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民軍湛如
宗教文化
敦煌佛教唱導小考
喻民軍湛如
主持人語:本欄目有兩篇論文討論的均為宗教文化領(lǐng)域相對“偏冷”的內(nèi)容。喻民軍一文從敦煌文獻中爬梳“唱導”在唐代的流變、存沒情況,折中群說,提出了較通達的看法,有相當?shù)恼f服力。肖占鵬與王珺討論的是唐初的景教問題。該文著眼于景教對唐代文化的影響,指出景教雖歷時不久便衰落,但它的文化因子卻播散到中土。其說別具只眼。
(陳洪)
本文通過考察唱導的生成和流變,發(fā)現(xiàn)唱導在不同時期的內(nèi)容有繼承有演變。通過考證敦煌的相關(guān)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唐時期唱導并未衰廢,而是廣泛存在于敦煌當?shù)佚S會、布薩、水陸等各種佛教法會中,唱導文趨于程式化,以更加寬泛的懺悔文、回向發(fā)愿文、布薩文等形式出現(xiàn)。作為“宣唱法理,開導眾心”的唱導內(nèi)容,又得以通過俗講中佛經(jīng)類故事變文得以實現(xiàn)。
敦煌佛教唱導布薩文
由于敦煌遺書中保存名為唱導文的數(shù)量不多,因此關(guān)于唱導在唐朝的情況有學者認為“俗講興而唱導衰廢”①周紹良、白化文編:《敦煌變文論文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53頁。,也有學者認為不盡然。眾說紛紜,沒有定論。本文試圖通過分析唱導的生成、流變并對照敦煌資料來說明和還原唐代敦煌地區(qū)唱導的情況。
唱導源于天竺②陳寅?。骸督鹈黟^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92頁。,《大宋僧史略》中云:“唱導者始則西域上座凡赴請,呪愿曰:二足常安,四足亦安。一切時中皆吉祥等。以悅可檀越之心也。舍利弗多辯才。曾作上座。贊導頗佳。白衣大歡喜。此為表白之椎輪也?!薄胺傧愫?,嘆佛相好,合是導師胡跪爾,或直聲告或詰曲聲也。又西域凡覲國王,必有贊德之儀?!雹邸洞笳亍肪?4,第242頁。可見西方之唱導為贊導,有表白,祝愿之意,有焚香、歡佛、贊德之儀。之后,《大宋僧史略》又云:“法流東夏,其任尤重。如見大官謁王者,須一明練者通暄涼序情意贊風化。此亦唱導之事也?!雹堋洞笳亍肪?4,第242頁。唱導之法流傳到中土,“其任尤重”必須有能力甚高的人才能擔任,究其原因是因為唱導之事流傳到中土發(fā)生了流變。
慧皎的《高僧傳》云:“唱導者,蓋以宣唱法理開導眾心也,昔佛法初傳。于時齊集止宣唱佛名依文致禮。至中宵疲極,事資啟悟,乃別請宿德升座說法,或雜序因緣,或傍引譬喻。其后廬山釋慧遠,道業(yè)貞華風才秀發(fā)。每至齋集輒自升高座躬為導首。先明三世因果,卻辯一齋大意。后代傳受遂成永則。”①慧皎:《高僧傳》,湯用彤點校,中華書局,1992年,第521頁。唱導初傳中土時,沿襲了西方唱導之贊導之儀,“宣唱佛名,依文致禮”。之后在中土有了流變,除承襲西方之唱導贊導之儀之外,又增加了“宣唱法理,開導眾心”的內(nèi)容。通過大德高僧升座說法,援引佛經(jīng)譬喻等以達到此目的。到慧遠之時,將唱導活動進一步制度化,在齋集上“躬為導首”,并在齋會上“先明三世因果”的道理,再說明齋意。由此,《高僧傳》云:“夫唱導所貴其事四焉。謂聲辯才博。非聲則無以警眾。非辯則無以適時。非才則言無可采。非博則語無依據(jù)?!雹诨垧ǎ骸陡呱畟鳌?,第521頁??梢?,中土之唱導對唱導者要求甚高,須“聲辯才博”,無外乎“法流東夏。其任尤重”③《大正藏》卷54,第242頁。。
中土以“宣唱法理、開導眾心”為目的唱導活動,內(nèi)容和儀式上在《高僧傳》中也有具體描述。《高僧傳》云:
“何者至如八關(guān)初夕,旋繞行周煙蓋停氛。燈惟靖耀。四眾專心,叉指緘默。爾時導師則擎爐慷慨,含吐抑揚辯出不窮言應(yīng)無盡,談無常則令心形戰(zhàn)栗,語地獄則使怖淚交零,征昔因則如見往業(yè)。核當果則已示來報。談怡樂則情抱暢悅,敘哀戚則灑淚含酸……各各彈指人人唱佛……當爾之時導師之為用也。其間經(jīng)師轉(zhuǎn)讀事見前章。皆以賞悟適時。拔邪立信?!雹芑垧ǎ骸陡呱畟鳌?,第521~522頁。
可見,唱導的內(nèi)容為“談無常、語地獄、征昔因、核當果、談怡樂、敘哀戚”,其中導師運用佛經(jīng)故事等旁征譬喻,達到眾心向佛、拔邪立信的目的。唱導的儀式中有“煙、燈、爐”,即先有焚香,再有導師唱導之后“各個彈指人人唱佛”,期間經(jīng)師轉(zhuǎn)讀等。
由是,慧遠所述的唱導既承襲了西方唱導之內(nèi)容,焚香、歡佛、贊佛、唱佛之儀,有表白、祝愿之意,也增加了對佛教“無?!薄耙蚬薄吧馈钡确ɡ淼男?/p>
慧遠之后至隋期間出現(xiàn)很多善于唱導的大德高僧,如齊之法鏡“研習唱導有邁終古。齊竟陵文宣王厚相禮待”⑤《大正藏》第50冊,No.2059《高僧傳》,《電子佛典》,2014年。,宋之法愿“愿又善唱導”⑥《大正藏》第50冊,No.2059《高僧傳》。,隋之釋立真“唱導之士,人分羽翼”⑦道宣:《續(xù)高僧傳》,郭紹林點校,中華書局,2014年,第1254頁。,等等。
隋唐時期將之前的唱導文又稱“古導文”。其中,隋高僧法韻“誦諸碑志及古導文百余卷,并王增孺等諸賢所撰”⑧道宣:《續(xù)高僧傳》,第1253頁。?!肮艑摹钡膬?nèi)容非常寬泛,內(nèi)容包含唱導文本、懺悔文、發(fā)愿文、初夜文、禮佛文、愿疏、贊嘆緣記、呪愿文等。⑨吳秀福:《論唱導文的發(fā)展演進——兼論六朝唱導文是話本產(chǎn)生來源之一》,《華中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筆者認為這個觀點非常重要,因此對這個觀點的論據(jù)又進行了梳理。相較于李小榮和吳秀福的論點,加入了唱導文、發(fā)愿文、初夜文內(nèi)容方面的對比進行論證。
《出三藏記集》中卷十二“齊太宰竟陵文宣王法集録序第二”云“僧制藥記之流,導文愿疏之屬”①僧祐:《出三藏記集》,蘇晉仁等點校,中華書局,1995年。,將導文愿疏歸為一類,可見愿疏屬于導文。
《大宋僧史略》“行香唱導”條中所講“齊竟陵王有導文。梁僧祐著齊主贊嘆緣記及諸色呪愿文。②《大正藏》卷54,第242頁。贊嘆緣記、呪愿文也被看作唱導文。
《廣弘明集》中卷十五載有梁簡文帝《唱導佛德文》卷十首和王增孺《唱導佛德文》十首。梁簡文帝《唱導佛德文》卷十首及王增孺《唱導佛德文》十首中含有唱導文、禮佛發(fā)愿文、懺悔禮佛文以及初夜文等。從這些文體的內(nèi)容看,都包含“請(唱)佛、述法理,發(fā)愿”等內(nèi)容。需要說明的是,在法理的敘述中,上述文體多述“無明生死之苦”等。如,梁簡文《唱導文》“渴愛與生死共門。無明與結(jié)網(wǎng)同路”。③《大正藏》第52冊,No.2103《廣弘明集》。《懺悔禮佛文》“無著之念起一超九劫。”《初夜文》“言則三涂離苦。笑則四生受樂?!雹堋洞笳亍返?2冊,No.2103《廣弘明集》。《禮佛發(fā)愿文》“夫三相雷奔八苦電激?;蚍交鹫M駛河”⑤《大正藏》第52冊,No.2103《廣弘明集》。??梢姡鲜鑫捏w中敘述的都為佛教基本法理。梁簡文的《唱導文》中可見的大部分為發(fā)愿內(nèi)容,包括上至帝王諸侯下至黎民百姓以及所有友情眾生的祝愿。王增孺的《禮佛發(fā)愿文》、《懺悔禮佛文》以及《初夜文》大部分內(nèi)容也多為發(fā)愿的內(nèi)容,基本與梁簡文的唱導文的祝愿如出一轍或略有刪節(jié)。由此可見發(fā)愿文、禮佛文、初夜文實為唱導文體,故都稱為“唱導佛德文”。
此外,李小榮提出“古導文包括懺悔文”⑥李小榮:《變文于唱導關(guān)系之檢討》,《敦煌研究》1999年第4期。。他通過劉宋時期“釋曇宗嘗為孝武唱導行菩薩五法禮竟,帝乃笑謂宗曰。朕有何罪而為懺悔。宗曰,昔虞舜至圣猶云予違爾弼。湯武亦云萬姓有罪在予一人,圣王引咎。蓋以軌世。陛下德邁往代”⑦慧皎:《高僧傳》,第513頁。,推斷出懺悔是唱導活動中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而至隋彥琮唱導時仍沿襲此法,《續(xù)高僧傳》云“時文帝御(禹),盛弘三寶,每設(shè)大齋,皆陳懺悔,帝親執(zhí)香爐,琮為倡導”⑧道宣:《續(xù)高僧傳》,第50頁。,可見直至隋唐,懺悔仍是唱導活動中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因此,直至隋唐時期懺悔文也應(yīng)該仍是唱導文的一種。
綜上,隋唐之前的“唱導文”又稱“古導文”,包含唱導文本、懺悔文、發(fā)愿文、初夜文、禮佛文、愿疏、贊嘆緣記、呪愿文等各種文體,而這一點在隋唐時也應(yīng)該是繼承的關(guān)系?!洞笏紊仿浴贰靶邢愠獙А睏l中所講“齊竟陵王有導文,梁僧佑著齊主贊嘆緣記及諸色呪愿文。陳隋世高僧真觀深善斯道,有道文集焉。從唐至今,此法盛行于代也”⑨《大正藏》卷54,第242頁。。從此段來看,贊寧將導文、贊嘆緣記及諸色呪愿文歸位一類并稱其“盛行于代”,可見,在宋人眼中,唱導之法及表現(xiàn)唱導的多種唱導文體,從齊梁時期到陳隋,直到唐宋是繼承并盛行的。
至隋代,隋代高僧彥琮簡化了唱導之法,并在隋唐期間廣泛實施?!坝譃樯抽T撰唱導法,皆改正舊體,繁簡相半,即現(xiàn)傳習,祖而行之?!雹獾佬骸独m(xù)高僧傳》,第49頁。
那么,在敦煌時期的唱導之法具體是怎樣的呢?下文述之。
在敦煌的資料中,實際命名為“唱導文”的并不多,有P.3330號《唱導文》,P.3334《聲聞唱導文》、P.2680《聲聞唱導文》號和P.3228《菩薩唱導文》號等,同時期記載唱導的其他史料也較少,因此有學者認為“俗講興而唱導衰廢”。綜合前文論述,此種說法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通過考證敦煌史料,可以看到唱導到唐朝并未衰廢,而是廣泛存在于佛教布薩、齋會的各種儀式之中,并且以唱導文體、布薩文、懺悔文、齋嘆文等各種文體出現(xiàn),對前朝唱導的內(nèi)容有繼承有演變。
首先可見唱導之法存在于布薩儀式之中。以敦煌P.3330號唱導文為例:
菩薩大士普云集,凡夫佛子眾和合,微妙香湯沐凈籌,布薩說戒慶眾生。
敬白諸佛子等:合掌至心聽此南瞻部州薩訶世界,今于大唐國沙州永安寺僧伽藍所,于丑年五月十五日,我本師釋迦牟尼佛遺法第子,出家在家二眾等。自惟生死長劫乃由不過。無上慈尊!今生若不發(fā)出離之心,恐還流浪,故于是日同崇三寶,渴仰大乘,眾共宣傳菩薩戒藏。惟愿以此功德資益龍?zhí)彀瞬?、威光自在底主圣化無窮,太子諸王福延萬葉……
諸佛弟子諦聽此菩薩戒藏:三世諸佛同說,三世菩薩同學。汝等諸佛弟子從今身至佛身,盡末來際,于其中間,能舍邪歸正,能菩提心否?能斷一切惡、修一切善否?能除菩薩戒行否?能往生凈土誓愿成佛否?
諸佛子等諦聽:眾中有微(未)發(fā)菩提心,未受諸佛大乘戒者出(三說)!諸佛子等諦聽:外清凈大菩薩摩訶薩入(三說)……
我解名菩薩,比丘某甲為布薩,故行籌。惟愿上中下坐,各各端身正意,如法受籌(三說)。諸佛子等諦聽:次行在家菩薩籌(三說)。金剛無凈解脫籌,難逢難遇如今遇,我今厥喜頂戴受,一切眾生亦如是。具足清凈受此籌,具足清凈還此等,堅持禁戒無倕犯,一切眾生亦如是。
再以P.3334《聲聞唱導文》為例:
羅漢圣僧集,凡夫眾和合,香湯沐凈籌,布薩度眾生。
大沙門已入內(nèi)外寂靜無諸難事,堪可行籌,廣作布薩。我比丘某甲布薩故行籌。帷愿上中下座,各各端身正意,依如法受籌(三說)……大僧若干人,沙彌若干人,都合若干人。各于佛法中清凈出家,和合布薩。上順佛教,中報四思,下為含識,各通經(jīng)中清凈妙。
P.3330和P.3334都是在佛教布薩儀式上的唱導文,而P.2680《聲聞唱導文》號和P3228《菩薩唱導文》號也是在布薩儀式上的唱導文??梢?,敦煌時期唱導活動已經(jīng)融入了佛教的布薩儀式中。湛如師通過比較P.2680《聲聞唱導文》號與佛教布薩儀式,認為敦煌文書S.543號《大乘布薩維納文》等,嚴格說來應(yīng)叫做“維納唱導文”①湛如:《敦煌布薩文與布薩次第新探》,《敦煌研究》1999年第1期。。由此可見,敦煌時期唱導活動不僅融入佛教布薩儀式中,唱導文體也包含了布薩文,有了新的發(fā)展。而從唱導文的內(nèi)容來看,雖然越來越程序化了,但是仍承襲了前朝唱導文的基本內(nèi)容,即“請(唱)佛,行香,發(fā)愿,程序化義理”等內(nèi)容。
除此之外,從敦煌的史料看,唱導儀式還廣泛存在于敦煌當?shù)氐凝S會中。敦煌文獻中保留的當?shù)佚S會活動的記錄既多又雜,有官方的上層齋會活動,也有下層民間的齋會記錄,王三慶在《敦煌佛教齋愿文本研究》中總結(jié)了394種近千號的齋文文本,由此可窺見當時敦煌齋會活動有多么興盛。①王三慶:《敦煌佛教齋愿文本研究》,新文豐出版社,2009年,第177頁。而在這些敦煌齋會活動中以佛教齋會是非常多的。敦煌寫卷S4177及P.3849存錄《齋嘆文、食儀式》顯示:“夫為受齋,先啟告請諸佛了,便【唱】道一文,表嘆使(施主)了,便說諸戒廿七行事科了,便說八戒了,便發(fā)愿施主了,便結(jié)緣念佛了?;叵虬l(fā)愿,取散?!边@里的唱道一文既是齋嘆文也是唱導文??梢?,敦煌時期唱導活動融入在當?shù)氐姆鸾听S會活動之中,內(nèi)容包括祈請諸佛(類同唱佛名)、唱導一文、表嘆施主、說八戒、發(fā)愿、念佛等。
敦煌數(shù)據(jù)中存錄的齋會資料非常之多,雖然這些齋會不盡然都是佛教齋會,但是佛事齋會也較多,而唱導活動就融入到了各式佛教齋會中,暢行不衰。以S.2583背一齋文抄為例:
聞西方有佛號釋迦師,悲念三界,救撥四生,隨喜者去危而獲福,敬禮者滅罪而升天.今有佛弟子虔跪執(zhí)爐,稽告金人,為先發(fā)弘愿,報佛慈恩,嚴飾道場,請佛延僧,開贊大乘經(jīng)典,設(shè)齋念佛,種種功德,無限勝因,報佛慈恩,并用莊嚴,座前施主即禮,惟愿命同劫石,壽若寒松,冬夏無惆,四時長翠,萬善云集,百福為身。更愿夫人及合家大小,內(nèi)外宗親,亦愿災似浮云隨風散,福而(如)春草盡生芽。累世先靈及見存,愿力光照解脫。然后上穹有頂,傍闊無邊,賴此勝因,一時成佛。為存為亡,大念釋迦牟尼佛。②郝春文等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12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427頁。
此齋會屬于私人佛事齋會,包含了唱導活動中基本的唱佛、行香、請佛、贊經(jīng)、發(fā)愿、念佛的儀式內(nèi)容等,因此,此齋文也仍屬唱導文體,其他如S2575背齋文抄,S.2146齋文集中的齋文、禮佛文等眾多佛事齋文亦是如此。
此外,日本留學僧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開成五年親自見證的唐代竹林寺齋禮佛事敘述的齋儀顯示:“……表嘆師打槌,唱一切恭請禮常住三寶……三四人同音坐梵。供主行香……表嘆先讀施主設(shè)供書,次表贊了,便唱一切普念。大僧同音唱摩訶般若婆羅密。次唱佛菩薩名。次唱佛菩薩名。大眾學詞……”③釋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小野圣年校注,白化文等修訂校注,花山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71頁。之后打槌唱是施食咒愿,行飯食。食后行水湯口,打槌念佛。表嘆師打槌莊嚴施主,散去。由圓仁和尚的這段齋儀文字,可以見出唱導活動融入了唐代的中原寺廟的齋會中,與敦煌時期的齋會的唱導活動基本類同,都包含唱佛名、表嘆施主、發(fā)愿、念佛等。
其次,在敦煌各類懺悔文、回向祈福發(fā)愿文、疏文、社邑印沙佛文等其他各類佛事活動的文書中仍可見唱導活動的融入。
S.2144號背二中結(jié)壇散食回向發(fā)愿文中顯示內(nèi)容為請佛、宣布道場、時間、行香、供養(yǎng)、懺悔、發(fā)愿、敬禮常住三寶等。其中,請佛時云:“奉請清靜法身神毗盧遮那佛,奉請圓滿報身盧舍那佛,奉請千百億化身同名釋迦牟尼佛。”宣布道場、時間、行香、供養(yǎng)、發(fā)愿時云:“奉請十方三世一切恒沙諸佛,來就敦煌群(郡)東南結(jié)壇道場,五日五夜,受我太傅花果、凈香、凈燈,專主供養(yǎng),擁護我一群(郡)蒼生及我太傅、公主、長幼、合宅枝羅,并受無疆之福。”懺悔發(fā)愿時云:“懺悔隨喜,動請發(fā)愿?!卑l(fā)愿后云“敬禮常住三寶”等。④郝春文等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11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215頁。
S.2354號禮懺文摘抄顯示內(nèi)容為請佛、懺悔、歸命禮三寶、回向、念清靜偈、黃昏偈、中夜無常偈、后夜無常偈、六根懺、發(fā)愿、聽說知時無常偈等。其中,請佛時云:“志心勸請十方佛”,懺悔時云“身有罪,盡懺悔已,歸命禮三寶”等,回向云“志心回向”,清靜偈云“欲求寂滅樂,當學沙門法”,黃昏偈云“西方日已沒,塵勞尤未除”,后夜無常偈云“無常念念至,恒與死亡居”。六根懺云“我等自從無量劫,橫被六賊欺”,發(fā)愿云“愿我等從今日,乃至證菩提”“志心發(fā)愿”等。①郝春文等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12卷,第2頁。
S.663號一,水陸無遮大會疏文中含有請佛、供香、散凈食、請佛、念經(jīng)、莊嚴、發(fā)愿等內(nèi)容。其中,“仰啟蓮花藏界,清靜法身,百億如來恒沙化佛,清涼山頂大圣文殊”為請佛,“設(shè)香供三世諸佛,散凈食于水陸生靈”為供香散食,“請佛延僧”“經(jīng)聲動曉于合城”“僧徒念誦于周圓”為請佛、念經(jīng),“先用莊嚴梵釋四王”為莊嚴,“伏愿威光轉(zhuǎn)盛……太保貴位,國泰吉盛……”為發(fā)愿等。②郝春文等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3卷,第465頁。
在S.663號二,社邑印沙佛文中顯示了托塔印沙的法會儀軌。其中含有請佛、法理、印沙、焚香、請僧、散食、回向、莊嚴、發(fā)愿等內(nèi)容?!按仁辣娚?,號之為佛”為請佛,“善芽發(fā)于今生”,“曉五蘊而皆空”為法理,“更能焚香郊外,請僧徒于福事之前,散餐遍所于水陸之分”為焚香、請僧、散食,“以此印佛功德,回向福音,莊嚴凡釋四王、龍?zhí)彀瞬?,伏愿威光轉(zhuǎn)盛”,為回向、莊嚴、發(fā)愿等。③郝春文等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3卷,第468頁。
以上各種佛事文抄的內(nèi)容,均包含唱導活動的基本內(nèi)容“請(唱)佛名、行香、(懺悔)、發(fā)愿”等,且內(nèi)容程式化,有些如請佛、發(fā)愿等在語句表達上有相同的情況,可見上述文體也同前文所述亦為唱導文體。“唱導”以其程序化的內(nèi)容廣泛應(yīng)用于敦煌的各類佛事活動中,并沿襲了隋唐之前“古導文”包括各種文體的特點,且更加廣泛,如增加了社邑印沙佛文,這可能是敦煌當?shù)胤鹗禄顒痈邮浪谆?,以不同形式展示的原因?/p>
唱導活動的程式化使其廣泛應(yīng)用于各種佛教儀式中,是不是慧遠所述的“宣唱法理開導眾心”的內(nèi)容就不復存在了呢?這需要探查唐時期唱導和俗講的關(guān)系。
李小榮認為講經(jīng)變文實際就是唱導文④李小榮:《變文于唱導關(guān)系之檢討》,《敦煌研究》1999年第4期。;還有的學者認為“變文是僧徒——職業(yè)的唱導者宣唱的記錄本”⑤周紹良、白化文編:《敦煌變文論文錄》,第401頁。。事實是怎樣的呢?S.4417號和P.3849背所講的俗講的儀式為“坐梵、念菩薩,說押座,唱經(jīng),唱釋經(jīng)題,念佛,說開經(jīng),說莊嚴,念佛,一一說其經(jīng)題字,說經(jīng)文本,說十波羅蜜,念佛贊,發(fā)愿,念佛,回向,發(fā)愿,取散”,可見俗講的儀式與唱導的儀式有相似之處,都有“念佛,贊佛,發(fā)愿”等環(huán)節(jié)。在慧遠的時代,唱導活動中就有“經(jīng)師轉(zhuǎn)讀”,而隋唐時期很多大德高僧是精于經(jīng)導的法師,如隋彥琮、唐法真等同時進行講經(jīng)、唱導活動,所以唱導儀式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融入到俗講儀式中是有道理的。此外,俗講儀式中的佛經(jīng)故事類變文多為講因緣類,如敦煌P. 2999,S.548,S.2682,S.2352,P.2924,S.4626,北圖潛字80卷中的《太子成道經(jīng)》等講的是佛陀如何由太子成道的故事,此與慧遠時期通過解講因緣的佛經(jīng)故事來宣唱法理的唱導內(nèi)容類似,筆者認為“佛經(jīng)類故事變文是唱導文的另一種形式”是有道理的。關(guān)于唱導和俗講的關(guān)系,由于時間有限,筆者未做深入研究,僅引用觀點并進行了粗淺的證實,具體還需展開深入研究才能得出結(jié)論。
總之,從敦煌資料顯示,作為程序化的唱導活動到唐時期更加廣泛地應(yīng)用于當?shù)氐凝S會、布薩等佛教各種各樣的法會中,而唱導文的內(nèi)容承襲了隋唐前文體多樣、內(nèi)容寬泛的特點,包含了唱導文本、布薩文、懺悔文、齋嘆文、發(fā)愿回向文,疏文、沙佛文等,更發(fā)展了新布薩文、齋嘆文、沙佛文等新的文體,可見唱導活動在敦煌當?shù)禺敃r的興盛。這也印證了《大宋僧史略》中的說法:“齊竟陵王有導文,梁僧佑著齊主贊嘆緣記及諸色呪愿文。陳隋世高僧真觀深善斯道。有道文集焉。從唐至今,此法盛行于代也?!雹佟洞笳亍肪?4,第242頁。此外,不論佛經(jīng)類故事變文是否是唱導文,唐前通過講述佛經(jīng)故事“談無常,核因果”,“宣唱法理”的唱導之法,也以唐朝俗講時與其非常相似的佛經(jīng)類故事變文的形式得以實現(xiàn),可見唱導之“宣唱法理,開導眾心”功能在佛教不斷世俗化傳播過程中的轉(zhuǎn)變。
(喻民軍,南開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湛如,北京大學東方學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
Research on Dunhuang Buddhist Sermons
Yu Minjun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Buddhist sermons at Dunhuang, revealing that the contents of sermons remains and evolves differently in different periods.By examining the related Dunhuang materials,we discovered that sermons at the Tang dynasty didn’t decline,but appeared frequently in local fast ceremonies,Uposatha,Shuilu rites.The Buddhist sermons tends to be formulized in the forms of confession,prayer,and Uposatha.What are preached is centered on advocating Buddhistdoctrines and enlightening the populace by way of telling Buddhist stories in routine words.
Dunhuang Buddhism;sermon;Uposat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