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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憲達 萬向東
(1.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工作學系,香港999077;2.中山大學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廣東廣州510275)
回到社會權力:新生社會組織的生存策略探討
——基于L機構的個案研究
郜憲達1萬向東2
(1.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工作學系,香港999077;2.中山大學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廣東廣州510275)
新生社會組織的大量涌現(xiàn)使其生存狀況與生存策略成為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本文超越“國家-社會”的二分視角,納入市場維度,考察新生社會組織在三維生存環(huán)境中的生存策略。L機構的個案表明:新生社會組織受到國家各種形式的管制和引導;在向市場尋求資源進而結盟的過程中,又受到了市場邏輯的沖擊,表現(xiàn)為服務異化和使命扭曲。對于社會組織而言,如何培育自身的社會權力,成為其生存和實現(xiàn)使命的關鍵。
社會組織生存策略社會權力
“構建和諧社會”口號之下的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和政府職能轉移使得處于政府、企業(yè)之外的“社會組織”①“社會組織”的概念類似于西方的第三部門,在中國分為社會團體、民辦非企業(yè)、基金會三種注冊形態(tài)。大量涌現(xiàn),僅在2012到2014的三年間就有65000家組織注冊成立。②數(shù)據(jù)來源:(1)中國社會組織網(wǎng)http://www.chinanpo.gov. cn/2201/yjzlkindex.html;(2)民政部歷年社會服務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http://www.mca.gov.cn?!靶律鄙鐣M織③官方對“新生”的定義是登記成立日期不足36個月(廣東省民政廳,2012)。的重要特點在于,一方面各地紛紛嘗試改變久遭詬病的雙重管理體制,國家對其直接態(tài)度由嚴格監(jiān)管或視而不見,轉為“扶持、引導和培育”④這一政策體現(xiàn)在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報告及各地方性檔案、法規(guī)中,各地建設了社會組織孵化基地,廣東省還設立了新生社會組織專項資金。,希望其通過有效的服務滿足社會需求,緩解社會矛盾;另一方面新生社會組織亦強調自身的公益性和專業(yè)性,希望抓住“社會組織的春天”⑤王名等:《當社會組織不需要再自找”婆婆“(騰訊-燕山大講堂)》(http://cul.qq.com/zt2013/ysdjt213m/index.htm);許曉青、馬揚、徐揚:《中國民辦社會組織的春天將至》(http://news. xinhuanet.com/politics/2013-03/12/c_114994472.htm)。增加自己的影響。大量新生社會組織面臨自身建設和生存系統(tǒng)建設兩大任務,這兩個任務處理不好會導致組織受挫或組織壞死,行為策略的選擇對于新生組織至關重要。
大量研究從“國家-社會”關系的角度分析社會組織的生存環(huán)境。一方面,國家在社會組織領域的政策開放這一表面上的權力退卻,卻使社會組織受到更加隱蔽的分類控制,即政府為了自身利益,會根據(jù)社會組織的挑戰(zhàn)能力及其所提供的公共物品,對社會組織采取不同的控制策略。①Saich,Tony,“Negotiating the State: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Organizations in China”,China Quarterly,Vol.161,No.161,2000,PP.124-141;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由于東歐顏色革命的影響和對政治不穩(wěn)定的擔憂,②Chan,Kin-Man,“Commentary on Hsu:Graduated Control and NGO Responses:Civil Society as Institutional Logic”,Journal of Civil Society,Vol.6,No.3,2010,PP.301-306.國家仍然維持對社會空間的有效控制,“國家控制社會”仍是這套控制體系的根本特征。③顧昕、王旭:《從國家主義到法團主義——中國市場轉型過程中國家與專業(yè)團體關系的演變》,《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2期。另一方面,國家又采取了“行政吸納社會”的策略,即培育“可控的”社會組織體系,尤其是乘機收編某些受資源驅動(resource-driven)的機構,消除一些社會組織存在的必要性,實現(xiàn)功能替代。④⑤Ferguson.I.&R.Woodward Radical Social Work in Practice:Making a Difference.Bristol:Policy Press,2008,P.31.劉鵬進一步認為,近年來政府通過吸納草根組織、制度建設、利用多種工具嵌入政治偏好等“嵌入型監(jiān)管”,實現(xiàn)對社會組織更加精細和隱蔽多樣的監(jiān)管控制。⑥劉鵬:《從分類控制走向嵌入型監(jiān)管:地方政府社會組織管理政策創(chuàng)新》,《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1年第5期。其中一個比較突出的特點是,政府利用“政府購買服務”等經濟手段管理社會組織,使其在幫助政府履行社會功能的同時,也增強了對政府的行為依從性。
從應對策略來看,大部分社會組織通過多種形式的“與國家商榷”(Negotiating the State)⑦Saich,Tony,“Negotiating the State: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Organizations in China”,China Quarterly,Vol.161,No.161,PP.124-141.與政府互動獲得生存空間和自主性。無論是利用國家的碎片化管制⑧Spires,Anthony,“Contingent Symbiosis and Civil Society in an AuthoritarianState:UnderstandingtheSurvivalofChina’s Grassroots NGO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17,No. 5,2011,PP.1-45.及政績導向,⑨王信賢:《爭辯中的中國社會組織研究:國家—社會的視角》,韋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212頁。還是采取不同程度的“去政治性”⑩唐文玉、馬西恒:《去政治的自主性:民辦社會組織的生存策略——以恩派(NPI)公益組織發(fā)展中心為例》,《浙江社會科學》2011年第10期。對自己的活動采取嚴格的自律???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NGO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2期。?朱健剛、景燕春:《國際慈善組織的嵌入:以獅子會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3期。?Keech-Marx,Samantha,“Airing Dirty Laundry in Public:Anti-Domestic Violence Activism in Beijing”,In Associatio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Contested Spaces,edited by Jonathan Unger.Armonk:M.E.sharp,2008,PP.176-215.?趙秀梅:《NGO在中國——中國NGO對政府的策略:一個初步考察》,《開放時代》2004年第6期。?黃巖:《創(chuàng)制公民權:勞工NGO的混合策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何艷玲、周曉峰、張鵬舉:《邊緣草根組織的行動策略及其解釋》,《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1期。?《深圳勞工NGO遭遇寒流》,《瀟湘晨報》2012年10月18日A疊A18(深度·調查)。?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年第4期。,抑或通過私人關系和非政治獲取國家控制的資源,????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NGO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2期。?朱健剛、景燕春:《國際慈善組織的嵌入:以獅子會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3期。?Keech-Marx,Samantha,“Airing Dirty Laundry in Public:Anti-Domestic Violence Activism in Beijing”,In Associatio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Contested Spaces,edited by Jonathan Unger.Armonk:M.E.sharp,2008,PP.176-215.?趙秀梅:《NGO在中國——中國NGO對政府的策略:一個初步考察》,《開放時代》2004年第6期。?黃巖:《創(chuàng)制公民權:勞工NGO的混合策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何艷玲、周曉峰、張鵬舉:《邊緣草根組織的行動策略及其解釋》,《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1期。?《深圳勞工NGO遭遇寒流》,《瀟湘晨報》2012年10月18日A疊A18(深度·調查)。?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年第4期。它們大多依賴于國家的支持或至少是容忍,爭取政府認可的行政合法性。??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NGO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2期。?朱健剛、景燕春:《國際慈善組織的嵌入:以獅子會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3期。?Keech-Marx,Samantha,“Airing Dirty Laundry in Public:Anti-Domestic Violence Activism in Beijing”,In Associatio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Contested Spaces,edited by Jonathan Unger.Armonk:M.E.sharp,2008,PP.176-215.?趙秀梅:《NGO在中國——中國NGO對政府的策略:一個初步考察》,《開放時代》2004年第6期。?黃巖:《創(chuàng)制公民權:勞工NGO的混合策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何艷玲、周曉峰、張鵬舉:《邊緣草根組織的行動策略及其解釋》,《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1期。?《深圳勞工NGO遭遇寒流》,《瀟湘晨報》2012年10月18日A疊A18(深度·調查)。?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年第4期。當然,少數(shù)組織(如勞工NGO)選擇與政府抗爭和不合作來延續(xù)使命,???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NGO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2期。?朱健剛、景燕春:《國際慈善組織的嵌入:以獅子會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3期。?Keech-Marx,Samantha,“Airing Dirty Laundry in Public:Anti-Domestic Violence Activism in Beijing”,In Associatio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Contested Spaces,edited by Jonathan Unger.Armonk:M.E.sharp,2008,PP.176-215.?趙秀梅:《NGO在中國——中國NGO對政府的策略:一個初步考察》,《開放時代》2004年第6期。?黃巖:《創(chuàng)制公民權:勞工NGO的混合策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何艷玲、周曉峰、張鵬舉:《邊緣草根組織的行動策略及其解釋》,《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1期。?《深圳勞工NGO遭遇寒流》,《瀟湘晨報》2012年10月18日A疊A18(深度·調查)。?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年第4期。卻遭遇房東斷水斷電與逼遷;??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NGO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2期。?朱健剛、景燕春:《國際慈善組織的嵌入:以獅子會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3期。?Keech-Marx,Samantha,“Airing Dirty Laundry in Public:Anti-Domestic Violence Activism in Beijing”,In Associatio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Contested Spaces,edited by Jonathan Unger.Armonk:M.E.sharp,2008,PP.176-215.?趙秀梅:《NGO在中國——中國NGO對政府的策略:一個初步考察》,《開放時代》2004年第6期。?黃巖:《創(chuàng)制公民權:勞工NGO的混合策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何艷玲、周曉峰、張鵬舉:《邊緣草根組織的行動策略及其解釋》,《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1期。?《深圳勞工NGO遭遇寒流》,《瀟湘晨報》2012年10月18日A疊A18(深度·調查)。?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年第4期。也存在一些組織,由于資源與權力單一地來源于政府而對政府無條件妥協(xié),??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NGO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2期。?朱健剛、景燕春:《國際慈善組織的嵌入:以獅子會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3期。?Keech-Marx,Samantha,“Airing Dirty Laundry in Public:Anti-Domestic Violence Activism in Beijing”,In Associatio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Contested Spaces,edited by Jonathan Unger.Armonk:M.E.sharp,2008,PP.176-215.?趙秀梅:《NGO在中國——中國NGO對政府的策略:一個初步考察》,《開放時代》2004年第6期。?黃巖:《創(chuàng)制公民權:勞工NGO的混合策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何艷玲、周曉峰、張鵬舉:《邊緣草根組織的行動策略及其解釋》,《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1期。?《深圳勞工NGO遭遇寒流》,《瀟湘晨報》2012年10月18日A疊A18(深度·調查)。?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年第4期。進而喪失原有目標,成為政府非正式的下層序列。??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NGO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2期。?朱健剛、景燕春:《國際慈善組織的嵌入:以獅子會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3期。?Keech-Marx,Samantha,“Airing Dirty Laundry in Public:Anti-Domestic Violence Activism in Beijing”,In Associatio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Contested Spaces,edited by Jonathan Unger.Armonk:M.E.sharp,2008,PP.176-215.?趙秀梅:《NGO在中國——中國NGO對政府的策略:一個初步考察》,《開放時代》2004年第6期。?黃巖:《創(chuàng)制公民權:勞工NGO的混合策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何艷玲、周曉峰、張鵬舉:《邊緣草根組織的行動策略及其解釋》,《公共管理學報》2009年第1期。?《深圳勞工NGO遭遇寒流》,《瀟湘晨報》2012年10月18日A疊A18(深度·調查)。?朱健剛、陳安娜:《嵌入中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與街區(qū)權力關系——對一個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個案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年第4期。
與政府的關系確實是社會組織生存發(fā)展中的一個重大命題,然而,將社會組織局限于“國家-社會”關系的框架中進行研究,缺陷是顯而易見的。在實踐中,社會組織在逐步擺脫單一與政府互動的關系模式,行為互動擴展到媒體、互聯(lián)網(wǎng)以及國際非營利組織領域;①Guobin,Yang,“Environmental NGOs and Institutional Dynamics in China”,The China Quaterly,Vol.181,2005,PP.46-66.對社會組織尤其是社會工作機構資源依賴和自主性的討論,產生了向公眾和企業(yè)要資源、進行多元合作的呼吁;②③郭林:《香港養(yǎng)老服務的發(fā)展經驗及其啟示》,《探索》2013年第1期。近年來興起的“公益市場化”的爭論,即社會組織是否要以市場邏輯開展活動,進一步發(fā)展成一場實務界的論戰(zhàn)。④徐永光:《公益市場化芻議》,《中國慈善家》2014年第4期;劉韜:《警惕“公益市場化”》,NGO發(fā)展交流網(wǎng),http://www. ngocn.net/news/90132.html,2014年;曲晨:《“美麗新世界”:公益的黃昏?——公益市場化現(xiàn)象與思潮批判》,中國發(fā)展簡報網(wǎng)站,http://www.chinadevelopmentbrief.org.cn/news-18466. html,2016年4月1日。當不依賴政府資源成為共識,現(xiàn)有研究無法回答“往何處去”的問題。
社會組織的多元實踐提示我們必須突破“國家-社會”關系,將社會組織置于三元框架和權力格局中進行考察。三元社會即是將社會區(qū)分為“國家-市場-社會”三個部分,⑤萊斯特·薩拉蒙、譚靜:《非營利部門的崛起》,《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02年第3期。三者分別掌握一定的權力,從而有能力對不同的領域施加影響、產生預期效果;但權力又不僅僅限于一般意義上的“能力”(capacity),其內涵隱含著從行動力(即最純粹的power to)到影響力和控制力(power over)再到權威這樣一個逐漸增強的序列。⑥關于權力的定義有手段說、強制力說、能力說等,“序列說”是夏循祥、陳健民提出的,海曼也持此立場。參見:張廣濟、計亞萍:《社會學權力理論內在進路述評》,《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1年第1期;郭道暉:《社會權力與公民社會》,譯林出版社2009年第19頁;夏循祥、陳健民:《論無權者之權力的生成:以香港利東街居民運動為例》,《社會》,2014年第34期;海曼、黑啟明:《勞資關系:一種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框架》,中國勞動社會保障出版社2008年版,第17頁。權力在不同的社會和時代不斷經歷著再分配,使得掌控政治權力、經濟權力和社會權力的主體不斷發(fā)生變遷。⑦康曉光:《權力的轉移——轉型時期中國權力格局的變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1-34頁、61-62頁。從社會組織的產生來看,正是市場經濟激發(fā)的個體自由精神和關懷社會的理想,及其導致的權力與資源再分配,為社會組織提供了生存與運轉的空間。⑧朱健剛:《中國公益發(fā)展報告導論——跨界合作、策略聯(lián)盟與專業(yè)轉型》,載朱健剛主編《中國公益發(fā)展報告(2012)》,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紀鶯鶯:《當代中國的社會組織:理論視角與經驗研究》,《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5期;張緊跟:《從結構論爭到行動分析:海外中國NGO研究述評》,《社會》2012年第3期。從社會組織的外部權力結構來看,中國經濟改革的時代轉變,使得國家同時占據(jù)政治權力、經濟權力和社會權力的情況得到改變——經濟權力已大幅轉回市場,政治權力卻仍然維持著對社會領域的一定控制,經濟權力也開始向社會領域滲透。⑨康曉光:《權力的轉移——轉型時期中國權力格局的變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1-62頁。西方學者已經親歷并描述了福利緊縮與管理主義、服務外包與合同競爭、服務排斥窮人與遠離社會公義等市場化帶來的一系列弊病,⑩Ferguson I.、陳穆儀、施怡廷:《挽救社會工作——挑戰(zhàn)新自由主義與促進社會正義》,郭姵妤譯,臺北松慧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頁;Leung,J.C.B.,“The Advent of Managerialism in Social Welfare:The Case of Hong Kong”,Hong Kong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36,No.1/2,2002,PP.61-82.并擔憂社會組織僅能滿足短期生存需要卻帶來長期的消極后果,使追求公民權利、公共利益和多樣性的“社會”處于風險之中,??Eikenberry,A.M.,&Kluver,J.D.,“The Marketization of the Nonprofit Sector:Civil Society at Risk?”,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Vol.64,No.2,2004,PP.132-140.?Eikenberry,A.,“Refusing the Market:A Democratic Discourse forVoluntaryandNonprofitOrganizations”,Nonprofit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Vol.38,No.4,2009,PP.582-596.?羅文恩、周延風:《中國慈善組織市場化研究——背景、模式與路徑》,《管理世界》2010年第12期。甚至直接喊出了“拒絕市場化”的口號。??Eikenberry,A.M.,&Kluver,J.D.,“The Marketization of the Nonprofit Sector:Civil Society at Risk?”,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Vol.64,No.2,2004,PP.132-140.?Eikenberry,A.,“Refusing the Market:A Democratic Discourse forVoluntaryandNonprofitOrganizations”,Nonprofit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Vol.38,No.4,2009,PP.582-596.?羅文恩、周延風:《中國慈善組織市場化研究——背景、模式與路徑》,《管理世界》2010年第12期。盡管如此,通過市場化來擺脫政府控制、使得經濟權力很大程度上回到市場主體,這樣一條去行政化的道路對于仍深陷于政府影響的中國大陸社會組織,仍然是很有吸引力的。??Eikenberry,A.M.,&Kluver,J.D.,“The Marketization of the Nonprofit Sector:Civil Society at Risk?”,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Vol.64,No.2,2004,PP.132-140.?Eikenberry,A.,“Refusing the Market:A Democratic Discourse forVoluntaryandNonprofitOrganizations”,Nonprofit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Vol.38,No.4,2009,PP.582-596.?羅文恩、周延風:《中國慈善組織市場化研究——背景、模式與路徑》,《管理世界》2010年第12期。
因此,社會組織是處在由政治、經濟和社會三種權力構成,并有多個主體相互作用的權力空間里。那么在這樣多個主體和多種權力互動過程中,社會組織如何與環(huán)境中的政治權力、經濟權力和社會權力互動,求取自身生存?在求取生存中采用的策略,又能否讓社會組織的社會權力有所增長,成為名副其實的“社會權力的核心主體”?①郭道暉:《社會權力與公民社會》,譯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146頁。這正是本文所關注并試圖探討的問題。
本研究選取誕生于“社會組織春天”的新生社會組織L基金會作為研究對象,希望通過對此個案的解剖和深描,探討上述研究問題。L基金會于2013年注冊成立,那時正是其所在的廣東省大力推行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和全面鋪開政府購買服務的時期。L的前身A機構從1993年起開展服務,由于在北京一直無法進行民政注冊,便到廣東省尋求發(fā)展機會,并以基金會的名義成功注冊,成為一家“專注鄉(xiāng)村婦女發(fā)展的民間公益基金會”。
L機構“通過資助或者執(zhí)行相關項目,基金會為鄉(xiāng)村婦女改善生活狀況、發(fā)揮潛能、參與公共事務等提供資源條件及行動支持”;②關于L基金會的介紹,引自其官方網(wǎng)站和2013年年報。事實上,除了少量資助之外,其本身也執(zhí)行公益項目。注冊成立后一年,L機構先后開展了雅安地震救助、打工子弟暑期班、流動婦女融入調研、流動女性青少年發(fā)展調研與活動、廣州家政工調查、關愛刑事案件受害人家屬、公益論壇、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等項目。作為“民辦非企業(yè)+基金會”的混合體,從注冊之始L機構就不能也不愿依賴政府資金,而是在國家基本管制的前提下,面向市場和公眾籌集資金,維持機構運作。這使得L機構在“國家-市場-社會”的環(huán)境中做出的生存策略選擇格外值得期待。
本文筆者之一在L機構進行了3個月的全職實習,期間參與了其絕大部分日常運作過程,整個“上班”過程也是一個參與式觀察和記錄過程,此后還對相關人員進行了多次深度訪談。本文的資料收集和分析是在參與觀察、反思和聚焦、訪談和再反思的多重過程中完成的。本研究中所描述的“故事”均為筆者親身觀察或親自訪談所得。
(一)注冊成立:必須依賴的國家和可能合作的市場
在注冊成立階段,政治合法性與資金的獲取是L面臨的主要問題。L利用地方政策機會、通過尋找關鍵人物爭取政府認可,從而獲得了基本的政治合法性;L通過向擁有經濟基礎和社會參與意愿的實力人士求助獲取注冊資金,從而擁有了基本的經濟資源;由于對既有社會權力的繼承,L也具備了微弱的社會權力。
1.依賴地方政策,獲取合法身份
政策環(huán)境是L基金會成立(注冊)的決定性因素。A機構在北京一直無法以社會組織的身份實現(xiàn)民政注冊,是因為曾接受國外某基金會的資助,使得政府部門中無人愿意成為其“業(yè)務主管單位”,這在尚在實行雙重管理體制的北京市幾乎等于喪失了合法民政注冊的全部可能。雖然A機構在2001年以工商注冊的形式取得了法律上的合法性和獨立性,卻從2008年起遭受資源困境。新的外匯管理規(guī)定使得工商注冊的A機構無法繼續(xù)依賴長久以來支持他們的海外基金會;政府購買服務對機構承接資質(民辦非企業(yè))和對社會工作者專業(yè)資格的要求又使得A機構無法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獲得合法的國內資金。
相對而言,廣東省卻走在“社會管理創(chuàng)新”的前列。2012年7月1日起,廣東省社會組織無需主管單位注冊,除法律規(guī)定的前置審批外,公益服務類社會組織均可直接向民政部門申請成立?!皬V東改革2.0:政府向社會放權”③21世紀經濟報道,《廣東改革2.0:政府向社會放權》,http: //www.21cbh.com/HTML/2012-3-2/1MMDY5XzQwNjE1Mg.html.等輿論使得“東西南北中,注冊到廣東”的形勢出現(xiàn)。A機構一直渴望的合法身份,“在北京辦不成,但是在廣東可以辦得成”,于是決定到廣東注冊。
政府官員提供的注冊便利,最終使得L機構獲得了政治許可。經人介紹,A機構理事長等人找到廣東省民政廳的官員,希望在廣東注冊民辦非企業(yè)。官員表示非常希望此類組織扎根廣東;但由于廣東省民辦非企業(yè)的注冊權已下放到各個區(qū)縣,該官員便建議她們以自然人身份在廣東省發(fā)起基金會。L基金會秘書長解釋說:
“這是他們政策內部的操作。注冊NGO(民辦非企業(yè))就要到市里,但是他們希望把我們留在省里。然而我們這么多年都是搞執(zhí)行的嘛,我說我們也不會在廣東募資啊怎么樣,他說也有執(zhí)行型的基金會啊,就讓我們就做執(zhí)行型的。實際上就是支持我們在廣東省里注冊?!?/p>
首先,官員提供的注冊便利是基于行政權力機構對A機構的信任。A的理事長和秘書長曾經的體制內身份很容易讓人消除懷疑:理事長為某中字號雜志前主編,秘書長曾任某地級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她們還具有主持參與聯(lián)合國和地方公益項目的豐富經驗。官員的信任使得注冊有了可能。
其次,官員的政績需要直接形塑了省級執(zhí)行型基金會的形態(tài)——這意味著L既需要募集資金,又需要開展服務,還需要去資助其它機構做服務。在社會管理創(chuàng)新的政策環(huán)境下,社會組織注冊數(shù)量成為衡量工作績效(政績)的一個標準:根據(jù)廣東省“十二五”規(guī)劃,到2015年,全省社會組織總量要達到50000個,平均每萬人擁有社會組織5個以上,①廣東社會組織信息網(wǎng):《“十二五”廣東省社會組織將達到5萬個平均每萬人擁有社會組織5個以上》,http://www.gdnpo. gov.cn/news_view.asp?TID=4&NID=1336.因而需完成一定的社會組織注冊指標。但由于民辦非企業(yè)一般不再注冊為省級,于是NGO搖身一變成了基金會。
此外,官員也需要避免組織成立帶來的潛在風險,避免政績污點:L機構以服務鄉(xiāng)村婦女兒童為主要業(yè)務內容,屬于比較傳統(tǒng)的與社會民生有關的公益慈善組織,基本不會涉及敏感、有爭議的維權行為;以自然人身份發(fā)起注冊的方式,避免了以原A機構法人身份注冊需要動用其本就敏感的資金。如此,官方為注冊成立“廣東省L基金會”提供便利便無任何政治風險。至此,該官員與其部門幾乎沒有再為L提供任何其他便利。
2.與市場合作,獲取經濟資源
L機構發(fā)起人拿到非公募基金會批文后才發(fā)現(xiàn),發(fā)起人需要出具200萬的注冊資金,而且不能使用原來A機構的項目資金。她們通過朋友關系找到了一位律師和一位企業(yè)家——后來的L基金會的理事和理事長——并用自己的工作經驗說服了他們。理事長長期熱心公益并且非常認可A機構的服務經驗,號召自己的企業(yè)家朋友籌得了197萬元的注冊資金。從原始注冊資金構成來看,作為發(fā)起人的理事長和秘書長兩人出資僅3萬元,而包括企業(yè)家的其他7人出資達197萬元,其注冊資金絕大部分來源于企業(yè)界人士。
始料不及的是L還需要繼續(xù)募款才能開始運行:理事長本以為原始資金200萬可以用于第一年的行政與服務費用,“結果拿到營業(yè)執(zhí)照的時候秘書長告訴我這200萬不能動,我的頭轟一下就大了”(理事長)。無法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獲得項目資金的L機構,除了向某些資助型基金會申請包含服務和人工在內的項目經費,更是創(chuàng)辦了“榮譽理事制度”這一低門檻的明碼標價方式——個人只需每年捐款1萬元即可成為機構榮譽理事并參與一些項目的運作。很快,在機構正式成立前就有9人成為榮譽理事,他們的年費和部分項目款解決了行政費用問題。注冊成立的L機構終于可以開始進入運作狀態(tài)??梢钥吹?,在這一階段L機構的籌資主要是基于商界的私人朋友關系及其個人的公益動機,而非基于利益交換基礎上的商業(yè)合作,也不是市場中直接的企業(yè)社會責任動機。
3.傳承社會影響,樹立組織形象
L基金會通過尋找關鍵人物爭取政府認可,通過擁有經濟基礎和社會參與意愿的商界人士獲取經濟支持。但其獲得國家和市場認可,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原A機構的社會服務經驗和社會形象。此時,L雖然通過盛大的成立大會吸引了眾多媒體的關注,但作為社會組織并未通過展現(xiàn)服務能力來獲得相應的影響力。L傳承的社會影響力,使其身處國家、市場之間,有了一定自主活動的可能性。
(二)活動啟動:社會權力大幅增長
在活動啟動階段,L機構雖然仍有環(huán)境依賴,但已經開始主動選擇自己的回應策略。面對政府,L機構表現(xiàn)為“不敏感”的政治順從和“做事情”的政治交待,以便使政治權力保持信心,并以此作為機構生存發(fā)展的必要條件;L主要希望通過找關系獲得政治體制之外的市場資源,對此機構表現(xiàn)為面向企業(yè)和公眾的市場交待與績效追求。同時,由于大規(guī)模服務開展和社會動員的宣傳效應,L機構擴大了社會認可;新的資源與社會關系的開拓,使L機構的社會權力得到了較大的增長。
1.“做事情”的表現(xiàn)型活動
對社會影響力尚薄弱的L機構來說,通過“做事情”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鞏固政治認可和經濟支持成為最緊迫的生存問題;新媒體時代不斷爆出的社會問題和輿論熱點亦增加了L努力“做事情”的信念。因而,在注冊完成之后,L便進入了一個既有迫切需要也具備了初步條件大力推進項目以展現(xiàn)其“做事情”的階段。
一方面,在成立半年的時間里,L轟轟烈烈地開展了雅安地震救助、打工子弟暑期班、流動婦女融入調研、流動女性青少年發(fā)展調研與服務、廣州家政工調查、關愛刑事案件受害人家屬、公益論壇、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等項目,并通過傳統(tǒng)媒體采訪和自媒體(微信、微博)消息發(fā)布、參與媒體節(jié)目制作、邀請政府官員與名人出席活動等方式,既倡導社會關注相關問題,也提高了機構的曝光率。可謂是“抓住什么就做活動,一直都在做活動”(義工的話)。然而,由于著急開展大量活動,公益理想被簡化為“很多很大”的表面績效主義,這些項目多為“短平快”,其設計和執(zhí)行本身的跟進與長遠考慮均顯不足。
另一方面,“表現(xiàn)”和“做事情”同樣重要。其一,資源的大量投入成為一個重要特點。以打工子弟暑期班為例,除去桌椅文具等硬件投入,為期四周(兩期)的暑期班花費為28000余元,兩家開展類似活動的機構都表示這個金額大得驚人。其二,“表現(xiàn)”使得項目的衡量標準變成了能否立竿見影地受到媒體關注,能否樹立機構的影響力、間接地讓捐贈人滿意。從實施效果來看,這種大躍進的推進方式帶來很多直接的“產出”,使得服務對象直接受惠,投入了政治認可的政府和資金支持的捐贈方(企業(yè)以及個人)都非常滿意,L得到的信賴和認可大大提高。
2.“不敏感”和“去政治性”的活動底線
在應對政府管控的生存策略上,L通過其自身任務的去政治性表現(xiàn)出適度的政治順從,避免觸及過多權力關系,努力成為一個“溫和”的社會“服務”機構;并通過幫助政府滿足社會需求來獲得政治權力的認可與支持,從而“選擇了不敏感,就選擇了沒限制。我干嘛要選擇跟政府敏感了讓他來限制我?這是一個自我選擇”(秘書長)。
第一是以服務而非對抗的方式開展活動,以回避政治敏感的態(tài)度面對社會需要,從而在承擔主體利益代言人和社會服務提供者兩種角色時,主動、有意識地壓縮自己為服務群體發(fā)聲的功能,更單一地指向服務的提供:①唐文玉、馬西恒:《去政治的自主性:民辦社會組織的生存策略——以恩派(NPI)公益組織發(fā)展中心為例》,《浙江社會科學》2011年第10期。
“特別敏感的項目我們不做,比如說那些對抗性的維權項目我們肯定不做?,F(xiàn)在基本上選擇的是社區(qū)服務類的,興趣班、打工媽媽俱樂部、親子教育……我們不是找老板要求增加工資,但是這也不代表我們對權益不關注,下一步就要到社區(qū)做活動宣傳法律意識。告訴他有哪些權益,什么樣的情況下跟誰報告、怎么報告,這不都在維權嘛?!保貢L)
第二是不接受境外敏感組織的資金,而是以國內基金會和企業(yè)、個人的小額資金作為主要資金來源。這是基于其在公益活動中獲得的經驗。L的前身A機構因曾接受境外某“敏感”基金會的資助而遲遲無法獲得民政注冊身份;曾與L有合作關系的B機構被迫搬遷、檢討,除去其對抗性的活動方式,也與其資金來源有關:
“B機構他們那么敏感,還是要從資金來源來看。它如果資金很大一部分是來源于國外的組織……大家(體制)覺得它跟敵對勢力有些關系。所以我們要讓任何資金都不能對我們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免得讓我們不得不被它推著走,那個時候你想不敏感都不行。”(理事長)
此外,L還注重跟政府建立信任關系,主動匯報工作或邀請官員到機構考察。秘書長說:“(我們)跟政府建立很和諧的關系,讓政府信賴我們,相信我們不會干敏感的事。我們做這么多事他們也看到效果意義,他們也就放心了。”
3.“找關系”的資源動員
第一是延伸到體制內的社會關系。L機構理事具有較強的社會關系,甚至延伸到了“體制內”,具有資源鏈接的意義。掌握資源的部門和個人并非因為其職責,而是因為私人關系提供資源。例如辦公場地問題,“我的一個朋友,她認識的(某政府部門的)人,給街道打了電話。其實每個街道都有既定的公益用房在那里的,本來就只能給社會組織用。這樣我們得到了兩個辦公場所,加起來有300平米,每個月租金才4500,你說廣州哪里有這么便宜的辦公室?”(理事長)
第二是基于合作伙伴信任的公益關系。原A機構積累了一定的公益關系,這種信任傳遞(延續(xù))到了L機構。L和一些機構可以在無項目書的情況下討論合作意向,或在項目書不完善的情況下提出修改意見后再提交:
“去年啟動的主要項目是某機構資助的青少年項目。這是以A的名義拿資金,實際上是L來操作的。這里有個淵源,就是從A到L一開始是需要做事情的,該機構愿意去支持啟動這一步,在廣州首先做點事情,支持這個起步資金?!?/p>
除了資金支持,L從其他社會組織那里獲得的主要是認可與潛在合作,方式是通過大量“社交活動”①在L機構的辦公室,掛滿了此類社交活動的合影。建立和維系社會關系。例如在公益沙龍活動中結識新的伙伴,在機構互訪中迅速尋找共識,以及及時邀請知名學者加入機構的戰(zhàn)略顧問委員會,在合作機構舉辦活動時以冠名、鏈接商業(yè)資源等形式體現(xiàn)自己的支持。此類社交活動使L機構能迅速建立起在行業(yè)內外的社會網(wǎng)絡和知名度,其“做事情的表現(xiàn)型活動”進一步得到周知。
第三是通過商業(yè)關系來尋求資源,這是資源動員的重點。對L機構而言,通過社會關系連接體制內資源的情況較少,因為L希望從政府那里獲得的主要是重視和認可(政治正確),而若致力于獲取政府資源,則擔心機構的獨立性受到政治權力的影響,②理事長認為,“肯定拿誰的錢就要受誰的影響”;在做企業(yè)的過程中最怕跟政府某些部門打交道,因為“誰都可以難為你,誰說了都不算”。亦擔心給職能部門增加負擔破壞彼此之間的和諧關系。為了獲得安全、多元的資金,獨立籌款成為其必由之路;考慮L理事會和榮譽理事的主要構成,商業(yè)關系成為資源動員的重點。
除去基金會的資助,L機構的項目資金主要是通過朋友關系獲得的商界小額捐贈。這又分兩種:一種是來自個人公益與慈善熱情,即動員市場中具有公益熱情的個別人士捐贈;另一種則是資源導向的合作主義,即接受企業(yè)基于商業(yè)品牌推廣與社會責任兩方面原因提供的捐贈。例如在打工子弟暑期班中,37500元的費用中的81%直接來自企業(yè)。就最大一筆的捐款(3萬元),理事長解釋:“當時想要和時尚品牌結合,因為這些品牌最舍得出廣告費,別的機構可以友情幫忙,只有這種是可以長期合作的,就有意識地找了一下。無意中跟朋友說到之后他說哇,你想找童裝品牌,我有個朋友!他跟對方說我做事很靠譜,人家就把品牌總監(jiān)派過來談合作了”。相應地,企業(yè)獲得了活動冠名并多次出現(xiàn)在媒體報道中。
(三)服務深化:社會邏輯與市場邏輯的沖突
在服務深化階段,L對于環(huán)境中的政治權力采取了從迎合話語到制造話語、從政治順從到溫和回應的轉變:基于彼此一定程度的認可與合作,以社會目標為導向積極參與政治,回應社會問題。L在利用市場提供的經濟資源的同時,也遭到了市場邏輯強勢干預:社會服務的專業(yè)-社會邏輯受阻,導致機構受挫并由此壓抑了社會權力的生長。
1.以社會目標為導向,溫和回應政治權力
基于上一階段積累的政府信任和社會權力,L機構從較多地受政治權力的制約,開始更加主動地和有策略性地回應政治權力,以增加政治籌碼、回應社會問題。一方面,L選擇了一種溫和的策略,即從政治順從與迎合話語,到制造新的話語與權力、參與到政治權力中的運作中去。另一方面,L的行動開始具有挑戰(zhàn)意識,甚至以改變現(xiàn)有政治權力的不合理安排為目標,希望在自身發(fā)展的過程中“消解政府權力”(理事長),朝向社會變遷。這種溫和回應的過程,也是L的社會權力增長的過程。
第一種方式是在項目具體運作層面靈活處理。中國“嚴準入、寬監(jiān)管”的社會組織管理決定了L有可能在法律與行政管制的邊緣,一定程度上自主決定和拓展工作內容。如按《基金會管理條例》的規(guī)定,作為非公募基金會的L機構的資金應該來源于“少數(shù)的個人、家族或者企業(yè)等”,不能對外面向公眾募款;①長期以來,公開募捐資格壟斷在官辦基金會和慈善會手中;2016年9月1日正式實施的《慈善法》則規(guī)定,符合條件的社會組織可以登記為慈善組織并申請公開募捐資格。但在致力于救助刑事受害者的T項目②一年后,該項目的掛靠運行結束,注冊為獨立機構。中,由于吸引了社會各界廣泛參與,收到捐款的來源是不可控的。公眾的捐贈熱情、媒體的持續(xù)報道及良好的社會反響,使L掌握的社會力量進一步增強,也進一步受到社會力量的保護。
第二種方式是借助政績導向與政府合作。在與政府的關系中,L明白政府部門及官員受政績驅動,若能在有益社會的同時提高其工作績效,便能獲得更多的政治支持與自由裁量權。與政府合作的基礎是繼續(xù)保持與官方話語的一致,保持機構活動“能做事、不激進”的服務形態(tài),不在意識形態(tài)上讓政府感到壓力:
“現(xiàn)在的文件是開放民間社會,要加強試點;政府講究的就是文件來了要樹典型,要有這些東西,他想干事情也要依賴這些能干的社會機構去做;(你要)讓他覺得,跟你們交往價值觀是比較正常、不是特別激進,能夠做出一些事情?!保ɡ硎麻L)
在具體執(zhí)行上,L既配合有關部門“樹典型”等工作職能,也主動邀請一些部門以“指導單位”的身份與L積極合作,為項目提供資金支持和執(zhí)行便利。對此,理事長解釋道:
“政府部門或官方機構之間是有博弈的。像婦聯(lián)本來要削減經費,但他們上報自己的工作成績,體現(xiàn)他們的重要性,從而保證了原有的經費。婦聯(lián)(要做事情)在體制內本身受很多限制,為了保證自己部門的利益,這個時候婦聯(lián)也是要主動尋求與我們的合作的?!?/p>
L亦從經濟發(fā)展的角度爭取項目服務地區(qū)的政府支持?!胺佬郧帧表椖奎c設在某國家級貧困縣,L組織了十幾名作為潛在資助方的企業(yè)家前往項目地考察。
“其中70%的人從來沒去過P縣??h長用一個晚上的時間講P縣的經濟、投資環(huán)境,高端的企業(yè)家對這么一個小地方會有潛在的影響……我們的政府真是一個公司政府:什么對投資有利,他們就關心什么;而公益背后一定是有企業(yè)家資源的?!保ɡ硎麻L)
第三種方式則更為積極,即參與到官方的話語建構和政策制定中去。L通過溫和且快速地回應社會問題,得到有關政府部門的青睞,連續(xù)受邀參加政府座談會。而理事長認為不說空話、不為求取自身利益是最重要的:
“我們每次都會講點實際的觀點……他們(人民團體、其他社會組織)基本都說我們資源不夠啊這個不管啊人手不夠啊這個做不到啊,都是去要資源要利益的……我們不心心念念想著政府的服務購買,保持財務的獨立性,發(fā)言自然會有獨立性。S委可能也希望我們的視角和我們的出現(xiàn)給他們帶來一點沖擊。”(理事長)
在“做事情”與“座談會”的交錯進行中,S委這個成立僅一年多的政府職能部門完成了對L機構的考察,“覺得他們做的事說的話給我們帶來很多啟發(fā),因為作為一個剛成立又沒有專業(yè)人士的部門,我們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S委工作人員)。在2014年初廣州市制定重要紅頭文件征求意見稿時,市政府要求S委推薦一名社會組織代表參加會議,S委便“毫不猶豫地推薦了L機構秘書長”。在會上,秘書長痛陳農民工在城市無法享受公共資源、孩子上學難、留守兒童的困難等問題,并指出中央文件已經說人是城鎮(zhèn)化的核心,有幾百萬農民工的廣州怎么能不在全國率先解決這個問題?她的發(fā)言“很容易就把他們打動了”,領導們“非常滿意”,決定將社會治理作為文件的三大核心之一,其中又把服務外來工作人員作為一個重點。在第二階段單一指向服務提供的基礎上,L機構嘗試承擔服務群體代言人的角色;在經過了單方面的政治順從和迎合話語的階段之后,L機構得以嘗試發(fā)出自己的話語并參與和影響政治權力的運作。
2.社會邏輯的妥協(xié):資源導向與資源綁架
在前文關于“找關系”的資源動員部分,探討了L機構在活動啟動期以商業(yè)關系為資源動員重點,是一種尋求各方利益契合點的“資源導向的合作主義”。而L機構在一味向資源妥協(xié)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被資源綁架的現(xiàn)象。
第一,在項目內容上聽從資源方的要求。例如,H項目計劃在P縣農村開展留守兒童性教育活動,企業(yè)基金會和企業(yè)家個人各出資50%。首先提出要求的是P縣縣長,他提出L不僅要在P縣做性教育,還應該發(fā)揮社會組織的優(yōu)勢幫助P縣完成計生服務轉型;對此,L回應可以以親子教育作為性教育的切入點。其次是作為資助方的企業(yè)家,他們驚嘆于當?shù)厣畹呢毟F和教育資源的匱乏,決定捐助生活困難的孤兒,于是就有了孤兒助學的延伸性項目。
“當時有企業(yè)家說要捐衣服,后來教育局說他們有生活困難的孤兒,企業(yè)家就決定捐助他們,就成了孤兒助學項目。這個要單獨募資,很多企業(yè)家就喜歡做這種事,覺得這樣他們的投入能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他們的思維還停留在捐錢捐書捐衣服,認為這就是獻愛心,就是公益慈善?!保℉項目官員)
計生服務轉型、孤兒助學是資源方的要求,成為開展H項目的折衷條件。L認為這樣可以引入更多的資源,帶來更多的合作效應。因而在原有的H性教育項目基礎上“做加法”使項目演變?yōu)榘越逃?、親子閱讀和孤兒助學等三個項目在內的“P縣項目”,執(zhí)行者卻仍是一名H項目官員,她“只有三分之一的精力來做本來想做的H項目”,項目的內容被分散和轉移。
第二,資源導向不僅決定項目的內容演變,還進一步使“投入-產出”的效率邏輯、交換邏輯和非個性化等市場邏輯蔓延到項目的操作層面。
L對商業(yè)資源的依賴,影響到其服務必然要以商業(yè)人士習慣的標準衡量服務:由于他們“最看重的是每一筆錢花到哪里去了”(理事長),因此他們的捐贈必須按照“投入-產出”的標準有一定的“結果”,即以數(shù)字和看得見的物品來衡量的項目產出,偏重服務對象直接得到的結果(物品、知識)而不重視其無形的轉變。例如有個企業(yè)家想給P縣捐LED燈來改善學校照明條件,但學校的照明燈已經全部重裝過,再裝LED燈不過是為資源而重裝,有重復建設之嫌;項目官員進而建議將燈裝在山村孩子家里,卻遭到了間接拒絕,因為這樣難以體現(xiàn)捐贈企業(yè)的愛心成效。資源沒能服務到最有需要的人,而是被出資方的“投入-產出”邏輯替換。市場擁有“做好事”的善心和龐大的商業(yè)資源,能夠為社會組織的公益慈善事業(yè)提供經濟基礎,卻不具備執(zhí)行操作的專業(yè)能力。但社會公益和社會服務的專業(yè)邏輯的力量卻小于、從而也不得不服從于市場邏輯的力量。
為了從“投入-產出”邏輯主導的市場中籌款,“理事長不僅要把錢拿來,還要設想項目能給對方帶來什么,來體現(xiàn)他們的資助的‘產出’效果”(項目官員)。這種市場邏輯還有可能附帶著某種意義上的“交換邏輯”,對服務對象權利帶來損害或不利影響:
“因為活動涉及到那個品牌還有好幾個企業(yè)的贊助嘛,班服上印著所有這些贊助企業(yè)的LOGO,每到電視臺來攝像的時候就讓他們穿班服,一個星期來好幾次,學生就說怎么又要來拍又要穿班服啊。他們有點像活廣告了?!保x工)
市場邏輯還可能附帶的另一個邏輯是“非個性化”,表現(xiàn)為項目的簡單復制而非從當時當?shù)氐膶嶋H需求出發(fā)。例如在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項目點:
“沒有做什么調研和特別的選擇,就把農村這個項目點選在了這個村子,當時設想的思路就是做家庭旅社和生態(tài)旅游,帶動生計和環(huán)境保護……想請設計師、規(guī)劃師對整個村落樣式進行設計,再由村民選擇,這些是從河南C村學來的?!保椖抗賳T)
總之,L成員在籌款的過程中確實較多地受益于對市場邏輯的運用:以“明碼標價”的方式籌款,通過豐富的社交活動與潛在“客戶”建立聯(lián)系,為提供資助的商家提供企業(yè)文化建設和宣傳機會而不是讓他們白白出錢……這些商業(yè)技巧的運用使得L的“資源拼圖越來越大”(理事長),但是市場邏輯也使L遭遇了項目推進上的困難,即由于市場邏輯替換社會邏輯帶來的困難,使得社會權力增長后勁不足。
3.后勁不足的社會權力
第一,專業(yè)服務受挫。
在理論上,社會組織應可以通過其專業(yè)性公益和社會服務體現(xiàn)其專業(yè)邏輯和“專業(yè)權力”,進而增強社會權力。但市場邏輯強勢蔓延的結果,是組織通過有效服務滿足社會需求與推進社會變革的邏輯被替換。例如在美麗鄉(xiāng)村項目中,因為缺乏需求調研,在實施階段才發(fā)現(xiàn)農民并不愿意按照L的設想和方案改造自己的房子,同時干群關系等也使得項目的原有設想無法實施,“只好慢慢做減法”,只在村里布置了一個圖書室,周末開放服務村里的孩子。由于致力于環(huán)保的某企業(yè)基金會可能資助這個項目,接下來的主要方向可能改為環(huán)保教育。
在極其缺乏資源需要生存的新生階段,需求評估作為一項耗時費力產出少的工作,往往讓位于直接的服務開展。結合具有針對性的需求分析開展服務的專業(yè)邏輯往往只能屈從于資源甚至資源來源的(市場)邏輯,使得服務目標定位不準確、服務內容流于表面。雖然反響良好的打工媽媽小組得到資助機構認可,也成為L在新一年度的重要規(guī)劃,但由于專業(yè)人員的缺乏,只能讓兩個社工專業(yè)的實習生來做這個項目。此時,社會組織雖能維持其生存,但當一個公益機構不能以專業(yè)服務有效回應社會需求時,其社會權力的生長就會受阻。
在市場邏輯的強勢介入下,服務目標確定和執(zhí)行過程的無效意味著其社會組織“專業(yè)權力”和社會權力增長面臨困境,凸顯資源籌集后進行合理配置更加有效地投入其專業(yè)服務的必要性。社會工作作為一種專業(yè)的公益慈善力量,①朱健剛:《轉型時代的社會工作轉型:一種理論視角》,《思想戰(zhàn)線》2011年第37期。受到專業(yè)價值倫理、知識技巧的指導,以保證其活動開展具有基本的價值指向、恰當?shù)姆漳繕撕陀行У膶崿F(xiàn)手段。要使L通過有效的專業(yè)服務擴大社會權力,還需要更多證明其實踐效果的持續(xù)行動,并在反思性行動中不斷建構和增強基于人權和公義的“社會性”話語與權力。
第二,機構定位不清。
筆者所說的社會組織的“專業(yè)權力”并不僅僅指社會服務中的專業(yè)性,也指其在整個“社會”領域的角色。讓我們回到L“執(zhí)行型基金會”的身份上來:執(zhí)行還是基金會?做服務還是籌款?分配資源還是籌集資源?L能否做更“專一”的事?基于A機構的多年服務經驗和L機構的企業(yè)家背景,L想二者都做,但并沒有明確的定位。一方面,L試圖鏈接中產階級的力量開展社會服務,這一階層并非一擲千金的富豪(后者更可能直接去成立自己的企業(yè)基金會),而是財富、愛心和社會參與愿望都在累積的階層。但L作為一個剛剛成立的機構,要取得中產階級的信任、籌得善款,就必須有自己的服務項目,讓中產階級看到自己的投入有對應的產出,所以要用既定“產品”(而非滿是空話的項目計劃書)以明碼標價的形式去募款。因此加強募資能力的前提是擁有優(yōu)質品牌服務項目,機構會傾向于成為龐大的執(zhí)行機構。
機構定位不清意味著對自身核心競爭力的認識不足,因而導致了專業(yè)服務受挫,進而遭遇社會權力的增長困境。L既不能如一個專業(yè)執(zhí)行機構,通過準確的需求分析開展具有針對性的服務,專注于服務對象的成長改變;也不能像一個專業(yè)的募款機構,致力于鏈接市場資源和專業(yè)服務力量,充分協(xié)調資助方與執(zhí)行方的行動邏輯,實現(xiàn)專業(yè)價值和專業(yè)能力主導的平等合作與多方共贏。簡言之,L的基金會募款與服務執(zhí)行之間可能會造成功能緊張,對其整體的組織目標實現(xiàn)潛藏著威脅。
(一)結論:新生社會組織的環(huán)境互動
本文嘗試通過探究社會組織準入放松背景下新生社會組織的生存策略,構建形塑社會組織生存狀況與生存策略的基本框架,將組織發(fā)展視為社會權力的一部分參與政治權力、經濟權力與社會權力三者互動的過程。
首先,就本個案而言,這一過程可以區(qū)分為三個階段。在注冊成立階段,L主要依賴政治認可和市場資源要素,獲得了合法身份和資源支持;在活動開展階段,則是以做事情的表現(xiàn)型服務、不敏感的活動底線、找關系的資源動員繼續(xù)尋求政府、市場和社會的支持,在此探索過程中社會權力得到了較大增長;在服務深化階段,L進一步鞏固了和政府的關系并從政治順從走向制造話語、溫和抵抗政治權力,但也面臨著由于過度依賴市場資源和市場邏輯,以及自身專業(yè)定位不清而導致的“使命”執(zhí)行受限、社會權力增長乏力的困境。這個過程顯示,社會組織固然可以借助外界環(huán)境來保障自身生存,但一旦組織運行步入正軌,就必須更多地依靠自身社會權力的增長確保組織的發(fā)展;也正是在這里,組織雖未落入西方市場邏輯入侵、管理主義盛行的窠臼,也仍然隨著進一步發(fā)展而顯示出更多的限制。
其次,筆者嘗試對這一互動過程做出如下概括:
從社會組織與政治權力的互動來看,政治認可決定機構的政治合法性獲得,機構需要通過某些方式獲得政治合法性;“不敏感”的活動底線是獲得政治權力認可的方式,也是機構回應政治監(jiān)管、主動自律的表現(xiàn);“做事情”的表現(xiàn)型活動是獲得政治權力認可的方式,也是自身社會權力成長的過程;按照各級政府、政府各部門的政績需求尋求合作,是組織以社會權力為基礎鏈接政治資源的方式;溫和回應政治權力,是組織在自身具備一定社會權力的基礎上,撬動政治權力控制、主動拓展運作空間和社會權力的嘗試。
從社會組織與經濟權力的互動來看,市場資源動員決定機構基礎性條件的具備;在現(xiàn)階段,以市場資源為主要著力點的找關系式資源動員,是獲得市場的經濟權力支持的重要方式;“做事情”的表現(xiàn)型活動是獲得市場權力認可的方式,也是自身社會權力成長的過程;經濟權力在以其自身邏輯影響社會組織時,可能會對社會權力的生長產生不利影響。
從社會組織與社會權力的互動來看,“做事情”的表現(xiàn)型活動是獲得社會認可的方式,也是自身社會權力成長的過程;組織在與其他組織建立關系并進而尋求協(xié)同合作的過程中,環(huán)境社會權力的增長為組織自身社會權力的生長提供了支持性條件。
最后,可以進一步總結社會組織作為社會權力的主體與環(huán)境中的政治權力、經濟權力、社會權力的相互作用。政治權力決定組織的法律和政治合法性,組織通過多種策略應對政府的政治權力,與政治權力的互動決定組織生死;市場和政府分別掌握一定經濟權力,經濟權力形成或緩解組織的物質生存壓力,組織通過相關籌資策略應對,與經濟權力的互動決定組織存活;社會權力要求組織必須通過一定形式滿足社會需求,由此決定組織使命。在政治權力、經濟權力和社會權力的互動之中,社會組織實際上處于一種多重權力場域的夾縫之中,并非完全不可生存,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具有自身權力生成和擴張的空間,但又處處受到約束。處于這種場域中的社會組織,當然可以靈活運用多種策略、整合環(huán)境場域中的多種資源以對抗單一資源對組織的控制,又不得不處處警惕處處斡旋,其前途命運究竟應該樂觀還是悲觀,實在還是個問題。
(二)討論:新生社會組織的社會權力如何生長
在此個案的分析中,社會組織在與政府的互動中,不僅能使用一些策略減少政府管制的負面影響,還能夠以社會目標為導向進行政治參與,保障社會權力的生長;但另一方面,其社會權力生長的主要阻礙在于,市場在為其提供資源的同時,也在向機構輸出其運行的市場邏輯。社會權力尚不穩(wěn)固的社會組織無力招架市場邏輯的強勢干預,這種情況從而限制了社會權力的有效增長。沈原指出,“社會”在與國家的互動中產生,也在與市場的搏斗中得到界定。①沈原:《社會的生產》,《社會》2007年第2期。由于權力結構和權力關系處在不斷的變動之中,即便無權者也可以通過非零和的博弈來生成權力、推動社會進步。②夏循祥、陳健民:《論無權者之權力的生成:以香港利東街居民運動為例》,《社會》2014年第34期。如果社會組織不能將自身定位于社會結構轉變的脈絡中,將難以在變遷的時代真正生成權力,難以成為真正的權力主體,也將難以承擔歷史所賦予的使命。
可以回到權力的構成來討論社會權力如何生長。作為影響周圍其他人或組織行為與態(tài)度、產生預期效果的能力、影響力和控制力,構成權力的資源或物質是決定權力大小的基礎性要素,權力的運行邏輯亦將對權力的效能產生作用。③康曉光:《權力的轉移——轉型時期中國權力格局的變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1-34頁??梢员孀R出,政治權力的邏輯是通過各種方式維持社會穩(wěn)定、鞏固政權;經濟權力的邏輯是以投入-產出為標準要求高效率高收益;社會權力的邏輯則是實現(xiàn)個人福祉和社會正義。在資源基礎和運行邏輯之間,社會組織常常面臨抉擇。在此,筆者試圖提出的是,上述各種策略,無論是妥協(xié)、合作還是堅守,雖然在組織生長和發(fā)展的各階段需要充分發(fā)揮社會組織自身的主動性和靈活性,但基本目標卻仍然是促進社會建設和社會權力生長。
為此,值得在三個方面繼續(xù)反思:
首先,最重要的是明確社會組織的使命和價值為何。社會組織要以價值為核心整合資源。④“以價值為核心整合資源”是中山大學周如南老師在內部研討中的提法。就不同的社會組織而言,其工作領域、工作路徑各有不同,但一個基礎性的原則是要能明確其工作的一切努力均是為了“人與社會”的福祉,以及由此必須做出的環(huán)境改善,明確社會公正、參與、尊重等最基本的價值觀,⑤趙小平、王樂實:《NGO的生態(tài)關系研究——以自我提升型價值觀為視角》,《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1期。才能夠凝聚起最大共識來推動社會改變。社會邏輯意味著對基本價值的堅守,意味著在資源籌集中時刻提醒自己注意資源背后的價值取向,才能避免一味以資源為導向、被資源所綁架。
其次,在行動中堅守價值追求的前提,是社會組織對自身能力和功能定位的明晰。籌款、執(zhí)行(服務和倡導)、培訓提升(能力建設)的功能,應由不同的、具有專業(yè)核心能力的社會組織來承擔。如何定位作為自己立足社會的專業(yè)能力,培育何種專業(yè)能力作為社會權力的一部分,是組織遲早要厘清的問題,否則就會妨礙社會權力的增長。
最后,明確自身優(yōu)勢和準確定位也意味著社會組織能夠通過有效分工合作,構建一個層次分明、專業(yè)互補的社會組織生態(tài)。例如,企業(yè)作為市場力量可以為社會組織提供經濟支持,社會組織中的資助型機構如基金會應直接與企業(yè)對接并甄選,再由基金會確定合適的執(zhí)行機構進行資源分配和監(jiān)督評估;各個環(huán)節(jié)均由具有專業(yè)精神和專業(yè)能力的人完成,建立社會組織之間、社會組織和資源方之間的平等關系。在此基礎上,社會組織能夠以共同體的姿態(tài)、以更加積極有力的面貌和話語,與政治權力、市場權力互動,捍衛(wèi)自身的價值追求和運行邏輯,壯大社會權力,實現(xiàn)其所珍視的價值。
(責任編輯:亞立)
Go Back to the Social Power:New-born Social Organization’s Survival Strategies
GAO Xianda1,WAN Xiangdong2
(1.Dept.of Social Work,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Hong Kong 999077,China;2.Dept.of Sociology and Social Work,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275,China)
With the emergence of a large number of new-born social organizations,their living conditions and survival strategy has become a matter of concern.This paper goes beyond the dichotomy of‘state-society’and adds the dimension of market to investigate the new-born social organization’s survival strategy in the threedimension living environment.The case of Institution L shows that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is governed and guided in various forms,while it is also hit by the market logic when seeking resources from market.For the social organizations,cultivating the social power become the key to their existence and the achievement of the mission.
social organization;survival strategy;social power
郜憲達(1990-),女,山東聊城人,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社會福利博士生,研究方向為性別、勞工與社會工作實踐;萬向東(1959-),男,湖南岳陽人,中山大學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城鄉(xiāng)社區(qū)、勞工問題、非正式就業(yè)與工人社會工作。
C916
A
1008-7672(2017)04-005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