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苑·反質(zhì)>今注今譯》辨誤

彭婷婷

摘要：文章以《<說苑>今注今譯》卷二十·反質(zhì)為例，摘取其中可供商榷者五處，在對其進(jìn)行辨誤的同時，歸納出致誤的原因有兩方面：一是斷章取義；二是注詞不確。

關(guān)鍵詞：《<說苑>今注今譯》；譯注；辨誤

《說苑》成書于公元前17年，由西漢著名的經(jīng)學(xué)家，劉向所編纂。該書今存二十卷，有：君道、臣術(shù)、建本、等等。其體例編排大體以類相從，分類記述先秦至漢初的奇聞軼事，雜以議論，用以闡明儒家的政治思想及倫理觀點(diǎn)?！墩f苑》作為一部重要的文化典籍，其文筆簡練，情節(jié)單一，相比同時代其他經(jīng)書史籍，其受重視的程度還不是很高，對其進(jìn)行譯注的學(xué)者并不是很多，近現(xiàn)代關(guān)于《說苑》譯注的著作有：盧元駿的《<說苑>今注今譯》（1979年臺灣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王瑛、王天海的《說苑全譯》（1992年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錢宗武的《白話說苑》（1998年岳麓書院出版社）。

縱觀古今各家對《說苑》一書之注譯研究，當(dāng)以今人臺灣盧元駿先生的《今注今譯》為最佳注本。其書雖然推陳出新，多有建樹，但在個別字詞的解釋及翻譯上仍存有瑕疵。本文以《<說苑>今注今譯》卷二十·反質(zhì)為例，摘取其中可供商榷者五處。

一、“救敗”

原文：“故耕漁與陶，非舜之事而舜為之，以救敗也”。（《<說苑>今注今譯》頁702）

譯文：“所以耕田、捕魚和制陶原不是舜的本行，舜之所以從事，為的是救濟(jì)貧困而已”。

按：譯“救敗”為“救濟(jì)貧困”，即訓(xùn)“救”為“救濟(jì)”；訓(xùn)“敗”為“貧困”，這是孤立地理解在句子，是忽視了上下文之間的關(guān)系和文中所闡述的主要思想內(nèi)容所致。

辨析：章以“救敗”譯“救濟(jì)貧困”，誤也?！墩f文》曰：“救，止也。從攴（pū），輕輕敲擊，求聲。”[1]《周禮·大司徒》：“使之相救。”注：“救，救兇災(zāi)也?！笨梢娋鹊谋玖x是阻止，禁止。后引申為援救，幫助等義，如《廣雅》?！熬?，助也”《禮記·檀弓》：“扶服救之”。

敗，會意字。從貝，從攴。攴（pū），其甲骨文字形似以手持杖，表敲擊的意思，可見一般從“攴”的字多與敲、擊、打等手的動作有關(guān)聯(lián)。敗，甲骨文字形的左邊是“鼎”字，右邊是“攴”，表示的意思是以手持棍擊鼎?！墩f文》中釋“敗”為“毀也?！北玖x是毀壞，搞壞。如：《淮南子·說林》：“若唇之與擊，空柔相摩而不致敗?！薄秴问洗呵铩ぷ饚煛罚骸澳苋熘饠≈！薄俄n非子》：“法敗則國亂”。“敗”在后來的使用中又引申出了“荒年，災(zāi)年”義，如《谷梁傳·莊公二十八年》：“豐年補(bǔ)敗”，而無譯者所認(rèn)為的貧困義。

古人云，定一字之義，當(dāng)“揆之本文而協(xié)，驗(yàn)之他卷而通”，“發(fā)明旨意，渙然冰釋”。由此可見，上下文對于考察詞義的重要性。前文曾提到，“歷山之田者善侵畔，而舜耕焉。雷澤之漁者善爭陂，而舜漁焉”是說歷山耕田的人好侵犯田界，舜卻在那里耕作。雷澤的漁人好爭奪水面，舜卻在那里打魚，說的都是有關(guān)人的品行，道德方面的問題?！俄n非子·難一第三十六》：“歷山之農(nóng)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嘆曰：“耕、漁與陶，非舜官也，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再看下文“民之性皆不勝其欲，去其實(shí)而歸之華，是以苦窳之器，爭斗之患起”說的都是有關(guān)人的本性，品德，并沒有涉及貧困等方面的問題，若以“救濟(jì)貧困”為“救敗”，則文義難解。

綜上說述，此句應(yīng)譯為：“所以，耕田、捕魚和制陶原不是舜的本行，舜之所以從事，為的是阻止道德的敗壞而已”。

二、“自病”

原文：“鄧析去，行數(shù)十里，顏色不悅澤，自病?！保ā?lt;說苑>今注今譯》頁704）

譯文：鄧析走了，走不到幾十里路，臉色漸漸不對勁，竟悒悒地病了。

按：此句中把“病”釋為“生病、心病”之“病”，是不妥的。

辨析：“病”作為動詞，在古文中有三種意思，其一表“羞辱、傷害”，如“非獨(dú)見病，亦以病吾子?！保ā洞痦f中立論師道書》）；其二表“擔(dān)憂；憂慮”，如“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其三表“病加重”，如“子疾病，子路請禱?！保ā墩撜Z·述而》）。而“病”在此句中作為動詞有“羞愧”之義?！犊滴踝值洹罚骸安?。又辱也?！抖Y·儒行》：“今眾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詬病。”注：詬病，猶恥辱也。又短也?！稌x語》公曰：“舅所病也?！弊ⅲ翰?，短也?！抖Y記·表記》：“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编嵭ⅲ骸安?、愧，謂罪咎之。”“病”“愧”相對為文?！妒抗诙Y》曰：“病猶辱也。故凡羞愧者，皆曰病?！比纭豆攘簜鳌せ腹迥辍罚骸班崳罩畤玻诤跫街?，于是不服，為天子病矣。”又“由己羞之謂之病，為人羞之亦謂之病”“自病”即為“為自己感到羞愧”。由此可以得知，“自病”應(yīng)該解釋為“為自己感到羞愧”。

三、“連屬增累”

原文：“連屬增累，珠玉重寶，積襲成山，錦繡文采”。（《<說苑>今注今譯》頁707）

譯文：“宮室殿臺一進(jìn)接著一進(jìn)，一棟連著一棟，珠玉珍寶堆積得像山，滿倉滿庫都是綢緞綾羅”。

按：譯文把“連屬增累”譯為“宮室殿臺一進(jìn)接著一進(jìn)，一棟連著一棟”是不準(zhǔn)確的，沒有把“增累”翻譯出來。

辨析：《說文》釋“連”為“屬也”，如《國語·楚語》：“云連徒州?！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屬，連也。連者，負(fù)車也。今字以為聯(lián)字。屬，今韻分之欲市玉二切。其義實(shí)通也。凡異而同者曰屬?！比纾骸疤炖堰B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保ɡ畎住秹粲翁炖岩髁魟e》）；“東連吳會，西接巴蜀。”（《三國志·諸葛亮傳》）?？梢姟斑B屬”為同義連文，意思是“宮室臺閣等建筑物一棟接一棟，連綿不絕”，如：《莊子·馬蹄》：“當(dāng)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xiāng)。”成玄英疏：“夫混茫之世，淳和淡漠。故無情萬物連接而共里閭，有識群生系屬而同鄉(xiāng)縣?！薄段骶╇s記》卷三：“屋皆徘徊連屬，重閣修廊，行之，移晷不能徧也?！笨梢?，譯文對“連屬”的解釋是正確的，但卻沒有把“增累”翻譯出來。

《康熙字典·正韻》：“咨登切，音曾?！笨芍霸觥弊x為“層”。又見《爾雅·釋言》：“增，益也?！焙萝残辛x疏：“增，又通作‘層?！薄墩f文·尸部》釋“層”為“重屋也。”段玉裁注：“層，引申為凡重疊之稱?！碧啤だ畎住秹粲翁炖岩髁魟e》：“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蓖跻葑ⅲ骸皩樱?，皆重也?！崩?，會意字，從糸（mì），表細(xì)絲，說明織物由細(xì)絲積累而成，因此取其“積累”的意思。隸變以后寫作“累”。因此它的本義為堆積，積聚。如《后漢書·列女傳》：“一絲而累”。由此“增累”也屬同義連文，表“重疊”的意思，形容臺閣宮室的高峻。

四、“惑”

原文：“吾聞國之昏，不由聲色，必由奸利。好聲樂者，淫也。貪奸者，惑也。夫淫惑之國，不亡必殘?！保ā?lt;說苑>今注今譯》頁720）

譯文：“我聽說國家的昏亂，不是由于聲色，就是由于奸私貪利。耽迷于聲色就是淫靡，沉湎在奸利之中就是迷惑，淫靡迷惑的國家縱不敗亡，也要破碎不堪?！?/p>

按：把“惑”解釋為“迷惑”不準(zhǔn)確。

辨析：《說文·心部》曰：“惑，亂也”。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惑，亂也。亂者，治也。疑則當(dāng)治之?！被?，形聲字，從心，從或，或亦聲?！盎颉北局浮斑吘逞策墶?，轉(zhuǎn)指邊境敵情的不確定性?！盎颉迸c“心”組合起來表示“對（敵情）心里沒有把握”。本義是心里不確定，引申為使……迷亂，如成語“蠱惑人心”。在此句中，“惑”與“淫”對舉，把“惑”譯為“迷惑”是不恰當(dāng)?shù)?。由此可得知，此處?yīng)該把“惑”解釋為“亂”。

五、“再拜”

原文：“舉酒而祭之，再拜而出，曰：‘豈過我哉，吾讬國于晏子也。以其家貧善寡人，不欲其淫侈也，而況與寡人謀國乎?！保ā?lt;說苑>今注今譯》頁721）

譯文：“于是舉酒灑了一些在地上，再拜告辭，說：“晏子是責(zé)備我的不是嗎？我想把齊國托付給他。借著他家貧困為由，這樣委婉地勸寡人，不要我太過奢侈，何況與寡人一起治國呢？”

按：此句中“再拜”在譯文中沒有翻譯，其注解雖談不上是錯誤，但沒有了解到“拜”作為古代的一種禮儀風(fēng)俗，其中是有一定考究的，因此導(dǎo)致該條注釋不夠準(zhǔn)確，有失學(xué)術(shù)之嚴(yán)謹(jǐn)。

辨析：《說文解字》訓(xùn)“再”為一舉而二也?！痹?，其本義是第二次。如：《左傳·莊公十年》：“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后漢書·張衡傳》：“再遷為太史令?！币陨衔墨I(xiàn)中，“再”都是其本義“第兩次”。后“再”又引申表示為“兩次”，如宋·蘇洵《六國論》：“擊趙者再?！泵鳌に五ァ端蜄|陽馬生序》：“日再食”。

拜，古代表示恭敬的禮節(jié)，后世通指下跪叩頭。如《陳情表》：“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jǐn)拜表以聞?！薄而欓T宴》：“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陛^早的秦漢時期的“再拜“是指兩次拜禮，在古代禮節(jié)中，凡“拜”必先跪坐。《說文》：“跪，拜也。”段玉裁注：“所以拜也。”也就是說，跪一般在古代是用以行拜禮的一種方式。古代的跪拜禮，具有一定的講究，會因?yàn)樾卸Y次數(shù)的多少或行禮姿勢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名稱，但它們都統(tǒng)稱為“拜”?！吨芏Y·春宮·大?！分杏谢?、奇拜、褒拜等“九拜”。東漢鄭玄注：“奇拜謂一拜也；褒讀為報，報拜，再拜是也?！逼姘葜?，當(dāng)讀為奇偶之奇（jī），奇拜，就行一次拜禮；褒拜，就是再拜，即行兩次拜禮。古人行禮多用一拜；有時用兩拜，表示更加恭敬。其中《禮記·雜記下》就有所記載：“拜之士一，大夫再?！闭f的是孔子的思想觀點(diǎn)：孔子對于比士高一級的大夫，行“再拜”禮，拜兩次，而對于士這一階層的人就只拜一次。

綜上，“再拜而出”應(yīng)該譯為“拜了兩下就走出去了”。

嚴(yán)復(fù)先生曾言：“譯事三難：信、達(dá)、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dá)，雖譯猶不譯也，則達(dá)尚焉。”其中“信”是即指譯文要做到準(zhǔn)確，不遺漏，不歪曲，不隨意增減原文的意思。盧元駿先生雖為大家，其《今注今譯》堪稱佳作，但是智者千慮，仍有所失；白璧微瑕，在所難免。今謹(jǐn)以綿薄之力，略補(bǔ)前人之不足，還請斧正于方家。

參考文獻(xiàn)：

[1]盧元駿.說苑今注今譯[M].臺灣：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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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瑛，王天海.說苑全譯[M].貴州：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

[4]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