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揚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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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北京的集郵活動*
李 揚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集郵是一項西式休閑文化,于清末民初傳入北京,在20世紀一二十年代迅速發(fā)展,成為了近代北京市民的休閑方式之一。北京的集郵者以青壯年男性為主,且多為中低級公務(wù)人員、職員和教會學校師生,具備一定的規(guī)模。出入郵票商社、購買所需郵品,參加集郵組織、廣泛結(jié)識郵友是他們開展集郵活動的主要內(nèi)容。當時北京的郵票商社眾多,以環(huán)球、東亞、誠記和庚辰最具代表,集郵組織則有北京郵票交換會和北平郵票會。民國時期,作為“高尚的娛樂”的集郵開始真正走入北京市民的日常生活,對去除博弈、煙酒等民間舊惡習,提倡健康、民主的社會新風尚起到了推動作用。
民國時期;北京;集郵群體;集郵活動;集郵文化
集郵是以郵票及其他郵品為主要對象的收集、鑒賞與研究活動。北京*民國時期北京的名稱多次發(fā)生變化:北洋政府統(tǒng)治時期稱北京,南京國民政府統(tǒng)治前期稱北平,抗戰(zhàn)爆發(fā)北平淪陷后稱北京,抗戰(zhàn)勝利后再次改稱北平。為行文方便起見,本文統(tǒng)稱北京。的集郵活動興起于清末民初,起初只是在京洋人特有的一種文化行為和休閑方式。后來,與洋人有較多接觸的政府官員、公司職員和教會學校師生等群體起而效仿。20世紀一二十年代,北京作為中華民國的首都,風氣開放,人員匯聚,往來通信頻繁,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造就了北京集郵活動的興盛,出現(xiàn)了那桐、施秉璋、汪子年、吳南愚、陸志韋、趙善長和王聘彥等一批著名集郵大家,以及北京歷史上的第一個集郵組織北京郵票交換會。后來,隨著國民政府定都南京、抗戰(zhàn)爆發(fā)北京淪陷,北京的集郵活動受到影響,集郵組織的發(fā)展出現(xiàn)中斷,郵市一度呈現(xiàn)冷清、蕭條的局面。期間雖有因偽華北票和偽滿洲票涌入而帶來的繁榮逆流,但與此前一二十年代黃金時期的盛況已相去甚遠。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各地集郵者匯聚北京,隨著北平郵票會的成立,北京的集郵活動才重新煥發(fā)生機。
目前,學界對民國時期北京集郵活動的專門研究還相對較少*馬駿昌:《集郵回憶錄》,燕山出版社1987年版;楊啟明:《舊北京的集郵活動》,《文史精華》1994年第1期,第58- 62頁; 劉肇寧:《北京早期的集郵者和郵商(一)》,《集郵博覽》2007年第8期,第30頁;劉肇寧:《北京早期的集郵者和郵商(二)》,《集郵博覽》2007年第9期,第25頁;劉肇寧:《北京早期的集郵者和郵商(三)》,《集郵博覽》2007年第10期,第28頁;劉肇寧:《北京早期的集郵者和郵商(四)》,《集郵博覽》2007年第11期,第34-35頁;劉肇寧:《北京早期的集郵者和郵商(五)》,《集郵博覽》2007年第12期,第30-31頁;北京市集郵協(xié)會:《北京集郵史話》,人民郵電出版社2009年版。。本文旨在以往研究的基礎(chǔ)之上,通過梳理民國時期北京集郵活動的發(fā)展歷程,揭示集郵與近代北京市民生活的關(guān)系,探尋集郵對社會文化的影響。
(一)集郵者的年齡與性別
1948年北平郵票會成立,該會擁有會員367人,其中北京會員144人。由于資料有限,筆者只搜集到其中90位北京會員的準確年齡,統(tǒng)計結(jié)果如表1所示。
表1 北平郵票會中90位北京會員年齡結(jié)構(gòu)統(tǒng)計表[1]
在這90位集郵者中,年齡最小的只有14歲,最大的是65歲。其中,30~39歲年齡段人數(shù)最多,約占總數(shù)的32%;20~29歲年齡段和40~49歲年齡段緊隨其后,分別約占23%和22%;這三個年齡段的人數(shù)之和約占總數(shù)的77%。所以,當時北京集郵群體的年齡集中在20~49歲之間,以青壯年為主。整個民國時期的情況,大體亦是如此。這主要與集郵者的財力和精力有關(guān)。
在性別方面,民國時期北京的集郵界是男性的天下。北平郵票會的144位北京會員中,只有三名女性,分別是第226號會員顧陳觀慧,第298號會員張石君和第328號會員謝豐城[2]。她們的集郵事跡現(xiàn)已無從查證,只知顧陳觀慧是和丈夫顧冀鷹一同入會的。由此可知,民國時期北京的女性集郵者少之又少。這與當時女性經(jīng)濟不獨立,思想不開放,男女在家庭中分工不同都不無關(guān)系。
(二)集郵者的職業(yè)與收入
民國時期,北京集郵群體的職業(yè)以中低級公務(wù)人員、職員和師生為主,且非常明顯地集中在鐵路系統(tǒng)和協(xié)和醫(yī)院兩個單位。據(jù)趙善長回憶,“路局方面的法、比工程師亦多喜愛集郵,工作閑暇常常講述集郵常識及介紹國外集郵情況,對我很有啟發(fā)……路局方面亦有同事數(shù)人集郵,不時敘談各方面郵事見聞,引以為樂”[3]。其中,以吳福保與李紀潤最為活躍。吳福保于1927年在東單三條胡同口開設(shè)協(xié)昌郵票商行,李紀潤曾在東交民巷西口瑞金大樓開設(shè)華北郵票公司,兩家郵票店的生意都很興隆。后因國都南遷,工作調(diào)動,兩人才關(guān)閉了郵票店。
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也有不少外籍人士,加之與東安市場相距不遠,所以這里便出現(xiàn)了眾多集郵大家,如內(nèi)科主任、美籍華人謝和平,外科主任、美國人勞克斯,德國人伊大夫等。著名婦產(chǎn)科醫(yī)生林崧在協(xié)和醫(yī)院工作時,“每星期都到東安市場購買郵票,他的中國早期票很豐富”[4]。北京集郵家楊歷清老先生,“早年在東單電報局工作,后被國民黨政府裁撤在家賦閑,賦閑期間因生活困難,被迫賣掉不少中外名貴郵票,中國郵票幾乎全部賣給協(xié)和醫(yī)院的德籍醫(yī)生畢大夫”[5]51。中國醫(yī)生伍長庚以收集民國郵票、近代票和偽滿票為主,特別是對收集華北六區(qū)大小字加蓋票不遺余力,藏品蔚為可觀,在北京地區(qū)算是首屈一指。
除了常與外國人接觸的工作環(huán)境,穩(wěn)定而豐厚的職業(yè)收入也是北京集郵者以公教人員為主的一個重要原因。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北京公教人員的月薪從40元到800元不等[6],大致代表了社會中間階層的收入水平,這就讓他們具備了從事集郵活動的經(jīng)濟資本。一枚郵票受品相、發(fā)行量、存世量和來源難易等因素的影響,其價值往往會超過其原本的面值。貴者如紅印花加蓋票,一枚小壹圓面值的票子在1929年價值1 100元[7];賤者參見1928年《新光月刊》的郵票出讓廣告,從幾分到幾元不等[8]。雖然當時有集郵家宣稱“集郵是無國界,無貧富,無階級的一種公共娛樂;倒不是大資本家的專有品”[9]。但是對于勞苦大眾而言,少則幾元,多則幾十元、幾百元,甚至上千元的集郵成本,實在是令人望塵莫及。難怪時人感嘆:“一套紀念郵票,已去斗米之資。雖欲珍藏,安可得哉?”[10]唯有經(jīng)濟收入屬于社會中間及以上水平者,才有足夠的經(jīng)濟實力來從事集郵這項休閑文化活動。
(三)集郵者的規(guī)模
鑒于民國時期北京集郵者主要是來自公、教、職員階層的青壯年男性,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北京集郵者的規(guī)模。民國時期,北京的集郵者到底有多少人,規(guī)模如何?雖然由于資料有限無法進行確切統(tǒng)計,但可以通過與其他城市對比,從各大集郵組織中的會員人數(shù)和郵票商社數(shù)量中窺見大概(見表2)。
北京郵票交換會和北平郵票會是北京地區(qū)的集郵組織;中華、新光和甲戌是全國性的集郵組織;而天津郵票會則是距京最近且與北京集郵者關(guān)系密切的一個京外集郵組織。在北京的集郵組織中,北京會員的比例高達40%~50%;在天津的集郵組織中,北京會員的比例不到10%;在全國性的集郵組織中,北京會員的比例則普遍低于5%。這說明,第一,民國時期北京的集郵者已具備一定規(guī)模,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自己的集郵組織,吸納全國會員,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第二,北京會員較少參加全國性的集郵組織,這與抗戰(zhàn)爆發(fā)北京與外界聯(lián)系受阻,以及北京集郵者個人的精力與財力有限有關(guān)。
表2 各大集郵組織中北京會員人數(shù)統(tǒng)計表
表3 三位學者關(guān)于全國各地郵票商社數(shù)量的研究結(jié)論統(tǒng)計表
除了參加集郵組織,出入郵票商社,購買所需郵品也是集郵者參與集郵活動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張林俠、夜郎和劉肇寧三位學者就曾對全國各地區(qū)的郵票商社數(shù)量進行過統(tǒng)計。雖然三位學者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存在一定差異,但從整體上來看,他們的研究結(jié)論還是具有一致性的。民國時期,北京的郵票商社數(shù)量明顯落后于上海,僅約為上海的30%,與天津、重慶的郵票商社數(shù)量相似。這說明,民國時期北京的集郵者已具備一定規(guī)模,正因如此才會有如此多的郵票商社應(yīng)運而生。但同時,北京與同時期的上海相比,郵票商社數(shù)量相去甚遠,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兩地集郵者規(guī)模的差距。
(一)出入郵票商社,購買所需郵品
青年人對集郵產(chǎn)生興趣,往往跟家庭環(huán)境有關(guān)。據(jù)集郵家水泗宏回憶,“我八歲開始接觸郵票。當時我被先父收到的明信片和信封上的外國郵票所吸引,就將封片上的郵票揭下收藏”[5]45。各類郵票蘊含了豐富的知識,尤其是外國郵票,還涉及外語和地理知識。在經(jīng)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青少年的這種集郵行為往往能得到家里的支持。從最初向親朋好友索取舊票,到專門在郵票店購買所需郵票,是許多集郵者的普遍成長經(jīng)歷。
說到郵票商社,這是集郵者購買郵票、獲取郵訊的主要場所。有學者統(tǒng)計,當時北京的郵票商社有29家之多[18],著名的有環(huán)球郵票社、東亞郵票社、誠記郵票社和庚辰郵票社等。很多集郵者都有自己經(jīng)常光顧的郵票商社,并與那里的老板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環(huán)球郵票社是20年代京城著名的郵票商社,創(chuàng)辦人是施秉璋,他也是北京郵票交換會的創(chuàng)辦人。環(huán)球郵票社成立之初,其名聲和規(guī)模之大,在京城首屈一指,很多集郵者都是環(huán)球郵票社的座上客。據(jù)吳鴻選回憶,“在和環(huán)球郵票社的交往中,老板施秉璋的待人接物,處處使人滿意。他出售的郵票,很整齊地用膠水紙貼在冊子上,每頁都有定價,大宗的票品都有編號,分裝在透明紙袋里,還印有賣品目錄,可供選購參考,買多了還肯給你打個折扣。加以他郵學知識豐富,有問必答,每種郵票都肯平心靜氣地講給你聽,搞不清楚時,還會替你查閱郵票年鑒,有時還給你介紹集郵常識,一點不怕麻煩”[21]36。
牛街是北京回民的聚居地,居民以貧苦人為主,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以拾撿爛紙為生。有些集郵者為搜集郵票,就跑到牛街來挨家拜訪,從爛紙中搜尋帶有郵票的舊信封。久而久之,原本拾撿爛紙的回民受其啟發(fā),便開始以搜尋、出售舊郵票謀生,逐漸形成了北京頗具特色的回民郵商群體,如楊永福、韋誠起、沙伯泉和黑玉珍等家族,他們分別開設(shè)了東亞、誠記、志生和國華郵票社。這些郵商以誠信、公平為理念,獲得了集郵家的信任。丁義康與張瑞忱兩位集郵家就與韋誠起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據(jù)韋崇福回憶,“一次他們從數(shù)百枚郵票中挑選出清晰的縣名郵戳,組成一部別致的地名郵集,送給我父親,并在郵冊前寫了三句話:‘苦心收集,一心愛郵,熱心奉獻’。這本郵冊,父親一直做為友誼的象征而收藏著”[22]。
庚辰郵票社成立于1940年,創(chuàng)辦人是蘇耀南。蘇耀南本是一位集郵家,曾是新光郵票會的會員,后來下海做了郵商。據(jù)時人回憶,“他的郵票社地方雖不寬敞,僅能容納五六人。但窗明幾凈,氣氛安靜,任顧客隨意挑選郵票。蘇君為人親切和藹,待人彬彬有禮,顧客進門,經(jīng)常送上一杯茶,然后讓顧客坐下從容翻選。倘有詢問,對答如流,郵識相當豐富,堪稱博士”[21]35。當時的北京沒有集郵組織,除一些老集郵家參加上海的新光郵票會外,多數(shù)集郵者都是根據(jù)自己的交往各自聯(lián)系,互相研討。自從庚辰郵票社成立后,這里就成為了集郵者聚會的場所。特別是到了晚上,經(jīng)常是高朋滿座,談笑風生,有時直到關(guān)門方散。
民國時期,北京的郵票商社多集中在東安市場,這里自然就成為了集郵者的固定集散地。據(jù)鄒毅回憶,“那時北京經(jīng)營集郵業(yè)務(wù)的商戶大約有十五戶,其中坐商十一戶,流動地攤四戶。十一戶坐商中設(shè)在東安市場內(nèi)的竟有八戶,八戶中集中在東安市場南花園內(nèi)有六戶,計有沙伯泉志生郵票社,韋崇亮誠記郵票社等,另有東安市場的丹桂商場的楊壽臣,東安市場東門內(nèi)的楊啟明”[23]。所以才會有“到了東安市場就能摸到北京郵市的氣候”的說法[24]。
但是,民國時期北京的集郵市場魚龍混雜,郵票造假現(xiàn)象十分嚴重,這就使集郵者與郵商的關(guān)系并不總是和諧融洽的。1926年,集郵家徐慕邢在北京東安市場購入大批廉價郵票,于其中發(fā)現(xiàn)了一枚新疆上海版八分倒蓋票,但經(jīng)集郵家周今覺鑒定為贗品。同年,北京某君在亂紙堆中發(fā)現(xiàn)同類五分倒蓋票,經(jīng)周今覺鑒定亦為贗品[25]。1928年春,北京一魯姓商人與集郵家“農(nóng)叔”聯(lián)系,自稱有民國四珍之一的四分改作三分倒蓋變體票共十枚,且皆屬方連,愿售與“農(nóng)叔”?!稗r(nóng)叔”請求先寄來一枚,以鑒別真?zhèn)?,但魯姓商人以各種理由推脫,最終便失去音信[26]。同年,有人在北京郵市上發(fā)現(xiàn)了偽造限吉黑貼用之倒蓋郵票。郵票固為真品,但倒蓋章為財政部印刷局工人偽造[27]。1935年底,北京市面上出現(xiàn)了宮門票偽造票,圖案、花紋和顏色上與真品有明顯差別[28]。1937年,平津地區(qū)一再發(fā)現(xiàn)偽票,包括總理五分郵票,烈士一角三分、一角七分和五角各種[29]。面對秩序日益混亂的集郵市場,政府有關(guān)部門規(guī)定“如有人在北平使用或兜售偽造郵票,即予依法究辦”[30],處以六個月有期徒刑。盡管如此,鋌而走險的造假者還是屢見不鮮。僅北京市檔案館現(xiàn)存有關(guān)行使偽造郵票的檔案就有三十多件,涉案人員共計二十余人。
除了私人的郵票商社,官辦郵局也開始出售集郵郵票。1934年9月1日,國民政府交通部決定建立郵票特銷課,專門負責向國內(nèi)外集郵者出售集郵郵票。不久,北京郵政大樓設(shè)立了集郵組,向集郵者出售集郵郵品。但因為品種很少,集郵者不滿意,致使其名存實亡[31]。直到1941年春,蘇耀南等集郵家聯(lián)名上書北京郵政總局,要求仿效上海,在北京成立集郵處,獲得批準[32]??箲?zhàn)勝利后,1946年1月,中華郵政當局又在北京、天津等一些大城市設(shè)置集郵組,出售各類郵品,方便集郵者購買[33]。但整個民國時期,北京集郵者的主要集郵方式還是通過郵商和郵票商社,官辦郵局出售集郵郵票始終未成規(guī)模。
(二)參加集郵組織,廣泛結(jié)識郵友
近代北京的歷史上有過兩個集郵組織,一個是成立于1926年的北京郵票交換會,一個是成立于1948年的北平郵票會;兩者的存在時間都不足一年,相隔時間卻有二十年之久。北京是千年文化古都,也是近代集郵活動的發(fā)達地區(qū),集郵組織的發(fā)展竟如此艱難,這不禁令人疑惑,值得思考。
北京郵票交換會成立之初有會員50余人,后來發(fā)展海外會員,中外會員竟達200余人,涵蓋108個國家和地區(qū),其影響之廣泛不禁令人驚嘆。該會在引導青年集郵愛好者,聯(lián)絡(luò)北京郵友等方面都發(fā)揮了積極作用。萬燦文集郵之初曾加入北京郵票交換會,“除參觀其寶藏外,舉凡一切集郵用具與郵票年鑒皆系首次接觸,大開眼界,歸后即學寫英文信,分向美法訂購司各脫與香檳年鑒,向上海伊文思購集郵工具及商務(wù)印書館代訂美國集郵雜志……因之萬君之集郵始其門而入,則施君之功實不可沒”[34]。據(jù)張包平之回憶,“梁(云齋)和(王)紀澤幾乎每會必到。梁常識津津樂道地為紀澤講述我國早期的郵遞歷史和各種郵遞信戳,并常帶些新的票品和實寄信封與紀澤賞玩或交換”[35]??上П本┼]票會僅存在一年便解散了。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北京迎來了鄭汝純、白子憲、劉麟、馬永春、吳嘉祥、常天戈、解慕愚和王席儒等一批知名集郵者,沉寂已久的北京集郵界開始重煥生機。當時就有郵友提出,“要站起迎頭趕上,聯(lián)合起來,組織起來,踏著渝、寧、津、滬同好的腳印,追隨英、美、蘇、法郵人的作風,來建設(shè)北平的郵人團體”[36]。在郵友們的強烈呼吁下,北平郵票會于1948年6月6日正式成立。成立當天,有40余名北京會員到場。其中,“老的那位張月庭君,年逾古稀;年輕的有十四歲小弟弟成思危君;胖胖的如彌陀佛戴樂天君;高高的為張福征君”[37]。國郵有“四寶”,他們被稱作北平郵票會的“四珍”,實在是趣味盎然。
北平郵票會最具特色的一項活動是在廣播電臺開辦集郵講座。每周三下午8時至8時15分,郵票會的各位理事、監(jiān)事輪流播講,內(nèi)容涉及集郵文化的方方面面,如《集郵與儲蓄》《集郵與科學》《集郵與生活》《世界動物郵票介紹》等[38]。節(jié)目在北京、天津和唐山等地都能收聽得到,這對普及集郵文化起到了推動作用。
此外,北平郵票會還在東單青年館禮堂舉辦郵票展覽,兩天內(nèi)有千余人參觀?!岸Y堂四周被裝滿花色繽紛的郵票所籠罩,顯得堂皇富麗,琳瑯滿目。中間有六個賣店在介紹中西郵的交換,交易相當活躍,周圍流動著欣賞郵票的中外仕女,他們都在靜靜的對鏡匡里的郵票現(xiàn)著滿意的微笑?!盵39]此次展覽展出了多位會員的藏品,其中不乏獨具匠心之作,如會長鄭汝純將16枚濃縮了國郵七十年發(fā)展歷程的郵票放在一起展出,體現(xiàn)了其濃烈的愛國情懷。
在短短半年的時間里,北平郵票會的各項活動開展得有聲有色,會員遍及全國24個省、市和地區(qū),近有天津,遠至臺灣,共計367人。著名集郵家陳院生、范蘭如、郭潤康、黎震寰、李弗如、林崧、錢希清、任重、桑新如、談佐麟、楊耀增、袁香舉和張包子俊都是北平郵票會的會員。然而好景不長,1949年和平解放后,郵票會的幾位負責人因工作變動而無暇兼顧會務(wù)。曾一度在北京郵壇發(fā)光發(fā)熱的北平郵票會僅曇花一現(xiàn),便消失在了歷史的洪流中。
為什么近代北京集郵組織的發(fā)展會如此艱難?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抗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淪陷期間,北京缺乏安全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導致大量集郵者外流,失去了成立集郵組織的基礎(chǔ)。此外,北京集郵界也缺少一位帶頭人。放眼全國,一個地區(qū)集郵組織的成立與維系,與本地區(qū)集郵家的帶頭作用密不可分,如周今覺之于中華郵票會、張包子俊之于新光郵票會、王聘彥和趙善長之于甲戌郵票會。長期以來,北京的集郵界正是缺少這樣一位德高望重且熱心集體事務(wù)的帶頭人。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后,來自全國各地的集郵者匯聚一堂,北京才再次成立了集郵組織,結(jié)束了集郵者“各自為戰(zhàn)”的局面。而北平郵票會的發(fā)起人:吳嘉祥、韋景賢、劉麟和馬永春等人,也多是來自外地的集郵愛好者,非久居北京的本地集郵者。
(一)集郵文化開啟健康新風尚
民國時期的北京市民,除了投身于正業(yè)之外,無論貧富,莫不有一種消遣方式,用以放松身心,陶冶性情?;蚴詹亟鹗瘯?,或寄情花草鳥獸,或迷戀博弈煙酒,因志趣不同而高下有別。而一枚不及方寸的郵票,是如何吸引這么多愛好者的呢?
民國時期是一個印刷品相對粗糙的年代,郵票以其印刷之精美、圖案之豐富、色彩之鮮艷,在眾多印刷品中脫穎而出,成為人們把玩、欣賞的對象。一幅幅精美的畫片讓人們在工作之余獲得了精神的放松與審美的享受,所以時人才會有“其體雖小,其用則大,如圖案之描繪,陸離繽紛,包羅萬象,五光十色,足令人目眩,非但公余藉資消遣,且可擴目心怡”的感嘆[40]。同時,郵票的內(nèi)容涵蓋“各國之名勝風景,偉大建筑,珍禽怪獸,當代名人像,及已故烈士像”[41],蘊含了豐富的知識。這也正是許多家長支持青少年集郵的原因。
除此之外,集郵還是一種投資行為。周今覺就曾談到:“集郵不是消費虛靡的性質(zhì),乃是投資儲蓄的性質(zhì)。若是票子買得合宜,五年一小長,十年一大長,有進無退的。有許多外國人,早年集成的郵冊,到了晚年賣掉,得了十倍百倍的厚利,就拿他作娛老之資。”[42]現(xiàn)實情況也的確如此,北京的集郵家陸志偉、崔顯堂等人到了晚年時,或因興趣衰減,或因經(jīng)濟拮據(jù),都將自己珍藏畢生的郵冊出讓給了他人。
民國時期,時人將集郵視為一項“高尚的娛樂”,不僅是因為它兼具藝術(shù)審美與知識普及的功能,更在于它為公眾的休閑生活注入了一股健康向上的新風氣。在眾多休閑方式中,金石書畫雖然高雅,卻非常人所能及;博弈煙酒雖能解憂,但實則徒傷精神。唯獨集郵,“最普通最價廉之票,亦有其吸引人之魔力”[43],且可陶冶性情,增長知識。所以時人就有感慨:“桃花面不如票之艷麗,三翻牌豈比票之得重。故可戒嫖賭、杜壞行、增知識。”[44]以集郵取代嫖賭、煙酒等不良嗜好,無疑是開啟了一種社會新風尚。
(二)集郵組織孕育民主新思想
集郵者加入集郵組織,本是單純地想要獲取郵訊,結(jié)識郵友;但在無形中,集郵組織的各項活動使他們從相對自由獨立的個體,變成了共享同一時空的共同體。成員們在團體生活中按照民主程序選舉領(lǐng)導人、發(fā)表意見、交流思想,深刻地影響著團體的管理和各項活動的開展?!叭藗兙褪怯蛇@種‘公共生活領(lǐng)域’的實際感受和需求,產(chǎn)生追求人權(quán)、自由、平等、民主等現(xiàn)代價值觀念,促進了現(xiàn)代公民社會和民主制度的發(fā)展?!盵45]這對沖破封閉、保守的舊思想,開啟民主、開放的新氣象起到了推動作用。
以北平郵票會為例,它的成立得益于集郵人士的熱心倡導,是民意的真實反映。1948年1月4日,吳嘉祥、劉麟、韋景賢和劉銘彝發(fā)起了北平郵人的第一次座談會。會上,集郵家馬永春提議成立北平郵票會以加強北京郵友之聯(lián)系,并將此次座談會作為北平郵票會之籌備會。這項提議得到了白子憲、施秉璋、常天戈和王席儒的熱烈響應(yīng)。18日,第二次座談會如期舉行,會上先由劉銘彝報告會章起草經(jīng)過,然后由全體成員逐條討論,每一條均經(jīng)過三讀才正式通過。經(jīng)過兩次座談會的充分醞釀,北平郵票會終于在1948年6月6日正式成立。成立大會當天,會員們選舉了北平郵票會的理事會和監(jiān)事會成員,全程公開透明,充分踐行了民主的思想?!榜R永春君原為大學講師,上臺唱票(并非清唱),聲高洪亮。二劉與沙君,在高貼的會員名單上記劃票數(shù),都手眼紛亂。同時全場會員,一體注目名單,社會局王指導員認真查封票權(quán),都能十足表示真正的民主作風?!盵37]最終韋景賢、劉銘彝、劉麟、白子憲、馬永春、鄭汝純、吳嘉祥、沙伯全和常天戈當選郵票會理事;韋誠起、崔顯堂和施秉璋當選監(jiān)事[37]。郵友們的民主意識與民主能力在郵票會的活動中得到了鍛煉和提升。同年6月9日,北平郵票會召開第一次理監(jiān)事聯(lián)席會議,推定了各部門負責人:鄭汝純出任理事長,馬永春負責總務(wù)組,韋景賢領(lǐng)導出版組,沙伯全管理服務(wù)組,吳嘉祥主持研究組[46]。清晰的職責劃分確保了郵票會各項活動的順利開展。到1948年年末,理事長鄭汝純在總結(jié)郵票會工作時談到,北平郵票會半年以來的諸多成績,是各位理事們和衷共濟,群力群策的結(jié)果,并無將會務(wù)加在一二人身上的情形[47]。由此可知,北平郵票會充分發(fā)揚了分工協(xié)作的理念,并將現(xiàn)代化的組織管理經(jīng)驗傳播給了眾多郵友。
不能忽略的一點是,整個民國時期,北京集郵組織的發(fā)展都異常艱難。北京的兩個集郵組織前后相隔20多年,這就使得集郵文化在發(fā)揮促進北京開放、民主新風氣的作用上打了些許折扣。
從19世紀末起,集郵隨著大批外國商人、政客與傳教士的到來而傳入北京。但在民國時期,集郵在北京的發(fā)展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在經(jīng)歷了一二十年代的黃金發(fā)展時期之后,受國都南遷和抗戰(zhàn)爆發(fā)的影響,北京集郵者的規(guī)模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北京的集郵團體也長期難以組織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郵友們通過出入本地郵票商社和參加外地集郵組織來獲取集郵訊息,交換郵品,堅持不輟,使得北京的集郵活動在有限的條件下堅持了下來,并形成了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由青壯年男性組成的、以公、教、職員為主的集郵群體。抗戰(zhàn)勝利后,各地郵友匯聚北京,共同發(fā)起了北平郵票會,在推動北京集郵活動發(fā)展的同時,也為北京市民的生活注入了新樂趣與新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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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段明琰)
Beijing Philately Activitie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 Yang
(SchoolofHistory,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Philately is a western-style leisure culture. It was introduced to Beijing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year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Philately developed rapidly in the 1910s-1920s and became one of the modern leisure way for Beijing citizens. Beijing stamp collectors were dominated by young men. Most of them held their jobs as civil servants, employees, teachers and students. The scale of Beijing philately group was not small. Shopping around the stamp stores, buying stamps they need, joining the philatelic organization and making friends with the same hobby people were the main content of their stamp collecting. At that time, there were lots of stamp stores in Beijing, notably, Huanqiu, Dongya, Chengji and Gengchen. The philatelic organization included Peking Stamp Exchange Club and Peking Stamp Club.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philately, which was treated as “noble entertainment” has truly become a part of Beijing citizen's daily life. Philately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removing the bad habits like gambling, drinking alcohol and smoking. It also brought a healthy and democratic trend for Beijing.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Beijing; philatelic group; philatelic activities; philatelic culture
2016- 01-17
李 揚(1991-),女,北京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社會史和北京史研究。
10.3969/j.issn.1673- 8268.2016.06.021
K26
A
1673- 8268(2016)06- 0123-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