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契丹官服中的中原因素探究

王麗媛

摘 要：遼代契丹族官服是遼代輿服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xiàn)了契丹民族特色與中原文化的融合。本文通過對《遼史》、《遼史紀事本末》等遼代史料中關(guān)于遼代契丹族朝服的記載，以及遼代墓葬中的出土物及壁畫的研究，探析出遼代契丹官服在配飾、形制及材料等方面具有中原文化的因素。究其原因，主要有政治制度、科學技術(shù)、統(tǒng)治者的喜愛、民族文化的包容性等因素。

關(guān)鍵詞：遼代；官服；中原文化

中圖分類號：K24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7）02-0008-04

官服，就是官員所著服裝，有公服、常服之分。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等級森嚴，為官者必須戴官帽，著官服。在遠古時代，衣服在實用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用來護體、遮羞和防曬御寒。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各民族文化的交流，服飾也在不斷的發(fā)生著變化，其功能區(qū)分也更加明顯。在黃帝時期已經(jīng)有記載：“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①周朝最早設(shè)定官吏的品級，官服制度趨于完善，帝王百官皆在不同場合著不同形制的官服。《周禮》中就有記載：“司服掌王之吉、兇衣服，辨其名物與其用事?！?，自袞冕而下，如王之服?！浯蠓蛑孕岫?，如孤之服。”②秦漢時期，就將當時流行的陰陽五行融入其官服制度中，比如秦代官服尚黑，漢代時而尚黑時而尚黃。經(jīng)魏晉南北朝到隋唐時，從皇帝到文武百官官服形成了一整套系統(tǒng)的體系。《舊唐書》中有：“唐制，天子衣服，有大裘之冕、袞冕、鷩冕、毳冕、繡冕、玄冕、通天冠、武弁、黑介幘、白紗帽、平巾幘、白帢，凡十二等?！薄啊段涞铝睢罚坛挤行?、鷩、毳、繡、玄冕，及爵弁，遠游、進賢冠，武弁，獬豸冠，凡十等?！雹圻|代官服具有北方少數(shù)民族特色，又受漢文化影響，分為契丹服、漢服兩套官服。本文主要研究契丹服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中原因素。

一、遼代官服的研究現(xiàn)狀

遼代官服在其社會發(fā)展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不僅能體現(xiàn)遼代的政治生活，而且能反映民族認同和民族融合。其中沈從文著作《中國古代服飾研究》（2002年），從具體出土的壁畫或事物資料出發(fā)，展開說明這一時期的服飾特征或是從美學的視角探究中國古代的服飾，對遼代服飾乃至官服研究涉及較少。袁杰英的《中國古代服飾史》（1994年），屬于中國文化史知識叢書，比較簡單的把各個時期的服裝作了簡要概括，縱向研究比較全面，橫向研究就比較言簡意賅。周汛、高春明合編的《中國衣冠服飾大辭典》（1996年），在史書和史料的基礎(chǔ)上作了服飾的收集和整理，是對客觀存在事務的反映。類似這樣后期的通俗易懂的書有很多，李薇主編的《中國傳統(tǒng)服飾圖鑒》（2010年）就是其中之一，簡單用圖鑒的方式總結(jié)了服飾，專題研究方面較少，實為總結(jié)說明。馮恩學發(fā)表的文章《遼墓反映的契丹人漢化與漢人契丹化》，從遼代墓葬方面入手，研究民族融合下的文化交流，對服飾的研究微乎其微。王富松《遼代契丹族服飾研究》一文中，從遼代的社會背景研究開始出發(fā)，分析開明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對契丹服飾帶來了的影響。此外，還有田廣林的《契丹佩飾考述》、《契丹衣飾禮俗概觀》，韓雪巖的《遼代官服“蹀躞帶”帶銙之形制淵源考》、孫立梅的《遼墓壁畫展現(xiàn)的契丹服飾文化》④等文章都有涉及契丹服飾，鮮有涉及到遼代官服的內(nèi)容。故本文試圖對遼代契丹官服中的中原因素進行探析。

二、遼代契丹官服

在契丹民族建立遼朝以前，并未有正式的官服。游牧民族一般著胡服，方便狩獵。宋人沈括在《熙寧使虜圖抄》中說：“其地宜牧，畜宜馬、牛、羊……食牛羊之肉。酪而衣其皮，間啖粥?！雹菘梢?，游牧民族契丹族最初是以皮毛為衣的。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建立契丹國后，以甲胄為朝服，故在《遼史·儀衛(wèi)志》中有記載，“朝服：太祖丙寅歲即皇帝位，朝服衷甲，以備非常?！雹藓髞斫y(tǒng)治者受漢文化的影響，創(chuàng)立新的服制，遼代的服制是和其政治制度相對應的，皇帝和南面官著漢服，皇后和北面官著契丹服?！哆|史·儀衛(wèi)志》中有：“會同中，太后、北面臣僚國服；皇帝、南面臣僚漢服。乾亨以后，大禮雖北面三品以上亦用漢服；重熙以后，大禮并漢服矣。常朝仍遵會同之制?！雹呙枋龅木褪沁@種現(xiàn)象，還體現(xiàn)了民族間和睦相處以及民族文化大融合的良好氛圍。

《遼史·儀衛(wèi)志》中記載：“其后行瑟瑟禮、大射柳，即此服。圣宗統(tǒng)和元年冊承天皇太后，給三品以上用漢法服，三品以下用大射柳之服?！贝朔粗讣纂校沁|太祖耶律阿保機建國初期的朝服。在遼朝社會穩(wěn)定后，“皇帝服實里薛衰冠，絡(luò)縫紅袍，垂飾犀玉帶錯，絡(luò)縫靴，謂之國服袞冕。太宗更以錦袍、金帶。”皇帝在朝見是著紅袍，衣服上用犀牛角和玉作為配飾，穿黑色的靴子，這樣的裝扮謂之國服，即官服。而對臣子的朝服亦有其特殊要求，“臣僚戴氈冠，金花為飾，或加珠玉翠毛，額后垂金花，織成夾帶，中貯發(fā)一總。或紗冠，制如烏紗帽，無檐，不擫雙耳。額前綴金花，上結(jié)紫帶。末綴珠。服紫窄袍、系（革占）鞢帶，以黃紅色條裹革為之，用金玉、水晶、靛石綴飾，謂之‘盤紫。”由此可以看出，契丹官員是戴著草原的氈制禮帽，上有珠玉翡翠作為裝飾，或者頭戴用紗制成的官帽。穿著紫袍，系鞢帶，用精美的事物對其裝飾。臣僚通常著窄袍、錦袍，一般左衽，圓領(lǐng)，窄袖，顏色偏灰暗。

遼代官服除了在《遼史》中的零星記載，最直觀的表現(xiàn)還是在遼墓出土實物和壁畫當中。遼代契丹官員出使鄰國，服飾上有變化。例如在本國穿朝服要戴氈冠或紗冠，而出使鄰國遇到朝會則要戴金冠。因為，“遼以金冠為重，紗冠次之”。⑧蹀躞是契丹人衣服上的重要裝飾，佩戴飾物都是由等級制度和官員的官職大小來決定的。又如：錦州市張扛村遼墓出土兩條雙帶扣雙鉈尾帶。帶具有帶扣2件、方形帶銙12件、圭形鉈尾2件、桃形帶銙2件，方形帶銙和圭形鉈尾上都鑄有梅花仙鶴圖案。⑨此為遼早期墓葬，從此墓出土了一套完整的帶鑄，為十二枚，帶鑄的多少表示一定的官階和身份。而遼朝的服飾制度是仿唐制的，唐高宗以后的服飾制度是“以紫為三品之服，金玉帶鎊十三；排為四品之服，金玉帶銬十一”。由此說明墓主人身前可能是一位品級較高的上層人物。通遼縣二林場遼墓出土的雙帶扣雙鉈尾帶。帶具出土有扁圓形銅帶扣9件、長方形銅帶銙9件、圭形銅鉈尾2件、心形銅帶孔飾4件，長方形帶銙和圭形鉈尾上鑄有仙鶴、靈芝、花卉等紋飾。⑩墓中出土的帶銬是官階佩飾的象征，同時出土的還有鎏金銅魚，也許是官階佩飾的象征。唐代“文武官三品以上金玉帶十二銬，四品金魚帶十一銬，五品金帶十銬，六品七品并銀帶九銬，八品、九品服并輸石帶八銬?！睆某鐾恋木艍K帶銬可推測墓主人官階當屬六品或七品。唐開元八年開始施行借魚之制，規(guī)定官員職高品卑者，可以“借排及魚袋，永為常式。”{11}遼代沿用此制。因而此墓主人的官階當為六品或七品文官，魚為借制，其職位應相應的高于六品。陳國公主駙馬合葬墓出土的雙帶扣單鉈尾的玉帶。帶銙和跳尾均無紋飾，用銀釘鉚合在帶上。同出一條短銀帶，一端有金帶扣，有6個扣眼，應是與前者配合使用的。{12}陳國公主附馬合葬墓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保存最完整、出土文物最豐富的契丹大貴族墓葬。此墓中出土了許多用銀片制作的蹀躞帶，是仿照實物做出來的明器，為了解遼朝的佩飾提供了可靠依據(jù)。佩戴飾物的精美，不僅能展現(xiàn)服飾的華美，還能體現(xiàn)出嚴格的官階制度。壁畫方面，遼慶陵陪葬墓耶律弘世墓中，漢族官使圖中有頭戴官帽者。赤峰市巴林左旗福山地鄉(xiāng)前進村遼墓中的侍寢圖，有服裝脫下搭在帷幔上，其中有革帶、袍服等，推測為漢官服飾。

三、遼代契丹官服中的中原因素

契丹族是中國北方草原少數(shù)民族，但從上述《遼史》以及考古資料中，我們不難看出在最具契丹族特色的契丹朝服中也具有很多中原因素。首先，就是蹀躞帶玉，而玉是中原文化的標志之一，早在《禮記·曲禮》有記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眥13}“君子比德如玉?！眥14}到漢代時，玉不僅用來祭祀，還用作佩戴的裝飾品、朝賀和使用器，同時還具有其他特殊的含義，比如《史記·項羽本紀》中亦有“范增數(shù)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15}就是借用玉的諧音表當機立斷之意，此外玉還有身份地位的象征。到隋唐時期，玉已經(jīng)是文人墨客寫詩作詞中的主要意向。就如杜牧的詩《亭西墻下伊渠水中置石激流潺湲成韻頗有幽趣以詩記之》中這樣說，“立為遠峰勢，激作寒玉聲?！眥16}上述資料不難證明，契丹族官服就是吸收了中原的玉文化。

官員頭戴烏紗帽起源于東晉，但正式作為官服的一部分是始于隋，興盛于唐，到宋時加上了雙翅?！端螘の逍兄疽弧酚杏洠骸懊鞯鄢?，司徒建安王休仁……制烏紗帽，反抽帽裙，民間謂之‘司徒狀，京邑翕然相尚?！睘跫喢钡牟馁|(zhì)和樣式不同，映照著官階的大小的不同?！锻ǖ洹酚性疲骸八逦牡郏顖裕╅_皇初，嘗著烏紗帽，自朝貴以下至于冗吏，通著入朝?！笨梢娝逦牡蹢顖允窒矏蹫跫喢薄Ｆ醯そ▏?，耶律阿保機采用了烏紗帽作為契丹族官服的一部分，表明他對隋唐時期對中原官服的繼承與發(fā)展，體現(xiàn)了濃厚中原文化的因素。

遼代官服中的圓領(lǐng)也深受隋唐官服中方心曲領(lǐng)的影響，其形制上圓下方，其取意于上法天下法地，暗合“天圓地方”。天圓地方，是我國古代最典型、最核心的宇宙觀。天圓地方是我國古老的哲學中有關(guān)陰陽學說的一種體現(xiàn)，其本質(zhì)上接受了《易經(jīng)》中對于宇宙的認識，即宇宙是有相生相克的陰陽兩極組成，陰陽對立統(tǒng)一，不斷變化發(fā)展，構(gòu)成世間萬物。漢族傳統(tǒng)文化中提倡“天人合一”的自然觀，講究遵循自然規(guī)律，保護自然、效法自然，達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其中，方心曲領(lǐng)正是中華民族這一傳統(tǒng)自然觀的體現(xiàn)。官服服色也是區(qū)分官階的重要標準之一，遼代的契丹朝服繼承了唐代“服袍者下加襕，緋、紫、綠皆視其品。”{17}唐代的官服服色的設(shè)計遵循五色學說，即五行中金、木、水、火、土對應白、綠、黑、紅、黃。通過五色學說來取義國家社會猶如陰陽五行般順利運行，遼代官服中的紫袍正是對這種中原文化的吸收運用。

四、出現(xiàn)中原因素的原因

遼代統(tǒng)治區(qū)域內(nèi)不同生業(yè)方式及經(jīng)濟形態(tài)，即契丹族等少數(shù)民族主要從事游牧生活，而漢族、渤海族等則主要從事農(nóng)耕生活。這就決定了，遼代社會必然采用不同于以前任何朝代的特殊的政治制度，以國治治契丹，以漢治治漢人。這種政治形態(tài)就決定了它不可避免的要接受中原文化的影響。

在遼代建國以前，“冬月時，向陽時，我射獵時，使我多得豬、鹿?！眥18}從事簡單的游牧生活，其技術(shù)遠落后于中原地區(qū)，正如歷史上每一個落后的民族遇到先進的文化一樣，都會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并向其學習。中原先進的紡織技術(shù)和精美的刺繡技術(shù)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進入契丹社會，走向契丹朝堂的。

從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開始就對中原文化非常喜歡，在《遼史》中：“太祖曰：‘佛非中國教。倍曰：‘孔子大圣，萬世所尊，宜先。太祖大悅，即建孔子廟，詔皇太子春、秋釋奠?！眥19}還下令建立佛寺、道觀等，并多次親自到孔子廟祭拜。表現(xiàn)出他對漢族中原文化的喜愛。人皇王耶律倍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一直心之所向中原文化，《遼史》同樣也敘述了其“通陰陽，知音律，精醫(yī)藥、了泛麟之術(shù)尸工遼、漢文章，嘗譯〈陰符經(jīng)〉”。{20}耶律倍更喜中原文化，好讀書，據(jù)《契丹國志》卷十四記：“東丹王好讀書，不喜射獵，初在東丹時，令人賚金寶私人幽州市書，載之以歸，凡數(shù)萬卷，置醫(yī)巫閭山上?！眥21}他的這些性格及喜好都充分表現(xiàn)出對中原文化的向往，遼朝的后繼統(tǒng)治者也都對漢族文化充滿興趣。契丹作為一個游牧民族，其文化本身就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和開放性，這種特征就讓契丹族更容易接受和學習其他民族文化。{22}

同時，遼代任用大量漢族官員，如康默記、韓延徽、韓知古等，幫助制定典章律例，再加上契丹地理位置十分優(yōu)越，地處草原絲綢之路東端，南鄰宋朝，東鄰高麗，北有室韋，西有西夏、回鶻，契丹與周邊各族，尤其是宋朝交流頻繁。這些因素都促成了契丹官服不斷融入中原文化。

遼代契丹族官服作為中國古代官服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官服發(fā)展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本文通過對契丹族官服中戴冠、圓領(lǐng)、佩玉等的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由于契丹社會的經(jīng)濟構(gòu)成以及政治制度、統(tǒng)治者的個人喜好和漢族官員的加入等原因，使契丹社會更多的接受了中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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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郭彧.周易[M].北京：中華書局，2006.

②周公旦.周禮[M].北京：中華書局，2014.

③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④孫立梅.遼墓壁畫展現(xiàn)的契丹服飾文化[J].赤峰學院學報，2011（7）.

⑤[明]解縉，等.永樂大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8.

⑥⑦[元]脫脫，等.遼史[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16.

⑧遼史紀事本末（卷24）.

⑨劉謙.遼寧錦州市張扛村遼墓發(fā)掘報告[J].考古，1984（11）.

⑩張柏忠.內(nèi)蒙古通遼縣二林場遼墓[J].文物，1985（3）.

{11}鄭樵.通志（卷四十七）[M].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

{12}內(nèi)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遼陳國公主駙馬合葬墓發(fā)掘簡報[J].文物，19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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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劉謙.遼寧錦州市張扛村遼墓發(fā)掘報告[R].考古，198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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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內(nèi)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遼陳國公主駙馬合葬墓發(fā)掘簡報[R].文物，19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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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彭定求，等.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13〕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4〕李延壽.北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3.

〔15〕鄭樵.通志（卷四十七）[M].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 孫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