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恩
失獨者自組織的形成及其社會治理功能
文/陳恩
失獨群體自組織起源于上海。聚攏在空間范圍更小的高端墓地童子園中的失獨家庭并非自主地發(fā)生互動的,這些聚攏的失獨父母互動受到外在變量的影響。FSY墓地于2003年為孩子埋葬在其墓地的失獨者組織了一次聚會。參加聚會的10個失獨家庭“特別有共同語言和感受”,于是互留聯(lián)系方式相約再聚。這意味著聚攏的失獨者之間社會連接增多、社會關系密度提高。這10個失獨家庭形成了一個小團體,并在內部產生群體認同。2003年7月“XXG”成立。他們經過多次的互動形成了一個共同目標——抱團取暖、自助助人,并為此采取拯救同命人、參加社會公益、聚會娛樂等集體活動。
第一個失獨者虛擬自組織“X X Y”的出現(xiàn)跟“XXG”也有一定關系。“XXG”在“網(wǎng)同網(wǎng)”開設了網(wǎng)上紀念館,“XXG”的很多失獨家長在這里紀念孩子。一些外地失獨者也逐漸加入圍觀和在線聚攏,在跨越時間-空間的虛擬紀念館產生較高密度的互動關系。他們在虛擬網(wǎng)絡空間形成小團體,建構內部認同和達成“抱團取暖、自助助人”的共同目標。失獨群體自組織產生是單一源頭。
單一源頭說明了其他自組織都可以追溯到第一個自組織XXG,它們產生于XXG的分化和擴散。隨著失獨群體自組織的形成和發(fā)展,各個自組織開始出現(xiàn)分化。失獨者自組織分化的動力機制主要有兩種。一是自組織成員在共同目標上發(fā)生分歧,不同階層地位失獨者的訴求差異及其對未來的不同預期導致自組織在共同目標和集體行動上分化,最終出現(xiàn)自組織的分裂。表面上看,這些分化是由于自組織成員在共同目標及其實現(xiàn)路徑主張上的分歧,實際上則是不同階層地位失獨者的需求和預期差異所致。二是虛擬自組織隨著成員數(shù)量增加而出現(xiàn)互動的邊際效果下降,并且線下集體活動很難像線上交流實現(xiàn)一樣跨越時空,因此分化出更多有利于線上交流和線下活動的虛擬自組織。失獨者在自組織里聚攏,并圍繞著某個維度形成小團體,型塑內部認同和目標—手段主張,然后裂變?yōu)楦嘈碌淖越M織。
(一)體制障礙:弱組織突破。一群人的聚攏未必產生小團體,缺乏社會連接和互動關系的人群仍處于原子狀分布。在中國特殊制度背景下,較為苛刻的政策環(huán)境使社會自組織的形成面臨重重困難。失獨者自組織之所以能突破體制限制得以形成并被接受,是因為失獨者自組織是一種弱組織。一方面,QQ群等弱組織不需政府授權;另一方面,自組織結構松散。以QQ群形式存在的自組織都是資源動員能力較小的弱組織,這種基于互聯(lián)網(wǎng)即時聊天工具的虛擬組織不需體制同意授權,并且也不尋求正式注冊。自組織以對資源(如資金、人員、辦公場地)依賴較小的弱組織形式存在,克服了體制資源制約的困境。
(二)領導精英:自組織形成的關鍵變量。組織精英在自組織形成發(fā)展中起決定性作用。失獨群體存在較多的組織精英。2003年,孩子埋葬在上海高端墓園(即FSY)的10個失獨家庭通過聚會認識。這些家長屬于經濟社會地位較高的階層,他們中不少人曾是單位的領導,組織協(xié)調能力較強,為失獨者自組織提供了領導精英。每個失獨者自組織都有幾個“經濟條件好、見多識廣、能說會道”的組織精英。他們一般來自經濟社會地位較高的階層,具有較多的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
正式注冊的實體組織領導精英主要來自體制內,并經過“政治過硬”的考核;而虛擬自組織的組織精英則多來自體制外,并未得到政府的認可和支持,領導精英對小團體內部認同和共同目標及其實現(xiàn)路徑主張的建構,并且長于建構組織規(guī)則機制,這些精英對自組織的形成十分關鍵。
(三)認同與信任:自組織的凝聚力基礎 。不同于村落、工廠、單位等邊界清晰的共同體,邊界不清晰的失獨群體要形成組織必須先建構一種身份認同。失獨群體是一個階層地位相差懸殊的異質性群體,最初相聚的失獨者基于相同的失獨命運而建構了“同命人”身份,這種身份認同在失獨群體中被廣泛接受。失獨者互稱“同命人”,“同命人”成為失獨者自我建構的身份標簽,使失獨群體形成想象的共同體。與外群體互動時形成“我們”感與“他們”感或“你們”感也表明失獨者的內群體認同?!巴恕鄙矸菡J同折射出失獨者自我弱勢化的心理。2012年,大眾媒體為統(tǒng)稱失去獨生子女的父母而創(chuàng)造的符號標簽——“失獨者”一詞。這個外部精英建構的符號不斷地強化失獨者和非失獨者之間的區(qū)分,成為更多失獨者參與共意建構與尋找身份認同的標識。
建立在群體認同基礎上的信任也是失獨群體自組織凝聚力的重要基礎。失獨者對同命人的信任感很強,失獨者對非失獨志愿者的強烈抗拒和對同命人志愿者的無條件接納,說明了失獨者之間存在較高的信任度。群體認同和彼此信任成為失獨群體自組織能夠形成和持續(xù)發(fā)展的心理基礎。
(四)成員招募:自組織的壯大。自組織形成之前即已存在圍繞著組織精英的少量追隨者,但形成之后自組織擴大要招募追隨者。并非所有形成集體認同的對象都會成為自組織的成員,最初組織精英要從潛在對象中招募成員。與需要付出巨大成本且收益不定的集體維權行動不同,參與失獨群體自組織即可獲得精神撫慰的回報激勵著失獨者主動地加入“同命人”社區(qū)。失獨群體自組織成員招募經歷了被動招募到主動尋找的變化。失獨者自組織招募成員的主要途徑包括主動招募、新聞媒體、人際傳播、網(wǎng)上搜索及混合方式。
(五)資源制約:自組織的應對。資源動員能力(如資金、人員、場地等)關系自組織的生存運轉和服務供給。失獨群體自組織以弱組織形式存在降低了資源依賴。參加者平均攤派的AA制成為失獨群體自組織開展集體活動的主要經費籌措辦法,保證了集體活動的可持續(xù)性。同時,失獨者心理敏感性和脆弱性使失獨群體自組織格外重視掩飾失獨者之間的經濟不平等。如“XXG”和“YLW”都約定集體活動收費按最低標準保證每個失獨者不會因為經濟條件被排斥在外。
命運相同的平等感和自力救濟促成了自組織形成和發(fā)展。自組織是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的產物,自組織參與社會治理能有效地彌補政府缺位所造成的治理困境。失獨群體自組織使“同命人”相互提供精神撫慰,緩解或減輕情緒波動,并逐步形成一定的社會支持網(wǎng),為失獨者回歸社會提供支持。失獨群體自組織的使命和價值追求是聯(lián)誼互助,以集體活動撫慰個人的哀傷,幫助失獨者逐漸走出痛苦。這些價值理念貫穿組織發(fā)展歷程。自組織最了解失獨群體的需求,并且這些集體活動和精神救助絕非政府所能提供,在政府缺位的時候社會組織能及時補位。自組織不僅幫助參加組織的失獨者相互撫慰,還主動尋找救助新出現(xiàn)的失獨者。
失獨群體自組織作為社會組織在社會治理過程中發(fā)揮著兩方面積極作用:一方面是植根于失獨群體使得自組織對“同命人”的服務需求更加了解,并且排斥外群體的失獨者更樂于接受同命人志愿者提供的服務;另一方面是在失獨問題未引起各級政府重視的情況下,自組織幫助更多失獨者獲得精神救助,減少失獨者自殺自殘的悲劇,實際上其彌補政府缺位和政策缺失的功能需求,同時通過各種渠道向各級政府反映失獨群體的利益訴求,推動政府政策的出臺。
必須承認失獨群體自組織可能存在一些難于克服的缺陷。第一,自組織使心理狀況相似的失獨群體聚集,并且對非失獨者的強排斥性,容易造成心理極化現(xiàn)象。第二,自組織的形成高度依賴于領導精英,從而制約了更多失獨群體自組織的形成。第三,自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機會和資源匱乏,約束了自組織對更多失獨者的救助,限制了其參與社會治理的范圍。第四,自組織參與對新失獨者的心理救助缺少專業(yè)訓練,容易使施救的失獨者再次受到心理傷害。施救的失獨者往往通過撕裂自己失獨舊傷來撫慰被救失獨者。第五,自組織的存在會增強失獨群體的權利意識和失獨“問題化”,在遭受基層政府的不作為之后,失獨群體可能容易形成被認為威脅社會穩(wěn)定的集體維權上訪事件。
基于自組織的以上缺陷,基層政府也成立了一些官辦的失獨群體他組織,但其精神撫慰效果并不理想。失獨群體自組織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正功能,政府應積極引導、規(guī)范和扶持失獨群體自組織參與失獨者的社會生活重建。首先,要正確認識失獨者自組織的功能。失獨者自組織是失獨群體自助互助的平臺,自組織對參與其中的失獨者精神慰藉和社會參與起到良好的作用,這是失獨者自組織的顯功能、正功能。在失獨者精神慰藉中,失獨者自組織還具有政府和其他社會組織所沒有的優(yōu)勢,即失獨者對“同命人”的撫慰接受程度很高。其次,政府要扶持和引導失獨者自組織的發(fā)展,認識到社會組織參與符合黨中央提出的社會治理現(xiàn)代化要求。對已經形成的失獨者組織要給予扶持引導、對沒有相關組織的要幫助失獨者搭建自助互助聯(lián)誼平臺。失獨者離群索居、孤獨生活對恢復心理創(chuàng)傷不利,政府的關心和群體內失獨者之間的安慰鼓勵是其重要的精神支柱,幫助失獨者建立互助聯(lián)誼組織,形成政府與互助組織相結合的社會治理模式。
作者單位:(中共海南省委黨校科研處;摘自《社會工作與管理》2016年第1期;原題為《失獨群體自組織的形成及其社會治理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