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雷
摘要:伴隨社會經濟文化事業(yè)的高度發(fā)展,特別是金石學的發(fā)展,宋代社會出現(xiàn)了文物保護意識的萌芽,出土文物和文物相關的法律規(guī)定在社會司法實踐中發(fā)揮的作用越來越大。金石文物發(fā)掘的客觀性、法令之禁止共同構建文物保護話語的兩極,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咸陽民段義進獻秦璽事件由普通的民事行為轉化為重要的政治事件,集中地反映了宋代文物、法律與政治的內在關系。
關鍵詞:宋代;金石文物;法律;政治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1-0124-05
金石文物主要包括青銅器、玉石器及帶有款識的古代器物①,其以特殊的歷史性、藝術性和科學性為歷代民眾喜愛。宋代上自皇室,下到文人士大夫以及庶民,都以收藏金石文物為榮。同時,金石古器發(fā)掘、收藏也引發(fā)一些刑事案件和政治事件。目前學界有關此方面的研究相對較少,本文擬對宋代金石文物價值的發(fā)現(xiàn)過程進行梳理,揭示出土文物的社會基礎、文物再現(xiàn)的法律障礙,并對金石文物與政治活動的內在關系進行探析,以期重新認識金石文物的社會價值。
一、宋代對金石文物的認知
宋代社會對金石文物的認知主要依靠政府和文人的收藏。宋宮廷收藏有大量古器,如崇文院收藏天下古籍,密閣“以三館書籍真本并內出古畫墨跡等藏之”②光祿寺收藏尊彝、鼎俎、鉶登等。宋代官員以至于庶民之家也競相收購各種傳世古器物,視古器為重寶。
1.金石文物價值之發(fā)現(xiàn)
歐陽修曾論述搜集文物難度高于搜集珍寶,他在《集古錄目序》中提到世人好文物者少,好珍寶者多?!敖鹩裰榄^,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薄靶叶泻弥撸制淞虿蛔愎?,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比奈镉捎谒鸭щy,不像金玉珠璣那樣被人看重,“未嘗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由此感嘆:“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強,有力而不好,好之而無力雖近且易有不能致之?!雹?/p>
歐陽修在收藏文物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文物具有更高的價值,并闡述了自己對聚攏文物的心得。“予性顓而嗜古”,“故上自周穆王已來,下更秦漢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島、名山大澤、窮崖絕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詭怪所傳,莫不皆有,以為《集古錄》”④。歐陽修進一步提及抑珍寶揚文物的原因。奇物珍寶往往殘害民命,有傷陰德?!跋笙⒈U夷山海殺人之獸,然其齒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昆侖,流沙萬里之外,經十余譯乃至乎中國。珠出南海,常生深淵,采者腰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則下飽蛟魚。金礦于山,鑿深而穴遠,篝火糇糧而后進,其崖崩窟塞則遂葬于其中者,率常數(shù)百人,其遠且難,而又多死禍常如此。”而文物的取得相對安全很多?!叭詠碇翆?,怪奇?zhèn)?、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遠,其取之無禍?!雹萦纱苏摷拔奈锏膬r值理應和珍寶等量齊觀,與其喜愛珍寶不如追求文物。
宋人癡迷于金石文物者不乏其人,李清照在《〈金石錄〉后序》談及其夫對金石的珍視情況。趙明誠年二十一,為太學生時即質衣物市購碑文。入仕為官后,有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盎蛞姽沤衩藭?、三代奇器,亦復脫衣市易?!逼淦蘩钋逭张c之志同道合,亦因未能購買徐熙《牡丹圖》而惋悵數(shù)日。⑥
普通民眾也認識到古籍的重要性,出現(xiàn)了獻書而受到升賞事例,《宋會要輯稿》有相關記載?!爸恋涝晡逶率湃眨蓠T翊縣民李元真詣闕獻《養(yǎng)蠶經》一卷,有司以非前代名賢所撰,不敢以聞。帝遽索觀之,憐其不忘本業(yè),留書禁中。賜元真錢一萬。”⑦“至道六年五月,知廣州凌策獻《海外諸蕃地里圖》?!雹?/p>
2.金石文物之研究
古代器物,歷代難識,宋人劉敞在《先秦古器記》中曾大發(fā)研習古器不易之感慨:“先秦古器十有一物,制作精巧,有款識,皆科斗書,為古學者莫能盡通。以它書參之,乃十得五六。就其可知者。校其世或出周文武時。于今蓋二千有余歲矣,嗟乎!三王之事,萬不存一。詩書所記,圣王所立,有可長太息者矣!”⑨但宋代學者還是取得較大成績,《宋史·藝文志一》中記載有二十部金石文物研究著作,其中最為著名的為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六卷、呂大臨《考古圖》十卷。卷帙較多的有:楊南仲《石經》七十五卷、謝利貞《玉篇解疑》三十卷、宋敏求《寶刻叢章》三十卷、竇莘《宣和重修博古圖錄》三十卷、趙明誠《金石錄》三十卷等。歐陽修《集古錄跋尾》收錄周秦至五代四百多篇金石文跋尾,堪稱開篇之作。呂大臨《考古圖》收錄商周至秦漢古器二百二十四種,開創(chuàng)中國最早且系統(tǒng)的圖錄體例,對后世金石著述影響巨大。趙明誠《金石錄》收錄上古至五代的古器,并對古器文字進行考證,為金石研究之典范。
上述著述僅為宋代研究著作的一部分,實際數(shù)量應更多。當今學界對宋代文物整理問題進行了梳理,夏超雄在考察宋代金石收藏家的基本情況時說:“據(jù)呂大臨《考古圖》記收藏家為40處,《續(xù)考古圖》列30家,除重復5處,政府及寺院5處外,私人收藏計60家。而翟耆年《籀史》所載著錄金文之書為34家,還不包括南渡后出的諸家之書?,F(xiàn)存金石書據(jù)容媛先生《金石書錄目》為29部,24名作者。”⑩由此可見宋人收藏家、研究人員已經初具規(guī)模,對金石收藏家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金石學研究的深入開展。
二、宋代對出土金石文物相關的法律規(guī)定
鑒于文物的獲得往往伴隨著盜掘墳墓事件,國家法律嚴厲禁止毀壞墳墓、盜掘金石古器。
1.宋代官民獲取金石文物的途徑
宋人對文物的渴望刺激了金石文物發(fā)掘活動的開展,金石文物發(fā)掘過程中主要推動者是農民、文物收藏者以及直接實施盜墓行為的盜墓者。農民等基層社會人員是金石文物再現(xiàn)重要的提供者,文物掘自土地,土地所有者具有發(fā)現(xiàn)和占有的優(yōu)先權?!睹髀杉飧嚼肪砭庞涊d相關律條:“若于官司地內掘得埋藏之物者,并聽收用。若有古器鐘鼎符印異常之物,限三十日內送官,違者杖八十,其物入官?!笔詹卣呤球寗游奈锉怀掷m(xù)發(fā)掘的幕后推手,官員占有很大比重。《夷堅志》記載:“政和年間,陜西轉運使李朝孺、提點茶馬程唐使人于鳳翔發(fā)商比干墓?!彼稳巳~夢得《避暑錄話》記載:“吳玨為光州固始令,先申伯之國而楚之故封也。間有異物而以僻遠人未之知,乃令民有罪皆入古器自贖。既而罷官,幾得五六十器。”私人收藏家重金收購文物,也推動文物發(fā)掘活動快速發(fā)展。宋人葉夢得《避暑錄話》記載:“好事者復爭尋求,不較重賈,一器有值千緡者。利之所趨,人競搜剔山澤,發(fā)掘冢墓,無所不至,往往數(shù)千載藏,一旦皆見,不可勝數(shù)矣?!?
這些被搜求出來的文物大多流入勢要之家,大部分又都流入皇宮特藏。蔡絳《鐵圍山叢談》說,帝王“好古”,“世既知其所以貴愛,故有得一器,其直為錢數(shù)十萬,后動至百萬不翅者。于是天下冢墓,破伐殆盡矣”。盜掘冢墓、文物流布使皇家收藏激增,大觀初年,宣和殿收藏大小青銅器僅500多件。到了政和年間,皇宮里的收藏已達6000余件。
2.宋代對盜掘墳墓的法令限制
禁止盜掘陵墓法令由來已久,《唐律疏義》記載:“諸發(fā)冢者,加役流;已開棺槨者,絞;發(fā)而未徹者,徒三年?!彼未嚓P法令對前代多有繼承,《宋刑統(tǒng)》“發(fā)?!睏l款照錄《唐律》?!坝衷破溱O却┘拔礆洠I尸柩者,徒二年半;盜衣服者,減一等;器物、磚、版者以凡盜論。”此外,宋代詔令對陵墓保護增設細節(jié)規(guī)定。建隆二年(961)四月壬寅,發(fā)布前代圣后賢臣置守陵戶詔:“前代圣帝明王,陵域咸在。忠臣賢士,邱壟尚存。或樵采不禁,或風雨不庇,永言舊典,闕孰甚焉。宜令郡國置守陵戶,墳墓有隳壞者,量加修葺,務令嚴潔,以稱朕意?!本暗略辏?004)十月辛巳,又有圣帝賢臣陵墓禁樵采之詔。“其諸路管內帝王陵寢、名臣賢士義夫節(jié)婦墳壟,并禁樵采。毀者官為修筑,無主墳墓碑碣石獸之類,敢壞者論如律。每歲首所在舉行此令。”
兵亂之際,將墳墓與廬舍等同看待,官軍和民眾皆不得破壞。雍熙三年(986)正月丁酉,發(fā)布北伐詔:“及發(fā)掘墳墓,焚燒廬舍,斬伐桑棗,擄掠人畜,犯者并處斬。”在法令的嚴厲打擊下,公開的盜掘墳墓減少,但仍有盜掘未遂案件的發(fā)生,官方進一步出臺相關規(guī)范。元祐六年(1091)閏八月十二日,刑部言:“墓田及田內林木土石,不許典賣及非理毀伐,違者杖一百,不以蔭論,仍改正?!?/p>
三、金石文物對宋代國家政治的影響
宋代對金石文物的追逐熱潮影響到了國家政治生活,某些特殊的文物還引發(fā)了重要的政治事件,除了給制度建構帶來新的參照標準外,更使得政治運行的內在機制發(fā)生變化,特別是君臣關系的調整、皇權的延伸、文物政治價值的重新發(fā)現(xiàn)等。金石文物所表現(xiàn)出的社會性和政治性是國家體制內的重要資源,宋代君臣以之為憑借,除舊布新,推動國家法令制度的變革。
1.對政治的影響
金石文物對宋代政治活動的影響,我們可以以咸陽民段義獻玉璽為例來說明。咸陽縣民段義向朝廷進獻秦代玉璽是宋代重大的政治事件?!敖B圣三年,咸陽縣民段義得古玉印,自言于河南鄉(xiāng)劉銀村修舍,掘地得之,有光照室。四年,上之,詔禮部、御史臺以下參驗?!眹@著這一事件,《宋史》中有較多記載:如“元符元年春正月庚戌朔,不視朝。丙寅,咸陽民段義得玉印一紐?!薄叭拢页?,詔翰林學士承旨蔡京等辯驗段義所獻玉璽,定議以聞?!薄拔逶挛焐晁?,御大慶殿,受天授傳國受命寶,行朝會禮。己酉,班德音于天下,減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癸丑,受寶,恭謝景靈宮。戊午,宴紫宸殿。庚申,詔獻寶人段義為右班殿直,賜絹二百匹。六月戊寅朔,改元?!币粋€小小的秦璽竟然引發(fā)了行朝會禮、大赦天下,年號改紹圣為元符。在此過程中,秦璽或被貶斥、或被膜拜,但作為政治事件的核心,其中包括的文化意蘊是非常豐富的。
第一,忽視古玉印來源是否合法?!靶奚幔虻氐弥眱H為一面之詞,官方幾乎毫無懷疑地接收此種說辭。從中不僅可以感知到官民對祥瑞的渴望,更可知政治對古代器物的矛盾心理,盜墓行為政治豁免之隨意性。一方面,搜求文物的禁令成為國家專制強權的象征;另一方面,盜墓者往往被描述為社會底層的弱勢人員和難以糊口的可憐百姓。因此,在法令執(zhí)行過程中,對破產饑民盜掘墳墓往往有所寬貸。景德三年五月壬戌,詔令“言念愚民,每罹憲網(wǎng)。至于從行為盜。亦有可矜。言念疲羸,未忘軫惻。自今窬掘偷盜從行空手,非原謀造意巨蠹者,并奏裁?!背鐾廖奈锏氖詹卣咴诹鞑贾蝎@得道德赦免。合法的文物在親近君臣關系、君民關系和臣民關系上更帶有道德的光環(huán)。
第二,是否為秦璽引發(fā)爭議?!霸t禮部、御史臺、學士院、秘書省、太常寺官講求定驗以聞。戊辰,布、希云恐非秦寶,三月十六日議?!焙擦謱W士承旨蔡京認為此璽非傳世之璽,但應是秦代所制作?!俺嫉冉窨辑t之文,曰‘皇帝壽昌者,晉璽也;曰‘受命于天者,后魏璽也;‘有德者昌者,唐璽也;‘惟德允昌者,石晉璽也;則‘既壽永昌者,秦璽可知。今得璽于咸陽,其玉乃藍田之色,其篆乃李斯小篆體,其文則刻而非隱起,其字則飾以龍鳳鳥魚,乃蟲書鳥跡之法,其制作尚象古而不華于今,所傳古書,莫可比擬,而工作篆文之巧者,亦莫能髣髴,非漢以后所能作亦明矣!”蔡京的論斷較為客觀,既參照古物,又查閱文獻,比較符合所獻秦璽真實的時代年限。
第三,秦璽是否為傳國神器。翰林學士承旨蔡京等人雖認為秦璽是重寶,歷代視為傳國神器,但仍不能確定是否應延續(xù)這種傳統(tǒng)?!盎蛟唬骸厮鳎巫銓氃?!然漢高祖破秦而得之,光武降盆子而受之,至為服用,號曰‘傳國,而祠高廟,賜民爵。若東晉渡江,世以無璽為譏,乃或設譎詐,興師以取之。蓋其重如此?!薄俺嫉缺环钤t旨,得與討論,黜諸家偽說,而斷以正史,考驗甚明。所有玉璽,委是漢以前傳國之寶?!鄙鲜鲇^點雖然傾向于保留傳統(tǒng),但如何決斷,仍需商榷。禮部官員在商議后,觀點明確,直言此秦璽為歷代視為珍寶的傳國玉璽,當世理應視為傳國神器?!板啃虺綖槎Y部尚書,安惇為諫議大夫,皆言此秦璽,漢以為傳國寶,自五代亡之,今為時而出,天所貺賜,當以禮祗受,告于郊廟?!?/p>
第四,議璽事件造成朝臣的分野。蔡京等以傳記所傳,難于考合,“但云漢以前璽,遂求對,欲以受尊號冊禮,因五月朔大朝會,受傳國寶”。此種做法存在瑕疵,沒有人能夠證明此秦璽上的字體為李斯親手所寫。但“上許之”,皇帝首肯,事情無法更改?!岸Y官以語人,而三省猶未之知。后一二日,詔三省悉如其請。凡緣受寶詣宮觀恭謝,并賜宴及賞諸軍等,三省皆不與聞?!比」賳T明顯跟不上皇權步伐,議璽造成朝臣的分野?!霸S將謂曾布,言:‘初得此璽,章惇以謂秦璽何足貴,但令集議,不過藏天章瑞物庫而已。黃履亦深以為當然?!薄耙蝗?,黃履言:‘若因五月朔朝會而受之,亦不妨。惇大駭,且怒履之變前議。蓋履得之蔡卞也。及詔如所請,惇等不復敢一言,聞者哂之?!比鍖W文人們也樂于聚焦文物再現(xiàn)、文物祭祀的儀式,通過解釋文物的源流和當今帝王對文物的占有來顯示賢君賢臣的意象,這也折射出通過對文物的占有建構封建禮制等級的社會現(xiàn)實。圍繞儀式而產生的各種事件成為君臣之間相互測試、評估和肯定彼此的平臺,為日后確立彼此的親密等級關系提供重要的參照?;始也⒉皇且欢ㄒ阉械奶煜聦毼锸諡榧河校瑏盹@示對臣民的統(tǒng)治。臣民自身的邊界并不會被皇權侵占太多。對皇權的抵制往往是那些文人士大夫本能的反映,道德文章一直為士人所掌控,而非皇帝。這種情況不僅限制了皇權的膨脹,同時也限定了文物價值在社會上不能無限崇尚。文人士大夫的群體裂變使得原本嗜古、疑古對立風氣更加混亂,懷疑風尚畸形發(fā)展。北宋著名史學家司馬光的相關描述可以印證當時懷疑風尚較為普遍。“竊見近歲公卿大夫好為高奇之論,喜誦老莊之言。流及科場,亦相習尚。新進后生,未知藏否,口傳耳剽,翕然成風,至有讀《易》未識卦爻,已謂《十翼》非孔子之言;讀《禮》未知篇數(shù),已謂《周官》為戰(zhàn)國之書;讀《詩》未盡《周南》、《召南》,已謂毛、鄭為章句之學;讀《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謂三《傳》可束之高閣。循守注疏者謂之腐儒,穿鑿臆說者謂之精義。”
第五,民間可否私藏皇帝玉璽。宋代立國之初,確實存在私人收藏皇帝玉璽現(xiàn)象。“至和二年,初,太宗以玉寶二鈕賜太祖之子德芳,其文曰‘皇帝信寶,至是,德芳孫左屯衛(wèi)大將軍從式上之?!彪S后又以進獻方式取消,不準民間藏匿帝王之物,有尊崇皇權獨尊的政治隱喻,所以,官方聽聞咸陽民段義獲得皇帝玉璽時,即讓地方官干預?!俺?,咸陽民段義郊居,因造屋斸地,得玉璽,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藏于家未獻。有詣尚書省言雍人有得寶物匿而不獻者,都省方下長安問狀,而義已持璽來獻。”對待私藏皇帝玉璽,官方的做法是讓收藏者主動進獻以獲得赦免和補償。
皇權對金石文物的消費除了文化上的自然需要外,更多的是加諸在文化之上以及以文化的方式表達出來的社會建構的各種目的。
2.對禮樂文教的影響
第一,出土金石文物彌補掌故之缺失,有時亦成為修訂典章制度的重要基礎。如南宋初年中書門下、尚書省堂后官的正名和補職定例與碑石文物就有很大關系。史料記載:紹興年間,堂后官員升遷被質疑升遷過快。詳定一司敕令所言:“堂后官及一年與展京官”,與展京官的是等級較高的宣教郎。但是升轉并無崇、觀年以前的法律依據(jù)。堂后官的轉升引起京官內部的不滿,“緣京官系是承務、承奉、承事、宣義、宣教郎五等,本所未審所改京官不從初等次第升轉,便改宣教郎”。就此問題,有司提出異議,“雖諸處省記系令改宣教郎,難以據(jù)憑。伏乞降下參修”。隨后相關官員查閱各省典章制度,大略勾勒出宣教郎的轉任情況?!叭〉街齐穾旆繝钐煤蠊倭?,為三省諸房都、錄事。檢準紹興令,中書門下省錄事、尚書省都事為正八品,宣教郎為從八品??丛?,自入省遷補至堂后官,已是年深,其補職及一年與改宣教郎,以官品較之,亦是相當?!变浭?、都事等堂后官改任宣教郎,品級相仿,較為合適,不應改任品級較低的承務、承奉等京官,以免混淆內外官員官品的一致性。又據(jù)中奉大夫張忻墓志石本記載張忻“崇寧二年轉門下省錄事,明年改宣教郎”。由此可以推知,崇寧之初或以前應有相關升轉之令。于是,紹興五年(1135)七月一日詔:“堂后官補職及一年與改宣教郎,定著為令?!睆埿媚怪臼镜奈墨I價值較為突出,推動了選任制度的建設。
第二,考校古物以定律呂。國家禮制中有設建鼓之法,但建鼓并無擊打的功能,所以用散鼓彌補建鼓不發(fā)聲音的缺陷。乾德四年(966),秘書監(jiān)尹拙上言:“散鼓不詳所置之由,且于古無文,去之便?!边@種對散鼓的指責是對的,但未能提出補救方法,所以后世仍行散鼓。后大臣祁建再此提及建鼓無考擊之法,且言散鼓制作粗鄙,有損禮制的嚴肅性。隨著朝廷對雅樂的考訂和古樂器的修復,建鼓等鼓考擊有聲的要求被提上日程。大臣詳求典故后上言:“建鼓四,今樂局皆具,而不擊。別設四散鼓于縣間擊之,以代建鼓?!薄岸⒐挠诮袢栽?。又雷鼓、靈鼓、路鼓,雖擊之,皆不成聲,故常賴散鼓以為樂節(jié),而雷鼗、靈鼗、路鼗闕而未制。今既修正雅樂,謂宜申飭大匠作諸鼓,使擊考有聲。及創(chuàng)為三鼗,如古之制,使先播之,以通三鼓,罷四散鼓,如乾德詔書?!惫俜揭辉僬髑竺耖g收藏,可知金石禮器對國家制度建設之重要性。禮樂制度恢復,文化事業(yè)繁榮。陳寅恪先生曾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壁w宋文化昌盛與官方倡導分不開。大觀年間,宋徽宗深感“憲章古始,渺然追唐虞之思”,下令編纂文物圖譜。該圖譜由王瀚主持編修,始修于大觀初年,成書于宣和后期,故名《宣和博古圖錄》,書中收錄古器時代自商至唐計839件。
第三,官方推動文教活動,帶動私人投身文化事業(yè)。對金石器物的搜集帶動了對歷代金石文獻的匯總研究,其參與人之多,研究成果之多,遠超前代。從僧湛淦的《周秦古器銘碑》到楊元明的《皇祐三館古器圖》、劉敞《先秦古器圖》,再到歐陽修的《集古錄》,最終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金石學。宋代金石學是宋代學術中非常具有特點的一門學問,是文化繁榮的重要表現(xiàn)。此外,宋代文學巨匠如蘇軾、歐陽修、趙明誠、李清照等在創(chuàng)作之余,無不熱衷于搜集金石古器,很難想象金石文物對他們毫無影響。
綜上,金石文物流落民間,其價值逐漸與社會契合,或把玩、或研習、或待價而沽,官私追逐金石之物趨之若鶩。金石古器多來自于墓室,盜掘墳墓成為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宋代打擊盜掘墳墓、盜賣文物由彰顯倫理、重建中國人的嗜古心理、樹立政治權威的屬性逐漸延伸出更多的文化含義。
注釋
①清代學者徐同柏稱金石學為款識學,現(xiàn)代學者施蟄存亦認同此說,詳見施蟄存:《金石叢話》《一、“金石”“文物”“考古”的各自含義》,中華書局,2005年。②脫脫等著:《宋史》,中華書局,2000年,第2596、2244、282、2396頁。③歐陽修:《歐陽修集》,中國戲劇出版社,2002年,第250頁。④⑤黃公渚選注:《歐陽修文》,崇文書局,2014年,第100、99頁。⑥王英志編選:《李清照集》,鳳凰出版社,2014年,第176頁。⑦⑧劉琳,刁忠民,舒大剛校點:《宋會要輯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845、2846、8304、2284頁。⑨王水照主編:《中國歷代古文精選》,東方出版中心,1996年,第444頁。⑩夏超雄:《宋代金石學的主要貢獻及其興起的原因》,《北京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蒲堅編著:《中國古代法制叢鈔》第4卷,光明日報出版社,2001年,第341頁。洪邁:《夷堅志》,九州圖書出版社,1998年,第2025頁。葉夢得:《避暑錄話》,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46、144頁。蔡絳撰,馮惠民,沈錫麟點校:《鐵圍山叢談》卷四,中華書局,1983年,第80頁。劉正:《金文學術史》,上海書店出版社,2014年,第397頁。長孫無忌等:《唐律疏義》,藍天出版社,1998年,第178頁。薛梅卿點校:《宋刑統(tǒng)》,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339頁。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巴蜀書社,1988年,第15、196、161頁。林鯉主編:《中國皇帝全書》,九州圖書出版社,1997年,第2053、1950頁。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1993年,第11793、11794、11840、11840、11840、11841、11840頁。司馬光:《司馬溫公文集》,中華書局,1985年,第152頁。本段引文均出自劉琳,刁忠民,舒大剛校點:《宋會要輯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057頁。陳寅?。骸督鹈黟^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5頁。
The Social Value of Bronze and Stone Cultural Relics of Song Dynasty
Zhang Chunlei
Abstract:The people began to protect the culture relics and historic sites, along with the high development of social economy and culture, especially the development of the epigraphy. Thus, the unearthed cultural relics and relevant laws and regulations played an increasingly important role in judicial practice. Both the objectivity of excavating bronze and stone cultural relics and the banning laws constitute two important aspects of cultural relics protection, and therefore, bronze and stone cultural relics contain rich cultural connotation. A person named Duan Yi from Xianyang City presented an imperial jade seal of Qin, which was originally an ordinary civil action being turned out into the important political events. This invent concentratedly reflects the intrinsic relationships among cultural relics of Song Dynasty, law and politics.
Key words:Song Dynasty; bronze and stone cultural relics; law; poli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