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焦慮

王 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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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焦慮

王 鋒

焦慮是當下中國人社會生活中的組成部分。普遍性的社會焦慮所揭示的正是人們當下的生存狀態(tài)。焦慮就是對人欠缺性存在的客觀反映。它呈現(xiàn)出我們現(xiàn)實的存在狀態(tài)。焦慮是人的自由存在樣態(tài)的反映。焦慮是作為主體的人在自由面前的體驗，是自由選擇的反映。焦慮同時又是主體自我反思性的存在狀態(tài)，它直指人們的本體性安全。

焦慮；存在；自我反思性

焦慮成為當下中國人現(xiàn)實生活中的組成部分。當下中國，大量社會成員為生存考慮，往往表現(xiàn)出一種焦慮不安、浮躁不定的情形，從而使焦慮成為當下中國社會中比較顯著的社會現(xiàn)象。焦慮彌漫在整個社會當中。盡管焦慮是一種個人心理體驗，但當這種個體的心理體驗成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也就是說，當絕大多數(shù)人都在不同程度上經(jīng)受過焦慮的苦惱時，焦慮就成為社會性焦慮，這需要我們對現(xiàn)象意義上所呈現(xiàn)出來的焦慮背后所存在的深層次原因進行探索。

一

焦慮是人的一種存在狀態(tài)。焦慮首先是人的一種心理現(xiàn)象，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面對某種環(huán)境而產生的自然的心理反映。在這個意義上，焦慮是屬于個人的，是個人的心理體驗。生活中的人們多多少少都存在某種焦慮。我們或為收入，或為有一套能使家人安居的住房，或為子女的未來，或為自己的職業(yè)……總之，只要身處社會，我們在某種程度上都會有焦慮的體驗。如果說，幾個人或某些人有焦慮的存在，那是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或者承受壓力的一種心理反映，但當焦慮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時，盡管焦慮是一種個人體驗，但是這種焦慮的存在就不再僅僅是個人的心理體驗，而需要從社會關系、從社會存在的意義上來理解焦慮。

普遍性的社會焦慮所揭示的正是人們當下的存在狀態(tài)。薩特曾說過，人是種欠缺性存在。仔細推敲這句話，至少包含三層含義。其一，“人的實在并非是某種首先存在以便隨后再欠缺這個或那個的東西，而是首先作為欠缺、并且在與它所欠缺的東西的直接綜合聯(lián)系中存在。”[1]126這意味著人的存在首先就是一種欠缺性存在，而非先存在，后有欠缺性。當人挺身于世時，也就同時意味著他自身已經(jīng)具有了某種欠缺。人的存在總是不完滿的。其二，人的存在雖然是欠缺性的，但人總是有著對這種欠缺超越的愿望?！叭说膶嵲谀耸窍蛑c從未給定的自我重合而進行的不斷的超越?！盵1]126雖然人的存在是欠缺性的，雖然人在社會中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人總是想方設法去克服這種欠缺，總是力圖達到自己所期望的理想狀態(tài)。正是這種愿望推動著人們不斷去克服障礙，使得這種欠缺得以消除。其三，人的存在處于欠缺與克服欠缺的永恒過程中。人永遠是未定形的，正是這種開放性，給人以完善的可能性，使人能夠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去消除欠缺，不斷地走向完滿。

人雖然向往完滿，追求自我完善，但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都存在某種程度上的欠缺，或主觀，或客觀。焦慮就是對這種欠缺的反映。它呈現(xiàn)出我們現(xiàn)實的存在狀態(tài)。焦慮的產生離不開他人的在場。這也就是說，作為主體的“我”是在“他人的注視”下才產生焦慮的?！八丝偸亲鳛槭刮易兂蓪ο蟮臇|西面對我在場的?！盵1]351當“我”把自身作為對象認識時，是以“他人”為中介的。這也就是說，“我”去把握自身離不開他人的注視。正因為如此，薩特說：“在任何注視中，都有一個對象-他人作為我的知覺領域中具體的和或然的在場的顯現(xiàn)，而且，由于這個他人的某些態(tài)度，我決定我自己通過羞恥、焦慮等把握我的‘被注視的存在’?！盵1]352“我”為什么會焦慮？是因為“我”對自身處境的一種不滿，這種不滿并不完全是否定性的。焦慮一方面表示“我”能力的不足、不確定，面對“我”的欲望，“我”要追求的目標，“我”在能力方面卻呈現(xiàn)出某種不確定性來，“我”對此感到不安，“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實現(xiàn)這種目標、滿足自己的愿望。另一方面，焦慮是主體在面對客觀環(huán)境時所做出的一種反應?！拔摇敝越箲]，是因為社會客觀環(huán)境使然。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社會中，“我”即使對自己充滿信心，即使認為自己能夠通過不懈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但面對客觀現(xiàn)實，“我”也不免心里感到茫然無措，這種茫然無措，并不是因為自己能力所限，也不是因為自己不努力，而是因為“我”對客觀環(huán)境的無把握。

面對客觀現(xiàn)實環(huán)境而產生的焦慮在社會轉型期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當下社會中所彌漫的焦慮更多的是因社會轉型而引發(fā)。在傳統(tǒng)社會體制下，人們的生活軌跡是可預期的，這也就是說，社會的秩序與規(guī)則對人的行為提供了可預期性。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開展，社會轉型加速進行。這種轉型是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從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從封閉向開放的根本性轉變。在此過程中，原有的秩序被打破，而新的秩序還沒有建立起來。不斷的變革讓我們本能地心煩意亂、心力交瘁、膽戰(zhàn)心驚。當情緒失控時，我們必然陷入焦急不安之中。我們應對這個紛繁復雜、變化得讓人目不暇接的社會的能力總歸是有限的。在這樣一個未來充滿著不確定性的轉型社會中，人們對自己的未來往往不可能進行有效預期。當這種“本體性安全”喪失之后，人們往往對自己感到緊張不安，這樣焦慮的產生也就成為必然。

焦慮體驗雖然是個人的，但它卻是對人們當下生存現(xiàn)狀的真實反映，亦是對客觀社會現(xiàn)實的一種反映。它反映了我們在生存面前的無能為力，力不從心，反映了我們生存的種種困惑。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焦慮是存在的焦慮，是對人們實際生活狀態(tài)的客觀揭示。存在的焦慮意味著焦慮一方面是種客觀存在，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社會心理現(xiàn)象，另一方面，人是其所是，這也就是說，人的本來存在樣態(tài)，人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處境是何種樣子，焦慮是對人是其所是的一種反映。

二

焦慮是人的一種自由存在狀態(tài)。焦慮是“我”的焦慮。正如吉登斯所說，焦慮是“我”在自由面前的焦慮[2]52。焦慮所反映的是作為主體的人的自由存在狀態(tài)。薩特曾說過：“正是在焦慮中人獲得了對他的自由的意識，如果人們愿意的話，還可以說焦慮是自由這存在著的意識的存在方式，正是在焦慮中自由在其存在中對自身提出問題?！盵1]58“焦慮源于個體去超前思考及預期與當下行動有關的反事實的未來可能性的能力與必要性?！盵2]52正如我們所熟悉的那樣，現(xiàn)代社會是開放性的，這意味著“我”在現(xiàn)代社會敞開的無限可能性中，面臨選擇的困境，這種選擇的困惑，往往使人感到不安。在一個是非善惡有著明確標識的社會中，人們可以自由地做出選擇。問題的復雜性在于人之選擇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并不如此簡單。這主要在于兩個方面：其一，人之選擇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在復雜情況下的選擇。復雜環(huán)境下人之自由選擇與決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這時面臨著多種價值之間的判斷取舍問題，每種價值都有自己的合理性，都是善的，這時的選擇面臨著價值之間的優(yōu)先性困境。其二，社會轉型期的選擇。人在社會轉型期的自由選擇問題更為復雜。這一方面因為社會轉型意味著不同價值體系之間的取代，而且意味著這種社會自身是趨于良序的，因而其價值判斷標準自身就是一個重構化、理性化、合理化的過程。在這個時期，人們往往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選擇，這是因為在這樣一個社會轉型期，善惡是非標準都趨于模糊，原來是善的，現(xiàn)在是惡的；原來是可恥的，現(xiàn)在成為時尚。更有甚者，社會轉型期中出現(xiàn)大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現(xiàn)象，更加重了人們的認識困惑，也使得善善惡惡之間出現(xiàn)了某種斷裂，變成了善惡惡善的扭曲。這使得生活于轉型社會中的人們面臨著巨大的選擇困難，進而產生選擇的焦慮。

自由存在的焦慮在現(xiàn)代性社會中更為明顯。人是自由的，是自由的存在，但這種自由存在需要自己的確證方式。然而現(xiàn)實社會條件給予人們的種種束縛，使這種自由存在無法獲得有效確證，即使有，這種自由存在的確證方式也是不完全的。正如盧梭所說的，人生而自由平等，卻無往而不處于枷鎖之中。他所表達的除了對他所處的那個社會進行批判之外，又何嘗不是對現(xiàn)代人生存處境的某種寫照呢？而這種自由的確證在充滿風險的高度現(xiàn)代社會更為困難?，F(xiàn)代性社會是一個風險社會，風險意味著一種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是個人、甚至政府無法有效進行控制的，有時甚至是無能為力的。現(xiàn)代性社會中的風險既是現(xiàn)實的，又是非現(xiàn)實的。說其現(xiàn)實，是因為有很多危險和破壞確實已經(jīng)發(fā)生。當我們面對一次次突如其來的遭遇時，當我們面對生活中所經(jīng)受的無力感時，我們異常深刻地體會到風險就在我們身邊，就在我們身邊隨時可能發(fā)生。

我們說風險又是非現(xiàn)實的，是因為風險是人們基于知識的累積與理性的反思性而對未來的一種可能性揭示。這意味著風險又處于一種不確定狀態(tài)。這種可能性是無法計算的，至少無法通過工具理性的方式精確判斷風險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以什么方式發(fā)生，風險在這個意義上始終是一種可能[3]。但是，這種基于知識的累積性所產生的風險一旦發(fā)生，其后果是無法預期的，也是人們無法控制的。因此，在這個意義上，風險始終是一種可能，它只不過是人們基于理性反思性對未來生活的一種批判意識，作為一種思維性存在而存在。但是，風險卻又是客觀存在的，一旦變?yōu)楝F(xiàn)實，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不可遏止地表現(xiàn)出來。因而，在現(xiàn)代性社會中，風險的核心是未來決定現(xiàn)在，而未來的開放性可能又使得生活于當下的我們無法確切把握未來在何種程度以何種方式來決定或影響當下，也無法有效選擇當下的生活。這種面對未來選擇的焦慮，是面向未來的自由存在的焦慮，是自我選擇的焦慮。

三

焦慮又是人的自我反思性的自由存在狀態(tài)。正如英國學者鮑曼所指出，存在性焦慮的對立面是本體性安全[4]206。人是一種欠缺性存在[1]124。人之存在并不是先定的，人的身份的獲得，有賴于自身的努力，這也就是說，人的本質性規(guī)定永遠是一個開放的過程，人的存在是一個開放性的自我實現(xiàn)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過程。欠缺始終是人之存在的常態(tài)，而完滿則是一種理想，一種目標。人在克服一個個欠缺的過程中不斷地超越當下、超越自我而趨于完滿、理想。焦慮則是人對自身欠缺的一種自覺意識。人們在一次次的焦慮體驗中，所感受到的是本體性安全的喪失。正如鮑曼所描繪的那樣，現(xiàn)代人有兩種類型：觀光者與流浪者。無論是觀光者與流浪者，他們都是“異鄉(xiāng)人”，成為“異鄉(xiāng)人”是現(xiàn)代人的生存處境。成為一個“異鄉(xiāng)人”，意味著現(xiàn)代人處于不在家的狀態(tài)，處于“無根”狀態(tài)；意味著生活于高度復雜性與不確定性的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失去了精神家園，這家園曾經(jīng)是他們的安身立命之地[4]106-107。現(xiàn)代社會的流動性大大增強，這使得人們的生活方式、存在方式也完全不同于前現(xiàn)代社會，由于高度的流動性和不確定性，使得人自身的規(guī)定性也發(fā)生了質的改變。盡管他們努力爭取財富、地位、榮譽，但這些并不能明確地賦予他們自我認同感，而自我認同感在現(xiàn)代性社會則為至關重要的問題之一?，F(xiàn)代人永遠在路上，永遠在回家的路上，他永遠是個“流浪者”，無家可歸，漂泊無依，無法獲得心靈的片刻安寧，只有投身于外物追逐的洪流中。缺失了本體性安全的護佑，現(xiàn)代人永無安寧。

盡管現(xiàn)代人通過不斷努力來獲取一種肯定性認同，但他始終處于一種漂泊不定的狀態(tài)，對游蕩的存在狀態(tài)的不安，促使現(xiàn)代人反躬自問生活本身的意義。這樣，受到現(xiàn)代性擠壓的生活意義問題到一定時期以特定的方式敞現(xiàn)出來。生活在一個不確定的現(xiàn)代社會中，現(xiàn)代人深受情感的匱乏、邊界的模糊、邏輯的無常與權威的脆弱等諸多問題的困擾。而在這種無定形性的困擾當中，在現(xiàn)代人義無反顧地投入到外部世界的洪流中，在對物欲的追逐當中，生活意義以否定的方式向我們敞現(xiàn)出來。正如吉登斯所指出的那樣，生活于后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們的無意義感，“即那種覺得生活無法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的感受，成為現(xiàn)代人所面臨的根本性問題”[2]9。這種生活的無意義感一方面緣于工具理性的擴張，另一方面則是現(xiàn)代性本身所帶來的，即現(xiàn)代性內在地消解一切的趨勢，在晚期現(xiàn)代性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更為嚴重。意義感的喪失促使生活于現(xiàn)代性社會中的人們更為關注意義問題。

舍勒認為：“以前的忠誠關系和信仰關系，現(xiàn)在由任意的契約來奠基，所有直接的生活共同體都以一個工于算計的獲益者的社會為基礎。對這一平均類型來說，‘思想’變成了‘計算’，‘身體’變成了各種物體中間的一個物體，成了物體世界普遍機制的一個部分?！盵5]988由此而產生的直接后果就是“世界不再是溫暖的、有機的‘家園’，而是變成了計算和工作進取的冰冷對象，不再是愛和冥思的對象，而是計算和加工的對象。商品成為金錢的交換工具，而金錢不再是商品品質的交換工具”[5]988。這種營利的沖動驅使著他義無反顧地投入到空前的忙碌中，似乎只有通過忙碌的工作才能驅散心中的焦慮，但是“這種空前的‘忙碌’并不產生某種意義和目標；相反，事情倒好像是，在他的精神運動學上裝置了的焦躁不安——作為對這一人之類型的無存在價值狀態(tài)和形而上學的絕望的一種深刻意識的結果——事后才使自己產生一種無限制的工作和營利的沖動，以之作為自己生存的一個表面意義，并且產生一種道德上的價值相關物，以之作為永恒生命的‘代用品’：即所謂的‘進步’，無目標、無意義的進步”[5]989。按舍勒的理解，生命是第一位的，古代人的技藝所展示的是人之生命力的頑強。而現(xiàn)代人在為物的操勞當中，卻為物所操縱，人為物役，道為技隱，失卻生命之真義。

由于生活沒有意義，也就無法有效地發(fā)揮其對生活的引導作用，進而產生生活中的無方向感。沒有意義、沒有信仰，生活變成了當下的一個個斷裂的點。生活往往是短期性的，沒有目標、沒有計劃、沒有方向。正因為如此，不少人在面對經(jīng)濟利益的誘惑時，由于其缺少堅定的信念、長遠的目標取向與執(zhí)著精神，難免隨波逐流、飄忽不定，進而陷入某種焦慮不安的狀態(tài)當中。

焦慮是一種客觀現(xiàn)象。焦慮有時是積極的，是對人之存在的一種反映。這種反映，有時意味著對個人處境的一種不滿，正是這種不滿促使人們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改變自己所處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從而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有時，焦慮又是消極的，因為焦慮，因為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努力的目標，隨波逐流，要么逃避現(xiàn)實，要么走向虛無。薩特的焦慮性存在，因為看不到生活中任何有意義的東西，從而徹底走向虛無。

如前所述，焦慮雖然是個人性的，但普遍性社會焦慮的存在，提醒人們需要努力改變我們賴以存在的社會客觀環(huán)境，努力創(chuàng)造有利于人們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完善相關制度，并創(chuàng)造出多樣化的社會生活方式，使人們在多樣化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生活的意義，尋找生活的意義。沒有意義、沒有信仰，這是非?？膳碌?，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焦慮又是存在的焦慮。

四

既然焦慮是人們面對客觀社會環(huán)境所產生的一種主觀反映。這就提示我們，焦慮既無法逃避，也無法完全消除。我們只能從一個焦慮轉向另一個焦慮。這種焦慮的無法窮盡性源自于人自身欲望的無窮盡性。也就是說，作為一種欲望的動物，人的欲望一旦產生之后，就必然要想方設法得到滿足。人的焦慮源于人自身。這一現(xiàn)象的追問提醒我們，需要從生活秩序和心靈秩序兩個方面同時入手來改變焦慮產生的社會環(huán)境。

生活秩序所反映的是人們生存的客觀社會環(huán)境。既然我們所面對的焦慮是存在的焦慮，是我們所面對的生活世界而產生的世界，那么要減少焦慮的發(fā)生，首先就要改變我們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這種改變應從兩個方面著手：其一，對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來說，加快完善與現(xiàn)代社會相適應的制度體系，比如完善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就業(yè)、醫(yī)療、公共衛(wèi)生、住房等方面的制度體系，使人們的行為預期更加明確。制度以其明確的預期性使人們的行為指向性更加鮮明，從而使人們在生活中，在某種程度上減少因為外部環(huán)境而產生的無能為力感。其二，即使在制度相對健全的社會環(huán)境中，焦慮也無法完全消除。這就提示我們需要在制度相對完善的基礎上，要進一步改善人們的生活處境。這種處境的改善，不是靠慈善，也不是靠捐助，而是通過制度化的扶助，使人們在生活中能體會到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不僅如此，現(xiàn)代社會中焦慮的產生，還在于意義世界的缺失。而這恰恰是現(xiàn)代人不得不面臨的一個兩難困境：一方面，焦慮的產生促使人們反躬自問，去追尋生活的意義，去尋找意義世界的安頓；另一方面，現(xiàn)代性又在消解意義?，F(xiàn)代性消解一切的趨勢，在高度現(xiàn)代社會中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愈演愈烈。這就迫使人們不得不回過頭來重新關注生活的意義問題?！吧钜饬x的問題顯然進入我們的議事日程，不管是以威脅到意義喪失的形式，還是因為過有意義的生活就是搜尋的對象。”[6]“意義的出現(xiàn)也來自我們在多大程度上意識到探究與表達有關。我們是靠表達而發(fā)現(xiàn)生活意義的。而現(xiàn)代人已敏銳地了解到我們的意義多么依賴于我們自己的表達力。在這里，發(fā)現(xiàn)既依賴于創(chuàng)新，也與之交織。發(fā)現(xiàn)生活意義依賴于構造適當?shù)母挥幸饬x的表達。”[6]從社會角度來思考，一方面現(xiàn)代社會工具理性的擴張在消解意義，另一方面，現(xiàn)代社會的多元趨勢使得單一性的意義變得異常困難。這就提示我們，需要在把握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趨勢的基礎上，加強精神生活的供給，特別是豐富多彩的精神文化產品供給，來滿足人們在現(xiàn)代社會對多元化精神生活的需求。這種供給當然不是就事論事的，也不是停留在對精神生活的表面理解上，而是要深入揭示生活于高度現(xiàn)代性社會中人們的信仰問題，生活意義問題，即什么樣的生活值得一過。

可是在這方面，我們又不得不謹慎，因為我們曾有過教訓。當整個社會成員共享一種意義體系時，我們不得不承受由此而產生的后果。這也就是說，如何在高度現(xiàn)代社會中保持一元與多元之間的張力與共生，確實是文化工作者們必須深入思考的重要問題。問題在于，人們對于生活意義的理解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主觀化、個人化的特點，不同的人對生活有著不同的、甚至相反的理解。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放棄了對意義世界的追尋。意義在某種情況下具有個人化的特點，這種意義又是由人自身來發(fā)現(xiàn)，恰恰在現(xiàn)代多元社會中需要賦予生活以意義，唯其如此，才能使心靈得到安頓，靈魂得到歸依?！斑@個世界日益展現(xiàn)其豐富多彩，而且，在這里，惟有在這里，才有指望發(fā)現(xiàn)生活的意義與價值”[7]，否則我們就是現(xiàn)代社會中的“游蕩者”。

[1]薩特.存在與虛無[M].陳宣良，譯.3版.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

[2]安東尼·吉登斯.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同：現(xiàn)代晚期的自我與社會[M].趙旭東，方文，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

[3]安東尼·吉登斯.失控的世界——全球化如何重塑我們的生活[M].周紅云，譯.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27.

[4]齊格蒙·鮑曼.后現(xiàn)代性及其缺憾[M].郇建立，李靜韜，譯.上海：學林出版社，2002.

[5]舍勒.舍勒選集：下卷[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 1999.

[6]查爾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現(xiàn)代認同的形成[M].韓震，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25.

[7]魯?shù)婪颉W伊肯.生活的意義與價值[M].萬以，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13.

The Anxiety of Being

Wang Feng

Anxiety is a part of the social life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The general social anxiety reveals human beings’ state of existence. Anxiety is the objective reflection of the imperfect being of man. It shows us the reality of the present existence. Anxiety is a reflection of the free existence of human beings. Anxiety is the experience of freedom by people as subject and a reflection of man’s free choice. Meanwhile, anxiety is the existence of subject’s self-reflection, which aims at man’s ontological security.

anxiety; being; self-reflection

王鋒，中國礦業(yè)大學文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江蘇省教育規(guī)劃重點項目“江蘇大學生的精神生活與創(chuàng)業(yè)能力研究”(B-a/2013/01/004)。

B82-052

A

10.3969/j.issn.2095-042X.2017.04.001

2017-04-06；責任編輯:陳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