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魚的味道

于小彬

那個日本電影叫《秋刀魚的味道》。故事很簡單：山平的妻子去世多年，大兒子已經(jīng)成家搬出去過了，在一起生活的還有女兒道子和小兒子，家里的一切都由道子在操持。道子不僅貼心地照顧著父親和弟弟，有時還會像一個母親一樣訓斥弟弟、責備父親。一家人溫馨地生活著，像一條平靜的溪流?？缮狡降男睦飬s越來越強烈地感到一種苦痛襲來的恐懼。道子早就到了該嫁人的年齡，小兒子也是個大人了，不能再耽誤道子了，也留不住小兒子向往外面的心。一盤冰冷的秋刀魚，已經(jīng)強烈地散發(fā)出孤獨、寂寥的味道，在山平的心中趕也趕不走。

我是在午夜捧著個ipad看完這部老片子的，這個ipad是去年兒子帶女朋友回家過年時他們送我的。真是個好東西，像一個透窗，窗后是偌大世界，這個世界我可以偷窺，可以操縱。但我發(fā)現(xiàn)更多的時候是我被操縱了，睡眠越來越少，眼睛越來越差，腦子里的東西越裝越多，遺忘得也越來越快了，它給了我一個世界，卻讓我和真正的世界越來越遠了。這是不是秋刀魚的另一種味道吶。

總會睡著的。盡管被這部緩慢、瑣碎、憂郁的電影攪得浮想聯(lián)翩，甚至透過側(cè)窗都看到了泛白的天，可我還是堅信會睡著的，會在七點左右起床，然后洗漱，然后上班。愛人單位離家遠，要趕單位的班車，所以比我起得早，走得也早。我上班的地方離家就非常近了，不用起早，不用趕時間，這算是找不到什么幸福感時抓到的一點小小的幸福吧。我家房子不是很大，但一個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還是顯得空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要干什么吶？有時自己也不知道。走時鎖上門，下電梯，卻突然想不起來門到底是鎖了還是沒鎖，只好返回再確認一下，可每次都是鎖好的。就這樣，還往往走到小區(qū)的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手機忘在了家里。

兒子的空間又有了簡單的“說說”。網(wǎng)絡真好，雖說那廝遠在千里，可他的情緒盡在我眼里。曬個照片，點個什么贊，說一點感慨，我都會在第一時間捕捉到。高興時也會拽住他扯扯閑話，甚至要求他點開視頻，不很清晰的大頭一下子笑著，沖你撲面而來，直到你想摸摸他胡子拉碴的臉時，你的手才會感覺到屏幕的冰冷。有時候我在想，人長心就是為了操心和不操心這么矛盾著么？操心的時候煩，不操心了也煩，那廝還沒畢業(yè)就工作去了，留了一屁股關于畢業(yè)的瑣事給我，我就成了他的辦事處，每每聽到他的電話，就下意識地準備行動了。誰說我不善辦事，給這個讓我操心的機會了么，我把兒子辦事處主任的角色干得很好，好多難關都攻破了，直到完成了所有的業(yè)務。沒啥事可辦時，電話就是“我挺好的，你還好么，注意身體。”他不煩我了，可不就是都挺好的么，遙遠的兩端，我們都挺好的，聽著彼此平靜的聲音，看他一天天過得出乎意料地好，感覺到的是那種甜蜜和滿足。這時，就想抓住每一個能抓住的人吹牛，告訴他們我不是你們眼中的窩囊廢，我有我的自豪，我有時過得也挺好。可誰肯聽，誰肯搭理，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祥林嫂。

冬天的太陽總是早早睡去，大樓對面的大樓總在特定的時候點燃它迷幻般的燈飾。下班了，回家，沒有那首美妙的薩克斯曲子陪伴，我們也要回家，老百姓的日子最甜美的部分是不是就是回家吶。等一等，等各種車子先開走；等一等，等各種臉色消失后。然后默默地走，像一只安靜的狗，躲開可怕的路人和奔涌的車流。

過街，左拐，有一家很小的菜店，豆腐的味道很懷舊。說來又無恥了，我味蕾中對食物的期盼竟然都是豆腐和土豆之類粗俗的東西，也難怪一直就窮，你一個衷情于土豆片、醬豆腐的人，怎么假裝出雄才大略呀，誰說來著，“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者也。”你看人家想吃啥，那志向，那情懷，那味蕾，所以人家才配叫孟子，我只能叫豆子。

家，照例溫暖，寂靜。只開一昏暗的燈，豆腐放下，把厚厚的冬裝脫下，疊好，換上大褲衩大汗衫，然后擦地板，再然后隨便躺在哪個地方，等愛人回來，等她做晚飯。生活的流水賬就是這樣，一頁又很快就翻過去了，怎么這么百無聊賴，怎么這樣瑣瑣碎碎。

“你知道秋刀魚的味道么？”

“怎么，你想吃秋刀魚？”

“啥樣的味道？”

“是呀，啥樣的味道吶？”

責任編輯 劉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