，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在刑事訴訟的偵查階段，尤其是進行訊問活動時，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最容易受到侵害，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能夠在規(guī)則尚未觸及的地方對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進行保護，使偵查人員受到制約，保證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最大化。即使是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在訊問階段保障其程序和實體方面的合法權益，努力采用教育、感化而非懲罰性質(zhì)的手段處理，也有助于其消除對社會的敵視，使其順利回歸社會。

第三，限制公權力，防止公權力濫用。由于國家權力的擴張本性，防止公民個人權利遭受國家權力侵害最有必要的手段，就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并約束國家權力。刑事訴訟中，犯罪嫌疑人與國家力量對比懸殊，更不用說各項能力明顯遜于成年人的未成年人。進一步重視未成年人的身心特點，明確訊問未成年人不同于訊問成年人的原則，能夠使公權力更好地為社會服務。訊問未成年人原則的存在有利于進一步約束國家權力，防止權力濫用，進一步促進控辯平等。

第四，維護社會穩(wěn)定，保障公共利益。在一定程度上，針對不同的群體，采用不同的方式，施以相應的保護力度，正是真正符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的體現(xiàn)。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的構建有利于司法機關轉變司法理念，從真正意義上保護社會弱勢群體——未成年人，有助于化解社會矛盾為構建和諧社會創(chuàng)造條件，維護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

綜上所述，在訊問未成年訴訟活動中存在諸多問題，也有相關法律原則的缺失。這使得我國學界對此有著廣泛的討論。筆者通過對《刑事訴訟法》和《未成年保護法》相關法條的剖析，對與國外相關制度進行比較，構建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為將來《刑事訴訟法》的修改關于訊問未成年人方面提供一些借鑒。筆者在文中提到的訊問未成年人的原則難免掛一漏萬，如“區(qū)別對待原則”中對不同年齡階段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擬采取不同的訊問方法缺乏“應然”描述。希望有識之士能夠在這方面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以使我國法律日臻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