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首“在”字結構的認知功能研究

陳新義

（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沈陽110034）

句首“在”字結構的認知功能研究

陳新義

（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沈陽110034）

從認知的角度看，句首“在”字結構具有多種認知功能，即凸顯功能、容器功能、視角功能，其中，凸顯功能是基本認知功能，容器功能和視角功能是“在”字結構復雜化過程中發(fā)展形成的。這些功能既與“在”字結構的構成成分有關，也與該結構的整體特點有關，還與其所處的位置有關。這些功能不是靜態(tài)的，而是相互之間存在著內在的聯(lián)系，表現(xiàn)為由客觀功能到主觀功能的變化趨勢。

句首“在”字結構；認知功能；凸顯；容器；視角

學界對句首“在”字結構（為了行文簡便，下文中簡稱為“PP”）的研究，主要集中在PP的語義功能方面。范繼淹最早指出了PP的“處所”功能[1]，沈家煊[2]、王燦龍[3]也從不同角度對PP的“處所”功能進行了分析，張漢民、徐赳赳從語義語篇角度分析了PP的“管界”功能[4]，儲澤祥認為PP具有“涵蓋義”的功能[5]。

本文在現(xiàn)有研究的基礎上，以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為語料來源，分析PP的認知功能。通過對語料的分析歸納，概括出PP的認知功能，即凸顯功能、容器功能、視角功能。

一、凸顯功能

從認知的角度看，句子結構一般由“顯著度高的成分+顯著度低的成分”構成?！帮@著的事物是容易吸引人注意的事物，是容易識別、處理和記憶的事物?！盵6]句子結構中前面的成分比后面的成分顯著，句首的成分比句尾的成分顯著。在“PP+主句”的結構中，PP最顯著，就是說，PP具有凸顯功能。

按照PP內部的構成成分來分，有簡單PP與復雜PP之分，簡單PP是指PP內部只有一個名詞或動詞，即光桿名詞或光桿動詞；復雜PP是指PP內部由短語構成。只有當PP中是光桿處所詞或光桿時間詞時，才能起到凸顯的作用。

根據(jù)PP內部詞語的語義特點，PP的凸顯功能可以分為凸顯處所功能、凸顯時間功能。

（一）凸顯處所功能

陸儉明將處所詞分為兩種：廣義處所詞和狹義處所詞[7]。廣義處所詞可以直接與介詞“在”搭配，構成“在+廣義處所詞”結構；狹義處所詞不能直接與介詞“在”搭配，必須出現(xiàn)在“介詞框架”[8]中，形成“在+狹義處所詞+方位詞”的結構。因此，PP凸顯處所的功能，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來分析：

1.PP為“在+廣義處所詞”結構

廣義處所詞位于介詞“在”后面時，其空間處所義直接表現(xiàn)出來。“在+廣義處所詞”是最典型的“在”字結構。例如：

（1）在西雅圖，人們一眼就能看見那幢聳立在山上的豪華的總部大樓。

（2）在機場，它能監(jiān)視飛機的起飛與降落，若發(fā)現(xiàn)飛機將要發(fā)生碰撞，能及時發(fā)出警報。

例（1）中，PP“在西雅圖”如果位于句中，則只表示動作發(fā)生的處所，而與后面的賓語名詞沒有直接的語義關系。而PP在句首時，既表示后面動作發(fā)生的處所，又與賓語名詞有著明顯的語義關系。例（2）的PP“在機場”如果位于句中，只表示其所在主句中動作發(fā)生的處所。而PP在句首時，既表示后面第一個主句動作發(fā)生的處所，也表示后面第二、第三個主句動作發(fā)生的處所。

2.PP為“在+狹義處所詞+方位詞”結構

狹義處所詞沒有明顯的空間義，只有在介詞框架中才能具有空間義。因此，“在+狹義處所詞+方位詞”結構是非典型的“在”字結構，它所表示的處所義是臨時的、不穩(wěn)定的，因而是有標記的。當PP為“在+狹義處所詞+方位詞”結構時，其臨時處所義得到凸顯。例如：

（3）在水中，你可以看到鯊魚、海豚以及淺海的許多希奇古怪的水生物……

（4）在警車上，因為同事負傷而憤怒的警察開始打我。

例（3）PP“在水中”如果位于句中，主語“你”可能不在“水”中；PP在句首，主句中的“你、鯊魚、海豚、水生物”都在“水”構成的處所中。例（4）PP中“在警車上”如果位于句中，“警察”的“憤怒”可能不是發(fā)生在“警車上”，只是后面的動作“打我”發(fā)生在“警車上”；PP位于句首時，表示“警察”的“憤怒”發(fā)生在“警車上”，動作“打我”也發(fā)生在“警車上”。

（二）凸顯時間功能

表時間的PP是“在+時間詞”的形式。例如：

（5）在明代，蘇州便有一些這樣的盜棺材賣的專業(yè)盜墓賊。

（6）在現(xiàn)代，組織理論已成為管理學中非常重要的研究領域，該學派理論要點如下……

例（5）、（6）可以變換為：

（5）'明代的蘇州便有一些這樣的盜棺材賣的專業(yè)盜墓賊。

（6）'現(xiàn)代的組織理論已成為管理學中非常重要的研究領域，該學派理論要點如下……

“明代的蘇州”“現(xiàn)代的組織理論”都是“背景+圖形”的結構。當背景的成分分離出去獨立成一個結構以后，它的認知功能就發(fā)生了變化，由原來的非凸顯成分變成了獨立的凸顯成分。

二、容器功能

沈家煊指出，“在xSVO”表示“在某處所發(fā)生某事件”[2]，即PP與后面的主句是處所與事件的關系。當一個處所有明確界限或明確范圍時，這個處所可以看作是容器。容器功能指PP是一個容器，與后面主句之間有容器與容納物之間的關系，具體地講，就是PP中有表示總括內容的詞語，主句表示其中某一個或某些成分的屬性或功能，或表示其中成分之間的關系。根據(jù)對語料的歸納，PP容器可以概括為以下七類：

（一）處所類容器

處所類容器是指PP中的名詞性成分是處所詞，介詞“在”與處所詞構成容器，主句講是的容器中構成成分的屬性或功能，PP與主句是容器與內容之間的關系。例如：

（7）在加拿大，中小學和大學里都沒有政治思想課程。

（8）在國外大學，課代表是聯(lián)系教授和學生之間的紐帶。

例（7）中，介詞“在”與處所詞“加拿大”構成容器，主句講的是加拿大的中小學和大學的某種屬性，其中的“中小學”和“大學”構成容器的內容。例（8）中，介詞“在”與處所詞“國外大學”構成容器，主句講的是容器中一個成員即“課代表”的功能，“課代表”是“國外大學”這個容器的內容之一。

（二）時間類容器

時間類容器指PP中的名詞性成分是表示時間段的詞語，時間詞與介詞框架構成容器，主句表示這一時間段內發(fā)生的事件，事件作為容器的內容，PP與主句是容器與內容之間的關系。例如：

（9）在教育史上，首先提出的是普及初等教育，然后才有義務教育。

（10）在咸豐年間，國內有太平天國的內戰(zhàn)，對外則剿夷派的勢力更大。

例（9）PP中的介詞框架“在……上”與時間詞“教育史”構成容器，主句由“首先……，其次……”組成了這一時段內先后發(fā)生的事件，即容器的內容。例（10）PP中的介詞框架“在……間”與時間詞“咸豐年”構成容器,主句由“國內……，對外……”兩個事件組成，這兩個事件構成容器的內容。

（三）數(shù)量類容器

數(shù)量類容器指PP中有表示總和、總值、總量之類的詞語，這類詞語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是對總數(shù)某一方面內容的說明。PP與主句是容器和內容的關系。例如：

（11）在農業(yè)生產總值中，農村婦女創(chuàng)造的產值占50％至60％。

（12）在全國國有資產總量中，中央企業(yè)(單位)國有資產25907.5億元，占45.4％；地方企業(yè)（單位）國有資產31198.9億元，占54.6％。

例（11）的“農業(yè)生產總值”與“在……中”構成容器，主句是對其中一部分數(shù)值的說明，即“農村婦女創(chuàng)造的產值”。PP與主句是總量與分量的關系，即容器與部分內容的關系。例（12）的“全國國有資產總量”與“在……中”構成容器，主句是對總量的兩個構成部分的數(shù)值的說明，即“全國國有資產總量=中央企業(yè)（單位）國有資產總量+地方企業(yè)（單位）國有資產總量”。PP與主句是容器與內容的關系。

（四）語言類容器

語言類容器指PP中的名詞性成分是表示語言類或言語作品類的詞語，這類詞語與介詞框架“在……中”等構成容器，主句是對語言或言語作品某一方面內容的闡釋，PP與主句是容器與內容的關系。例如：

（13）在英語和德語中，義務教育和強迫教育或強制教育是同一個詞。

（14）在民間傳說中，諸葛亮往往成為智慧的化身。

例（13）PP中“英語和德語”是兩種語言，主句是對兩種語言中某兩個詞語的說明。例（14）PP中“民間傳說”是言語作品，主句是對其中一個人物即諸葛亮的描述。這兩個例句的PP與主句都是容器與其中某一方面內容的關系。

（五）理論類容器

理論類容器指PP中的名詞性成分是表示某種理論或思想派別的詞語，這類詞語與介詞框架“在……中”等構成容器，主句是對其中某方面內容的闡釋，PP與主句是容器與內容的關系。例如：

（15）在廠商生產理論中，利潤或財富最大化通常是基本的假定。

（16）在先秦儒、墨、道、法這幾家中，儒家的觀念最多也最復雜。

例（15）PP中“廠商生產理論”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是對容器內容中的“利潤或財富最大化”的闡釋。例（16）PP中“先秦儒、墨、道、法這幾家”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是對其中某一家即“儒家”的某種屬性的闡釋。

（六）組織類容器

組織類容器指PP中的名詞性成分都是表示社會組織、機構類的詞語，這類詞語與PP構成容器，主句是對其中某個組織、成員或機構的屬性或功能的闡釋，PP與主句是容器與內容的關系。例如：

（17）在三方協(xié)商機制中,工會組織的作用一般比較突出。

（18）在當時的香港商界，三人都不過是中等的商人。

例（17）PP中的“三方協(xié)商機制”是組織類詞語，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講的是其中“工會組織的作用”，“工會組織”是“三方協(xié)商機制”的一部分，即容器內容的一部分。例（18）PP中的“香港商界”是機構類詞語，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講的是其中“三人”的某種屬性，這“三人”是“香港商界”的成員，二者是容器與內容的關系。

（七）生命類容器

生命類容器指PP內部是表示生命類集合的詞語，這類詞語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是對集合中某些小類之間的關系或屬性的闡釋。PP與主句是容器與內容的關系。例如：

（19）在這部分學生中，中學生所占比例大于小學生。

（20）在所有斑馬中，細斑馬長得最大最美。

例（19）PP中“這部分學生”是學生的集合，它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講的是集合體中中學生和小學生之間的比例關系，“中學生”和“小學生”是容器的內容。例（20）PP中，“所有斑馬”是斑馬的集合，與介詞框架“在……中”構成容器，主句講的是其中的一類成員即“細斑馬”的某種屬性。

三、視角功能

“說話人的對客觀事件和狀態(tài)的觀察角度或是加以敘說的出發(fā)點叫做‘視角’?！盵9]現(xiàn)代漢語“PP+主句”構式中，PP常作為視角，主句用來表達想法或觀點。PP作為視角有兩種：一是客觀視角，二是主觀視角。

（一）客觀視角

客觀視角指說話人以客觀事物為視角，表達其對客觀事物的某種想法或觀點。PP中是表示客觀事物的詞語，主句用來表達想法或觀點。例如：

（21）在廣闊無邊的宇宙中，整個太陽系又不過是像大海中的一滴水珠。

（22）在心理學上，這種觀點被稱為個體發(fā)展中的因果決定論觀點。

例（21）以“宇宙”為參照點來評價太陽系，主句用比喻表達了說話人的觀點。例（22）以“心理學”為視角來評論“這種觀點”，主句用下定義的方法表達了說話人的觀點。

（二）主觀視角

主觀視角指以說話人或第三方為觀察角度，表達其想法或觀點?！把邸被颉靶摹迸c介詞框架“在……中”構成PP，主句都有表達主觀性的標記性詞語，表達說話人或第三方的想法或觀點。例如：

（23）在我的眼中，孔繁森無疑就是一片大海。

（24）在那些忠實的“鋼絲”心中，郭德綱是一個了不起的角兒。

例（23）PP“在我的眼中”凸顯了“我”的視角，是從“我的眼”看“孔繁森”，主句是對“孔繁森”的評價，其中的主觀性詞語是“無疑”。例（24）PP“在那些忠實的‘鋼絲’心中”凸顯了第三方的視角，是從“那些忠實的‘鋼絲’心”來看“郭德綱”，主句是對郭德綱的評價，其中的主觀性詞語是“了不起”。

PP的三種認知功能，即凸顯功能、容器功能、視角功能并不是平等的，凸顯功能是基本認知功能。但隨著PP內部構成成分由簡單到復雜的變化，凸顯功能逐漸讓位于其他功能。處所都具有充當某種容器的可能，當PP與主句具有容器與內容關系的時候，PP就具備了容器功能。容器功能是從內部來看PP與主句的認知關系，當從外部來看PP與主句的關系時，PP常常成為表達觀點態(tài)度的一個視角，這時PP就具備了凸顯視角的功能。

PP的認知功能也反映了從客觀功能到主觀功能的變化。PP的凸顯功能包括凸顯處所功能和凸顯時間功能，這兩項都是客觀性功能。PP的容器功能中，處所類、時間類容器功能是PP凸顯功能的延伸，與數(shù)量類容器功能都屬于客觀功能。語言類、理論類、組織類容器功能則處于由客觀功能向主觀功能的過渡階段，生命類容器功能是主觀性功能。PP的視角功能都是主觀功能。

[1]范繼淹.論介詞短語“在+處所”[J].語言研究，1982（1）：71-86.

[2]沈家煊.“在”字句和“給”字句[J].中國語文，1999（2）:94-102.

[3]王燦龍.試論“在”字方所短語的句法分布[J].世界漢語教學，2008（1）:35-48.

[4]張漢民,徐赳赳.篇章中的“在+處所”結構[J].浙江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2）:67-71.

[5]儲澤祥.“在”的涵蓋義與句首處所前“在”的隱現(xiàn)[J].漢語學習，1996（4）:33-36.

[6]沈家煊.轉指和轉喻[J].當代語言學，1999（1）:3-15.

[7]陸儉明，沈陽.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12.

[8]陳昌來，段佳佳.介詞框架“在N的V下”與主句的語義聯(lián)系及語義特點[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07（2）:1-6.

[9]沈家煊.認知與漢語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141.

（責任編輯 陳方方）

H14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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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8254(2016)06-0082-04

2016-05-20

陳新義（1968—），男，博士，沈陽師范大學副教授，從事理論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