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經(jīng)》范式對唐代別集義例的影響

李成晴

摘要：杜甫《戲為六絕句》“別裁偽體親風(fēng)雅”之句逗露出了唐詩紹續(xù)《詩經(jīng)》的意識。從載籍史料來看，《詩經(jīng)》對唐詩的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內(nèi)在精神上，中唐以后部分文士的詩文集義例實際也自覺規(guī)仿《詩經(jīng)》。《詩經(jīng)》別稱“詩三百”，而中晚唐人編訂的詩文集以及用于行卷的小集之篇目也往往以三百篇為限。此外，唐人集名如《唐風(fēng)集》仿十五國風(fēng)、唐詩詩題摘取全詩首二字、詩集中雅詩獨立分卷、聯(lián)章及篇題小序模仿《毛詩序》的文本結(jié)構(gòu)，從中皆能看到《詩經(jīng)》范式在唐人別集義例中的影響。

關(guān)鍵詞：唐代；別集；《詩經(jīng)》；影響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1-0136-06

一、“三百首菁英”

杜甫《戲為六絕句》其六曾說：“別裁偽體親風(fēng)雅，轉(zhuǎn)益多師是汝師?！薄皠e裁”語匯在后世習(xí)用而成常語，自沈德潛歷代詩《別裁》系列問世后更為知名。追述辭源，“別裁”一詞是杜甫率先援用入詩的“詩歌新語”①，實以杜詩為濫觴。錢謙益對杜甫此詩箋注曰：“別者，區(qū)別之謂；裁者，裁而去之也。果能別裁偽體，則近于風(fēng)雅矣?！雹跅顐悺抖旁婄R銓》則謂：“別裁，謂區(qū)別而裁去之……循流溯源以上追‘三百篇之旨，則皆吾師也?！雹圻@里一并指出了杜甫本原《詩經(jīng)》的詩學(xué)理想。

杜甫曾在詩中多次表達(dá)對《詩經(jīng)》傳統(tǒng)的高山景行之意，如“詞場繼《國風(fēng)》”“文雅涉風(fēng)騷”“風(fēng)騷共推激”等句，皆是這一心理的彰顯。尤其是杜甫直陳心跡的“別裁偽體親風(fēng)雅”一句，與陳子昂“風(fēng)雅不作”、李白“大雅久不作”一道，被認(rèn)為是唐詩上接《詩經(jīng)》傳統(tǒng)的愿景之代言。杜甫談到“親風(fēng)雅”的途徑是“別裁偽體”，其中實際蘊含著唐人取精選萃、“區(qū)別而裁去之”的選集意向，其性質(zhì)仿佛是對孔子刪詩而留存“三百篇”的呼應(yīng)。

從文獻(xiàn)制度的視角來看，別集義例實為文學(xué)精神之外化呈現(xiàn)。不僅唐詩精神遠(yuǎn)紹《詩經(jīng)》的風(fēng)雅傳統(tǒng)，唐人一部分詩文集的義例實際也是深深受沾溉于《詩經(jīng)》之范式，然而這一向度卻夙未被論者所注意。本文專就此點立論，詳考《詩經(jīng)》范式在唐人編集思想與實踐中的烙印，以期為杜甫“別裁偽體親風(fēng)雅”之句作一進(jìn)解。

《詩經(jīng)》是否為孔子刪選而成，這是經(jīng)學(xué)史上一個聚訟不息的公案。唐人接受《五經(jīng)正義》確立的經(jīng)學(xué)傳統(tǒng)，承認(rèn)并高度評價孔子刪《詩》之舉，典型的代表如韓愈為孟郊作《薦士》詩時即說：“周詩三百篇，麗雅理訓(xùn)誥。曾經(jīng)圣人手，議論安敢到?！雹芸鬃印皠h詩”之說的廣泛流傳，使得“‘刪字具有了肯定的意義”⑤。在“詩三百”范式的影響下，唐人在編纂詩集時也有意識地模仿《詩經(jīng)》進(jìn)行“刪詩”，經(jīng)典例證如齊己《因覽支使孫中丞看可準(zhǔn)大師詩序有寄》曰：“一千篇里選，三百首菁英。”⑥點出了可準(zhǔn)大師詩集從眾多初稿中簡擇“菁英”三百首的行為。唐人在編纂詩集時，確實存在著一個頗具影響力的編選傳統(tǒng)，即有意識地對詩集存詩數(shù)量進(jìn)行調(diào)整，溢則刪之，不足則補之，從而使詩集符合“三百篇”之?dāng)?shù)目。

二、編集以一帙十卷三百篇為度

晚唐僧鸞《贈李粲秀才》詩曰：“十軸示余三百篇，金碧爛光燒蜀箋。”⑦這兩句詩對于考證唐代別集制度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關(guān)于唐代及先唐書籍一帙以裝十卷為常法，《金樓子》等書所載卷帙數(shù)目已經(jīng)有明確的記載，近代以來論者亦已詳考。⑧僧鸞所謂“十軸示余”，正表明李粲秀才出示了詩集一帙，一帙中恰裝有十卷，皆為據(jù)實而寫。

尤當(dāng)關(guān)注的是，僧鸞稱李粲秀才十卷詩合計“三百篇”，這實際也是對當(dāng)時個人詩集選詩三百篇的忠實呈現(xiàn)。顧陶《唐詩類選后序》中稱李敬方“家集已成，三百首中，間錄律韻八篇而已”⑨。所謂“家集”，是指藏于家的詩文集祖本，此為家集留存三百篇之例。齊己《讀賈島集》：“遺篇三百首，首首是遺冤。”⑩又齊己《偶題》：“君看三百篇章首，何處分明著姓名?！贝藶槲氖可砗罅粼娙倨?。王定?！短妻浴肪硎唬骸按迿┠蕉抛衔樵?，而櫓才情麗而近蕩，有《無機(jī)集》三百篇，尤能詠?！彼侮斯鋽浱颇┩踟懓住鹅`溪集》曰：“手編所為詩三百篇，命曰《靈溪集》云，慶元中洪文敏公邁為之序?！贝藶槌尚投ū緞e集收詩三百篇之例。諸多例證顯示唐人詩集錄詩皆為三百篇，難道只能用巧合加以解釋嗎？其中似有未發(fā)之覆。

中唐儒臣權(quán)德輿《權(quán)載之文集》中集序頗多，且權(quán)氏集序有一個不同于他人的特點，即他注重在集序中記錄唐集制度。茲摘引權(quán)德輿集序涉及唐集收詩三百首之例三則，從中可見當(dāng)時這一風(fēng)氣的流行。權(quán)德輿《左諫議大夫韋公詩集序》曰：“自貞元五年，始以晉公從事至京師，迨今十年，所著凡三百篇，嘗因休沐，悉以見示?！庇帧端婉R正字赴太原謁相國叔父序》：“稽其質(zhì)文，總其要會，嘗岀其所制三百余篇以示予，皆凈如冰雪，粲若組繡，言詩者許之?！庇帧蹲笪湫l(wèi)胄曹許君集序》：“韓以其詩三百篇授予，故類而為集。”韋、馬、許三人之詩集請權(quán)德輿作序，自然是編定之本，而非未定草或全帙詩匯，則權(quán)氏之言當(dāng)據(jù)所見詩集篇目而發(fā)。

如果說上引諸人終其一生作詩數(shù)目恰為三百篇的話，那也太過理想化，于情于理皆未安。實際上，唐人無論自編詩集，還是他人代編，都會經(jīng)歷過一個刪存程序。在這一程序中，詩集三百篇的數(shù)目被人為地構(gòu)建出來，并被看作是對《詩經(jīng)》傳統(tǒng)的模仿。自編詩集之例如鄭谷，他在《云臺編自序》中說：“谷勤苦于風(fēng)雅者，自騎竹之年，則有賦詠，雖屬對音律未暢，而不無旨諷?！鼻瑢幦?，鳳翔李茂貞犯闕，昭宗奔華州，鄭谷從之，居云臺道舍，自編其詩為《云臺集》，“遂拾墜補遺，編成三百首”。宋人童宗說在重刊《云臺編》時也特意點出鄭谷編此集寄寓了亂世中沿承六藝詩教的心曲：“守愚獨能知足不辱，盡心于圣門六藝之一?！编嵐染幖问缴系娜倨c內(nèi)在精神上的盡心于六藝是相通的，因此毋寧說“編成三百首”是鄭谷詩歌風(fēng)雅精神的外在投射。他人代編之例如劉禹錫《澈上人文集紀(jì)》曰：“其門人秀峰捧先師之文來乞辭以志，且曰師嘗在吳，賦詩二千首，今刪取三百篇，勒為十卷。”類似例證還有前揭齊己“一千篇里選，三百首菁英。玉尺新量出，金刀舊剪成”，更是明確地點出了“三百首”經(jīng)過玉尺量、金刀剪，最終從“二千首”“一千篇”里選出了精華。古人編集傳統(tǒng)上會經(jīng)過刪汰精選的過程，這一點在集部之學(xué)的領(lǐng)域似為學(xué)人常識；但中晚唐詩人刪汰精選之后多保留“三百首菁英”，卻儼然是唐人編集一個具有規(guī)律性卻未受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

不單詩集如此，唐人文集受到詩集編例的影響，也往往刪存文章三百篇而錄為一集。黃滔《司直陳公墓志銘》：“其所為文，扣孟軻揚雄戶牖。凡三百篇，有表奏牘，頗為前輩推工?！笨紤]到文章篇幅大抵較詩歌為長，唐人通常將文集三百篇析為二十卷，而不像詩集那樣分為十卷。同樣的例證見于梁肅《唐故常州刺史獨孤公毘陵集后序》：“于是綴其遺草三百篇，為二十卷，以示后嗣?！睋?jù)李舟《獨孤常州集序》曰：“常州諱及，有遺文三百篇，安定梁肅編為上下帙，分二十卷，作為后序?！睋?jù)此可知梁肅所編《獨孤及文集》，并非獨孤及恰好有這三百篇，而是經(jīng)過了梁肅的簡擇。另外，李泌的文集由于“皇上負(fù)扆之暇，思索時文，征公遺稿”，乃由梁肅“錄于公子繁，且以序述，見托公之執(zhí)友?！睋?jù)梁肅《丞相鄴侯李泌文集序》所云，梁氏所編李泌文集恰好“凡詩三百篇”。就梁肅有意識地應(yīng)用“三百篇”編例看來，似乎中唐時期已然形成了這樣一種潮流。再如李適文集，乃賈至為其撰《工部侍郎李公集序》，考李季卿《拪先塋記》曰：“異時述□三百篇，永泰中小宗伯賈公至為之?dāng)?。”永泰?65—766）為唐代宗年號，為中唐之肇始。又樊宗師《大唐故朝散大夫太子左贊善大夫南陽樊府君墓志銘并序》曰：“家無十金，篋有萬卷，著文凡三百篇?！币彩翘幱谥刑茣r期。

此外，唐人在詩友唱酬時，無論對方詩作究竟有多少，詩人也往往喜歡概言之曰“三百首（篇）”。比如杜荀鶴《維陽逢詩友張喬》詩先以“直應(yīng)吾道在，未覺國風(fēng)衰”之風(fēng)雅傳統(tǒng)自勉，結(jié)句曰：“雅篇三百首，留作后來師?！睓?quán)德輿《奉酬從兄南仲見示十九韻》：“詩成三百篇，儒有一畝宮?！倍拧?quán)二人皆在述說中隱寓著將詩作與《詩經(jīng)》背后儒家傳統(tǒng)相融匯的意向。又楊巨源《題表丈三大夫書齋》曰：“詩題三百首，高韻照春霞。”鄭谷《送田光》：“理棹好攜三百首，阻風(fēng)須飲幾千分?！边@類詩句單獨來看也許很難發(fā)現(xiàn)問題意識的生發(fā)點，但在前文所述及的“三百首菁英”背景之下，將諸詩句比類而觀之，則可推斷諸人所言之“三百首”，亦虛亦實：所謂“虛”，是指此處“三百”之“三”為概數(shù)，汪中《釋三九》一文中論證頗詳；所謂“實”，是指眾人異口同聲稱“三百首”，有著真實的文化心理之背景，即中晚唐詩集刪存三百首的傳統(tǒng)。

正是在這樣的風(fēng)氣之下，崔祐甫為崔日用撰《齊昭公崔府君集序》時，以估計的口吻稱“詩幾三百篇”。此外，唐人在為某人撰寫墓志銘時，也往往以估計的口吻稱其存詩“三百篇（首）”，我們不妨看一個唐人墓志的例子。盧光濟(jì)《唐故清海軍節(jié)度掌書記太原王府君墓志銘》曰：“府君諱渙……凡寓懷觸興、月榭春臺，兼名友追隨、詞人唱和，所賦歌什約三百篇。又慶賀之詞，吊祭之作，曰箋、曰啟、曰誄、曰銘，復(fù)約三百首。”王渙（859—901）去世后，家集尚未編就，“首尾亡序，不成具集”，故盧光濟(jì)約略計之。參觀前揭唐人編集刪存“三百”的傳統(tǒng)，我們便可理解盧光濟(jì)之估計實際有著時代傳統(tǒng)之背景，其事未必然，其理未必不然。

這一“三百首菁英”的風(fēng)氣一直延續(xù)到五代北宋時期，詩人編集仍承續(xù)存詩三百的傳統(tǒng)。例如南唐邵拙“著書埒韓、柳，有詩三百篇，尚書郎孫邁為之序，命曰《廬岳集》”。南唐方守禋為“漳州漳浦縣主簿，有詩三百篇曰《仙巖集》”。劉吉“有詩三百首，目為《釣鰲集》，徐鉉為之序”。盡管政治格局上唐與南唐不啻兩截，但文化傳統(tǒng)的延續(xù)卻由此例可窺見一斑。明了這一編集傳統(tǒng)之大背景，當(dāng)我們重新審視成書于公元1000年左右的《十抄詩》時，當(dāng)會意識到“本朝前輩鉅儒據(jù)唐室群賢全集，各選名詩十首，凡三百篇，名題為《十抄詩》”，不單遠(yuǎn)紹《詩經(jīng)》的范式，而且近承唐集之傳統(tǒng)。

綜上可見，唐人詩集存詩三百首受“《詩》三百”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但僅以此點來解釋唐人詩集、文集多刪存三百篇尚顯浮泛，因為這一現(xiàn)象的揭示同時也會面臨伴生的問題：何以先唐及兩宋以后沒有類似鮮明的編集特征出現(xiàn)，卻偏偏出現(xiàn)在唐代？通過重新審視前揭史料，進(jìn)而可發(fā)現(xiàn)一個較為隱蔽的規(guī)律：唐集錄存三百篇的現(xiàn)象無一例外地在中晚唐時期才出現(xiàn)。這又當(dāng)如何解釋呢？

三、進(jìn)士行卷之“三百首”

前文曾引韓愈元和元年（806）《薦士》詩，其目的是推薦孟郊：“李翱分司洛中，薦郊于留守鄭余慶?！逼鋵嵲缭谪懺拍辏?93），當(dāng)孟郊下第后，韓愈送其往謁徐州張建封，即作《孟生詩》以贈別，首八句曰：“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嘗讀古人書，謂言古猶今。作詩三百首，窅默咸池音。騎驢到京國，欲和熏風(fēng)琴。”孟郊騎驢赴京師之前，已經(jīng)編就了數(shù)量為三百首的詩集，其目的自然是為行卷而作。借此線索，我們可以概括出唐人進(jìn)士行卷與文學(xué)活動中一個規(guī)律性現(xiàn)象，那就是中唐以后出現(xiàn)的行卷以一集三百首為度的傳統(tǒng)。

王定?！短妻浴肪硎弧八]舉不捷”條：“張祜元和、長慶中深為令狐文公所知。公鎮(zhèn)天平日，自草薦表，令以新舊格詩三百篇表進(jìn)。獻(xiàn)辭略曰：‘凡制五言，苞含六義……”韓愈薦孟郊時，孟郊“作詩三百首”；令狐楚薦張祜，也“令以新舊格詩三百篇表進(jìn)”，且稱其五言詩得“六義”之遺意，實不當(dāng)以偶然現(xiàn)象視之。這兩則材料背后反映了中唐以降，行卷的部頭加大，并漸而形成了十卷三百篇的傳統(tǒng)。

關(guān)于唐代舉子之行卷，自陳寅恪、馮沅君以至程千帆、傅璇琮諸先生，皆有精辟的論述。從文獻(xiàn)形制來看，卷子時代一帙裝十卷為通行習(xí)慣，而舉子行卷亦多投十卷。比如元結(jié)《文編》十卷之編纂，即專為納省卷而作，皮日休仿效《文編》，自編《文藪》十卷以“貢于有司”。當(dāng)然，由于元結(jié)、皮日休二人行卷以文為主，故篇目不合三百篇之?dāng)?shù)目。而中唐以后士人科考專以詩歌為行卷者，每每編詩成“三百首（篇）”，以為干謁之用。在唐人贈詩中，尚多存此種史料，茲舉數(shù)例。杜荀鶴《投鄭先輩》：“兩鬢欲斑三百首，更教裝寫傍誰門?！睋?jù)詩題知編詩三百而行卷。杜荀鶴又有《題仇處士郊居》詩曰：“笑我有詩三百首，馬蹄紅日急于名?！彼^“急于名”，亦能見出“有詩三百首”的功利目標(biāo)。他如大歷間王魯復(fù)《詣李侍郎》詩曰：“苦心三百首，暫請侍郎看?！逼涫掠杉皵⑹瞿Ｊ酵跑鼹Q《投鄭先輩》如出一轍。又杜牧《送李群玉赴舉》：“玉白花紅三百首，五陵誰唱與春風(fēng)。”詩題詩句互證，亦可見杜牧“玉白花紅三百首”系就李群玉赴科舉所攜行卷而發(fā)。實際上，李群玉赴舉時確實編有詩集三百首，并曾進(jìn)獻(xiàn)給唐宣宗，其《進(jìn)詩表》曰：“謹(jǐn)捧所業(yè)歌行、古體、今體七言、今體五言四通等，合三百首，謹(jǐn)詣光順門，昧死上進(jìn)?！鼻】苫プC。清人馮集梧注杜牧詩“玉白花紅三百首”引《論語疏》曰：“詩三百者，言詩篇之大數(shù)也?！睂嶋H上，前引多條資料之“三百首”，若按馮集梧理解的泛泛而稱“詩篇之大數(shù)”，便遮蔽了中唐以后投謁獻(xiàn)詩之詩集存詩三百首的真實情況。

本節(jié)開篇已經(jīng)據(jù)韓愈詩及宋人載記考明孟郊有《咸池集》三百首以行卷，其實孟郊在自作詩中對這一傳統(tǒng)也有文獻(xiàn)留存，孟郊《送魏端公入朝》曰：“何當(dāng)補風(fēng)教，為薦三百篇?！弊⑨屨咧^“三百篇，即《詩經(jīng)》”，恐未得其確詁。詳孟郊詩意，是希望魏端公入朝后薦舉孟郊“三百篇”之集，由此亦能看出用于投謁目的之別集實際在各種途徑的進(jìn)身過程中都有媒介價值。

程千帆先生在《唐代進(jìn)士行卷與文學(xué)》中詳考唐人行卷之卷數(shù)后加以總結(jié)說：“關(guān)于一個人每一次應(yīng)當(dāng)投獻(xiàn)多少卷軸，每一卷應(yīng)當(dāng)包括多少內(nèi)容，是沒有一定的?！芯淼妮S數(shù)以及文字的篇數(shù)多少可任意，但貴精不貴多。”這是立足于唐人行卷千姿百態(tài)的宏觀概括。筆者在此要指出的是，中唐以后確曾存在行卷投詩三百首這樣一種風(fēng)氣，甚至令狐楚在向皇帝舉薦張祜時也循守此傳統(tǒng)而“令以新舊格詩三百篇表進(jìn)”，足見在當(dāng)時此風(fēng)氣之流行。

那么，究竟是先在士人階層形成別集三百篇的風(fēng)氣進(jìn)而影響到了進(jìn)士行卷，抑或是這一風(fēng)氣先在進(jìn)士行卷時形成，轉(zhuǎn)而影響到了以后士人階層非行卷目的之別集的編纂？就目前所掌握到的材料來看，還很難下一論斷。不過這兩類材料共同證明著唐人別集篇目源自于《詩經(jīng)》選錄三百篇的影響，這也是本部分重點關(guān)注的問題之所在。至于何以中晚唐會興起這樣一種編集三百篇的風(fēng)氣，一方面自然是《詩經(jīng)》影響下求整數(shù)的心理，另一方面應(yīng)當(dāng)也與一帙十卷容納篇章的行數(shù)、字?jǐn)?shù)有很大關(guān)系。文獻(xiàn)制度影響甚至決定文獻(xiàn)義例和文本形態(tài)，形成傳統(tǒng)后又會反向作用，筆者擬另文加以考論。

四、源自《詩經(jīng)》的編集義例

孔穎達(dá)主持編纂的《毛詩正義》，明確揭橥了“三體三用”之說，所謂“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fēng)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其疏證將《詩經(jīng)》六義之“比”“興”融合，這一點對唐人詩思心理的影響頗為深遠(yuǎn)。唐人不再嚴(yán)分“比”“興”之界，而視“比興”為一體，重“比興”而輕“賦”。洪亮吉曰：“唐詩人去古未遠(yuǎn)，尚多比興，如‘玉顏不及寒鴉色、‘云想衣裳花想容、‘一片冰心在玉壺及玉溪生《錦瑟》一篇，皆比體也。如‘秋花江上草、‘黃河水直人心曲、‘孤云與歸鳥，千里片時間以及李、杜、元、白諸大家，最多興體。降及宋、元，直陳共事者十居其七八，而比興體微矣?！边@一評論從深層道出了唐詩區(qū)別于宋以降詩歌的特點，亦即唐詩猶能傳承《詩經(jīng)》比興“微而婉”的韻致。一如陸機(jī)《文賦》所論“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唐詩內(nèi)在思理受到《詩經(jīng)》的潤澤，其外在詩集的義例自然也會有所體現(xiàn)。基于此種認(rèn)識，我們可以取《詩經(jīng)》與唐集相印證，一探唐集中某些源出《詩經(jīng)》的編集義例。

第一，在集名擬定上，唐代別集有模擬十五國風(fēng)的傾向，一個典型的例證即是杜荀鶴的《唐風(fēng)集》?！短骑L(fēng)集》是杜荀鶴于昭宗景福元年自編之集，杜氏于登第次年“寧親江表，以仆故山偕隱者，岀平生所著五七言三百篇見簡”，并請顧云為之序。通過顧云的序言，我們首先能夠注意到杜荀鶴自編詩集“三百篇”之特點，這又為上節(jié)考論中晚唐別集“三百篇”的傳統(tǒng)增添一例證。顧云謂“裴公”之所以拔擢杜荀鶴，是因為“以生詩有陳體，可以潤國風(fēng)，廣王澤，因擢生以塞詔意”。顧云也認(rèn)為杜荀鶴之詩“視其繼作，得如《周頌》《魯頌》者，廣之為《唐風(fēng)集》”?？梢姛o論是取名還是篇數(shù)，甚至是詩風(fēng)，杜荀鶴的《唐風(fēng)集》都打上了《詩經(jīng)》的深刻烙印。

第二，唐詩多見詩題“首句標(biāo)其目”。上古典籍的篇名多取首二字以作題名，《詩經(jīng)》《論語》及諸子書大抵如此，這也被看作是上古文章樸質(zhì)無華的特性之一。唐代的部分詩人為實現(xiàn)其紹續(xù)風(fēng)雅的理想，在詩題擬定上也仿效《詩經(jīng)》摘首二字。例如杜甫有《洞房》《宿昔》等聯(lián)綴八詩，詩題皆源自首句。《洞房》詩取首句“洞房環(huán)佩冷”，王嗣奭評曰：“每首先成詩，而撮首二字為題，乃‘三百篇遺法?！眳浅袑W(xué)先生亦援引顧炎武《日知錄》卷二一《詩題》之論：“杜子美詩多取篇中字名之，如‘不見李生久，則以《不見》名篇；‘近聞犬戎遠(yuǎn)遁逃，則以《近聞》名篇；‘往在西京時，則以《往在》名篇；‘歷歷開元事，則以《歷歷》名篇；‘自平宮中呂太一，則以《自平》名篇；‘客從南溟來，則以《客從》名篇。皆取首二字為題，全無意義，頗得古人之體?！辈⑦M(jìn)而論曰：“擬題方式明顯受到《詩經(jīng)》的影響……反映出唐代的一種追求古樸混沌之氣的復(fù)古主義審美傾向?！表n愈在詩文復(fù)古的思想下，尤其注重詩題模仿《詩經(jīng)》，例如《北極》《落葉》等詩，方世舉《韓昌黎詩集編年箋注》皆一一注出“命題仿‘三百篇”。他如李白《西施》、王昌齡《初月》、李商隱《錦瑟》等，皆是這一“首句標(biāo)其目”傳統(tǒng)的體現(xiàn)。

基于這一認(rèn)識，喬億在論詩題時說：“唐人制題簡凈，老杜一字二字，拈出更古?！眴虄|認(rèn)為：“《天末懷李白》當(dāng)屬“天末”名篇，旁注‘懷李白，猶夫《不見李生久》以《不見》名篇，旁注‘近無李白消息也。而諸刻本五字悉居中，直傳寫之訛，校閱未加察詳耳?！眴淌系倪@一推論屬于理校的范圍，且是深明文獻(xiàn)義例的見解，足備一說。

第三，唐詩組詩的聯(lián)章及小序尤能反映《詩經(jīng)》的影響。顧況有《上古之什補亡訓(xùn)傳十三章》，形式模仿《詩經(jīng)》，遂啟元白之新樂府；至于“首章標(biāo)其目”，直接為白居易所借鑒。白居易的《新樂府》五十首的“序言”是模仿《毛詩序》的典型。新樂府五十首編入《白氏文集》卷三、卷四，曾單行流傳，據(jù)謝思煒先生《白居易集綜論》的考察，有敦煌寫本、明刻本、清翻宋刻本《白氏諷諫》以及日本藏有多部平安末期至室町時期的古抄本，實際可當(dāng)作一種別行小集來看待?！缎聵犯方M詩，篇首有總序，自述作新樂府的意旨，而后繼之以五十首詩的小序，自“《七德舞》，美撥亂，陳王業(yè)也”，以迄“《采詩官》，鑒前王亂亡之由也”，秩序頗為井然。陳寅恪先生論其規(guī)仿《毛詩序》曰：“樂天《新樂府》五十首，有總序，即摹《毛詩》之大序。每篇有一序，即仿《毛詩》之小序。又取每篇首句為其題目，即效《關(guān)雎》為篇名之例。全體結(jié)構(gòu)，無異古經(jīng)。質(zhì)而言之，乃一部唐代《詩經(jīng)》，誠韓昌黎所謂‘作唐一經(jīng)者?！标愐∠壬鷮拙右住缎聵犯犯爬椤耙徊刻拼对娊?jīng)》”，論斷扼要透辟，正是基于唐人小集義例受《詩經(jīng)》影響而進(jìn)行的推論。

另外，唐人文集尚有一些源自《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雖是個別作者偶爾為之，且非有意識系統(tǒng)性的模擬，仍具有樣本分析價值。以《柳宗元集》為例，四十五卷本《唐柳先生文集》由穆修據(jù)“劉連州舊物”校編，故知此集頗接近唐卷子本柳集原貌。此集先雅詩歌曲一卷，后賦一卷、文三十九卷，詩二卷，將雅詩歌曲與格律詩分卷排布，實為《詩經(jīng)》“雅頌”與“十五國風(fēng)”分別排布之遺意。穆修《唐柳先生集后序》直稱“如韓《元和圣德》《平淮西》，柳《雅章》之類，皆辭嚴(yán)義密，制述如經(jīng)，能崒然聳唐德于盛漢之表蔑愧讓者”，推柳宗元《雅章》“制述如經(jīng)”，洵具只眼。

注釋

①“詩歌新語”，黃庭堅稱作“自作語”，也就是產(chǎn)生于詩人筆下的造詞。參謝思煒：《漢語造詞與詩歌新語》，《河北學(xué)刊》2015年第3期。②〔清〕錢謙益：《錢注杜詩》卷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407頁。③〔清〕楊倫：《杜詩鏡銓》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99頁。④錢仲聯(lián)：《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527頁。⑤[日]淺見洋二：《“焚棄”與“改定”——論宋代別集的編纂或定本的制定》，朱剛譯，《中國韻文學(xué)刊》2007年第3期。⑥〔清〕彭定求：《全唐詩》卷八四三，中華書局，1960年，第9521頁。⑦《全唐詩》卷八二三，第9282頁。⑧參見[日]島田翰：《古文舊書考》卷一《書冊裝潢考》，葉德輝：《書林清話》卷一《書之稱函》條，又張固也、易吉林有極為詳細(xì)的考證，見張固也、易吉林：《論卷軸時代的圖書合帙方法》，《圖書館雜志》2014年第11期。⑨〔宋〕李昉：《文苑英華》卷七一四，中華書局，1966年，第3687頁。⑩《全唐詩》卷八四三，第9525頁?！度圃姟肪戆怂钠撸?591頁。姜漢椿：《唐摭言校注》卷十，上海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3年，第204頁?！菜巍酬斯洌骸墩训孪壬S讀書志》卷五下，四部叢刊三編景宋淳祐本?！蔡啤硻?quán)德輿：《權(quán)載之文集》卷三五，四部叢刊景清嘉慶本?！蔡啤硻?quán)德輿：《權(quán)載之文集》卷三九，同上?！菜巍忱顣P：《文苑英華》卷七一三，第3681頁。嚴(yán)壽澂、黃明、趙昌平：《鄭谷詩集箋注》附錄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462、462、463頁。〔唐〕劉禹錫：《劉禹錫集》，卞孝萱校訂，中華書局，1990年，第240頁?！度圃姟肪戆怂娜?521頁。〔唐〕黃滔：《黃御史集》卷六，四部叢刊景明本?！蔡啤唱毠录埃骸杜昙肪矶?，四部叢刊景清趙氏亦有生齋本?！菜巍忱顣P：《文苑英華》卷七〇二，第3622頁?！蔡啤沉好C：《丞相鄴侯李泌文集序》，《文苑英華》卷七〇三，第3624頁?！睬濉惩蹶疲骸督鹗途帯肪砭潘?，清嘉慶十年刻同治錢寶傳等補修本。程章燦：《唐代墓志中所見唐代經(jīng)籍輯考》，《文獻(xiàn)》1996年第1期?！度圃姟肪砹乓?，第7940頁?！蔡啤硻?quán)德輿：《權(quán)載之文集》卷二，四部叢刊景清嘉慶本?！度圃姟肪砣?，第3721頁?！度圃姟肪砹吡?743頁。〔宋〕李昉：《文苑英華》卷七〇二，第3621頁。胡可先：《石刻資料與唐詩文獻(xiàn)考訂》，參見《出土文獻(xiàn)與唐代詩學(xué)研究》，中華書局，2012年，第588頁?！蔡啤绸R令：《南唐書》卷二二，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401頁?！菜巍巢滔澹骸豆獾撋偾浞焦竦辣?，《宋端明殿學(xué)士蔡忠惠公文集》卷三三，《宋集珍本叢刊》，第八冊，線裝書局，2004年，第224頁?！菜巍辰儆荩骸端纬聦嶎愒贰肪砦逦澹虾９偶霭嫔?，1981年，第724—725頁。[韓]扈承喜《〈十抄詩〉一考——以〈全唐詩〉未收錄作品為中心》，韓國《書志學(xué)報》第十五輯，1995年。[韓]神印宗老僧：《夾注名賢十抄詩序》，日本陽明文庫藏本。中唐前唯見杜審言《和李大夫嗣真奉使存撫河?xùn)|》稱其“學(xué)總八千卷，文傾三百篇”，但此處并未反映唐集篇數(shù)之信息。見《全唐詩》卷六二，第739頁。實際上，中唐以前，編選詩集為三百篇的意識尚不明晰，如李白、杜甫等人的詩集皆以全集的形式流傳，齊己《讀〈李白集〉》曰“鏘金鏗玉千余篇”，是所見《李白集》篇目如此。見《全唐詩》卷八四七，第9585頁。錢仲聯(lián)：《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五，第528頁。錢仲聯(lián)：《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一，第12頁。孟郊：《咸池集》實有其書，例如蘇頌《和前三篇》其一“孟郊篇什況咸池”；阮閱《詩話總龜》卷五：“今世傳郊詩五卷百余篇，又有《咸池集》三百篇，其語句尤多蹇澀，疑前五卷曾經(jīng)名士刪改也?！眲t宋人猶見此集，且詩歌數(shù)量仍為三百篇。宋敏求《題孟東野詩集》稱“蜀人蹇濬用退之贈郊句纂《咸池集》二卷一百十八篇”，似與三百篇之《咸池集》非同一書。姜漢椿：《唐摭言校注》卷十一，第225—226頁。詳細(xì)考證可參傅璇琮：《唐代科舉與文學(xué)》，陜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51—252頁。唐代進(jìn)士的行卷有多種形式，有諸體皆備者如元結(jié)《文編》、皮日休《皮子文藪》，李觀《帖經(jīng)日上侍郎書》提及的“十首之文，去冬之所獻(xiàn)”也是分書、贊、碑文等各種文體。皮日休行卷200篇，杜牧行卷150篇，《唐摭言》卷十二《自負(fù)》曰：“劉允章侍郎主文年，榜南院曰：‘進(jìn)士納卷，不得過三軸。劉子振聞之，故納四十軸。”有的行卷則是個人著述，如程昔范“未舉進(jìn)士日，著《程子中謨》三卷，韓文公一見大稱嘆”。到了后唐，據(jù)陳鵠《西塘耆舊續(xù)聞》卷八載：“后唐明宗，公卿大夫皆唐室舊儒，其時進(jìn)士贄見前輩，各以所業(yè)，止投一卷至兩卷，但于詩賦歌篇古調(diào)之中，取其最秀者投之，行兩卷，號曰雙行，謂之多矣?！北竟?jié)所要討論的，是中唐以后在諸多行卷類型中，存在著一種以小集三百首干謁的傳統(tǒng)，而不是說當(dāng)時行卷皆投詩三百首，姑附說明于此?！度圃姟肪砹哦?971頁。《全唐詩》卷六九二，第7965頁?！度圃姟肪硭钠擤枺?346頁?！睬濉绸T集梧：《樊川詩集注》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83頁。〔唐〕李群玉：《李群玉詩集》卷首，《四部叢刊》景鄧氏群碧樓藏宋刊本。韓泉欣：《孟郊集校注》卷八，浙江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45、346頁。程千帆：《唐代進(jìn)士行卷與文學(xu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9頁?！蔡啤晨追f達(dá)：《毛詩正義》卷一，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79年，第271頁?！睬濉澈榱良骸侗苯娫挕肪硪?，陳邇冬校點，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年，第2頁?！睬濉硰埦S屏：《國朝詩人征略初編》引吳喬曰：“意喻之米，文炊而為飯，詩釀而為酒。唐詩有比興，其詞微而婉；宋詞少比興，其詞徑以直?！薄睬濉扯a：《全唐文》卷八一五，中華書局，1983年，第8586頁?！度莆摹肪戆艘晃澹?586頁。《全唐文》卷八一五，第8586頁?！裁鳌惩跛脢]：《杜臆》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59頁。吳承學(xué)：《論古詩制題制序史》，《文學(xué)遺產(chǎn)》1996年第5期?！睬濉硢虄|：《劍溪說詩》卷下，《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詩文評類”，第170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29頁。謝思煒：《白居易集綜論》上編《〈新樂府〉版本及序文考證》，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7年，第89—104頁。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124頁?！蔡啤沉谠骸读谠犯戒?，中華書局，1979年，第1444頁。

The Impact of Book of Songs Paradigm on the Conventions of Extra Collection in the Tang Dynasty

Li Chengqing

Abstract：By grounding the examination in extra collection of the Tang Dynasty， the present study makes a discovery： the compilation of extra collections of the Tang age exhibits a profound influence from the Book of Songs. Many collections of poems compiled in the Mid-and-late Tang Dynasty followed the example of the Book of Songs， which contained three hundred poems. Following the example of State Style， Du Xunhe′s collection of poems was called Tangfengji（Collection of Tang Style）.Many Tang poems′ text narrative style could be divided into two levels： on the surface， imitated the title and structure of the Book of Songs； profoundly， rebuilt its 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Key words：the Tang Dynasty； extra collection； the Book of Songs； imp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