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醉歸圖卷》：任仁發(fā)筆下的兄弟情深

鄭曉芬

馬，在中國古代一直是民族生命力的代表和強盛富有的象征，古代神話傳說中也有過關于千里馬、神馬、天馬的記載。在文化藝術領域，馬的形象最早見于商代的甲骨文，而畫馬專科則始于南北朝時期，到了唐代，唐玄宗養(yǎng)馬45萬匹，上層社會貴族喜歡看馬舞、打馬球，婦女出游都騎馬，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中，產(chǎn)生了很多畫馬名家，繪畫技藝也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水平，尤以韓干最為著稱。到了元代，畫馬名家有趙孟頫、龔開、任仁發(fā)等。其中，任仁發(fā)的畫馬圖幾乎描繪的是當時進貢朝廷的外國良駒，色彩艷麗，雄健肥碩，故而，他所畫的馬深受元朝皇帝的喜愛。2016年北京保利秋拍中，就有一件頗有故事的畫馬圖《五王醉歸圖卷》，出自元代水利專家任仁發(fā)之手，畫的是唐朝臨淄王李隆基、宋王李憲、申王李撝、岐王李范、薛王李業(yè)酒后醉歸的情景。

主修水利 畫畫只是余暇喜好

在元初的江南文化圈中，文人士大夫出任新朝有兩個途徑，一是像趙宋王室后裔趙孟頫等江南名流，直接由朝廷招納進京擔任朝廷命官；另一種是從元代的吏制中謀得差事，步步升遷，任仁發(fā)屬于第二種。任仁發(fā)原名霆發(fā)，字子明，號月山，18歲時參加科考中南宋舉人，一心專攻水利。在元兵南下之際，任仁發(fā)向時任中奉大夫浙西道宣慰使游顯毛遂自薦，游顯當時是蒙元軍隊中戰(zhàn)功卓著的北方漢人將領，深受元世祖的寵信和器重。游顯賞識任仁發(fā)的才能，將其招納為幕府中的宣慰掾，負責整理文書檔案。后來，任仁發(fā)在海島勸誘反抗者歸降中立功，升為青龍水陸巡警官。1303年起，歷任都水監(jiān)丞、都水少監(jiān)、都水庸田司副使等職。

晚年，任仁發(fā)主持疏導吳淞江。吳淞江原為長江入海前最后一條支流，流經(jīng)吳江、蘇州、昆山、嘉定、青浦以及上海市區(qū)，是上海地區(qū)最大的河流，也是太湖最重要的泄水道，明代之后才成為黃浦的支流。元代前期，水利失修，水患嚴重，屢治而不見成效。1304年，時任海道千夫長的任仁發(fā)上書朝廷，請命治理水患，并指出之前由于負責人不熟悉當?shù)氐乩頎顩r，并從中謀取暴利，所以水患才久治卻不見效果。他提出“浚河港必深闊，筑圩岸必高厚，置閘竇必多廣”的治理主張，即挖深河道，加厚堤壩，多開閘口。朝廷接受了他的上書，并命他為平江都水營田使司都水少監(jiān)，相當于蘇州地區(qū)水利局副局長，主持治理吳淞江。任仁發(fā)用了兩年時間，將今天青浦到嘉定段的吳淞江，加深了1.5丈，拓寬了25丈，并設置了許多閘竇，還浚疏了趙屯浦、大盈浦、白鶴江、盤龍江等支流，使水患變成了水利。

由于任仁發(fā)的恪盡職守和出眾的治水才能，得到元帝和許多蒙元高級官員的器重，官至浙東道宣慰副使，直到去世前一年才離職返鄉(xiāng)，在中國水利史上有著突出的貢獻。2001年發(fā)現(xiàn)經(jīng)挖掘被評選為“2006年度中國十大考古發(fā)現(xiàn)之一”的上海志丹苑元代水閘就是任仁發(fā)的杰作之一。據(jù)專家介紹：該水閘是在宋代水閘營造的基礎上，在長江三角洲這一特殊地貌情況下建造的，在中國水利工程發(fā)展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同時，它又是長江口海岸水利工程的重要標志，從閘門到駁岸、外墻、固水的石面構造、用材，都可堪稱是此類水利工程的先驅(qū)。

任仁發(fā)才華橫溢，一生在朝廷里任要職，卻又不是一個混官飯的人，他精通水利，著書文獻就達十卷。而閑暇之余，任仁發(fā)還喜好詩文書畫，擅長畫人物和馬，與以往畫家畫馬不同，他畫馬實則是畫人，也反映出自己的政治主張。他通過馬的隱喻，揭示官場的種種臃腫與腐敗，尤以《二馬圖》最具代表性，《二馬圖》的畫法非常簡單，并排畫了一肥一瘦兩匹馬，沒有任何背景陪襯，右邊那匹棕白相間的花馬，膘肥肉厚，神采煥發(fā)。它踏著輕快的碎步，尾巴揚起飄動，一付養(yǎng)尊處優(yōu)、自在得意的樣子。左邊那匹棕色瘦馬，畫家用曲線突出馬的骨瘦如柴。瘦馬的條條肋骨清晰可見，它低著頭，步履蹣跚，尾巴卷縮著，一幅被人冷落、疲憊不堪的樣子。任仁發(fā)寫了一段140多字的大段題記，對肥瘦二馬作了一番議論：“世之士大夫，廉濫不同，而肥瘠系焉。能瘠一身而肥一國，不失其為廉；茍肥一己而瘠萬民，豈不貽污濫之恥歟！按圖索驥，得不愧于心乎？”畫家是借這兩匹馬對當時官場的種種腐敗和黑暗提出了強烈的批評。將肥馬比作為官不正的貪官，他們吸食民脂民膏，故而肥壯；又將瘦馬比為廉潔奉公的清官，因為忙于政務而累得皮毛剝落，骨瘦如柴。畫中有一個細節(jié)，肥馬的馬首挽著籠頭，但是韁繩卻松開了，拖在地上；而瘦馬不但有籠頭，韁繩還套在馬頸上。一匹沒有約束的脫韁之馬，失去了控制，就會無法無天，魚肉百姓，而有約束的拴著韁繩的馬，有了管束才能盡心盡力、克勤克儉。

唐玄宗五兄弟出游歸來的畫外之意

由于繪畫僅僅是任仁發(fā)的業(yè)余雅好，所以在元代的很多畫史類著作中都沒有他的名字記載，直到1953年上海市青浦縣章堰鄉(xiāng)北廟村南的高家臺出土了幾塊任氏家族的墓志銘殘石，他的生卒年、籍貫、出生地、家庭情況等基本了解清楚，得知他生于南宋寶祐二年（1254年），與著名書畫家趙孟頫同歲，卒于元泰定四年（1327年）。

任仁發(fā)不僅與趙孟頫同年，元代最負盛名的鑒藏家柯九思題在任仁發(fā)《二馬圖》上的題跋，還將任仁發(fā)與趙孟頫相提并論?！白圆堋㈨n之后，數(shù)百年來，未有舍其法而逾之者，惟宋李龍眠得其神，本朝趙文敏公得其骨，若秘書監(jiān)任公，則甚得其形容氣韻矣，豈易得哉！”意思是說幾百年來沒有人超越唐朝韓干、曹霸的畫馬，只有宋李公麟得其神韻，本朝的趙孟頫得其風骨，任仁發(fā)則神韻風骨皆得，這是多么不容易?。?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2/13/duzx201702duzx20170225-4-l.jpg" style="">

已知任仁發(fā)存世的畫作約有21件，均為海內(nèi)外博物館或私人收藏，經(jīng)歷代著錄的有十一件：臺北故宮博物院《飲中八仙圖》卷、《貢馬圖》卷、《橫琴高士圖》卷、《秋林訪友圖》冊頁三十幀；北京故宮博物院《二馬圖》卷、《出圉圖》卷、《張果老見明皇圖》卷；上海博物館《春水鳧騖圖》軸；美國哈佛大學福格藝術博物館《神駿圖》卷；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三駿圖》卷；《五王醉歸圖》卷（香港佳士得2009年秋拍）。

亮相北京保利秋拍的《五王醉歸圖》卷即為2009年于香港佳士得4658萬港元成交的那件?！段逋踝須w圖卷》，宋紙本，設色繪制，縱35.5厘米，橫212.5厘米，清宮舊藏，《石渠寶笈續(xù)編》著錄，描繪的是登基之前的唐明皇李隆基與他的四個兄弟：宋王李憲、申王李撝、岐王李范、薛王李業(yè)出游飲酒，醉后騎馬回家的情景。

唐鄭處誨《明皇雜錄》中記載，五王少時感情和睦，常宴飲，或斗雞、擊球，或打獵、游賞。按照古代皇帝繼承制，繼承唐睿宗帝位的應當是嫡長子、玄宗的哥哥李憲。但是，李隆基驍勇善戰(zhàn)平息內(nèi)亂，功勛卓著。睿宗想立李隆基為太子，卻不合舊禮，想立李憲又有所猶豫。此時的李憲深明義理，主動放棄太子之位，睿宗才得以將帝位傳于玄宗。玄宗感念哥哥義舉，繼位以后，在興慶宮里專門為他們弟兄修建了花萼相輝樓，他攜弟兄們時時登臨，一同奏樂坐敘，一起吃飯、喝酒、下棋，贈金銀絲帛取樂，可謂兄弟情深。

《五王醉歸圖卷》畫中共有五個王爺，四個侍從，九騎九乘。其中穿深紅色衣服，由兩個侍從攙扶的是玄宗，他所騎的是“照夜白”；在玄宗后面的是身著淡黃衣，騎烏騅馬、面部醉紅的宋王；接著是顧前后盼，騎玉花驄的岐王和騎黃驄驃的薛王李業(yè)；需要侍從側騎服侍、伏鞍欲吐的申王，騎的是九花虬。伺從挽著袖子，一邊照料身旁醉得坐不住的王，一邊還要回頭問后邊那位能否撐得住，好不生動。

這幅作品不僅在題材上取自唐代，在繪畫風格上也是取自唐人的筆法和用色。這還要從當時的社會背景說起，元代初期為了不觸及蒙古人敏感的政治神經(jīng)，書畫界盛行一股復古思潮，舍棄南宋而直接入晉、唐，任仁發(fā)也是其中之一。任仁發(fā)畫的馬，直接師承唐代韓干和北宋李公麟的畫風，馬匹肥壯體健，采用均細圓勁的鐵線勾勒，淡彩暈染，畫面中除人、馬以外沒有任何背景陪襯，完全遵循了唐代畫馬的風格。更重要的是，畫馬還反映了任仁發(fā)的政治思想，以肥壯的馬批評官場的腐敗與黑暗。

溥儀偷運出宮想換錢 不料流失海外幾十載

《五王醉歸圖卷》誕生以后，明確的收藏記錄自明代開始，經(jīng)朱尚賓、王麟郭、王永吉、梁清標、耿昭忠、耿嘉祚收藏，乾隆年間被收入宮中，并被編入《石渠寶笈》，乾隆、嘉慶、宣統(tǒng)皇帝都在上面蓋有收藏印。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政府，溥儀預感到自己在宮殿里居住的時間不會太長了，便為自己安排后路。溥儀派人到宮內(nèi)存放字畫的地方選出1200幅值錢的字畫，在每幅字畫上蓋上“宣統(tǒng)”字樣的章。1922年11月4日，包括《五王醉歸圖卷》在內(nèi)的21件書畫作品被溥儀以賞賜溥杰的名義私帶出紫禁城，其中還包括宋徽宗《摹張萱虢國夫人游春圖》、趙孟頫《洪范授受圖并書》和王振鵬《江山勝覽圖》等名畫。幾經(jīng)輾轉，這些畫被帶到“偽滿洲國”，存于吉林小白樓，1945年，“偽滿洲國”覆滅，這批清宮舊藏書畫從小白樓散落在民間。

此后，本卷從小白樓輾轉流入“琉璃廠八仙”博聞簃經(jīng)理郝葆初之手，通過郝葆初售賣給20世紀初國際著名的文物販子、大古董商盧芹齋的女婿杜博思，1948年，該卷被帶到美國，入藏盧芹齋之手，之后，盧芹齋又轉手售于了德裔收藏家沃爾特侯士泰。侯士泰先生于1914年出生于德國奧格斯堡城，一生致力于探索中國文化。為了收藏名畫佳作，他畢生的時間都游走于世界各地。侯士泰有兩件最著名的藏品—武宗元《朝元仙仗圖》和任仁發(fā)《五王醉歸圖》，《五王醉歸圖》從也不給任何人看，連照片都沒有流傳出去。直到2007年侯士泰去世，2009年，由候氏家族將此卷拿出在香港佳士得，以4658萬港元成交。時隔七年，該卷再次現(xiàn)身市場，并得以重歸故土，最終以3.036億元成交，創(chuàng)今年中國藝術品在全球的最高成交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