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文學與校園文化

樊星

校園文學與校園文化

樊星

樊星教授

樊星，著名文學教育家，本刊顧問?，F(xiàn)為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新文學學會副會長。著有《當代文學與地域文化》《世紀末文化思潮史》《別了，20世紀》等書，并在《文學評論》《當代作家評論》《文藝評論》等刊發(fā)表論文百余篇。曾獲湖北省文聯(lián)“文藝明星獎”“屈原文藝創(chuàng)作獎”“湖北省優(yōu)秀博士學位論文獎”“湖北省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湖北省師德先進個人”稱號及“中國文聯(lián)2000年度優(yōu)秀文藝論文獎”。

先談?wù)勈裁词切@文學吧。其實，在中學時期很多學校就已經(jīng)有校園文學了。同學們喜歡創(chuàng)作，我就看到過很多中學生文學社團辦的報紙，還有刊物。學生寫的作品當然就是校園文學。但其實，很多有名的作家，他們寫的校園文學和學生寫的校園文學常常很不一樣，這就值得研究了。所以，校園文學如何提升創(chuàng)作的水準就成為一個問題了。因此我今天要講的是那些有名的作家是怎么寫校園生活的。我們現(xiàn)在大學的語文課、文學課，教材里很少涉及校園文學。而校園文學偏偏又是大家很關(guān)心的話題。這是不是很奇怪？為什么大學的文學教材里都沒有校園文學的位置？因為校園文學比較邊緣嗎？其實校園文學離我們最近。所以我今天就講一些優(yōu)秀的作家怎么寫校園生活的。

說到校園文學，怎么寫應(yīng)試教育帶來的不滿？我們來看看莫言是怎么寫的。莫言就寫過一個反映中學生生活的作品，叫《歡樂》。還有個副標題：“中學生浪漫曲”。小說寫一個中學生根本不是讀書的料，但是又夢想著考上大學，加上家里也逼他去讀書，他因此感到煩悶、壓抑。上課時心猿意馬，思想開小差，眼睛盯著前面女生的脖子看。這樣怎么可能學習好？就這樣，他也早戀。結(jié)果一次次復(fù)讀，又一次次落榜。絕望中，他甚至想自殺。圍繞這個一點也不浪漫的故事，莫言還描寫了種種“高考綜合癥”——有的靠“腦靈素”、“人參蜂王漿”提神；有的靠念佛壯膽；也有的以為壓力大而突然暈倒……還寫了農(nóng)村的一出出悲劇：有的女孩自殺；有的復(fù)員軍人，老婆被權(quán)勢者霸占；有的超生被罰，拿不出錢就被權(quán)勢者搬走了家俱；老百姓怨聲載道，又無計可施。那么小說的標題為什么叫“歡樂”？其實他根本沒有歡樂。所謂“歡樂”，其實是帶有諷刺意味的。小說中寫道：“什么是歡樂？哪里有歡樂？”小說寫的其實是中學生的苦悶。值得注意的是，作家不僅僅寫了中學生的苦悶，還寫了現(xiàn)實中的重重矛盾。這樣，就寫出了廣闊的社會生活和嚴峻的現(xiàn)實問題。這樣的校園文學，就顯得氣勢開闊。

再來看看劉震云怎么寫中學生活。劉震云就寫過一個反映中學生活的小說，是他的成名作，叫《塔鋪》。小說寫農(nóng)村的中學生活。因為劉震云出生在農(nóng)村，后來當兵，當兵以后又回到了河南農(nóng)村，不久通過高考，上了北大?！端仭穼懙木褪歉呖贾皬?fù)讀的這些學生的艱苦生活。小說曾經(jīng)獲得1987年―198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小說寫了幾位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復(fù)讀的青年想通過高考改變命運。其中，王全已經(jīng)成家，因為看不慣社會上的歪風邪氣，就想“將來一旦考中，放個州府縣官啥的，也來治治這些人?！边€有個外號叫“磨桌”的，不想當官，只是不想在毒日頭下割麥子才來嘗試高考。還有小白臉“耗子”，自稱是干部子弟，是父親逼來的，他想的是可以借機談?wù)剳賽?。還有一個女生李愛蓮，家庭貧困，卻不顧父親的反對來復(fù)讀。復(fù)讀的生活十分清苦：“學?；锸硺O差。同學們家庭都不富裕，從家里帶些冷窩窩頭，在伙上買塊咸菜，買一碗糊糊就著吃。舍得花五分錢買一碗白菜湯，算是改善生活”。小說寫“磨桌”晚上一個人因為餓，偷偷躲在廁所的墻后面烤蟬吃；還有李愛蓮舍不得吃學校里有肉的菜，帶回家給病中的父親嘗，“床頭前的幾個小弟妹，眼巴巴地盯著碗中那幾片肉”，都十分逼真地寫出了慘不忍睹的貧困，令人難忘。另一方面，小說中對于復(fù)讀生之間彼此戒備的心理也有生動的刻畫：“離高考近了，同學們都變得自私起來，找到資料的，對沒找到的保密，唯恐在高考中，多一個競爭對手?！笨墒?，王全終于還是因為家庭的負擔重退學了；“耗子”因為失戀也失去了希望；“磨桌”因為緊張暈倒在考場上，前功盡棄；李愛蓮為了給父親治病，只好放棄了高考，嫁給了不愛的人……只有“我”終于考上了大學。小說最后一句話是：“我的眼前始終浮動著、閃現(xiàn)著塔鋪的一切，一切。我不敢忘記，我是從那里來的一個農(nóng)家子弟?！?/p>

劉震云的小說寫得好，他特別善于寫細節(jié)。這一點很重要?！端仭分小澳プ馈蓖低刀阍趲膲竺婵鞠s吃就是叫人讀過以后怎么也忘不了的細節(jié)。寫校園生活一定要寫出別人沒有寫出來的一個故事或者一個情節(jié)。小說中還有一個細節(jié)，就是李愛蓮舍不得吃學校里有肉的菜，帶回家給病中的父親嘗，“床頭前的幾個小弟妹，眼巴巴地盯著碗中那幾片肉”的場面，就非常感動人。農(nóng)村的很多苦孩子是非常懂事的。小說寫的是鄉(xiāng)村孩子的艱難，那么可憐。但是，其中也有叫人很感動很溫馨的真情。

所以劉震云這樣寫農(nóng)村的學校生活，筆墨主要還不在寫應(yīng)試教育的壓力，而是突出寫生活的艱難。這就可以和莫言的作品形成一種對照了。莫言寫的是一個不成材的孩子在學校里各種很無奈的心情，而劉震云寫的是農(nóng)村孩子是多么的苦，多么的不容易。

還有一個作家羅偉章，是重慶師范大學畢業(yè)的。大學畢業(yè)以后在中學教過書。他寫了篇小說，叫《奸細》。寫為了提高升學率，中學之間爭奪尖子生、互相挖人的激烈與不擇手段。小說中寫道：“尖子生都是學校的活廣告，每年高考過后，只要有人上了北大清華，就扎一輛敞篷彩車上街，還由學校出錢、以學生的名義去電臺和電視臺點歌，同樣由學校出錢。以學生的名義去顯眼氣派的酒樓大辦宴席，說的是謝師，其實就是打廣告。這么鬧騰一番，等到秋季開學的時候，生源滾滾而來，財源也就滾滾而來——不僅學生多了，因考得出眾，書費學費也水漲船高。如果沒有這樣的尖子生，那情景就慘淡了。好學校是拿大籮大筐來裝錢，擇校費、學雜費樣樣都高，財務(wù)科的人跑銀行存款，腿都跑斷了；差學校卻要把教職員工全都發(fā)動起來，去人家好學校附近，躲躲閃閃的，見到學生就拉，就跟路邊飲食店拉客一樣，可那管什么用呢？盡管你收的書費學費比人家低若干倍，還是拉不來學生?！边@樣的描寫，深刻揭露了追求“升學率”的經(jīng)濟動力。中學教育的待遇不同，就像社會上的貧富懸殊。因此，小說里寫二中校長和教務(wù)主任不斷叮囑自己學校的老師們：“對學生信息要隨時保管好，決不能因為我們自己的不慎，讓外校知道尖子生家的電話和住址。那些掐尖兒的家伙——高考前夕把外校尖子生挖走，叫‘掐尖兒’——不可能跑到學校來搶人，都是去做家長的工作，然后讓他們陰悄悄地轉(zhuǎn)學。我說個不好聽的話，尖子生的家庭信息比你們家的存折還重要，存折丟了，還有密碼；密碼丟了，錢被盜取了，還有警察幫忙追討，尖子生丟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現(xiàn)在，有人專門在其他學校養(yǎng)線人，請幾頓飯局，給一點錢財，讓他們把本校尖子生的秘密泄露出去；我提醒大家，如果有人找到你們的名下，你們要能抵制誘惑，千萬不能干那事，那是吃里扒外的事，干不得！現(xiàn)在所謂的線人，其實就是過去通常說的奸細吧，大家想想，如果有人叫你奸細，那會是個什么感覺？雖然我很相信大家，但我還是要把丑話說在前頭，要是有人不聽招呼，學校將嚴懲不怠！”所以，老實本分的二中高中畢業(yè)班老師徐瑞星才拒絕了五中教務(wù)主任黃川的酒肉拉攏。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所在中學的教導主任也利用在五中養(yǎng)的“線人”把五中的尖子生“掐”了過來！“掐了別人的‘尖兒’，只要父母要求陪讀，就在校園旁邊給他們租一套房子，房租費、水電氣費，都由學校負擔，此外每月再給一定生活補助。”為了給“掐”來的尖子生提供住宿的方便，學校領(lǐng)導甚至可以將退休的老校工趕出校門！可以幫尖子生的家長安排工作！尖子生的家長也趁機漫天要價。尖子生還可以隨便挑選座位：“她選中哪里，哪里的同學就得讓。”“連學生食堂都專門為尖子生開了小灶，選最好的掌勺師傅，與大食堂同等價格的菜，不僅分量多油水足，買飯菜時也免去了擁擠?！边@樣的“特權(quán)”使得老師也自愧不如。

徐瑞星的大學同學吳二娃在商報當臨時記者，不僅用筆名給晚報和時報寫稿，還把商報的策劃透露給晚報和時報；等到晚報把他挖了過來，他照樣把晚報的策劃又透露給商報和時報，以此換一筆不菲的酬金?！簿褪菆蠼绲摹凹榧殹?。他知道:“刻在我臉上的就只有兩個字，左臉一個卑，右臉一個微，合起來念就是卑微?！彼_導徐瑞星，要想開些：因為“許多尖子生家里都是很窮的，快高考才來摘桃子的人——照你們的說法，是掐尖兒——往往能給他們優(yōu)厚待遇，把他們從經(jīng)濟困境中解放出來，這有啥不好？我覺得，只要對學生有好處，就算不上卑鄙；像我，把好的策劃提供給別的報社，讓大家比拼，讓讀者有更豐富的東西可看，我也就覺得自己算不上糞便。”這樣換個角度看問題，“卑微”就變得“通情達理”了。在這個價值觀已經(jīng)多元化的社會上，有多少人像吳二娃一樣看淡了“原則”和“底線”，而憑著“通情達理”在社會上左右逢源、中飽私囊、暢行無阻！小說中的這一筆也寫出了校園問題的社會背景。

經(jīng)過吳二娃的開導，想著自己的待遇比不上尖子生，使本分的徐瑞星老師也鬼使神差地當起了“奸細”，幫二中“挖人”。小說寫他終于也從鄰班的花名冊中“偷”去了尖子生信息，還在出賣了尖子生信息、拿到5000元報酬以后，心中有愧！他知道這樣對不起學校,對不起辛辛苦苦拼命工作的同事，他當然因此“很看不起自己”?！八粩嗟貫樽约旱男袨閷ふ依碛?，可到頭來，那些理由都只不過是一塊遮羞布而已?！边@一筆,深刻寫出了一部分教師喪失道德“底線”的身不由己和心理恐慌。

樊星教授與摩洛哥作家塔哈爾·本·杰倫合影

小說中還寫到了中學老師承受的巨大壓力：“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擔心，生怕自己班上的成績比別的班差了。特別是教高三這幾年，是只能用拼命來形容的”。“一年一度的高考，既考學生也考教師，教師們在這場考試中失敗了，輕則不讓你教畢業(yè)班，重則將你由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S多教師遭受挫折之后，就趴下去了，甚至一蹶不振了；只要出現(xiàn)這種情況，就很可能迎來更慘痛的命運：被勒令下崗?！薄霸谠S多學校，尖子生的權(quán)利都比教師大，即便尖子生有明顯不尊重教師的行為，教師也只能忍著，否則他們就威脅要跑到其他學校去。”“教師的尊嚴變得比狗屎都不如了”……“師道尊嚴”就是這樣在高考的重壓下土崩瓦解了。

然而，小說還是尖銳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不知道報答師恩，連基本的尊重也不會，說跑就跑，說打就打，這樣的尖子生究竟有什么用？我就不相信國家將來靠這樣一批人能撐得??！”那么，“是什么迫使學校和家長都只盯著學生的考分呢？老師們碰了一下這個話題，覺得太堅硬，就繞過去了?！笔聦嵣希瑢τ趪@著“高考”的“應(yīng)試教育”產(chǎn)生的重重弊端，教育界、社會已怨聲載道。然而，“應(yīng)試教育”卻并沒有因此而壽終正寢，反而愈演愈烈。這樣的怪現(xiàn)象正好成為當今許多社會矛盾的一個縮影：人們都知道社會矛盾的癥結(jié)所在，同時，又因為錯綜復(fù)雜的利益關(guān)系而無能為力，或者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流。

從前有一種說法，學校是一片“凈土”，是“清水衙門”，是“世外桃源”。其實不然。學校也是社會的一部分。學校與社會有著割不斷的復(fù)雜聯(lián)系。如果說，從前的學校在圍繞著“高考”展開的競爭還遵循著比實力的規(guī)則，那么，隨著社會上不正之風的愈刮愈烈，隨著辦教育朝著“市場競爭”方面的急速發(fā)展，隨著“爭狀元”、“爭生源”、“爭重獎”的比拼日趨白熱化，如今的學校都已經(jīng)不再是“清水衙門”、“世外桃源”了。不擇手段的激烈競爭不僅已經(jīng)由“講規(guī)則”滑向了“比潛規(guī)則”，而且已經(jīng)使學生在潛移默化間接受了不正之風的影響——這樣的惡果是可怕的！

如果說，劉震云的《塔鋪》道出了貧困是如何葬送了1980年代青年的成才夢想，那么，羅偉章的《奸細》則寫出了世俗化浪潮的高漲怎樣沖垮了今天校園中一部分老師和學生的道德底線的。正可謂：窮有窮的苦澀，小康有小康的污濁！

《奸細》聚焦于寫當今社會矛盾的復(fù)雜、糾結(jié)。這可以說是寫中學校園生活的重要收獲。

莫言的《歡樂》也好，劉震云的《塔鋪》也好，還有羅偉章的《奸細》，都寫得深刻。因為它們都通過校園生活的刻畫寫出了社會的矛盾、時代的困惑。這正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再介紹一個“80后”作家笛安。她的書現(xiàn)在也很流行。她有一部長篇小說叫《告別天堂》，告別天堂，這個“天堂”指的就是中學生活。學生時代可能是人生最美好的階段。盡管有很多的功課，有很大的壓力，但是畢竟相對社會上的競爭來說，學生生活還是單純一些。同學之間的關(guān)系也比較簡單一些。《告別天堂》寫到了中學生的早戀。早戀已經(jīng)是一種很普遍的現(xiàn)象了。小說的兩個主人公，一個叫江東，一個叫天揚。他們兩個人很單純，天揚主動向江東表白了愛，而江東也積極回應(yīng)了那份愛。他們彼此之間都覺得好像命中注定會屬于彼此。這是一種緣分感。但是在準備高考的緊張氛圍當中，發(fā)生了意外。中學生情緒不穩(wěn)定，常常在一時的沖動中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小說中還有一個女孩叫方可寒，也很聰明，但是家里很不幸，所以這個女孩就常常通過出賣自己來掙錢。這個女孩子也經(jīng)常接觸江東，她知道江東是天揚的好朋友，但是她又覺得江東有一種魅力，所以她就引誘了江東。而江東呢，明明知道這樣是對不起天揚的，但是高考的壓力，還有他自己性格方面的弱點，使他沒有拒絕方可寒的誘惑。像這種故事就寫出了人性的深度：一時的沖動，也并不一定是道德出了什么問題，就像弗洛伊德說過的一句話，原話是“自我不是自己家里的主人”，為什么？人有時候明明知道這個事情是不該做的但他還是去做，這樣的事情生活當中很多，對吧。有人知道抽煙對身體不好，就是戒不掉煙，為什么呢，他說是習慣了。還有人明明知道熬夜是不好的，但他就是習慣了熬夜，為什么？因為那個時候就是要熬夜了，是不是啊。結(jié)果方可寒和江東就這樣發(fā)生了一次性關(guān)系，而這個事情偏偏又被天揚知道了。天揚突然覺得,原來把自己的愛情想象得那么單純、美好，可是沒想到一下子就崩潰了。她開始放縱自己的情感,她甚至可以和在學校門口出租影碟的小老板也發(fā)生了越軌的行為。她在極度的苦悶與放縱中莫名其妙也做了這樣的事情。

所以《告別天堂》寫出了青春的殘酷與迷茫。青春非常脆弱，雖然年輕的時候是人生的黃金時期，但是人們后來回首青春時常常會發(fā)現(xiàn)，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是在青春時候做的。江東因為一時的沖動對不起天揚，天揚后來也對不起江東，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再恢復(fù)到從前那么好了，所以后來雙方是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以至于再回想起這段生活的時候,他們會覺得告別天堂竟然是這么的簡單，又這么的殘酷。所以這部小說可以說是一曲青春的挽歌，是中學生活的一曲挽歌。所以雖然說起來中學的時光很美好,可有時候你真的會覺得，早在中學里面你已經(jīng)品味了人生的苦澀，人生的迷惘，青春的殘酷。

下面，我們再來看看寫大學生活的幾部作品。

有一首很有名的詩叫《中文系》，作者叫李亞偉。這個人畢業(yè)于四川南充師范學院。他喜歡寫詩，而且詩寫得很有個性。大家都知道現(xiàn)在的詩寫的越來越世俗化了。李亞偉就是當代世俗化詩歌的一個代表。據(jù)他自己說，他天天喝酒。大家可能會想他哪來那么多錢，因為他后來成為了一個火鍋店的老板。（同學們笑）大學畢業(yè)以后當過老師，后來發(fā)現(xiàn)在學校當老師掙的錢太少了，于是下海，結(jié)果成了火鍋店老板。李亞偉的《中文系》是怎么寫中文系的呢？“中文系是一條灑滿釣餌的大河，∕淺灘邊，一個教授和一群講師在正在撒網(wǎng),∕網(wǎng)住的魚兒∕上岸就當助教，然后∕當屈原的秘書，當李白的隨從∕然后再去撒網(wǎng)”。在他看來，中文系不是學知識的，不是進行人文教育的，而只是為了從學生當中選拔一批助教。所以這首詩一開始就把中文系的清高、圣潔給解構(gòu)了。接下來寫中文系學生“吃偉人的剩飯背誦偉人的咳嗽”，有的“由于沒有記住韓愈是中國人還是蘇聯(lián)人”只好“悲壯地降了一級”——這顯然有點夸張了。還有同學“和女朋友一起拍賣完舊衣服后”就去喝酒；還有的“花一個半月讀完半頁書后去食堂∕打飯也打炊哥”——“炊哥”是四川話，就是炊事員。“打飯也打炊哥”就是說打飯的時候和炊事員發(fā)生矛盾了，就和炊哥打起架來了。中文系上什么課呢？詩里有交代：“中文系也學外國文學∕著重學鮑迪埃學高爾基”。鮑迪埃是《國際歌》的詞作者。高爾基是革命作家。所以，由此可以看出，那時的外國文學課內(nèi)容非常可憐，同學們是不滿意的。到了晚上呢，就“到街上去鳳求凰兮”，就是談戀愛嘛……四年的大學時光就這么過去了。這首詩是這么結(jié)束的：“像亞偉撒在干土上的小便，它的波濤∕隨畢業(yè)時的被蓋卷一疊疊地遠去啦”。風格相當粗俗。寫出了他的大學生活很空虛、很瑣碎、很世俗、也很世俗的那些體驗。大家想想自己的大學生活是不是差不多？每天早上醒來就想到，生活就是這樣，應(yīng)付各種各樣的功課、考試，有時候同寢室同學之間還發(fā)生一點矛盾，只不過這個矛盾沒有嚴重到像那位復(fù)旦的同學往飲水機里投毒的地步，是吧。

李亞偉的《中文系》很有名。因為它寫出了大學生活的“煙火氣”，所以這首詩成了當代世俗化詩歌的經(jīng)典之作。這個給了我們什么啟示呢？優(yōu)秀的詩人、作家都能夠?qū)懗鲎约号c眾不同的個性。一說到校園，人們常常想到的是“象牙塔”，是鳥語花香，但李亞偉就寫出了校園世俗生活的可笑與可愛。那些情形，我們的生活中也常?？梢砸姷剑荚嚥患案?，同學之間打架的，但是怎么把這樣的生活寫成詩，而且是很幽默很俏皮的詩？李亞偉的《中文系》就能給我們一些啟迪。

八十年代還有一篇很有名的小說叫《你別無選擇》，作者叫劉索拉。這篇《你別無選擇》是當年很有名的“現(xiàn)代派”作品。劉索拉是中央音樂學院的畢業(yè)生。當年77級的大學生都是“文化大革命”十年沒有上大學的，恢復(fù)高考后進入大學，滿懷期待，渴望成才。但是沒想到進了學校以后，遇上了一些不學無術(shù)、思想僵化的老師，就像小說中那個賈教授一樣。這個賈教授是教作曲的，卻從沒有創(chuàng)作過一首曲子，談起管學生的風紀卻很有一套。這就寫出了生活的荒誕。這個賈教授，在課堂上講的那一套索然寡味，同學們不想繼續(xù)聽下去了，想退學吧，得到的答復(fù)是：“你別無選擇！”這也是一種荒誕吧：你別無選擇就意味著，你不可能支配自己的命運。那就逃課吧。學習的熱情就這樣被澆熄了。當然也有學生看破了循規(guī)蹈矩的荒唐，自己摸索，追求“自己的風格”，結(jié)果后來在國際比賽上得了獎。而他的獲獎對于反感他的賈教授無疑就是個諷刺。據(jù)說這個形象就是以譚盾為原型的。小說寫出了現(xiàn)實的荒誕感，但是這種荒誕中的確有些發(fā)人深思的東西。

這部小說是用一種夸張的手法寫出來的。怎么夸張呢，比方說寫那個“除了音樂對什么都漠不關(guān)心”的森森：“留了大鳥窩式長發(fā)的森森，頭發(fā)永遠不肯趴在頭上，就象他這個人一樣。他不洗衣裳不洗澡，有次鋼琴課上把鋼琴老師熏得憋氣五分鐘。”夸張吧，而且還有幽默感。大家也許不一定知道，八十年代初講校風校紀，學生留長發(fā)是不允許的。你要是留長發(fā)老師一定叫你剪掉，為什么？因為留長發(fā)就是“資產(chǎn)階級頹廢的生活方式”。小說里這么寫賈教授對學生絕望：“他的臉變得烏黑。他的衣服穿得更破，到后來兩個褲腿已經(jīng)不一樣長了。可還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想出來。”也很夸張吧。這樣漫畫化的夸張手法叫“黑色幽默”。大家知道吧，這是美國很有名的一個文學流派。“黑色幽默”的經(jīng)典著作叫《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這是美國的文學系大學生必須讀的一本書，寫在美國年輕人不愿意去當兵又不得不去當兵的郁悶情緒。這個“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已經(jīng)成了美國生活當中的一個詞了，生活中遇到荒唐的事情就是“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

李亞偉的《中文系》充滿世俗化的氛圍；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調(diào)侃了音樂學院的荒誕生活。那么，你就會覺得大學生活很成問題，但是大學生活是不是真的一片灰暗？其實，大家在對大學生活中不如人意的一些現(xiàn)象不滿的時候，是不是常常忽略了生活的另一面？就是那些“正能量”。現(xiàn)在經(jīng)常聽說現(xiàn)在“80后”、“90后”的學生沒有什么責任感，大家就這么在混日子。其實我就注意到今天的大學生里面有相當一批同學很有頭腦，很有追求。

怎么去寫這一面的大學生活？這里我向大家推薦一篇報告文學作品，作者叫祖慰。報告文學，就是寫生活中的真人真事的一種文學體裁。祖慰的報告文學《快樂學院》，發(fā)表在1983年的《十月》雜志第5期上，曾獲得過全國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這篇作品就是寫武大同學的。武大哲學系78級的艾路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很有名的企業(yè)家了。這個人很有個性，上大學以后利用暑假的時間漂流長江，從武漢一直漂流到上海。夏天的太陽照在頭頂上，江流中常常還有漩渦，所以他的漂流其實非常艱苦。有時遇到船夫，還以為他是落水的。他總是謝絕別人的幫助，頑強地游，累了就上岸休息，然后繼續(xù)游。就這樣，一直漂到了上海。那個年代里，有一段時間漂流長江、漂流黃河成風，大家都在漂流中體會到浪漫的激情。祖慰知道這個事情了，就找他，采訪，然后寫出了《快樂學院》。這篇作品通過艾路明漂流長江的所思所想，寫出了一個大學生的浪漫與頑強，還寫出了當時武大的同學自發(fā)組織起來的多學科討論會。那個多學科討論會充滿了不同思想的碰撞，在那樣的碰撞中，燃燒著追求知識、追求理想的激情。所以，大家學習得非?？鞓?。學校就成了“快樂學院”。讀書最早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在古希臘，學校就是充滿了快樂氛圍的，那個時候根本不用考四六級，也不會考政治。這篇報告文學發(fā)表以后，產(chǎn)生了非常轟動的效果。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活，壓力比今天要小得多。那個時候課后有大量的時間可以自己讀書。大家去讀《快樂學院》,是可以了解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活的,那種比較自由的,比較能夠激發(fā)人的浪漫激情的氛圍?，F(xiàn)在想起來,已經(jīng)恍如隔世了。

還有一本書，叫《世紀末的流浪》，副標題是“中國大學生自白”。作者是高曉巖、張力奮。這是工人出版社1989年出的一本報告文學集，但這個報告文學的特色是“口述實錄”，這是現(xiàn)在國際上很流行的一種體裁，口述，就是當事人講，記錄的同學就拿錄音機，把他說的話實實在在錄下來，這樣的作品那個非常真實地還原生活，以及心理活動?！妒兰o末的流浪》這本口述實錄作品，記錄的是80年代北京一批大學生的生活。其中有一篇《我是紅鼻子小丑》，寫的是現(xiàn)在很有名的一個戲劇導演叫牟森，當時他是北師大的學生，喜歡話劇。當年，牟森就經(jīng)常召集一批同學——全部是義務(wù)的，來演戲，沒有報酬，到吃飯的時候，一大簸籮的饅頭，一大木桶的雞蛋湯。大家就覺得這個很好啊，很浪漫。他把這個劇團取名叫“蛙”，就是青蛙的意思，青蛙是不斷的向前蹦跶的。他們排了各種各樣的戲。到后來牟森果然在戲劇這個圈子里越來越有名了，他導演的劇也開始走向國際了，他已經(jīng)是具有國際影響的中國民間導演了。還有一篇《醫(yī)學院的理想主義者》，寫醫(yī)學院的學生很有意思。醫(yī)學院的同學有他們特有的一種心理糾結(jié)，叫“三年級病”。在醫(yī)學院學診斷，要知道各種各樣的病理。問題是你自己身體一有不適，就很容易疑神疑鬼。有的同學甚至因此恍恍惚惚了。但是就這樣的一種壓力下，大家還是在追求理想。還有一篇《女性王國的七分之一變奏》，其中有一個新詞——“級溝”。我們知道生活之中有“代溝”，一代一代人之間有不同的價值觀。還有“性溝”吧，男生女生常常難以溝通，為什么，因為心理、生理不同嘛。那么“級溝”呢？指的是高年級跟低年級之間的隔膜。這個詞表明這個時代變化得好快，連大一大二和大三大四之間都很難溝通了?！凹墱稀边@個詞我就是在這篇作品里學到的。非常有意思。這本書里散發(fā)出清新的校園氣息，還有莘莘學子的各種想法。這本書就像一個萬花筒一樣，寫出各種各樣的大學生，各種各樣的生命體驗，各種各樣的想法。生活就像萬花筒一樣，有正能量也有負能量。甚至還可能有這種情況，今天體會到了比較多的負能量，明天又體會到了非常強大的正能量。有時候，天氣好，心情就好了。還有突然接到的某個短信，能夠使自己感到很高興。所以我覺得寫校園生活能不能也有這樣一種意識，寫具有不同個性的同學，有的積極上進，有的比較頹廢，有的喜歡翹課，而有的則是“學霸”。有的同學在大學已經(jīng)讀了一千多本書了。你想想一年才365天吧，他就借了一千多本書。有的“學霸”，連過節(jié)也泡在圖書館里，不休息,在那里讀書，或者準備考研等等。所以校園里有很多可寫的,寫萬花筒一樣的生活。所以我經(jīng)常說在我們的身邊就有社會的棟梁,不乏人中豪杰。

所以，報告文學值得嘗試一下。小說需要虛構(gòu)，但是報告文學完全就可以寫身邊實實在在的人。如果是真的打造這樣的一種校園文化，我覺得對于提升同學們對于本學校同學的校園文化的關(guān)注會很有好處。好，時間關(guān)系，作品就講到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