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的忠烈

王菁

摘 要：《紅樓夢》是一部內(nèi)涵豐富的作品，它描述了一個以“寶玉”為中心的“女兒國”，這個女兒國里有形形色色的高尚純潔或者機關(guān)算盡的人物。而關(guān)于忠烈，當推鴛鴦、紫鵑。面對賈赦的威逼利誘，始終堅守不屈的鴛鴦是忠己的；生前死后，始終相隨的紫鵑是忠主的。

關(guān)鍵詞：金鴛鴦 忠己 紫鵑 忠主

《紅樓夢》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新境界和巨大成功，突出的表現(xiàn)在塑造了成群的性格鮮明而又富有社會內(nèi)蘊的人物形象。無論是濃墨重彩刻畫的主人公，還是著筆不多的人物，都令讀者掩卷不忘，耐人尋味，成為近世眾人評說的對象?！都t樓夢》刻畫人物的成功之處就是能寫出不同身份、境遇的人物，即便是身份、境遇相同的人物，也各有自己的性情，行事中表現(xiàn)出不同的價值取向和人物態(tài)度。本文就是選取身份相同的兩個人物——鴛鴦、紫鵑，擁有的同而不同“忠貞”，同時分析人物的“忠貞”的不同類別和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

一、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金鴛鴦忠己

如果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至理名言，那我想這句話遇到紅樓夢里的金鴛鴦就失效了。鴛鴦的品格猶如她的姓氏——“金”一樣，禁得起封建社會的熔煉。鴛鴦忠于自己本性可以從三個方面看出：

（一）忠于本性的善良公正

鴛鴦是賈母身邊的丫鬟，因為主子身份的尊貴，鴛鴦在賈府的身份自不必說，普通的丫鬟見是她來，立刻站住，待她走過去。就連鳳姐，這個賈府的一把手見了鴛鴦也不見了往日的跋扈與潑辣，倒如小姐妹一樣跟她隨便調(diào)笑。而鴛鴦也不甘示弱，只管拿話嘔她。例如。如那一次賈府在藕香榭擺下螃蟹宴，鳳姐先在賈母席邊“胡亂應(yīng)了個景兒”，又走到廊下丫環(huán)們的席上來吃，面對鳳姐調(diào)笑，鴛鴦當機立斷回擊過去，在半是調(diào)笑，半是認真的情況下，我們也看得出鴛鴦于己之忠誠，玩笑里都容不得別人褻瀆她對自己內(nèi)心的堅守。

同時，我們可以看出鴛鴦在賈府中地位，但是盡管地位如此之高，倒也沒有被權(quán)勢偷走良心，鴛鴦自始至終都是“忠己”的，第一條就體現(xiàn)在她的善良品性。在大觀園這個小社會里，有媳婦與公公亂倫的淫事，有為了爭風吃醋害死他人的例子，也有賣己求榮的小人物，也有仗著主人的地位在賈府中橫行霸道的奴才……而唯獨鴛鴦既沒有賣己求榮，也沒有仗勢欺人，反而保持著自己一顆公正、善良的心。正如李紈對鴛鴦的誠心贊賞。 從這個旁觀者口中，我們可以看出鴛鴦具有忠于本性的善良公正的優(yōu)秀品質(zhì)。再如鴛鴦撞見司棋與其表哥潘又安偷情，司棋因為害怕鴛鴦去告發(fā)、邀賞，因此“司棋一夜不曾睡著，又后悔不來。至次日見了鴛鴦，自是臉上一紅一白，百般過不去，心內(nèi)懷著鬼胎，茶飯無心，起坐恍惚。挨了兩日，竟不見動靜，方略放下了心?！贝藭r的鴛鴦并沒有像司棋擔心的那樣去告發(fā)她，因此司棋可以放下了心。然而司棋因聽說表哥逃走，心里又添了一層氣，自此一頭病倒，懨懨地竟成了病了。而此時的鴛鴦聽聞司棋生病，自己反倒過意不去，滿心愧疚，反而為了安慰司棋，自己竟賭咒發(fā)誓與司棋這樣說：“我若告訴一個人，立刻現(xiàn)死現(xiàn)報。你只管放心養(yǎng)病，別白遭蹋了小命?！?/p>

由上述兩點已經(jīng)可以看出金鴛鴦如金子般的品格了，這已經(jīng)可以詮釋鴛鴦忠于本性最初的善了。然而在《紅樓夢》里，這還不是最能突出鴛鴦的金子般的品格的事例，鴛鴦抗婚則是將她忠己，不忘初衷的品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二）誓死抗婚

賈赦——這位賈府里的大老爺，看上鴛鴦，想討她做姨娘，先讓邢夫人做說客，再利用她的嫂子和哥哥，用盡了威逼和利誘的手段，然而鴛鴦的表現(xiàn)得決絕讓我們肅然起敬。如她跟平兒的真情訴說：“……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證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兵x鴦的決絕之態(tài)并不是忸怩作態(tài)，是終于內(nèi)心，對自己負責的選擇。還有鴛鴦的嫂子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的確，在大觀園里為奴為仆，如果能爬上主子的高位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所以，對于一心求榮的嫂子而言，能給賈赦當個小老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然而鴛鴦卻是嚴詞拒絕。而面對鴛鴦的誓死不從，賈赦并沒有知難而退，反而放了狠話：“……憑他嫁到了誰家，也難出我的手掌心?！辟Z赦已經(jīng)給鴛鴦的一生上了一個枷鎖，猶如孫悟空被壓到五指山，不見到“師父”，始終無法獲得新生。鴛鴦沒有妥協(xié)，她拿起手中的“武器”，第一次向那個男權(quán)社會開戰(zhàn)了。一個奴仆世家，面對主子的威脅，能拿什么反抗呢，無非是那條僅僅屬于自己的生命。鴛鴦那一席堅貞的宣言，不要說是“寶玉、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表現(xiàn)了對大家汲汲追求的恩寵的蔑視，沒有愛情，沒有自由的，沒有自己靈魂的任何恩榮對鴛鴦來說都是束縛、枷鎖，是對自己靈魂的綁架。

鴛鴦是在作秀嗎？是在利用賈母的權(quán)威給自己的清高穿一層盔甲嗎？不是！原來鴛鴦一進來，便袖內(nèi)帶了一把剪子，一面說道，一面回手打開頭發(fā)就鉸。眾丫鬟婆子看見，忙來拉住，已剪下了半綹來了。這不僅僅是半綹頭發(fā)，而是鴛鴦忠于自己，誓死抗婚的證據(jù)。

（三）殉主，殉己

逼婚事件就這樣結(jié)束了，鴛鴦自己知道，這件事還沒有結(jié)束，即使沒有賈赦，還會有別人，這個吃人的社會已經(jīng)吞噬了那么多年輕的生命了，她會幸免嗎？賈母可以護她一時，可以護她一世嗎？這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賈母一歸西，鴛鴦也就追隨而去。與其說鴛鴦是殉主，倒不如說鴛鴦是殉己。她沒有半點猶豫，也沒給著世界留下一絲機會，她帶著曾經(jīng)剪掉的半綹頭發(fā)走了。留下這個等著糟踐她的社會在無盡的惋惜。然而鴛鴦是純潔的。猶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芳香沁人心脾，給這個污濁的地方留下一絲清氣。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鴛鴦看似死了，卻獲得了靈魂的永生。

二、莖桿一枝，花開兩朵，同生同死的并蒂蓮——紫鵑之忠主

馮育棟《關(guān)于紫鵑》中寫道“要在大觀園中找出一個堪為白璧無瑕者，當推“紫鵑”，“她天真無邪，光明磊落，俠骨柔腸，忠心耿耿，只有成全他人之念，毫無自私利之心”，“她可以說是某種‘忠義的化身，是一個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的十分親切可愛的心靈美的姑娘。”[1]這些評價對于紫鵑再確切不過了，紫鵑與黛玉是同心同根的并蒂蓮花，只有她能明白黛玉的癡情，明白黛玉心底的期盼，也只有她敢于批評這個任性的小姐；她心疼黛玉，明白她的口是心非；她呵護黛玉，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程，是紫鵑一直陪伴在左右；她忠于黛玉，在黛玉離開之后，是紫鵑在為她誦經(jīng)祈福，祈求永生。紫鵑是忠于黛玉的，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看出。

（一）關(guān)心黛玉的身體

大觀園里的瀟湘妃子，因為體弱，身體情況一直令人擔憂。在這里雖然賈母、寶釵、寶玉……都會關(guān)心黛玉的身體狀況，但都沒有像紫鵑一般一心一意為黛玉著想。[1]這可以從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看出來。如：

黛玉嗑著瓜子，只管抿著嘴笑。可巧黛玉的丫鬟走來給黛玉送小手爐兒，黛玉因含笑問她說：“誰叫你送來的？難為她費心了。哪里就冷死我了呢！”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來的?！雹?1

如若不是全身心地為黛玉著想，紫鵑怎會注意到黛玉沒有帶手爐兒？又怎會想到要給黛玉送手爐兒？連黛玉也沒注意的細節(jié)，紫鵑完完全全看在眼里了。紫鵑擔心黛玉的弱不禁風的身體，所以黛玉沒出門多久就趕緊讓人送去溫暖。這雪中送炭事小，但是時時刻刻不分離的忠心卻是大的。再看第八十二回，紫鵑看見黛玉身體欠佳，內(nèi)心傷痛，但是她不能告訴黛玉。她自己為主子承擔著時間的折磨。她知道黛玉身體欠佳，但是還要鼓勵黛玉：“姑娘身上不大好，依我說，還是自己身上開解些。身子是根本，俗語說的：‘留得青山在，依舊有沒柴燒?！比绻f醫(yī)生的藥方可以支持著黛玉的生命延續(xù)，那么紫鵑則是給黛玉精神上開了一副良藥。在這個異地他鄉(xiāng)，黛玉背井離鄉(xiāng)，沒有家人的呵護，沒有歸屬感，然而在這，是紫鵑給了黛玉一個心靈的居所，紫鵑也非常擔憂黛玉的思鄉(xiāng)之情。黛玉性情高傲，但是不得不寄人籬下，這總是讓她不得快活。變得多愁善感，而遠離家鄉(xiāng)和父母也總是讓黛玉備受鄉(xiāng)愁的困擾。紫鵑常見黛玉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好端端淚流不止，于是經(jīng)常用話來寬慰黛玉。紫鵑是忠于黛玉的，不僅是身體還是心理，她都盡心呵護。

（二）大膽指出黛玉過失

黛玉本來就是有點“小性兒”，連寶玉都不敢輕易批評黛玉，然而紫鵑卻敢在黛玉犯錯之時，給些忠誠的建議。例如第二十九回中張道士替寶玉提親，寶玉和黛玉吵了一次架，紫鵑知曉其中的緣由之后，等到黛玉的情緒漸漸歸于平靜之后，紫鵑就批評起了黛玉：“論前兒的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別人不知道寶玉的脾氣，難道我們也不知道？為那玉也不是鬧了一遭兩遭了！”①225“好好的，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豈不是寶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兒，常要歪派他，才這么樣?！雹?25這樣的話，也只有忠言也只有真心為黛玉著想的紫鵑敢于說出口來。丫鬟本應(yīng)該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即可，主子即使犯了錯又與自己有多大干系。但是紫鵑了解黛玉，她知道黛玉內(nèi)心的感受。后來寶玉來賠禮道歉，愛面子而又負氣的黛玉不許開門，但紫鵑說道：“這又是姑娘的不是了。這么熱天，毒日頭地下，曬壞了他，如何使得呢？”①225紫鵑知道寶玉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問題，黛玉一定很是自責。紫鵑也明白，黛玉只是一時任性，內(nèi)心對寶玉滿滿的都是心疼，寶玉倘若真的曬壞了，黛玉免不了傷心傷身。紫鵑開了門之后，她又巧妙地順著寶玉的問題把黛玉的心思傳達給了寶玉：“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氣不大好。”這也表現(xiàn)了紫鵑的靈巧，隱晦地傳達了黛玉內(nèi)心的想法，在這小心翼翼而又無微不至的體貼中感受到紫鵑對黛玉的忠誠，同時，也把紫鵑性格中與人和善、寬容、豁達的特征展現(xiàn)出來。而黛玉有時的任性和驕縱不正是展現(xiàn)了性格中缺失這種品質(zhì)嗎？兩人在性格上不由自主地形成了一種互補，因此在情感上也就更加知心。

如果紫鵑和別人一樣，只是一味地稱贊主子，依著黛玉的性子，如若出了什么后悔的事，誰能為她承擔？雖然比不了冒死進諫的忠臣的偉大，卻也是黛玉身邊必不可少的一種忠誠！

（三）臨終前陪伴，逝世之后守候

黛玉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直至臥床不起，紫鵑一直留在身邊悉心照料。寶玉大婚，為了掩人耳目，讓紫鵑去扶新娘，只見紫鵑這樣道：

“林奶奶，你先請罷。等著人死了，我們自然是出去的那里用這么……”說到這里，卻又不好說了，因又改說道：“況且我們在這里守著病人身上也不潔凈。林姑娘還有氣兒呢，不時地叫我?！雹?04這在別的丫鬟那，應(yīng)該是極好的事，參加喜事總比沾著喪事要好。但是紫鵑拒絕了，反而是雪雁，這個一直陪著黛玉的丫鬟去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紫鵑不離不棄地陪伴。從黛玉焚稿斷癡情到黛玉魂歸離恨天這一天，紫鵑總共哭了八次，也就是除了正常照顧黛玉之外的時間，她都在用眼淚訴說對主人的不舍和忠誠。紫鵑替黛玉怨恨著寶玉，替黛玉譴責著寶玉，這個辜負了一顆真心的“負心漢”。

我說紫鵑和黛玉是一株并蒂蓮，因為身不由己，雖不能雙生雙死，但是日日與青燈古佛為伴，既可以免受這個社會的污染，又可以表達對主人的感謝。紫鵑是忠誠的，黛玉生前紫鵑將一顆真心全心全意交給她，黛玉死后，紫鵑把自己的靈魂交托給黛玉，希望可以在另一個世界一直陪伴她。

季新在《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贊道：“紫鵑一生心神注于黛玉，惟其于中有耿耿著存，故一語一默一動一止，其精專真摯之意，宛然如見。其為人也，舍為黛玉打算之外無思想，舍遂黛玉愛情之外無志愿?！弊嚣N是忠誠的，滿眼滿心都是黛玉一人！紫鵑把她的一生獻給了瀟湘館和黛玉，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關(guān)鍵處，有主意，有膽識。雖然身份上是黛玉的丫環(huán)，但實際上是黛玉平生難得的知己，關(guān)心黛玉之冷暖，懂得黛玉之心事，有這樣的忠心之仆，忠心之友，忠心之伴，也是林妹妹此生無父母兄弟姐妹陪伴的一種彌補，同時也是林妹妹此生中的一大幸事。

總而言之，紅樓夢里的大觀園是女性的大舞臺，這里每天上演著不同的人生，或逆來順受，或掙脫樊籬，勇于反抗；或者是趨炎附勢，忘恩負義，或者是選擇忠己、忠情、忠心。如果可以為紅樓夢里的千紅萬艷寫一部忠貞傳記的話，我一定會首列鴛鴦、紫鵑。鴛鴦自始至終如蓮花般高潔，忠于自己的尊嚴；紫鵑如并蒂蓮與黛玉同呼吸共命運，始終不離不棄，忠于那份是仆亦友亦親的感情。

注釋

① 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61.

參考文獻

[1] 宋丹，封絢，劉明璞.淺談大觀園四大丫鬟人物性格之美[J].湖北大學函授學報，2012（9）：159-160.

[2] 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

[3] 鄧溪云.試論《紅樓夢》中三烈女一鴛鴦、司棋、尤三姐之死[J].郴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1（12）：51-53.

[4] 郭艷紅.20世紀80年代以來紫鵑研究綜述[J].文藝生活，2011（12）：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