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輝
(新疆社會科學院 語言研究所,新疆 烏魯木齊 830011)
新疆地名文化:語源、語義和文化特點
李樹輝
(新疆社會科學院 語言研究所,新疆 烏魯木齊 830011)
新疆至晚從公元前2世紀開始,便是操用印歐語系、阿爾泰語系和漢藏語系語言的居民生活、聚居地區(qū)。新疆地名亦出自這三大語系語言,記錄了各地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和活動軌跡,折射著歷史的變遷、種群、族群的遷徙和時勢的變革,反映了各地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生態(tài)特點、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是不同語系居民共同開發(fā)新疆、建設新疆和歷代中央政府治理新疆的歷史見證。
新疆地名構成;語言類別;文化特點
地名是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是人類在自然界活動歷史的記錄,是對地理環(huán)境、自然生態(tài)的反映。地名中積淀了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體現(xiàn)了自然與人文的交融,記錄了各地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和活動軌跡。地名是一種內涵豐富的文化遺產(chǎn),貯存了人們對特定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的獨到認識。地名是遵循一定語言規(guī)律而形成的一部分語言詞匯,所以地名學是語言學的一部分。地名總是表示具體的區(qū)域,反映地理規(guī)律和概念,因而地名學也屬于地理學范疇。地名非常穩(wěn)定,保持久遠,是歷史的記錄,所以地名學也屬于歷史學和史料學范疇。簡言之,地名學是運用文化語言學的方法,研究地名的起源和演變,探討地名的語源、語義和相關歷史的綜合性學科。研究地名,可以幫助人們解決許多重要的歷史問題和語言學理論問題。將古文獻中的地名和現(xiàn)代地名加以對比,可以研究語言詞匯的演變歷史,搞清其最初的語言形式及與其他語言的關系,可以幫助人們確定某些語言或方言在特定歷史時期的地理分布。
新疆自古以來就是兩大人種(印歐人種和蒙古人種)、三大語系(印歐語系、阿爾泰語系和漢藏語系)居民生活、聚居的地區(qū)。至晚從公元前2世紀開始,天山南北地區(qū)便已成為三大語系居民的交匯之地。古代新疆不同種群、族群居民的分布呈現(xiàn)出“多樣性”和“融合性”兩大特點。這兩大特點,既是新疆特殊的地理位置所導致的必然結果,也為其后多民族分布的格局以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切的血肉聯(lián)系奠定了基礎。今天,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多民族聚居格局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結果,而地名也以其鮮明的歷史性、民族性、地域性、時代性、多樣性等特點反映了新疆各地的地理環(huán)境、自然生態(tài)、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折射著歷史的變遷、種群族群的遷徙和時勢的變革。新疆地名是不同語系居民開發(fā)新疆、建設新疆的歷史見證。
(一)出自印歐語系語言的地名
考古發(fā)現(xiàn)證實,操用印歐語系語言的居民至晚從4000年前開始即生活在塔里木盆地周緣地區(qū)。正因此,印歐語地名遍及塔里木盆地周緣地區(qū)。例如:
羅布(lop) 洛浦(lop)
尼雅(nijε) 皮山(guma)
于闐(ydyn,于窴) 和田(χotεn,和闐)
出自印歐語地名由于歷史久遠,今人已不詳其語義。雖有多種解釋,卻鮮有可靠的依據(jù)。如關于yrymi(烏魯木齊)的語源有“突厥語說”和“蒙古語說”等觀點,至于其語義,也有“好圍場”“爭斗者”“格斗”“幸福的地方”“富饒的牧場”“紅色牧場”等多種解釋,皆不能成立。該地名最早見于撰寫于李圣天同慶十四年十月十二日(925年10月31日)的敦煌出土和田文書《使河西記》,寫作Yirrū mcimni kamtha(烏魯木齊城)。其后又見于明代的《西域土地人物略》,寫作“委魯毋”。其時,當?shù)氐木用駥俨儆糜W語的熾俟(igil,=處月)集團,烏魯木齊地名當出自印歐語[1]。另如關于qεqεr(喀什噶爾)的含義便有“各色磚房”“玉石集中之地”“初建”等多種說法。徹底解決這些印歐語地名的語義問題,還有待深入的研究。
(二)出自阿爾泰語系語言的地名
1.突厥語地名
突厥語居民約自戰(zhàn)國末開始便生活在中天山地區(qū)。兩漢時沿天山北麓向西發(fā)展,天山南麓達于塔里木盆地東緣;唐代擴展至西天山南北地區(qū)和塔里木盆地西緣;宋代廣布于塔里木盆地周緣地區(qū)。正因此,突厥語地名遍及新疆各地。如現(xiàn)今用作地名的“塔里木”(tar m)便源于回鶻可汗子女的尊號。自821年開始,由于享有該尊號的特勤(tεgin)率兵進駐而漸演變?yōu)槠渚拥兀ń裆逞趴h塔里木鄉(xiāng))名稱,后又被用于指稱河流、盆地及農(nóng)場[2]。其他源于突厥語的地名如:
阿克蘇(aq su,白水)
阿克陶(aq too,白山)
巴里坤(bark l,≥bars k覬l,虎湖)
柏孜克里克(bezεklik,有裝飾的建筑)
別兒八里(bir bal q,獨山城)
博斯騰湖(bostan k覬l,綠洲之湖)
哈密(qumul/qam l,≥qum εl,沙地上的國家)
火焰山(jalqun ta)
克孜勒蘇(q z l su,紅河,紅水)
克拉瑪依(qara maj,黑油)
庫爾干(qor an,堡壘)
麻扎塔格(mazar ta,墳山)
葡萄溝(bujluq,葡萄園)
托克蘇(toq su,豐沛的水,今新和縣維吾爾語名)
托克遜(toqsun,≥toquz on“九十”)
葉城(qa l q,有烽火臺的地方)
葉爾羌(jεkεn,≥jεr kεnt,土地和村鎮(zhèn))
2.蒙古語地名
蒙古語居民至晚在8世紀末便生活在今新疆地區(qū)①作為蒙古語部落的tatar一詞,最早見于突厥文《闕特勤碑》南面第1行、東面第4行和第14行及《毗伽可汗碑》東面第5行,作otuz tatar(三十姓韃靼)。另,《磨延啜碑》東面第18行、第20行載有tatar(韃靼),《磨延啜碑》南面第28行載有y duq tatar(三姓神圣的韃靼),《毗伽可汗碑》東面第34行、《磨延啜碑》西面第47行、《鐵爾痕碑》北面第11行及第13行載有toquz tatar(九姓韃靼),但均不詳其分布的地域。此外,撰寫于唐貞元十一年四月(795年5月)或當年稍后的敦煌文獻S.6551《佛說阿彌陀經(jīng)講經(jīng)文》中有“達但”之謂(詳見李樹輝:《S.6551講經(jīng)文寫作年代及相關史事考辨》,刊于《敦煌研究》2003年第5期)?!斑_但”為tatar(韃靼)的別譯,漢文史籍中或作“達靼”。20世紀初在吐魯番發(fā)現(xiàn)的《摩尼教贊美詩集》開始抄寫于唐寶應二年(763年),而完成于貞元六年(790)秋至貞元十一年四月(795年 5月)間,其中也記有 tt’r’p’tgin(=tatar apa tεgin,韃靼阿波特勤)(詳見李樹輝:《〈摩尼教贊美詩集〉撰寫年代及相關史事研究》,文載韓國中亞學會編《中亞研究》第17號第1卷,第73-87頁)。會昌二年(842)冬,黠戛斯遣將軍踏布合祖來唐奏言“將徙就合羅川,居回鶻故國,兼已得安西、北庭達靼等五部落”(《資治通鑒》卷246),亦可證明天山地區(qū)有蒙古語部落。此后,宋人王延德于太平興國七年(982)出使高昌時記稱:“亦聞有契丹使來,唇缺以銀葉蔽之,謂其王云:聞漢遣使入達靼,而道出王境,誘王窺邊,宜早送至達靼,無使久留”,“延德初至達靼之境,頗見晉末陷虜者之子孫,咸相率遮迎獻飲食,問其鄉(xiāng)里親戚,意甚凄感,留旬日不得去”([宋]王延德:《西州使程記》,以上文字為王國維據(jù)《揮塵錄》所補)。據(jù)此推斷,蒙古語居民的居地當在高昌以西或西南某地。。13世紀后更有大批蒙古人落籍天山南北。清乾隆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1771年1月5日),牧居伏爾加河下游一個半世紀的蒙古土爾扈特部3.3萬多戶、16.9萬多人回歸祖國,被清政府分東、南、西、北四路安置在烏蘇、裕勒都斯、精河、和布克賽爾及博斯騰湖以北地區(qū),蒙古語地名亦因此遍及南北疆。例如:
巴音布魯克(baj n buluq,豐富的泉源)
巴音郭楞(baj n gol n,有“富饒的地方/河流/流域”等多種解釋)
博格達(bu da,相傳語義為“神山”“圣山”“靈山”)
博爾塔拉(bor tala,銀灰色的曠野)
額敏(emil,業(yè)滿,葉密立,葉密里,今民族語名作 d覬rbilin)
喀納斯(qanas,相傳語義為“美麗富饒而神秘”)
科克塔拉(k覬k tala,藍色的曠野)
庫爾勒(korla,相傳語義為“眺望”)
奎屯(kujtun,寒冷的地方)
羅布淖爾(lop nur,羅布泊)
那拉提(narat,相傳語義為“有太陽的地方”“太陽升起的地方”)
烏拉泊(ulanbaj,相傳語義為“紅色靶場”)
還有些地名因居民族屬變遷而改變,如呼圖壁(qutub)地名最早稱作“烏宰守捉”[3]1047。自13世紀中葉開始改稱“古塔巴(Xut’apay)”[4]17,1570,清代以降又音譯作“呼圖壁”。關于其語義,紀曉嵐釋言“呼圖譯言鬼,呼圖壁譯言有鬼也”,且記述了一則商人夜行遇鬼傳說[6]12。徐松釋言:“準語呼圖克拜者,吉祥也。今彼中之諺,易曰呼圖壁,譯為有鬼。地理之義,名從主人,而民入山林,不逢不若,吉祥之稱,固為允矣[7]186-187。”今人或認為系因水得名,“呼圖壁河原來叫胡圖克拜河,縣名即由河名而得,后來將胡圖克拜叫成呼圖壁( utubi)”[8]141。稱“古塔巴(Xut’apay)”“呼圖壁”出自“準語”即蒙古語應可以成立。據(jù)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藏xj222-0661.09號回鶻文書記載,蒙元時期曾將定居在福山至忽木升吉兒一帶的六姓韃靼“安置在仰吉八里下方”,且謂“他們比當?shù)氐娜硕级唷?。徙居當?shù)氐牧枕^靼為徙居地命名亦在情理之中。至于該地名是否由河名而得,雖尚需史料支撐。
3.滿語—錫伯語地名
如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后綴“牛錄”的地名及霍城縣后綴“嘎善”(村莊)的地名也均屬此類(詳后)。
(三)出自漢藏語系語言的地名
出自羌語地名較少。據(jù)黃文弼先生考證,若羌(≥婼羌)便源于古代羌人的部落名稱,“婼為部落之名,羌以示種族”,“婼為部族名,羌為種族名”[9]54-72。漢語地名大致可以清乾隆二十年(1755)清朝收復新疆為界分為兩個大類:前一類地名多為行政建制名稱,反映了歷代中央政府對新疆的治理;后一類地名與漢人遷入新疆,參與新疆的開發(fā)建設密切相關,既有行政建制名稱也有具體的地名。行政建制名稱多反映了統(tǒng)治者意志和情感,如:迪化、鎮(zhèn)西、民豐、昌吉、阜康、奇臺、新和。具體地名或取地形地貌特點命名,如頭道灣、六道灣、大東溝、小東溝、東河壩、土墩子、高泉、柳樹泉、芳草湖、柳樹溝、榆樹溝、白楊溝、石河子、芨芨梁子、紫泥泉子、沙井子、西湖;或取屯墾建制、交通設施命名,如馬場湖、四廠湖、頭道壩、二道壩、三臺、五臺、頭工、二工、羊毛工、陜西工、協(xié)標工、五工臺;或取用具有標志性特點的建筑命名,如紅廟子、板房溝、廟爾溝、龍王溝、駱駝圈子、駱駝井子、車排子、馬橋子;或以最初居民的籍貫、戶數(shù)命名,如:蘭州灣子、十戶灘,今五家渠市亦是因馮、杜、楊、常、謝等五姓漢族人家共用一條渠而得名。
(四)出自阿爾泰語系語言和印歐語系語言的雙語合璧地名
雙語合璧地名是對不同語系居民開發(fā)建設新疆歷史的反映,如和田地區(qū)的玉龍喀什河和喀喇喀什河便是由突厥語的 yryη(白)、qara(黑)、覬gyz(河)和古代印歐語的qa(玉)組構而成。成書于11世紀的《突厥語大詞典》(后文簡稱《詞典》)記稱:
伴隨著波斯語詞dεrja(河,江)對突厥語詞覬gyz(河,江)的取代,yryη qa覬gyz(玉龍喀什河,白玉河)和qara qa覬gyz(喀喇喀什河,墨玉河)也被改稱 yryη qadεrjas(玉龍喀什河,白玉河)和qara qadεrjas(喀喇喀什河,墨玉河),但其語義和雙語合璧的地名形式仍未改變。
沙雅縣海樓鄉(xiāng)的維吾爾語名作qajlur jez s,庫車縣及輪臺縣也有稱qajlur的村名。qaj是公元前176年由河西走廊西遷至龜茲周邊地區(qū)的大月氏的一部,亦即《晉書·呂光載記》所載之獪胡。東晉太元八年(383),獪胡曾應龜茲國王帛純之請抵御呂光所率前秦軍隊的進攻?,F(xiàn)今沙雅縣、庫車縣和輪臺縣名為qajlur的村莊均是其居地,語義正是“獪人”或“獪部落之民眾”?!锻回收Z大詞典》稱該部為“突厥諸部之一”(MⅢ.217),稱其操用一種特殊的語言并通曉突厥語(MⅠ.40),表明其民眾直到11世紀70年代仍處于雙語兼用階段。qaj源于印歐語,-lur則為突厥語名詞復數(shù)詞尾-lar的語音變體。這一雙語合璧現(xiàn)象應與獪人兼用、轉用突厥語過程中受其“底層語言”的影響密切相關。
吐魯番(turpan)地名由突厥語動詞詞根tur-(站立,站起來,上升,升騰)附加源于噠語的副動詞/形動詞構詞成分-pan構成,語義為“長久居住的地方”“久居之地”[10];尉犁縣維吾爾語地名中的lop-(羅布)出自古代印歐語,-nur(湖,淖爾)出自蒙古語;見于《漢書·西域傳下》的“高昌壁”亦是由漢語詞“高昌”和突厥語詞bal q(城)組構而成的。
“三山兩盆”的地形、地貌特點使新疆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地理單元。南、北、西三面有高大山脈環(huán)繞,僅東部無高山阻隔。這使得新疆同外界的交往存在著天然的東傾性,對于密切新疆同祖國內地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保障新疆自西漢開始成為我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組成部分起到了十分關鍵的作用。新疆的地形、地貌恰如“疆”之字形所示,具有鮮明的特征:左邊的“弓”字上部猶如北疆的西部國境線,半封口的“口”字代表歷史上曾屬于中國的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地區(qū),“土”字代表帕米爾高原;右邊的“畺”代表“三山兩盆”——三橫線分別代表阿爾泰山脈、天山山脈和昆侖山脈,兩個“田”字分別代表準噶爾盆地和塔里木盆地;“疆”字右邊開放性的字形代表新疆東部與甘肅、青海間平坦的地形。
新疆周邊距海洋最遠,以烏魯木齊為中心東距太平洋4 300千米,西距大西洋6 900千米,北距北冰洋3 400千米,南距印度洋2 500千米。由于南、西、北三面為高山環(huán)抱,諸大洋的暖濕氣流難以抵達。南疆平原地區(qū)年降水量不足100毫米,北疆大部分平原地區(qū)年降水量約為200毫米左右,吐魯番盆地年降水量只有12.6毫米,天山山區(qū)年降水量為500毫米左右(其中鞏乃斯林區(qū)為800毫米)。正是由于這一原因,才形成了新疆總面積達71.3萬平方公里的荒漠、戈壁,占全國荒漠、戈壁總面積的55.6%。其中沙漠面積為42萬平方公里,戈壁面積為29.3萬平方公里,分別占全國沙漠面積和戈壁面積的58.9%和51.4%。此外,還有占總面積55.7%的山地,盆地僅占總面積的44.3%。有綠洲1 000多個,總面積近7萬平方公里,現(xiàn)有耕地333.33萬公頃。與之相應,新疆的許多地名都反映了這種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氣候條件和生態(tài)特點。
(一)與“水”相關的地名
一般來說,地名所表示的并不僅僅是地理環(huán)境本身,而是社會與地理環(huán)境的關系。地名的選擇與確定,取決于自然地理條件、人類經(jīng)濟活動的性質和文化特點。新疆的自然環(huán)境和生態(tài)特點,導致了古代北疆的游牧族群“逐水草而居”、南疆的農(nóng)耕族群散布在各個綠洲的分布特點和生存狀態(tài)。可以說,哪里有水,哪里就有綠洲;哪里有綠洲,哪里就有人類的活動。因而,將與“水”相關的詞語用作地名是極其自然的事。正因為如此,新疆雖是缺水地區(qū),卻有許多與“水”相關的地名。
疏勒見于《漢書·西域傳》,是西域地區(qū)最早的與“水”相關的地名。疏勒是前古突厥語su la(有水之地)的對音。地望在今疏附縣西北的sulla村,是由王都所在地的具體地名擴展為地域性名稱的。《突厥語大詞典》中有兩個詞條與該地名的語源、原詞形和語義有關:
suvla——蘇拉克(sulaq),牲畜飲水處。(MⅠ.606)
suvla——蘇爾拉厄(sulla),一處地名。(MⅠ.606)
該書維吾爾文譯本在后一詞條注稱:“疏附縣西北至今仍有一個村莊被稱為sulla?!薄八痹谇肮磐回收Z中作su或usu,后演變?yōu)閟ub/suv并進而演變?yōu)楝F(xiàn)代維吾爾語的su。-la為前古突厥語的形容詞或名詞的派生詞綴。受語音和諧律(唇和諧和元音和諧)的影響,又有-laq/-lik/-l q/-luq/-lu/-lyk等變體形式。用作地名的su la一詞亦隨之演變?yōu)楝F(xiàn)代維吾爾語的sulla。其演變進程為:su la→subla→suvla→sulla。
歷史上以疏勒為地名的不止一處。漢代天山北麓金滿城(今吉木薩爾縣境內)附近亦有一個疏勒城。《后漢書·耿恭傳》:“恭以疏勒城傍有澗水可固,五月,乃引兵據(jù)之。”該城顯然系因“傍有澗水”而得名。此外,在甘肅河西地區(qū)也有一條疏勒河?!睹饔⒆趯嶄洝肪?08“正統(tǒng)八年九月丙辰條”稱為“算來川”,《清史稿·阿南達傳》稱為“素爾河”,清吳省蘭《河源紀略承修稿·質實三》稱為“蘇爾水”,乾隆初《重修肅州新志》稱為“蘇賴河”“蘇勒河”。諸譯名可為“疏勒”地名的歷史演變提供佐證[11]。其他與“水”相關的維吾爾語地名如:
阿克達里亞(aq dεrija,白水河)
阿克艾日克(aq er q,白水渠)
阿克蘇(aq su,白水,白水河)
阿拉爾(aral,島嶼,河洲)
布拉克(bulaq,泉)
達里亞(dεrija,江,河)
艾丁湖(ajdiη k覬l,月光湖)
艾里克/艾日克(er q,水渠)
干溝(aj r bulaq,野馬泉)
哈拉布拉克(qara bulaq,黑泉,惡泉)
喀拉庫都克(qara quduq,黑井,清涼的井)
喀拉庫爾(qara k覬l,黑湖,惡湖)
喀拉蘇(qara su,黑水,惡水)
克孜勒布拉克(q z l bulaq,紅水泉)
克孜勒蘇(q z l su,紅水,紅水河)
庫都克(quduq,井)
庫木庫都克(qum quduq,沙井)
闊里(k覬l,湖)
拉依蘇(laj su,泥水)
兩棵樹(qos terεk,雙白楊樹)
淖爾(nur,湖)
雙河(iki 覬gyz)
塔勒克艾日克(tall q er q,柳樹叢中的渠)
烏宗達里亞(uzun dεrija,長河)
英庫勒(jeη k覬l,新的湖泊)
(二)與山體、荒漠、戈壁、沙漠相關的地名
一般情況下,山地居民僅為最近的山體命名,而不關心整個山系的總稱。橫亙新疆中部的天山山脈在古代就僅有不同區(qū)段及支脈的名稱而沒有山系總名。如東天山被稱作“祁連天山”“析(折,時,初)羅漫山”,吐魯番北的中天山被稱作“貪汙(汗) 山”“天山”“陰山”“金微山”“金婆嶺”“金莎領”“金娑(莎)山”“金嶺”今庫車縣以北的中天山被稱作“埃克塔克山”“金山”或“阿羯田山”“白山”,《世界境域志》所記“塔夫汗山”、“伊格拉吉·阿爾特山”也皆指天山山脈的不同區(qū)段①李樹輝:《突厥原居地“金山”考辨》,刊于《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9年第3期。增補文載《西域史林》(第1輯),西安:陜西出版?zhèn)髅郊瘓F、三秦出版社、陜西新華發(fā)行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3年版,第50-80頁。。另如:
阿爾烏(ar u,兩山之間的平原)
阿克陶(aq too,白山)
北沙窩
達坂(dawan,山口)
東戈壁
火焰山(jalqun ta)
慕士塔格(muz ta,冰山)
交河(jar,崖)
喀喇塔格(qara ta,黑山)
克孜爾塔格(q z l ta,紅山)
克孜勒陶(q z l too,紅山)
克孜利亞(q z l jar,紅色懸崖)
庫姆塔格(qum ta)
庫魯克塔格(quruq ta,草木不生的山)
魔鬼城
五彩灣
雅丹(jardaη,風蝕土丘,風蝕地貌)
(三)與動植物相關的地名
阿力麻里(alm l q,蘋果樹林,產(chǎn)蘋果的地方)
巴里坤(bark覬l,≥bars k覬l,虎湖)
白楊溝
干溝(aj r bulaq,野馬泉)
果子溝
喀喇玉爾袞(qara jul un,茂盛的紅柳/檉柳)
可克達拉(k覬k tala,綠色的原野)
柳樹溝
柳樹莊子
鐵干里克(tikεnlik,荊棘)
托喀依(toqaj,灌木叢)
梧桐窩子
牙了古孜鐵熱克(jal uz terεk,孤獨的白楊樹)
牙瓦通古孜(jawa toηguz,野豬)
陽塔庫圖克(jantaq qutuq,駱駝刺泉)
榆樹溝
玉爾袞(jul un,紅柳,檉柳)
(四)與礦產(chǎn)相關的地名
阿勒通勒克(altunluq,黃金之地)
金山(altun ta)
長期以來,人們一直將阿爾泰山釋為“金山”,相傳是突厥語“金子”之意。然而,阿爾泰山在《暾欲谷碑》《闕特勤碑》《毗伽可汗碑》及《鐵爾痕碑》中從未被稱作“altun ta(金山)”,而是被稱作“altun j(黃金高原,黃金高地)”?!敖鹱印痹诠糯回收Z及現(xiàn)代維吾爾語中作altun,在哈薩克語、蒙古語中作alt n,而“阿爾泰”(阿勒泰)為 altaj的音譯,最早見于《蒙古秘史》和《史集》,至今不詳其語源、語義。這一問題還有待深入考證。
(一)行政建制名稱反映了歷代中央政府對新疆的治理
西域之名最早見于《史記》,一直沿用到清朝。新疆之稱始于清乾隆年間,取“故土新歸”之意。自西漢設置西域都護府到清朝設省而治,歷代王朝對新疆的治理經(jīng)歷了都護、都統(tǒng)治理(西漢到隋)、羈縻治理(唐到明)、軍府治理(清統(tǒng)一新疆至1884年)、建省治理(1884年以后)四個不同的發(fā)展階段,既反映了我國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發(fā)展歷程,也體現(xiàn)了中央政府對新疆治理逐步強化的發(fā)展軌跡。西漢中央政府從漢武帝(前141—前87)時開始在西域設立地方官吏管理屯田事務,“輪臺、渠犁皆有田卒數(shù)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12]。宣帝時,“遣衛(wèi)司馬使護鄯善以西數(shù)國”。地節(jié)二年(前68)置西域都護,“以騎都尉、諫大夫使護西域三十六國”[13],標志著今新疆地區(qū)正式納入中國版圖,成為我國領土的一部分①《漢書·段會宗傳》后之“贊語”曰:“自元狩之際,張騫始通西域,至于地節(jié),鄭吉建都護之號?!睂W術界通常以《漢書·宣帝紀》所記神爵二年(前60)“秋,匈奴日逐王先賢撣將人眾萬余來降,使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迎日逐”為據(jù),認為漢朝設置西域都護始于神爵二年(前60)?;蛞孕掳l(fā)現(xiàn)的懸泉漢簡所記為據(jù),認為漢朝設置西域都護始于神爵三年(前59)。這一問題還有待于詳考。。此后,歷朝歷代基本上都堅持這一政策。自清乾隆年間以降,更有大量的內地人遷入新疆,參與新疆的開發(fā)建設。新疆歷史上的行政建制名正反映了歷代中央政府對新疆的治理。例如:
西域都護府 安西都護府
金山都督府 北庭都護府
西州都督府 哈密衛(wèi)
乾德縣 阜康縣
綏來縣 鎮(zhèn)西廳
(二)地名反映了古代交通
自西漢開通的“絲綢之路”在新疆境內分為三道。南、北兩道途經(jīng)塔里木盆地南緣和北緣,新北道途經(jīng)哈密并沿天山北麓西行。為保障各道的暢通,沿途修建了許多城堡烽燧。隨著時間的推移,古代的城堡烽燧現(xiàn)今多已發(fā)展為大小不等的村鎮(zhèn),城堡烽燧名稱亦被沿用下來。現(xiàn)今塔里木盆地周緣及哈密、吐魯番等地有許多帶有“喀尕”/“卡尕”(qa a)“喀日尕依”(qar aj)、“吐爾”(tur)或“吐喇”(tura)的地名,均為對古代戍堡烽燧名稱的沿用[14]。這些戍堡烽燧在清代的漢文文獻中又稱作“卡倫”,如《西域水道記》卷 2載稱:“(塔里木)河北岸置卡倫,筑土為臺,高二丈許,上設氈帳涼棚,作瞭望所?!?/p>
塔里木盆地南北緣還有許多稱作“欄桿”/“蘭干”的地名?!皺跅U”/“蘭干”是維吾爾語lεηgεr的音譯,意為“接待駝運商隊的客店、客?!被颉绑A站”,是歷史上設于交通要道或關隘、渡口附近,供傳遞信息、公文、戰(zhàn)報的差役休憩、換騎的場所,亦是官吏調遣、述職、視察途中的休憩場所。每個“欄桿”都是一個獨立的建筑群,內有馬廄、兵丁差役及官吏棲息的房舍。〔清〕椿園《西域聞見錄》卷7:
戈壁大站乏水泉,最為行旅之累?;亟蟛硕嘤谶m中之地蓋造房舍,設立回子二三戶或五六戶,給以養(yǎng)贍之資,使其設法開渠引水,以利濟行人,謂之亮噶爾。內地商民訛呼為闌干兒。
據(jù)此可知,lεηgεr還被音譯作“亮噶爾”或“闌干兒”。在后來的歲月里,這些 lεηgεr的驛站功能雖已喪失,卻發(fā)展成大小不等的村鎮(zhèn),地名亦沿用至今,如巴什蘭干(balεηgεr,大驛站,總客棧)。位于瑪納斯縣的樂土驛(≥駱駝驛)鎮(zhèn)亦屬于此類地名。這些地名,既是絲路交通歷史滄桑的見證,也是維吾爾語歷史發(fā)展的活化石。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發(fā)展,現(xiàn)今許多帶有qa a或tur的居民點雖已不在交通線上,但仍可據(jù)此類地名的分布還原出古代交通路線的走向。
(三)地名反映了不同語系居民開發(fā)新疆、建設新疆的歷史
移民屯田是我國歷史上開發(fā)邊疆、鞏固國防的一項重要國策。新疆的屯田始于漢興于唐,至清乾隆、嘉慶時期達到鼎盛。移民屯田對新疆的社會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因移民屯田出現(xiàn)的許多地名至今仍在使用。
沙雅縣在漢唐時一直是漢軍重要的屯墾之地。該縣倉塔木地名維吾爾語名作saη tam,saη是漢語“倉”的音譯,tam則為維吾爾語的“墻”。saη tam的字面意思為“倉墻”,系由當?shù)貧埩舻墓糯Z倉殘垣演變而來的地名。
清代因屯田而出現(xiàn)了許多相關地名。清代的屯田可分為兵屯、犯屯、民屯、回屯和旗屯五類。
兵屯又稱“軍屯”,是漢軍綠營兵丁攜家眷進行的屯田。乾隆二十四年(1759),清統(tǒng)一新疆后為解決駐軍的軍糧問題,以天山北麓為主大興兵屯。因此而出現(xiàn)了許多反映兵屯的地名,如奇臺縣西北灣鄉(xiāng)的小屯村、頭屯村、二屯村、三屯村等。
犯屯也稱“遣屯”,指發(fā)遣到新疆的犯人所進行的屯田。道光二十二年(1842)冬,被流放伊犁的林則徐途經(jīng)瑪納斯縣塔西河時,在《荷戈紀程》中記稱當?shù)亍懊窬由跏ⅲ}、漳、泉人在此耕種者數(shù)百家,皆遣犯后嗣,近來閩、粵發(fā)遣人亦多配此”。由此可知瑪納斯縣的廣東地是以廣東遣犯為主的屯田區(qū)。
民屯也稱“戶屯”,是清政府招募內地無地無業(yè)農(nóng)民遷居新疆所進行的屯田。主要集中于北疆。這些遷居新疆的農(nóng)民多以戶為單位將原籍相同者安置于一地,民屯地名也就多與其原籍相關,如昌吉的軍戶,呼圖壁的鎮(zhèn)番戶,吉木薩爾的渭戶,瑪納斯的兵戶、新戶、山丹戶、涼州戶、蘭州戶。民屯地名分布廣泛,最顯著的就是“工”字地名。其中以烏魯木齊、昌吉、阜康、吉木薩爾、呼圖壁、瑪納斯等地最多。“工”是民屯開渠引灌及耕種勞作的地段工區(qū),依次稱為一工區(qū),二工區(qū),簡稱為“頭工”“二工”等,日久相沿成為地名。以烏魯木齊市為例,便有頭宮(頭工)、二宮(二工)、三宮(三工)、羊毛工、陜西工、協(xié)標工、五工臺等諸多帶“宮”(工)字的地名。另如皇渠、汗艾里克(χan er q,汗王渠)等地名亦與屯墾開發(fā)密切相關。
回屯,即移徙維吾爾人進行的屯田,肇始于準噶爾汗國時期。乾隆二十五年(1760),伊犁辦事處大臣阿桂帶領阿克蘇、烏什、庫車、沙雅、拜城等地300名維吾爾人攜家眷遷至伊犁河谷屯田。后又陸續(xù)從葉爾羌、麥蓋提、和田、哈密、吐魯番等地向伊犁移民。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共有回屯6 000戶,分為9屯,種地9萬畝。反映回屯的地名主要分布在伊寧縣一帶,多以其原籍名后綴“買里”(mεhεllε,居民點,街道,里弄)命名,如阿克蘇買里、和田買里、葉蓋買里(=葉爾羌買里)。這些移民以百戶為單位被安置在當?shù)?。維吾爾語稱“一百”為jyz,由此也就出現(xiàn)了許多帶有“于孜”(圩孜)的地名。如“吉里于孜”“克伯克于孜”“薩德克于孜”“莫爾托乎提于孜”“吐魯番于孜”“胡地亞于孜”“薩木于孜”“頭圩孜”“坎圩孜”“多浪于孜”。
旗屯,即駐防八旗兵丁所進行的屯田。察哈爾營在博爾塔拉河流域屯田,厄魯特營在特克斯至昭蘇一帶屯田,索倫營在霍爾果斯屯田,錫伯營在伊犁河南屯田,滿營于嘉慶七年(1802)也開始屯田。反映旗屯的地名主要分布在伊犁。如察布查爾錫伯族自治縣的烏珠牛錄、寨牛錄、依拉齊牛錄、堆齊牛錄、孫扎齊牛錄、寧古齊牛錄、納達齊牛錄、扎庫齊牛錄等屯墾單位,以后均演變成地名。另如霍城縣的索倫嘎善、達斡爾嘎善、伊車嘎善也是因索倫營屯田而得的地名(“嘎善”的語意為村莊)。
下列地名也均是各族人民開發(fā)建設新疆的歷史見證:
阿斯塔那(astanε,都城)
板房溝
倉塔木(saη tam,倉墻,倉房之墻)
迪化
古勒巴格(gyl ba,花園)
汗諾依(χannη 覬j,王宮)
喀拉巴格(qara ba,黑色林園,蔥郁林園)
康家石門子
克孜庫爾干(q z qur an,公主堡)
口門子
柳樹莊子
努爾巴格(nur ba,明園)
三個莊子
沙依巴克(saj ba,河灘上的園子)
脫庫孜薩來(toqquz saraj,九座宮殿)
亞吐爾(jar tur,陡崖上的烽火臺)
英格堡(jeη bal q,新城)
尉犁(lop nur,羅布淖爾,羅布泊)①尉犁(或作尉黎、尉梨,包括天山北麓的于婁、于賴、宥連)地名源于烏古斯(o uz)部族jyr gir部落之名,為該部落名稱前兩個音節(jié)的漢譯。柔然(蝚蠕,蠕蠕,芮芮,茹茹)、于尼、預龍、諸洛固等部落聯(lián)合體(政權)或部落名亦是jyr gir的不同音譯形式。至于現(xiàn)今尉犁縣的維吾爾語名lopnur,則是因縣城所在地毗鄰羅布泊(lopnur,羅布淖爾)而得名。參見李樹輝《尉犁地名和柔然源流考》,刊于《新疆大學學報》2007年第2期。
許多地名直接與物產(chǎn)相關,了解地名的含義便可知其物產(chǎn)。如沙雅縣塔里木河南岸有一個水面達1.9萬畝的自然調劑湖因有許多肥美的魚而被稱作“色米孜貝勒克”(semiz bel q,肥魚)。沙雅鎮(zhèn)有一個村莊則是因盛產(chǎn)蒲柳而被稱作“色日克塔勒”(ser q tal,蒲柳)。
有些地名與最初的居住者相關,或源于曾經(jīng)存在于當?shù)氐男袠I(yè)名稱,反映了居民的職業(yè)特點,通過地名可進而探討相關歷史。如“孔雀河”(k覬nti dεrja)的本義為“制皮匠之河”,據(jù)此名可推知,該河曾是制皮匠洗滌皮革之處②目前所知,〔清〕陶保廉《辛卯侍行記》最早言及孔雀河名,該書第6卷稱:“西南四十里浣溪河(回語曰共奇達里雅。共奇,古墓也。達里雅,河也。漢人訛其音曰浣溪河,或曰孔雀河,實即喀喇沙爾之海都河也)?!碧帐蠈ⅰ肮财妗贬尀椤肮拍埂彪m然有誤,卻明確指出“回語曰共奇達里雅”,表明該河名出自“回語”即維吾爾語當無疑義。“共奇達里雅”之語音也正與該河維吾爾語名k nt i dεrja之語音相合。此后,孔雀河之名亦見于《新疆圖志》卷70《水道四·塔里木河》條和同書卷71《水道五·開都河》條。后者還另記有“共琦河”之異稱。謝彬《新疆游記》亦有類似記載,可作為佐證。雖則如此,仍有學者罔顧該河維吾爾語名k nti dεrja之語義,堅持認為孔雀河名源于英國人亨利·蘭斯代爾(Henry Lansdell,D.)1888年在塔里木盆地西部考察時所觀察到的一種鳥的維吾爾語名“Kum-tuche”(王守春:《新疆孔雀名物考與孔雀河名的由來》,刊于《西域研究》2015年第2期)。這是我們所不能接受的。。塔里木河南岸的胡楊林里有一個很大的區(qū)域被稱作“達吾提闊坦”(dawut qotan,達吾提的牲口圈)。據(jù)此可推知,歷史上曾有一個名為達吾提的人在當?shù)匦藿ㄟ^牲口圈。還有些地名甚至源于偶發(fā)事件,如沙雅縣有一處地名作“烏什開烏勒迪”(覬qε 覬ldi,山羊死了)。
某些地方的漢語和少數(shù)民族語稱名各有不同的來源。例如:
新和(toq su,豐沛的水)
下馬崖鄉(xiāng)(baj jez s)
烏蘇一名源于清代的行政建制名“庫爾喀喇烏蘇直隸廳”,相傳蒙古語“庫爾喀喇烏蘇”的語意為“在有雪的地方的一條黑水”。改廳設縣時略去了“庫爾喀喇”,定名為“烏蘇”。其治所設在今烏蘇縣城北約10公里的西湖村,故而至今少數(shù)民族語仍沿用舊名,稱烏蘇縣為iχu(西湖)。
阜康市九運街鎮(zhèn)有許多帶有“運”字的村名(如:五運、六運、七運、八運、九運、十運)。據(jù)說光緒初年左宗棠收復新疆時,劉錦棠所率湘軍曾在當?shù)赝婉v。操用湖南方言的湘軍將士將軍隊建制的“營”說成“運”。久而久之,百姓也習用該稱漸形成為地名。
新中國成立后大批進疆部隊和支邊青年投入屯墾戍邊事業(yè),使新疆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此,作為新疆發(fā)展變化的漢語地名亦應運而生。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建設的新城鎮(zhèn)大多以漢語命名,如石河子、五家渠、北屯、金銀川、沙井子、黑樹窩子、蔡家湖、沙棗園等。這一時期還出現(xiàn)了許多反映特定歷史階段思想觀念、價值趨向和對外關系的地名,如烏魯木齊市便設有民主路、幸福路、解放路、友好路等地名。隨著中蘇關系的破裂,“文革”中曾將友好路改為反修路?!拔母铩焙笥只謴土擞押寐返牡孛?/p>
(四)地名反映了居民的遷徙
居民的遷徙造成了許多異地同名現(xiàn)象,前述清代因移民屯田而出現(xiàn)的許多地名便是對居民遷徙的反映。相傳伊吾縣下馬崖鄉(xiāng)維吾爾居民的先民是400年前從拜城(baj)徙至當?shù)氐?,遂沿用故鄉(xiāng)之名,稱baj jez s(直譯:拜城鄉(xiāng))。烏什縣古名作溫宿(《漢書·西域傳》)、于祝(《新唐書·地理志七》)。烏什為ut的音譯,位于今阿合奇縣城東的吾曲(ut)鄉(xiāng)。ut是個古老的地名,曾見于《突厥語大詞典》(MⅠ.62,MⅢ.186,MⅢ.216)。準噶爾汗國統(tǒng)治時期,曾將吐魯番地區(qū)的部分居民徙至烏什,吐魯番地名亦因之隨遷至當?shù)?,合稱作u tturpan。清乾隆時期,漢語簡稱作“圖爾璊”(turpan)。由于這次遷徙,還使得吐魯番地區(qū)的許多地名也一同被帶到了烏什,如“皮羌”(p tan,=鄯善)、“喀拉霍加”(qaraχoa,=高昌)、“陽?!保╦aηχεj)、“托克遜”(toqsun)。
清同治年間,隨白彥虎逃奔新疆的若干陜西籍回民落籍今烏魯木齊市米東區(qū)羊毛工鎮(zhèn)陜西工村,村名便以其原籍命名。光緒二十三年(1897),河湟起義失敗后遷徙來疆的若干青?;孛衤浼駷豸斈君R市米東區(qū),仍沿用其原籍村名。出自青海省湟中縣羊毛溝村的回民以“羊毛工”命名新居地,出自青海省大通縣紅丫豁村的回民以“鴻雁湖”(諧音)命名新居地。此外,巴里坤縣的蘭州灣子、瑪納斯縣的涼州戶鎮(zhèn)、蘭州灣鎮(zhèn)等地名亦屬此類。
有必要指出的是,某些地名在不同歷史時期所指稱的地點并不相同。如漢唐皆有輪臺地名,但西漢的輪臺位于天山南麓今輪臺縣境內,而唐代的輪臺卻在天山北麓今烏魯木齊市以北地區(qū);西漢的疏勒位于塔里木盆地西緣今疏附縣境內,而東漢時耿恭率兵苦守的疏勒卻在天山北麓今吉木薩爾縣境內;漢唐的伊吾均在東天山南麓今哈密市境內,而現(xiàn)今的伊吾縣卻在東天山北麓。
(五)地名寄托了居民的美好愿望
對幸福和美好生活的追求是各族人民共同的期望,因而也就會自然而然地將這種美好愿望用于地名的命名。例如:
阿巴提(abat,繁榮)
阿瓦提(awat,≥abat,繁榮)
拜城(baj,富有,富裕)
伽師縣(pεjzawat,繁榮昌盛)
少數(shù)民族語地名在漢譯時,大多采用的是“音譯法”,僅有少數(shù)地名采用意譯形式(如:araη,溫泉;qara qa,墨玉)。許多地名在漢譯時還采用了漢語特有的“美譯法”,即選用表達美好意義的字詞音譯,其字面組合義可使人產(chǎn)生美好的聯(lián)想。例如:
海樓(qajlur,=qajlar,羯人,羯部落之民眾)
岳普湖(jopu a)
博樂(bor tala,銀灰色的曠野)
淖毛湖(nom)
(六)地名所指地域的擴大與縮小
最為常見的如“西域”之名便有廣、中、狹三義。《漢書·西域傳上》:“西域以孝武時始通,本三十六國,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東則接漢,阸以玉、陽關,西則限以蔥嶺?!笨芍缍ǖ奈饔蛉∮昧霜M義,僅指陽關、玉門關以西、蔥嶺以東、天山和昆侖山之間的地區(qū);而就在同傳中又將蔥嶺以西諸國,如安息國、大月氏國、大夏、康居國、大宛國包括在內了,即取用了廣義的西域。至于中義的西域,通常指陽關、玉門關以西、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昆侖山以北阿爾泰山以南的廣大地區(qū)。
某些地名雖然從古代沿用至今,所指地域范圍卻不盡相同。有的擴大了,有的卻縮小了。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多與政治中心或行政區(qū)劃的變動相關??κ玻╭εqεr,=喀什噶爾)至晚從 10世紀以降便既指今喀什市區(qū),又指包括今喀什市周邊諸縣及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所轄諸多縣市在內的廣大地區(qū),現(xiàn)今的喀什則僅指喀什市和喀什地區(qū)所轄諸縣。吐魯番(turpan)地名至晚在10世紀上半葉已見于文獻。其漢譯名稱“禿爾班”在1276年見于文獻,此后還曾出現(xiàn)“土爾番”“土魯蕃”等譯名。該地名最初僅用于指稱位于“火州城”(今高昌故城)和“崖兒城”(今交河故城)之間的城(即唐代的安樂城,今英沙古城,又稱安伽勒克古城),后逐漸發(fā)展為包括鄯善、托克遜在內的地區(qū)及盆地名稱[7]。
“貸詞”是不同語言中的語詞在文化交流過程中出現(xiàn)的變異回流現(xiàn)象,迄今尚未見到一個準確的定義。羅常培先生曾解釋說:“有些中國字借到外國語里以后,翻譯的人又把它重譯回頭,因為昧于所出,不能還原,于是寫成了幾個不相干的字?!盵15]32縱觀新疆的地名,許多都屬于貸詞性質。
“天山”一詞最早見于《史記·李將軍列傳》:“天漢二年(前99)秋,貳師將軍李廣利將三萬騎擊匈奴右賢王于祁連天山,而使陵將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專走貳師也?!逼鋾r,河西地區(qū)已為漢軍所控,所謂“祁連天山”指今東部天山。“祁連”是對突厥語tεηri一詞的音譯,“天”是其意譯,“山”則是對突厥語ta一詞的意譯?!皌εηri ta”一詞最早見于回鶻文的多羅郭德紀功德,此后,虞集《道園學古錄》卷24《高昌王世勛之碑》:“又有山曰‘天哥里干答哈’,言‘天靈山’也?!彼浴疤旄缋锔纱鸸睘?tεηriqan ta(=tεηriχan ta,貪汗山)的音譯,指天山博格達峰。有趣的是,20世紀90年代前新疆生產(chǎn)的“天山牌”墨水商標的維吾爾語譯文將“天山”二字回譯為tianian te 。與之相關,見于文獻的“貪汗山”亦是如此。由于突厥語文獻缺載,今人又將該名回譯為維吾爾語 tεηriχan ta ,據(jù)“天山”之名回譯為 tεηri ta 。
新疆的許多地名都是以普通修飾性詞組形式命名的。如:巴里坤(bark覬l,≥bars k覬l,虎湖),克拉瑪依(qara maj,黑油),火焰山(jalqun ta),別失八里(bεbal q,五城),塔什庫爾干(taqor an,石頭城堡),阿克奇(aq t,芨芨草),阿克蘇(aq su,白水),阿克陶(aq too,白山),玉奇喀特(ytkεnt,三重城),排先巴扎(pεjεnbεbaz r,星期四巴扎/集日),克孜勒蘇(q z l su,紅水),麻扎塔格(mazar ta ,墳山),葉爾羌(jεkεn,≥jεr kεn≥jεr kεnt,土地和村鎮(zhèn)),博斯騰湖(bostan k覬l,綠洲之湖)。地名的命名通常是在一般概念聯(lián)系到具體地點的過程中發(fā)生的。這種最初的聯(lián)系總是唯一的,在其產(chǎn)生的范圍內不會有重復。地名的出現(xiàn)與普通概念的具體化和個性化有關,地名均源于經(jīng)歷了概念具體化和個性化過程的那些名詞。概念的具體化和個性化總是產(chǎn)生于一定的使用范圍。英吉沙(jeη sar≥jeηεhεr,新城)和英格堡(jeη bal
q≥jaη bal q,新城)在表示一般概念和用于指稱新的居地時一直是一個普通的修飾性詞組。一旦被個性化,專用來指稱一個具體事物,也就成為個別的概念而成為專有名詞。
然而,在用作地名前其作為普通詞匯的意義卻相當普遍。塔里木盆地周緣地區(qū)有很多稱gyl ba(花園)、nur ba(明園)、saj ba(河灘上的園子)的地名,其中每一個地名在產(chǎn)生的范圍內總是唯一的。如果范圍擴大,也便失去了此前所具有的個性,需要進行解釋或限定。由于每個地名都處在名稱層次系統(tǒng)從屬關系中的某一階,因此,一般使用區(qū)域從屬系統(tǒng)(如地州、縣市、鄉(xiāng)鎮(zhèn))等加以限定,如某縣某鄉(xiāng)的gyl ba(花園),某縣某鄉(xiāng)的nur ba(明園),某縣某鄉(xiāng)的saj ba(河灘的園子)。這樣,也就自然增加了作為專有名詞的地名的冗余度。
為避免、減少這種冗余度,在地名命名時就需要從更大的區(qū)域范圍著眼,采用重新命名或改換用字等方法加以規(guī)避。如于田(kerijε)地名最早見于《漢書·西域傳》,寫作“于闐”,此前或寫作“于窴”(《后漢書·班超傳》)、“于遁”(《新唐書·西域傳》、“五端”(耶律楚材《西游錄》),均為古印歐語地名ydyn的音譯,其地位于今和田縣境內。和田地名最早見于《明史·西域傳》,寫作“和闐”,此前或寫作“豁旦”(《新唐書·西域傳》“斡端”“忽炭”(《元史》),均為古印歐語地名χotεn的音譯。1959年,為簡化漢字地名的書寫,經(jīng)國務院批準,將此二地名中的“闐”(窴)字改為“田”。當時,曾有人提出將“于闐”中的“于”字改為“玉”,以便在地名上體現(xiàn)玉石之鄉(xiāng)的含義。后因與河北省唐山地區(qū)的玉田縣重名而仍使用了“于”字。
綜上所論,新疆至晚從公元前2世紀開始,便是操用印歐語系、阿爾泰語系和漢藏語系語言的居民生活、聚居地區(qū)。新疆地名亦出自這三大語系語言,記錄了各地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和活動軌跡,折射著歷史的變遷、種群、族群的遷徙和時勢的變革,反映了各地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生態(tài)特點、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是不同語系居民共同開發(fā)新疆、建設新疆和歷代中央政府治理新疆的歷史見證。開展新疆地名文化研究,將地名文化納入鄉(xiāng)土教材,宣傳、普及地名文化知識,可以激發(fā)人們愛家鄉(xiāng)、愛祖國的真摯情感,增強人們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可以在開展“國家觀”“民族觀”“宗教觀”“歷史觀”“文化觀”等“五觀”教育和“對偉大祖國的認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認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認同”等“五個認同”活動中起到潛移默化的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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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ymological,Semantic and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Name of Places in Xinjiang
LI Shu-hui
(Linguistic Research Center,Xinjiang Social Sciences Academy,Urumqi,Xinjiang 830011,China)
At least as early as 200 BC,Xinjiang is a place where people using Indo-European languages,Altaic languages and Sino-Tibetan languages live together.Names of places in Xinjiang also are derived from these three linguistic branches,recording people’s living condition and action traces and reflecting historical changes,ethic and population changes and time events.They also show different natural environments,ecological features,customs and historical cultures in different places,demonstrating a rich cultural significance.They are the historical witnesses of the fact that people using different languages develop and construct Xinjiang together and of consecutive governments’governing in Xinjiang.
construction of names;linguistic classification;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K928.6
A
1671-0304(2017)03-0054-12
2016-11-07 [網(wǎng)絡出版時間]2017-08-24 0:42
李樹輝,男,河南正陽人,新疆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研究員,主要從事新疆歷史和突厥語民族的語言、歷史、文化及古文獻研究。
URI:http://kns.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70824.0042.022.html
(責任編輯:趙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