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尋常路的縣委書記李智遠

夏自釗

對于他的“異想天開”，有人稱他“李瘋子”；由于對公務員和下屬過于嚴苛，他在背后被稱為“李閻王”。

在陜西官場，李智遠頗為引人注目。8年來，他從鳳縣縣長、眉縣縣委書記升任隸屬于渭南市的縣級市韓城市市長、市委書記。一路走來，李智遠政績斐然，被譽為“每到一處、天翻地覆”。

鳳縣是秦嶺深山的一個小縣，多年來默默無聞。然而，在2010年前后，鳳縣旅游經濟平地崛起，隨之在全省縣域排名從末尾挺近前十。陜西一位經濟強縣領導由此發(fā)問：“鳳縣沒有煤油氣，沒有交通區(qū)位優(yōu)勢，也沒有名勝古跡，憑什么進入十強？”鳳縣的發(fā)展之道在省內引發(fā)廣泛討論。

在眉縣四年期間，他亦頗有作為，當?shù)胤婚g戲稱“以前眉縣人都不知道縣委書記姓甚名誰，而現(xiàn)在眉縣人都知道有個李書記”。調任韓城后，李智遠的做法給這座能源型城市帶來了轉型的希望。

在政聲卓著的同時，質疑和爭議也伴隨他施政的全過程。對于他的“異想天開”，有人稱他“李瘋子”；由于對公務員和下屬過于嚴苛，他在背后被稱為“李閻王”。

“反彈琵琶”的旅游書記

如今，慕名而來的省內外游客讓鳳縣的賓館每到周末家家爆滿，以至于不少游客不得不在鄰縣甘肅兩當縣住宿，然后去鳳縣旅游。讓鳳縣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縣一躍而為省內外旅游新秀的正是時任縣長李智遠。

李智遠第一次進入大眾視野，就頗具爭議。2007年，媒體爆出一條新聞：國家貧困縣鳳縣要耗巨資“栽星種月”，打造月光城。所謂“栽星種月”，就是在縣城邊的五座山上“栽”滿4000多盞太陽能星星燈，并在山頂懸掛一個5平方米的大屏幕冒充“月亮”。這條新聞立即引發(fā)輿論廣泛關注，爭議紛紛指向李智遠，正是他一手主導了這一項目。

“栽星種月”之后，李智遠打造了另一“形象工程”，一座水柱高達180米的音樂噴泉，號稱“亞洲第一高”。

緊接著，李智遠做的第三件事讓質疑聲達到頂峰。2008年10月，鳳縣發(fā)出《關于恢復和變更鳳縣部分羌族群眾民族成分的相關通知》。通知稱，原來是羌族后來改為漢族的居民可以恢復羌族身份，而具有鳳縣戶籍、居住三代以上的漢族人，也可以更改為羌族。

這份通知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有人質疑鳳縣在“發(fā)地震財”，因為汶川地震后，國家提出要搶救羌族文化。各種爭議鋪天蓋地而來，反對者說它是權力的臆想，支持者說它是為發(fā)展縣域經濟獨辟蹊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爭議，讓鳳縣知名度驟然飆升。

2009年4月，李智遠接受媒體采訪時坦言，幾次受到質疑時，他每天都在想，當時小崗村簽生死狀的決心和他受到的壓力是一樣的。李智遠說，如果怕別人說什么就停手不干，那什么事也做不成，鳳縣就會窮山惡水下去，資源也會逐漸枯竭。

當時的鳳縣，產業(yè)結構極其單一，以鉛鋅礦為主的礦業(yè)支撐了鳳縣GDP的80%。2007年，鉛鋅礦出口退稅優(yōu)惠被取消，鳳縣經濟隨之處在崩潰邊緣，80%的采選礦企業(yè)處于停產狀態(tài)。

李智遠曾坦言，為思考鳳縣往何處走，經常在半夜驚醒?！敖煌ú槐?，企業(yè)難進來，大學生也招不來；建商貿中心，地域也不允許?！崩钪沁h決定，只有發(fā)展旅游業(yè)，才可以與遲暮的礦業(yè)抗衡，于是提出“旅游興縣”的口號。但鳳縣既沒有人文景觀，也缺乏名山大川，即使在寶雞，鳳縣旅游資源也名不見經傳。

“做旅游，鳳縣憑什么？”在李智遠看來，政府就是要“黃土鍛成磚”，把貧瘠的山和水打造成旅游產品，而造星星、搞噴泉，甚至“漢改羌”都是在為先天不足的鳳縣制造旅游資源。

這種思想當時并不被接受。建音樂噴泉的時候，有人反對，說“西安大雁塔北廣場噴泉最高才60米，寶雞市的也才40多米，咱們建個80米的就行了”。李智遠認為，“不要說做80米，做100米也不行，要做就做成中國第一或亞洲第一”，“只有用噴泉的高度才能彌補鳳縣交通區(qū)位、人才支撐等方面的不足?！?/p>

李智遠說，不管是“栽星種月”還是建噴泉，實際上是“一次思想的較量”。建噴泉的過程，實際上是鳳縣人解放思想的過程、觀念跨越的過程?！案吒叩膰娙呀洺闪锁P縣人的自豪和創(chuàng)新精神的象征。”

伴隨著爭議，過去默默無聞的鳳縣成為陜西“旅游新貴”，游客接待人數(shù)和旅游綜合收入連年增長。2010年達到209萬人次和20.6億元，分別是2006年的14.9倍和35倍?？h域經濟綜合實力也由全省31位躍居第8位。

“每到一處，天翻地覆”

在支持李智遠的聲音中，典型說法是“過去干部不干事，李智遠干了很多實事”、“李智遠每到一處，天翻地覆”。

在眉縣，李智遠規(guī)劃了多個工業(yè)園區(qū)，簡稱“四區(qū)五園六基地”，其中僅濱河文化產業(yè)新區(qū)面積就超過了整個眉縣老縣城的面積總和。

李智遠的“大干快上”，還體現(xiàn)在城市規(guī)模擴張上。李智遠到任眉縣前，眉縣最高建筑只有18層，三年后李智遠離開時，縣城主干道兩邊超過20層的高樓隨處可見，眉縣城區(qū)面積整整擴大了一倍。

當時眉縣全民招商，全縣干部分5個小組。全縣8個鎮(zhèn)和18個大部門也成立招商分局或招商辦，圍繞太白山國家級旅游產業(yè)新區(qū)、中國陜西國家級獼猴桃基地等組建了9支常年專業(yè)招商小分隊。

到韓城后，李智遠依然重復“大干快上”的路線。2015年1月，剛任職韓城市長的他，提出在韓城實行“三年千億振興計劃”，力爭工業(yè)總產值年均增長15%左右，三年突破1200億元。目前韓城也在全民招商，實行“百支隊伍千名干部進萬家企業(yè)”，30支招商小分隊正在奔赴各地。

對于全民招商，不少人表示懷疑，盲目走出去招商會不會是勞民傷財？李智遠則說，走出去招商，如果招不到商，也可以推廣一下韓城旅游，招回來游客，就算連游客也招不到，那就解放解放思想。李智遠早年在深圳掛過職，后來又讀過一年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的“市長班”。在他的講話中，“解放思想”一直是一個高頻詞。

為何李智遠能“每到一處，天翻地覆”？在干事的方法方面，李智遠有他特殊的見解?！按蟾蓻]風險，小干風險大；早干沒風險，晚干風險大；快干沒風險，慢干風險大?！边@句話是李智遠的名言，也基本上代表了他的做事方式。

在一次會上，他曾對自己的這一“名言”做過系統(tǒng)的闡釋?！按蟾煽梢栽诟蠓秶仙a要素，形成新的生產鏈和新的業(yè)態(tài)，會產生出意想不到的效益，收到1+1大于2的效果；小干則會破壞生產要素的內生功能，1+1還可能小于1”，“早干與晚干，現(xiàn)在上級干工作靠典型推動、榜樣示范，早干、別人還沒干的時候你來干，就可以成為典型，上級部門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物給物。等典型經驗推開了，你只有自己掏錢去干了。”“快干與慢干，國家出臺的每項政策都有一定的期限，只有動作快才能抓住期限內的最佳機遇?！?/p>

對于快干與慢干，李智遠舉了鳳縣修水泥路的例子。當時的政策是每公里補助15萬元，但當年只修了27公里。當李智遠提出第二年修250公里時，交通局很驚訝，說當年30公里都沒修完，250公里幾乎不可能。李智遠于是說：“一定要抓機遇，增加緊迫感。國家政策好，修多少補多少，哪有這么好的事，應該有使不完的勁，機遇不可喪失。二是改變方法，讓12個鄉(xiāng)鎮(zhèn)都變成法人，把縣交通局一個積極性變成13個積極性，一個積極性一年修27公里，13個積極性，一年不就能修300多公里嗎？”實踐證明李智遠做對了。從2007年開始，鳳縣每年修200多公里水泥路，2010年時全縣公路干線總里程接近1000公里，而且2010年時該項補助政策已沒有，之后修路都是地方財政掏錢。

“就修路這件事情，如果我們不快干、不早抓，看似耽擱了修路，其實是把鳳縣發(fā)展的歷史機遇錯過了，這一耽擱就是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李智遠說。

后發(fā)追趕型縣域的發(fā)展之道

2011年到2015年間，《陜西日報》就縣域治理之道對李智遠做了數(shù)次長篇訪談，李智遠也在《陜西日報》上發(fā)表了數(shù)篇署名文章談縣域發(fā)展。在這些訪談和文章中，李智遠系統(tǒng)闡述了自己的縣域治理理念和施政哲學。

在李智遠看來，“越是貧窮落后的地方，思考問題的起點越是要高、思路越是要新、眼界越是要寬。”欠發(fā)達縣域總跟在別人后面不行，即使是創(chuàng)新，也是別人創(chuàng)新領先一步，自己則要領先十步?！皠?chuàng)新一步只能解決推動日常工作的問題，必須絞盡腦汁，想出奇制勝的創(chuàng)新點子，才能出生產力、出效益?！?/p>

發(fā)展縣域經濟，人們最常說的一句話是要“因縣制宜”，而鳳縣發(fā)展旅游業(yè)幾乎可以說是“無中生有”。李智遠說，貧窮落后的地方，做工作要從現(xiàn)實出發(fā)腳踏實地，但考慮問題不能僅從一窮二白的實際出發(fā)，要有大視野、大境界?？h域經濟結構的調整，如果老停留在自己有什么才發(fā)展什么，反而把自己束縛住了。

李智遠當時分析認為，雖然鳳縣自身的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水平不高，人口只有十多萬，而聯(lián)系寶雞、西安等大中城市來看，市民的旅游休閑需求已經到了井噴式增長階段，但旅游產品供給遠遠滯后于需求。發(fā)展旅游業(yè)似乎超越了鳳縣的“實際”，但卻符合更大范圍的“實際”，從這個大實際出發(fā)，一個縣就能突破縣域整合資源。鳳縣發(fā)展旅游業(yè)的過程，實際上是主動創(chuàng)造旅游產品供給的過程，是用供給吸引異地游客到鳳縣旅游消費的過程。

發(fā)展縣域經濟，一般都是抓基礎設施、抓產業(yè)、抓項目。李智遠也抓這些事情，但其認識和抓法更有獨到之處。“必須把縣域作為一個經濟實體去營銷，走品牌縣域的發(fā)展路子?！崩钪沁h不止一次地強調。

“發(fā)展縣域經濟就是要把縣域當做企業(yè)來辦，經營縣域、營銷縣域，走品牌縣域的路子，像培育企業(yè)產品的核心競爭力一樣培育縣域品牌。這幾年我在經營縣域、營銷縣域，提高縣域品牌核心競爭力上下了很大功夫。”李智遠說。

作為縣一級，主要任務是貫徹上級方針政策，抓好落實。但怎樣抓落實，是一般化的抓，還是從解決本縣的個性問題出發(fā)，創(chuàng)造性的去抓？思路不同，效果截然不同。李智遠的思路是“打好組合拳，搞好資源整合，用經濟的內生作用和核變力量對沖政策邊際遞減效應”。

李智遠說，剛到眉縣時，面對被現(xiàn)代交通邊緣化的嚴峻現(xiàn)實，他感到單靠一般化地貫徹落實上級的方針政策是遠遠不夠的，眉縣必須有一套能夠解決自己問題的想法和思路。他認為，現(xiàn)行體制存在一種內生的效應遞減現(xiàn)象，有些部門在執(zhí)行上級政策時，尋求的是部門利益最大化，使得很多政策到縣一級的時候，其邊際效應已經遞減得很明顯了。在這種情況下，縣域的發(fā)展，不能單獨抓一項工作，這樣抓只能按下葫蘆起來瓢，事倍功半。

“欠發(fā)達縣域要是老跟在政策后面去干，跟著別人的干法去學，越學可能差距越大。所以，要么不干事，要干就下功夫一次干好，要做就要做成亮點，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崩钪沁h說。

以眉縣“三告別”工程為例，該工程將民政上的特困戶搬遷、扶貧上的貧困戶搬遷、文明辦的生態(tài)搬遷，以及災后重建等搬遷政策整合到一起，同時將國土、交通、水利、農業(yè)等方面的項目也整合到一起，集中解決一村、一鄉(xiāng)鎮(zhèn)乃至一個區(qū)域的問題。“不搬則已，搬就不僅要解決他的居住條件，還要同步解決他生產條件，幫他徹底挖掉窮根?！?/p>

李智遠認為，必須通過政策整合，把縣域的有限資源集中配置，促其發(fā)酵，實現(xiàn)核聚變和裂變，從而產生一種內生作用，去對沖政策的邊際遞減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