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放的肉欲
——畫家弗洛伊德與攝影家索德克作品對比

劉陽

被流放的肉欲
——畫家弗洛伊德與攝影家索德克作品對比

劉陽

西方藝術(shù)家在上世紀60年代后大多忙于尋找獨特有效的藝術(shù)語言，而盧西安·弗洛伊德仍然堅持著具象繪畫；當時的攝影界卻恰恰相反，以紀實攝影為主流，但是簡·索德克卻是一個用相機制造怪誕劇情的攝影家。透過盧西安的油畫與索德克的攝影作品，他們在模特的選擇上表現(xiàn)出驚人的相似：赤裸的肉體，巨乳肥臀，毫不出眾的樣貌……他們抒發(fā)情感、直面肉欲，強調(diào)審美體驗的自由性，最終在這個合適的時代贏得了喝彩，成為了各自領(lǐng)域的標桿。

盧西安·弗洛伊德，簡·索德克，豐乳肥臀

簡·索德克作品 攝影

上世紀60年代之后的西方藝術(shù)世界精彩紛呈，前衛(wèi)藝術(shù)盛行，在大家都忙于尋找獨特有效的藝術(shù)語言之時，盧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卻堅守著具象繪畫的陣地。而當時的攝影界還未被現(xiàn)代藝術(shù)過多影響，在那個籠罩著各種紀實攝影大師光芒的年代，出現(xiàn)了一個用相機制造怪誕劇情的攝影家——簡·索德克（Jan Saudek）。

盧西安的油畫與索德克的攝影作品表現(xiàn)出他們在選擇模特的志趣上驚人的相似。那些撲面而來的肉體，明晃晃、赤裸裸、奪人眼球的巨乳肥臀，那些毫不出眾的樣貌，那些毫無禁忌的色情姿態(tài)，那些枯燥不堪的環(huán)境背景，那種陌生異化又直逼真實的視感，這一切，挑戰(zhàn)著大眾審美趣味，打破了思維的慣性，擾亂了想看標準美色和標準三圍的看客的心理預期，隨之而來的排斥感與不想移開的目光是兩人的作品共有的毒性。正如杜尚所言：“一個人運用他的趣味時，采取的是主動的態(tài)度，在陷入美學的回應時，就變得被動和順從了”。

索德克在2014年在上海做個展期間被問及他的模特時說過這樣的話：“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是模特，因為女人本身就足夠美了，你只需要去看、去了解、去感覺、去相信，她是被愛的，你對她的感情是真的，而不是為了得到一些或免費或便捷的東西。”“我相信，上帝最偉大的作品是女人?！薄澳悴荒軗碛信耍拖衲悴荒軗碛泻Ｑ?、風和河流?！北R西安并沒有公開發(fā)表過對女性的看法，當然，他本身也很少愿意接受訪問。但我們從他的畫作傳遞出來的訊息，也能看出至少他對女性有著超于常人的多維度的關(guān)注與詮釋，和對人類身體和性沒有偏見的客觀態(tài)度，甚至他說過他的畫作本質(zhì)上都是自畫像。而對于模特的身材，他有過這樣的回答：“是先有人才有尺寸的，而不是先有尺寸后找人的”。

盧西安·弗洛伊德是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年）的孫子，猶太人，1922年生于德國，11歲時，他隨家人為了躲避納粹搬到英國。在等級森嚴的英國社會，有一個出名的爺爺和藝術(shù)天分還遠遠不夠，他的德國猶太身份、中歐口音，并不討英國貴族的喜歡。所以雖然他有著高貴的血統(tǒng)，卻因為時代使然的境遇，造就了他豐滿的人格與對人間問題的獨特的感受力與洞察力。

同樣有著德國猶太人血統(tǒng)的索德克，1935年生于捷克，納粹統(tǒng)治時期，索德克與他的孿生兄弟在集中營里被活體試驗，受到種種折磨，僥幸后來逃脫，而他的很多親人當時都死在了集中營。童年的這段經(jīng)歷使其對世界和生命有著別樣的熱愛與恐懼。

繪畫、攝影，雖同為平面圖像藝術(shù)媒介，語言特性與表現(xiàn)力卻千差萬別。但為何二者的作品常常會散發(fā)出類似的氣息？除了以上提到的相似點，讓我們再來觀察其他對應之處，以洞悉圖像背后的藝術(shù)家的世界。

盧西安與索德克選用的創(chuàng)作對象大都是周圍熟悉的親人、朋友；他們的工作地點即畫面呈現(xiàn)的背景都是自己的陳舊的工作室；他們都更喜歡有特色、有感覺、無所謂是否符合大眾審美標準的模特；他們都愛人體，愛這種去除社會表皮后的真實，并且毫不掩飾性器官的暴露；他們都有著強大的魅力使模特心甘情愿并且享受著與他們的合作；他們都有少許涉及同性愛的作品；他們都有大量的“自己”在作品中的演出；他們本人都不會因時間與年齡的遞增而為自己的行為和思想設下任何限制；他們都遠離世俗，不愿妥協(xié)，不愿為外部社會改變自己的初衷。

盧西安·弗洛伊德 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 油畫 200×100cm 1995

另外，二人早期的作品都與后面形成個人符號性的作品在風格上大相徑庭。索德克早期的攝影唯美、傷感、充滿了濃濃的愛意，處處彰顯他的攝影功力、專業(yè)眼光與對畫面的駕馭能力，而后期作品完全拋棄了沉靜唯美的氣息，沉浸在了浮夸、肉感、媚俗的世界里，一去便不回頭。而盧西安早期作品無不展現(xiàn)了他扎實的素描功底，畫面清新細膩，但人物眼神中都略帶恐懼，在造型上有明顯的受其它現(xiàn)代藝術(shù)繪畫探索的影響，如將五官比例進行夸大變形，如超寫實般描摹每一根發(fā)絲。而中后期作品，突然大逆轉(zhuǎn)，正如我們所見，回歸了造型寫實的路線，但在筆法和風格上卻是走出了特有的概括、粗獷、厚重、有節(jié)制的野性這樣一條不歸路。

來自不同的方向，卻讓二者在轉(zhuǎn)換后的作品形式上發(fā)生共鳴。

然而，透過二人作品相似的表皮，我們也能看到不甚相近的精神內(nèi)核。

繪畫的時間性必然是作品魅力的一部分。在畫家與模特的相處和互動中，注入的情感和情緒的復雜因素是作品的另一靈魂所在。盧西安的模特們因為需長期被描畫才能完成（弗從不對著照片畫畫），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漫長時間里，總要保持一個姿勢，必將影響在畫面中的表現(xiàn)，我們看到的他們身體慵懶、孤獨、冷漠，表情疲憊或者局促不安，大多是倚靠著或躺著，整幅畫沉靜又了無生趣，即便是情色的姿勢，似乎描繪的也都是做愛之后的疲憊和休整狀態(tài)，讓人難以從觀圖中獲得直接的快感，假如還有點殘存的欲望，也只能留給想像。但是，就在這些毫無激情的面孔和肉體中，似乎蘊藏著深厚的、隨時能夠噴發(fā)的能量，也就是那個被稱為“生命力”的東西。難怪那些研究盧西安的文章標題如此相似：“看到的是肉體，閉上眼睛卻是情感”、“畫出肉體下的靈魂”、“穿越靈魂的肉體”。

盧西安·弗洛伊德 女孩與貓 油畫 1947

攝影因為完成瞬間的快捷，則顯得直接了當?shù)枚?。索德克的模特們盡管大都有著大眾認為不夠美好的身軀，卻在那個陳舊、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工作室中展現(xiàn)出飽和、昂揚、堅定的姿態(tài)。她們可能矯情、媚俗卻無不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主人，她們自信地展示著自己，夸張地在甚至情色的表演中綻放，但是，愈是驕傲愈是孤獨，愈是張揚愈是空虛，在夸張的美好后透露著令人不安的氣質(zhì)。這些充斥著肉欲、凸顯情色的圖像，使觀者的欲望被喚起，卻無處著落，隨即便被擊退。

在當下紛亂的藝術(shù)世界中，弗洛伊德終其一生用簡單坦率的繪畫語言傳遞著一個真實的世界，這個真實的世界一定包括不完美，一定包括悲催，一定包括死亡無時不在的逼迫。他的人體模特大多是普通大眾，他持一顆同情心，溫柔同時也是嚴肅的對待這些粗放或本色的題材。他的畫作也許印證了老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一個最基本的洞見：隱隱的焦慮是決定主體存在的最真誠的表達。

索德克也在試圖表現(xiàn)心中那真實的世界，一個有別于媒體宣揚的世界，一個社會標準與人性沖突著的世界。他以更放大、更獵奇、更挑戰(zhàn)人的視覺底線的作品試圖提示人們尋找面對殘酷世界的方法。

完全可以靠出身和顏值過更輕松生活的弗洛伊德，以一生的有型有款的狀態(tài)走到生命最后一刻，直到死亡當天還在畫畫。他雖然深居簡出，但好友不少且跨度極大，從貴族到社會最底層。他討厭大眾審美趣味，卻真心的熱愛他的模特們。他的表現(xiàn)主義繪畫影響著這個世代的畫家，被稱為“架上繪畫最后的尊嚴”。索德克更是一個將自己深深埋藏于藝術(shù)世界的人，他在已經(jīng)成為全球有重要影響力的攝影家之時，在捷克本土卻一直低調(diào)的保持著印刷廠工人的身份。幾十年來，這個印刷廠工人在他的工作之余，在他的工作室里，默默的制造著這些具有特殊才情的藝術(shù)品，后因常常被歐美國家邀請出國，而被國安部門關(guān)注，才不得不浮出水面，直至現(xiàn)在被捷克奉為國寶級藝術(shù)大師。已經(jīng)81歲的索德克還在以飽滿的熱情持續(xù)拍攝，不管外界怎樣變化，他不變的是創(chuàng)作狀態(tài)，是用攝影持續(xù)發(fā)聲的欲望。

弗洛伊德與索德克都是拒絕被社會、被規(guī)則、被利益脅迫的人，他們都與世界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在溫飽適可而止的境況下創(chuàng)造自己的并不被很多人認可的藝術(shù)世界，他們抒發(fā)情感、直面肉欲，強調(diào)審美體驗的自由性，最終在這個合適的時代贏得了喝彩，成為了各自領(lǐng)域的標桿。在當下浮躁的、為利益而創(chuàng)造的年代，他們的存在尤顯珍貴，像獨特的波光在藝術(shù)長河中閃耀。

Exiled Carnal Desire——Comparison Between Painter Freud and Photographer Saudek

Liu Yang

After 1960s， Lucian Freud persisted in figurative painting while western artists were looking for unique and effective art language； on the contrary， documentary photography dominated photography community，however， Jan Saudek focused on making weird scene by camera. From Lucian’s oil paintings and Saudek’s photos， there is an incredible similarity when the two artists chose their models: bare bodies， plum breast and fat buttocks， plain faces…… They expressed emotion， faced carnal desire， and emphasized the freedom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Finally， they gained their appreciation in this suitable time and became leading ones in their own community.

Lucian Freud， Jan Saudek， Plum breast and fat buttoc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