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民
(復旦大學 歷史學系,上?!?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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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理論研究
理論、邊界與碎片化檢討
——新文化史研究的再思考
張仲民
(復旦大學歷史學系,上海200433)
近些年,中國大陸也興起新文化史譯介熱,但仍存在一些容易引起誤會和爭議的問題。本文對此進行了回顧反思,指出新文化史本身汲取了很多理論成果,這可以讓史家更加謹慎地對待自己的工作,更加謹慎地展示自己的發(fā)現(xiàn),更加謹慎地對待各種分析框架和研究典范。而在當下的西方,新文化史已經(jīng)有統(tǒng)攝整個歷史研究領(lǐng)域之勢,它也同更多的相鄰學科發(fā)生了密切關(guān)系,一個新文化史研究的國際化潮流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由此也產(chǎn)生了“文化”的定義到底為何及其同社會的關(guān)系怎樣、新文化史研究的碎片化等問題?!拔幕被蛟S并不能獨立于物質(zhì)、經(jīng)濟或社會因素之外而發(fā)揮作用,新文化史家必須在文化之外深化對社會和經(jīng)濟因素作用的認識,同時博采眾長、吐故納新,借鑒與吸收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成果,采取更為復雜的歷史敘事,避免將文化泛化和走入歷史研究碎片化的誤區(qū)。不過,目前大家所樂道的中國語境中的碎片化問題,其實是低水平重復的問題,并非新文化史語境中的碎片化問題。目下我們的新文化史實證研究雖然取得一些進展,但總體上看,仍系對外來刺激的追隨和模仿,并非為內(nèi)在學術(shù)理路發(fā)展的水到渠成,故此存在諸多耳食膚受、不求甚解的情況,尚缺乏深厚的研究基礎(chǔ)與學術(shù)積淀,可待改善與提高之處甚多。
新文化史理論文化碎片化
經(jīng)過十多年的譯介,西方新文化史中的許多經(jīng)典著作在中國大陸相繼有了中譯本,新文化史也為愈來愈多的人所知。這其中,真誠支持者有之,葉公好龍者有之,反對者亦不乏其人,而誤解、不解者更是所在多有。故而,筆者在此前的基礎(chǔ)上,想就新文化史研究中容易引起爭議的三個問題,再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以質(zhì)諸高明。
首先是理論問題。嚴格來講,新文化史本身并不是理論,即便它吸收了很多理論成果——特別是文化研究、新歷史主義以及有關(guān)的文化理論,盡管許多西方新文化史家確實也有很高的理論修養(yǎng),經(jīng)常“借助一些新概念,讓許多新的主題得到了發(fā)現(xiàn)和探索”,*彼得·伯克著,蔡玉輝譯:《什么是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85頁。但新文化史的生命力仍然在于一系列足以“示來者以規(guī)則”的研究實踐,這使得它不會像過去中國引介的一些西方理論一樣,潮來潮去,最后淪落為“新名詞運動”,對實際的歷史研究貢獻無多。
新文化史在西方的成功也提醒我們,對理論要有一種開放的態(tài)度。因為在實際的史學研究中,哪怕是最“反對”理論的實證研究者,*其實,史家堅持實證主義本身就“是理論,是一種哲學立場”。參看海登·懷特(Hayden White)訪談,見陳建守編:《史家的誕生:探訪西方史學殿堂的十扇窗》,臺北:時英出版社,2008年,第57頁。都無法擺脫理論的束縛。不管是在研究主題的選擇、研究方法的采用,或是在表述研究發(fā)現(xiàn)時所使用的概念、語言和敘述方式,以及最后呈現(xiàn)出的結(jié)論與研究結(jié)果,都已經(jīng)包含一定的理論預設(shè)和價值判斷。而且這樣的預設(shè)及判斷已經(jīng)內(nèi)化于研究實踐中,讓我們永遠無法掙脫。只有憑借這些先行或先驗的理論預設(shè),我們才能更好地開展自己的研究,更好地表述在研究中的發(fā)現(xiàn),也才能更好地讓研究成果為讀者接受。無論承認與否,歷史學科在過去近二百年的發(fā)展中,已經(jīng)不斷從其他學科的理論中獲取營養(yǎng)。*參看艾文斯著,張仲民等譯:《捍衛(wèi)歷史》,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0~16頁。甚至有學者認為理論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沒有歷史學與理論的結(jié)合,我們既不能理解過去,也不能理解現(xiàn)在?!?彼得·伯克著,姚朋等譯:《歷史學與社會理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2頁。實證史家認為自己可以充當理論法庭判官的看法,太過于自負和自欺。相輔相成,理論探索也亟須歷史學家的加入,需要“融入史學的思維”,不能任由理論家海闊天空,“因為歷史學家對社會理論核心問題的意見不僅重要,而且有啟發(fā)意義”。*休厄爾著,朱聯(lián)璧等譯:《歷史的邏輯:社會理論與社會轉(zhuǎn)型》,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2年,第5頁。
在今天,歷史研究或者更確切說歷史書寫,已很難被視為一種純客觀的、無視理論的行為。因為古往今來,歷史學家或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寫出沒有任何哲學或意識形態(tài)立場的歷史,唯一的問題在于我們是否承認這種立場,以及是否意識到我們的選擇被其左右”。*Beverley Southgate,History: What and Why?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01) 10.這些年來,“后現(xiàn)代轉(zhuǎn)向”(postmodern turn)、“文化轉(zhuǎn)向”(cultural turn)等思潮,已經(jīng)對歐美的歷史學研究帶來了極大的沖擊,促使更多的新文化史家對歷史認識論和方法論進行重新思考,讓其更加重視歷史書寫或歷史敘述的作用。這在于歷史書寫本身并非中性和透明的,而是充滿意識形態(tài)與道德判斷的行為,經(jīng)常是有大義存焉的敘述政治(narrative politics)和記憶政治(memory politics),而歷史的“真實”(truth)必須仰賴書寫來呈現(xiàn),無法外在于歷史書寫的模式和策略。進言之,“過去”(the past)必須經(jīng)由歷史學家的書寫才能得以“再現(xiàn)”(representation),而“再現(xiàn)”也并非“過去”的如實反映。其中,歷史研究者的書寫策略與修辭方式,也參與了各式各樣的歷史記憶或歷史“真實”的形塑。我們在實際的研究中,必須重視歷史書寫對建構(gòu)歷史“真實”的作用。諸如此類,都離不開對理論的了解與學習。
更進一步說,理論,尤其是目前正在為多數(shù)史家吸收和借鑒的文化理論,其主要用途并不在于能夠更“精確”描述過去和現(xiàn)在,也不在于能夠更有效地發(fā)現(xiàn)與揭示“真理”或“真相”,最重要的還是它們作為有效的反思和自我批判的思想資源,可以讓史家更加謹慎地對待自己的工作,更加謹慎地展示自己的發(fā)現(xiàn),更加謹慎地對待各種分析框架和研究典范,更加嚴格地使用諸如“現(xiàn)代性”、“近代化”、“進步”、“啟蒙”、“真實”、“科學”、“客觀”、“民族國家”之類概念和預設(shè),從而避免讓研究者本人成為意識形態(tài)的俘虜和強權(quán)政治的擁躉,同時也不至于成為歷史神話的背書者與政治謊言的犧牲品。由此,我們的確可以這樣認為:歷史研究或者說新文化史研究的實質(zhì)猶如在歷史與理論之間艱難地走鋼絲,為了尋求更合理的歷史解釋,歷史學家“與其說是在發(fā)現(xiàn)新的經(jīng)驗事實中度過,倒不如說是在一系列理論研究的時光中度過,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比較笨拙地實現(xiàn)歷史與理論的結(jié)合中度過的”。*西蒙·岡恩著,韓炯譯:《歷史學與文化理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III頁??上У氖牵诰唧w的中國歷史研究中,我們看到的許多成果仍是單線的、因果論或目的論式的歷史解釋與書寫模式,摻雜著空洞的宏大議論與毫無自省意識的后設(shè)敘述,展示的是油水兩層的史論拼合或以論代史。
其次是關(guān)于新文化史研究中對“文化”的看法及新文化史的邊界問題。新文化史為“文化轉(zhuǎn)向”的結(jié)果,自1970年代在歐美勃興以來,其影響逐漸擴大,在美國尤其盛行。*Victoria E.Bonnelt and Lynn Hunt,eds,Beyond the Cultural Turn: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Society and Cultur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mia Press,1999) 2-5.正像一個西方學者所謂:“新文化史之所以新,主要是因為它還沒有被另一個歷史研究的觀點取代。至少在美國,它穩(wěn)坐歷史書寫舞臺中心的時間比從1960到1970年代早期的新社會史更久,而且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呈現(xiàn)衰弱的跡象?!?陳建守編:《史家的誕生:探訪西方史學殿堂的十扇窗》,第346頁。在當下西方,新文化史已經(jīng)有統(tǒng)攝整個歷史研究領(lǐng)域之勢,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經(jīng)被寫出或可以被寫出它的文化史;新文化史也同更多的相鄰學科發(fā)生了密切關(guān)系,包括文藝學、社會學、民俗學、語言學、藝術(shù)史、書志學、地理學、考古學,甚至是生態(tài)學和生物學等等,成為一個各學科的學者都在實踐與對話的領(lǐng)域。到20世紀末、21世紀初,一個新文化史研究的國際化潮流已經(jīng)出現(xiàn),流風所及,中國大陸歷史學界亦受到影響。
隨著新文化史影響的不斷擴大、其自身問題的不斷暴露,以及人類學家對文化概念與人類學科自身理論的檢討,乃至關(guān)于文化經(jīng)典、多元文化主義的爭議和文化泛本質(zhì)化等問題的出現(xiàn),人們對新文化史的批評與質(zhì)疑也在如影隨形。*關(guān)于新文化史在具體實證研究中出現(xiàn)的一些問題,可參看Richard Biernacki,“Method and Metaphor after the New Cultural History,”eds.Victoria E.Bonnelt and Lynn Hunt,Beyond the Cultural Turn: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Society and Culture,pp.62-92.大家尤其針對“文化”的定義及其同社會的關(guān)系乃至文化史的邊界問題,像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五十多年前所指出的,假若什么都是文化,沒有什么不是文化,如此賦予文化這樣一個無所不包的總體解釋,就意味著它也難以解釋任何東西。*Patrick Brantlinger,“A Response to Beyond the Cultural Turn,”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07.5 (Dec.,2002): 1503.又如侯胥(Roger Chartier)之質(zhì)疑:“如果所有姿勢,所有行為舉措,所有能夠被客觀評測的現(xiàn)象,都必定是個體將意義付諸于事物、文字和動作的結(jié)果,到那個時候,我們是否應該改變觀察的視角,將所有的歷史,無論是經(jīng)濟或社會史,人口史或政治史,都視為文化史?在這種基本上屬于人類學式的視角下,所產(chǎn)生的危險是會出現(xiàn)一種帝國主義式的定義,將所研究的范疇等同于歷史本身,進而導致自身的崩解?!?侯胥著,楊尹瑄譯:《“新文化史”存在嗎?》,《臺灣東亞文明研究學刊》第5卷第1期,2008年6月,第205頁。故有評論家指出,隨著文化史的盛行,可能就沒有“文化史”這樣的領(lǐng)域,有的或許只是歷史學家在“用一個文化的模式”來研究歷史,“現(xiàn)在也許到了去追問什么不是文化史,以及它何以至此乃至未來何去何從之時”。*Laurie Nussdorfer,“The New Cultural History; Interpretation and Cultural History,”History and Theory 32.1 (Feb.,1993): 82,74.年鑒學派過去曾經(jīng)試圖吸納各種社會科學進入歷史學,結(jié)果使歷史學面臨喪失自己特性的危險,今天的新文化史是否會重蹈覆轍呢?
眾所周知,新文化史經(jīng)常被視為一種“人類學的歷史學”,就在于它從人類學那里受益良多,所以,新文化史家同人類學家在談到“文化”時一樣都使用復數(shù),并不會認為某個文化會更優(yōu)越于其他文化。他們也都會反對一些社會本能主義的解釋,以及一些非歷史的、本質(zhì)論式的預設(shè)和概念,而把文化當做一個“社會生活的類別”(category of social life),與經(jīng)濟、社會和政治不同,又非全然無關(guān)。*Ronald Grigor Suny,“Back and Beyond: Reversing the Cultural Turn?”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07.5 (Dec.,2002): 1484-1485.可惜歷史學家在借用別的學科的重要概念時,往往表現(xiàn)得不夠嚴謹和主動,像新文化史家從人類學那里援引的這個關(guān)鍵概念“文化”,即是如此。于是,他們就會濫用人類學民族志的權(quán)威和方法。*關(guān)于人類學家對歷史學家濫用人類學方法及民族志的批評,參看羅薩爾多著,高丙中譯:《從他的帳篷門口:田野工作者與審訊者》,收入克利福德、馬庫斯編:《寫文化——民族志的詩學與政治學》,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6年,第110~135頁。同樣,文化本身是一個眾說紛紜、極難定義的現(xiàn)象,它不是一個等著被描述的科學“客體”,也不是能夠被明確闡釋的象征與意義的統(tǒng)一體,“文化處于斗爭之中,是暫時的、不斷生成的”,“文化和我們對‘它’的看法都是歷史地生產(chǎn)、激烈地爭斗出來的”。*克利福德著,吳曉黎譯:《導言:部分的真理》,收入《寫文化——民族志的詩學與政治學》,第48頁;William H.Sewell,Jr.,“The Concept(s) of Culture,”eds.Victoria E.Bonnelt and Lynn Hunt,Beyond the Cultural Turn: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Society and Culture,pp.35-61;西蒙·岡恩:《歷史學與文化理論》,第61~91頁。進言之,文化并不那么容易再現(xiàn)和復原,更不會輕易被“發(fā)明”出來,可卻很容易會被簡單化、同質(zhì)化與有名無實化。因之,新文化史家“在將文本的類比擴大到更加深奧的研究對象上的同時,不知不覺地夸大了他們所研究的文化領(lǐng)域的一致性”,*西蒙·岡恩:《歷史學與文化理論》,第90頁。從而妨礙了對文化差異和多樣性的研究。一旦把所有的日常生活實踐泛化為文化建構(gòu)的因素,不管是經(jīng)濟的或是社會的,無形中會導致兩個重要的缺陷:“其中之一是文化主義,也就是過分注意歷史的文化和符號方面,而忽略了結(jié)構(gòu)的決定因素。另一個是對于語言的體性,對于語言在社會上的構(gòu)成方式以及它在社會上又構(gòu)成什么不注意?!?羅杰斯:《社會史中的人類學轉(zhuǎn)向》,《走進歷史田野:歷史人類學的愛爾蘭史個案研究》,第410頁。這樣的取徑正落入新文化史家之前所批評的單一決定論的窠臼。恰像社會史家艾文斯指出的:“對于文化和語言的新強調(diào),破壞了常見之于馬克思主義、年鑒學派和新韋伯主義的社會史中那種優(yōu)先考察原因的做法,在其中,經(jīng)濟因素通過社會發(fā)揮作用,依次被政治和文化因素表現(xiàn)。但如今,經(jīng)濟決定論被文化決定論取而代之,其中,文化本身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從而缺乏任何一種普世性的解釋力。”*艾文斯:《捍衛(wèi)歷史》,第159、181~184頁。進而艾文斯認為,對文化因素的強調(diào)和對社會因素的忽視,其實質(zhì)是穿新鞋走老路,重蹈了舊式政治史只重視精英的覆轍,在研究典范上可能是一種退步;況且舊的社會史亦沒有完全忽略政治、語言和文化的建構(gòu)效果,所以,社會史并沒有窮途末路到該被我們徹底拋棄之際。*艾文斯:《捍衛(wèi)歷史》,第159、181~184頁。
實際上,所有的文化問題都有一個物質(zhì)的維度,所有的人工物品也都蘊涵文化的因子。*Richard Handler,“Cultural Theory in History Today,”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07.5 (Dec.,2002): 1515.到上世紀90年代前后,一個重要的“物質(zhì)轉(zhuǎn)向”(material turn)出現(xiàn)了,新文化史家借此深化了對社會和經(jīng)濟因素作用的認識,很多學者遂轉(zhuǎn)向物質(zhì)文化這個文化同社會有明顯接榫領(lǐng)域的研究,關(guān)于物的社會史與知識史,物同權(quán)力、性別、觀看和消費的關(guān)系等,算是對過于注重文化分析取徑的補偏救弊。*但也有學者認為物質(zhì)文化史研究只是“掩蓋現(xiàn)實的工具”,其意義有限,但這主要是針對80年代及之前的物質(zhì)文化史研究而言。參看多斯著,馬勝利譯:《碎片化的歷史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61頁。有關(guān)物質(zhì)文化史尤其是關(guān)于中國物質(zhì)文化史研究情況的一些討論,可參看邱澎生:《物質(zhì)文化與日常生活的辯證》,《新史學》2006年12月號,第1~14頁。
再次,是關(guān)于新文化史導致的所謂歷史碎片化問題。其實,所謂歷史研究中的碎片化問題,最初主要來自于1970年代年鑒學派模式主導的西方社會史鼎盛時的研究現(xiàn)狀。*弗朗索瓦·多斯(Fran?ois Dosse)的《碎片化的歷史學》一書即針對年鑒學派史家中出現(xiàn)的碎片化狀況,猛烈開火;諾維克(Peter Novick)也曾對美國史學界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碎片化現(xiàn)象進行了分析。參看多斯:《碎片化的歷史學》;諾維克著,楊豫譯:《那高尚的夢想:“客觀性”問題與美國歷史學界》,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第783~808頁。關(guān)于年鑒學派模式的社會史發(fā)展狀況,可參看:Antoine Prost,“What has happened to French Social History?”The Historical Journal 35.3 (Sept.,1992): 671-679; Peter Burke,“Overture.The New History: Its Past and its Future,”Peter Burke,ed.,New Perspectives On Historical Writing (Cambridge: Polity Press,2001): 1-24;休厄爾:《社會及文化史中的政治無意識》,《歷史的邏輯:社會理論與社會轉(zhuǎn)型》,第21~75頁。這時歷史學科內(nèi)部日益四分五裂,史家的研究主題日漸支離破碎,到了1980年代,人們對越來越小的事物知道得越來越多,又認為宏觀而論的做法太過膚淺和簡單,而且對史學進行綜合的企圖,看來是“注定失敗”的“幻想”,“現(xiàn)在是微觀史學,是主題無限豐富的專題著作大行其道的時候了”。*安托萬·普魯斯特著,王春華譯:《歷史學十二講》,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頁。關(guān)于微觀史學的發(fā)展情況及其前景,可參看Giovanni Levi,“On Microhistory,”Peter Burke,ed.,New Perspectives On Historical Writing,pp.97-119;喬瓦尼·萊維著,尚潔譯:《三十年后反思微觀史》,《史學理論研究》2013年第4期?!皻v史不再是一門不可分割的知識體系,它破碎得近乎無法挽救。”*艾文斯:《捍衛(wèi)歷史》,第172頁;彼得·諾維克:《那高尚的夢想:“客觀性”問題與美國歷史學界》,第637~639頁。此種史學研究中的碎片化情況,或者更廣泛地說知識碎片化的情況,在其他學科亦普遍存在,甚或更形嚴重,這或許正反映了人文學科專業(yè)化、標準化的進一步擴張與知識分科的密度加深,乃至研究社群的大規(guī)模增長,“知識擴張本身必然鼓勵碎片化而非導向在學科內(nèi)部或?qū)W科之間的統(tǒng)一”,*Victoria E.Bonnelt and Lynn Hunt,eds.,Beyond the Cultural Turn: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Society and Culture,10.此乃人文學科包括歷史學的發(fā)展所付出的必需代價。如彼得·伯克之言:“新史學志于拓展歷史學的視野,以涵蓋所有人類活動;這固然豐富了歷史學的內(nèi)涵,但也付出了加劇瑣碎化的代價。歐洲學者對于世界各地歷史的興趣日增,誠然是件好事,但也因為歷史種類的繁多而加速了瑣碎化的情形?!?彼得·伯克訪談,見陳建守編:《史家的誕生:探訪西方史學殿堂的十扇窗》,第194頁。
在意大利著名微觀史家金茲堡(Carlo Ginzburg)看來,歷史研究的碎片化大有好處,畢竟歷史學為一門前于庫恩(Thomas S.Kuhn)所謂范式(paradigm)的學科,該學科還未曾出現(xiàn)過也不需要出現(xiàn)一統(tǒng)天下的研究范式或研究者,歷史學家哪怕各自都在講述不同的東西,甚至是互相沖突的內(nèi)容,但依舊是在歷史研究的界域之內(nèi),這非常不同于自然科學的情形;況且,歷史學研究主題的意義很多時候并非當下可見,它需要時間的沉淀和檢驗,對于不同的人,不同時代的人,其意義都會因人而異,我們不需要太早對所謂碎片化的歷史研究進行褒貶。*瑪利亞·露西婭·帕拉蕾絲—伯克編,彭剛譯:《新史學自白與對話》,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50頁。另一個著名的英國社會史家艾文斯則樂觀認為,不必擔心碎片化,有失必有得,“歷史學界不僅比起以前更加兼容并包,而且在研究范圍和研究取徑上,歐洲中心主義的色彩也愈來愈淡。如果這意味著作為一個知識領(lǐng)域的歷史越來越濃的碎片化,那么我們已經(jīng)失去的,可以因越來越多的機會出現(xiàn)而得到彌補——當下的通信技術(shù)和歷史學界的機構(gòu)提供了更多機會,讓不同領(lǐng)域的專家互相交流,并能與別國的同仁交換思想”。*艾文斯:《捍衛(wèi)歷史》,第181頁。
至于中國近代史研究中的所謂碎片化問題,2012年下半年,北京《近代史研究》曾專門在兩期雜志中刊出十三篇筆談,*《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第4~33頁;《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5期,第4~31頁。其中一些論述確實不乏啟人心智之處,但相互之間也存在不少頡頏之處,個別文章還顯示出作者對此問題的誤讀與附會。其實,依之前拙見,歷史研究中的碎片化問題在比較成熟的西方史學界也許存在,在當下中國大陸史學界,我們的微觀研究現(xiàn)狀遠未達到需要警惕細化的程度。*參看拙文《新文化史與中國研究》,《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編者的話》,《新文化史與中國近代史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5~6頁;《一個字的文化史》,《中國圖書評論》2010年第6期。因為將微觀研究做好在實踐上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如著名英國文化史家凱斯·托馬斯(Keith Thomas)所言:“要將微觀史做好,你還得真有點天分才行。那不是可以機械地完成的那種事情。表面看起來容易,實則不然。這種研究有很好的主題,但是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缺乏必需的史料?!?瑪利亞·露西婭·帕拉蕾絲—伯克編:《新史學自白與對話》,第112、245頁。在西方如此發(fā)達的史學研究脈絡(luò)下,史家從事微觀研究的難度尚且如此,遑論后來卻不居上的中國史家?
當然,就眼下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中的具體研究而言,確實存在一些看上去很瑣碎的選題和研究成果,但仔細考查這些論著,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主要是一些關(guān)注地方問題或中小人物的研究,側(cè)重的領(lǐng)域不是政治、社會、經(jīng)濟,就多是思想、教育和地方社會,采用的視角、研究方法與得出的結(jié)論,同對中心地區(qū)的問題、對大人物、大事件的研究,如出一轍。很多著作,要么是材料堆積,要么是空論充斥、亂引社會科學的理論,要么角度單一、結(jié)論卻宏闊,或兼而有之,加之歪曲或忽略證據(jù)者比比皆是,此類現(xiàn)象自然會貽人“碎片化”的口實。但類似情況不應該歸為歷史研究的碎片化問題,而是低水平重復與拙劣模仿的問題,是缺乏反省和過于依傍他人的結(jié)果。況且,西方的微觀研究本身包含著對1960~1970年代流行的結(jié)構(gòu)史學和社會科學化的史學解釋模式的反動意味,中國語境中的所謂碎片化取向恰恰是西方語境中的微觀史學所極力反對的。所以在此狀況下,目前大家所樂道的中國近代史研究中的碎片化問題,同西方史學語境中的碎片化,顯然并非同一問題。我們這里所謂的碎片化,往往屬望文生義或有意無意地誤判,多數(shù)時候系隨意將中西語境中的碎片化進行對接的結(jié)果。在此基礎(chǔ)上,一些學者遂進行想象、發(fā)揮和預警,他們尤其是采取二元對立的模式——將微觀研究與宏觀研究對立,將社會史、文化史同政治史對立,認為做微觀研究的就不關(guān)注宏觀問題,做社會史、文化史的就不關(guān)注政治史,等等。這類誤判其實正是西方語境中的微觀史家如金茲堡等所反對的,認為系外部批評者強加給他們的認知。*瑪利亞·露西婭·帕拉蕾絲—伯克編:《新史學自白與對話》,第112、245頁。
抑有進者,對于中國史學界特別是針對一些假大空的研究來說,主張新文化史語境中的碎片化研究取向,或許可以針砭當前歷史學研究中存在的弊端,有助于培養(yǎng)樸實、沉潛的學術(shù)研究風氣。無怪乎王笛教授會說:“到目前為止,中國學者研究的‘碎片’不是多了,而是還遠遠不夠?!?王笛:《不必擔憂“碎片化”》,《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的確,作為一門經(jīng)驗的學科,歷史學的主要意義在于“再現(xiàn)”過去,揭示未知、補充已知,讓讀者從中感受智慧與獲得啟示,而非得出規(guī)律性的結(jié)論或預言。而錢鍾書先生也早就針對學者重視理論和體系而忽略細節(jié)與個案的情況指出,人們應重視零碎的片言只語,“許多嚴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學系統(tǒng)經(jīng)不起時間的推排銷蝕,在整體上都垮塌了,但是它們的一些個別見解還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時效”。*錢鍾書:《讀〈拉奧孔〉》,收入氏著《七綴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34頁。對當下中國的學術(shù)界,特別是對急于建構(gòu)理論體系和輸出文明的思想界來說,錢氏的提醒不可謂不深刻。
需要注意的是,在中國大陸這樣特殊的“學情”下,新文化史被接受的情況同歐美存有許多差異。以歐美新文化史著作中諸多小人物的研究個案為例,像拉杜里(Le Roy Ladurie)的《蒙塔尤》、金茲堡的《奶酪與蟲子》、戴維斯(Natalie Zemon Davis)的《馬丁·蓋爾歸來》、達恩頓(Robert Darnton)的《屠貓記》等經(jīng)典的微觀研究,它們的精彩之處在我們這里就不太容易獲得認可,更難以激起追隨者較多的效法。可在歐美世界,這些善于講故事的著作卻為人們喜歡閱讀,且不乏追隨者跟進。因為普通人能從中找到更多認同與樂趣,歷史學家也能從中獲得動力和啟示。故此,一個做得好的以小見小的個案,哪怕呈現(xiàn)的是“井蛙之見”,也可以為更宏觀的典范及模型提供佐證或反證,結(jié)果不論如何,都能表明此微觀研究的價值,正契合人類學研究者及多元文化提倡者常說的“小的就是美的”(Small is beautful)的理念,亦即“雖小道亦有足觀”。*有關(guān)微觀研究及個案研究的價值與意義,可以參看西佛曼、格里福編,賈士蘅譯:《走進歷史田野:歷史人類學的愛爾蘭史個案研究》,臺北:麥田出版社,1999年;海斯翠普編,賈士蘅譯:《他者的歷史》,臺北:麥田出版社,1998年。相比起來,近現(xiàn)代中國的情形卻恰恰相反,由于政治參與度和政治公開程度的關(guān)系,一直以來,人們對過去和現(xiàn)在的軍國大事、高層秘辛與精英軼事都懷有濃厚興趣,由是,大家也更喜歡閱讀和書寫此類的作品和八卦故事,尤其是那些以簡單明快的因果論模式書寫的語言俏皮作品。在該情形下,個別微觀研究的著述,即便精彩,但獨木難支,恐怕也無法改變整個社會的閱讀嗜好和歷史學界的研究氣候(historiographical climate)。
在新文化史的反思和推廣方面,可能沒有學者比彼得·伯克的貢獻更大,追隨伯克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參看陳建守:《文化史的由來、實踐及意義》,《思與言》第44卷第2期,2006年6月,第243~267頁。就像他所指出的,在當下“這個史學碎化、專門化和相對主義盛行的時代,文化史變得比以前更為必要了”。*彼得·伯克著,豐華琴等譯:《文化史的風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14頁。因為新文化史固然促進了歷史研究的碎片化,但它同時也為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路徑,那就是“文化邊界”、“文化碰撞”等概念的使用,以及采取更為復雜的敘事來表現(xiàn)眾聲喧嘩的歷史場景,而不應只從一種單一的視角來呈現(xiàn)一元化的聲音。*彼得·伯克:《什么是文化史》,第138、146頁;參看彼得·伯克:《文化史的風景》,第225~236頁。此外,伯克也認為:跨學科的研究方法,進一步展現(xiàn)研究主題和其他主題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兼顧研究的深度與廣度,也是解決歷史研究碎片化的途徑。*彼得·伯克訪談,《史家的誕生:探訪西方史學殿堂的十扇窗》,第194~195、202頁。故此,像彼得·伯克所言:新文化史“是博采眾長的結(jié)果”,它只是標志史家研究重點的轉(zhuǎn)移,系對過去史學研究方法的吐故納新而非另起爐灶,事實是,“在新文化史這把大傘底下進行的實踐采用了各種各樣的研究方法”。*彼得·伯克:《什么是文化史?》,第85頁。這些多樣化的研究視角可能會互相捍格,但決不會勢如水火,只會進一步豐富我們的歷史詮釋技巧,正如侯胥之語,新文化史具有很大的開放性與某些共同特征,“確實仍是許多跨越既有疆界的問題點及研究需求的一個總合”,在此意義上說,“‘新文化史’的定義并非,或者說不再是因其研究路徑的統(tǒng)一性而來,而是由于它為那些具有共同體認、拒絕將豐富多樣的歷史現(xiàn)象省略為單一面向的歷史學家,以及那些從語言學轉(zhuǎn)向的幻象中解脫出來、遠離了過去以政治為研究主干或言必稱社會之傳統(tǒng)局限的歷史學家,建立了一個交流和討論的空間”。*侯胥:《“新文化史”存在嗎?》,見《臺灣東亞文明研究學刊》第5卷第1期,第214頁??梢哉f,新文化史依然需要在同舊的概念工具(conceptual apparatus)的合作與斗爭中前行。
不過,新文化史在歐美的影響雖然很大,但對大陸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的影響,目前看來還僅僅及于極少學者;*可參看拙文《新世紀以來中國大陸的新文化史研究》,《歷史教學問題》2013年2月號。唯該文的注釋在刊發(fā)過程中被遺失了。絕大多數(shù)的研究者仍然集中于傳統(tǒng)的政治史、社會史、經(jīng)濟史和思想史的研究,新文化史短時期難以撼動政治史、社會史、思想史的霸主地位。同樣無可諱言的是,目下我們的新文化史研究主要系對外來刺激的追隨和模仿,并非為內(nèi)在學術(shù)理路發(fā)展的水到渠成,尚缺乏深厚的研究基礎(chǔ)與學術(shù)積淀,受眾對之的接納亦存在不少望文生義之處,無怪乎很多學者爭相崇拜漢學家的研究成果(且不說他們中很多人的以論帶史與史料掌握不足、解讀不夠準確的大毛病),卻不知去向漢學家取法的歐美主流文化史家學習。很多學者熱衷于談理論、談宏觀結(jié)構(gòu)、談長時段、談年鑒學派等大問題,卻不知道歐美史學的最近發(fā)展趨勢、年鑒學派第四代的轉(zhuǎn)向和成績,以及“文化轉(zhuǎn)向”后興起的文化理論對歷史研究的深遠影響。自然,這些學者不會欣賞也不愿接受一些“平常事情的歷史”、一些“小而美”的歷史、一些看起來不那么“正統(tǒng)”與“政治”的歷史。
轉(zhuǎn)言之,就算是在已經(jīng)接受新文化史的學者當中,也存在不少耳食膚受、不求甚解的情況,一些學者還將之前由思想史改頭換面而來的所謂社會文化史之類也當作新文化史,或隨意拉扯上中國語境里原來的文化史研究來比附西方的新文化史。其實,中國語境中一些所謂的社會文化史或文化史的研究,其重點依然是在以線性時間觀分析思想、觀念是什么及其形成原因,乃至社會與經(jīng)濟的變革和造成的后果,取徑依然是近代化(現(xiàn)代化)、傳統(tǒng)和近代,或國家與社會等這樣單一的、已經(jīng)被認為存在問題的解釋框架與宏大敘述。更有意思的是,很多人歡迎和歌頌某些國外漢學研究者水準不高的文化史作品,卻對國內(nèi)有水準的文化史著述視而不見;一方面批評國內(nèi)學術(shù)不能同西方接軌,一方面卻又昧于西方史學研究大勢與西方中國學研究現(xiàn)狀,盲目崇拜與迎合一些水準不高的西方漢學家及其著作。于是,在具體的實證操作層面,一些學者的研究經(jīng)常不見對資料局限的警覺、對作為后設(shè)敘述(metanarrative)的歷史書寫的謹慎和自覺,在實踐層面亦缺乏對社會與思想及文化的互動乃至思想、觀念具體被接受、使用情況的討論。*可參看筆者對金觀濤、劉青峰兩位教授“觀念史研究”的批評,以及兩人的回應。張仲民:《“局部真實”的觀念史研究》,《東方早報·上海書評》2010年5月23日;金觀濤、劉青峰:《簡答張仲民先生對拙作的評論》,《東方早報·上海書評》2010年5月30日;張仲民:《觀念史研究應該怎么做》,《南方都市報》2010年9月5日;劉青峰、金觀濤:《就觀念史研究再答張仲民先生》,《南方都市報》2010年9月19日。另外,它們既缺少微觀的分析和象征意義的解讀,又鮮見扣人心弦的問題意識與高明的說故事技巧。
饒是如此,我們?nèi)钥蓸酚^地說,上述問題的存在并沒有影響到一些年輕學者對新文化史的學習和效法,這在他們的學位論文中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從關(guān)注的主題到使用材料的范圍、處理材料的方法、援用的理論資源,都不同于之前的社會史、思想史研究或其他一些專史的研究??梢灶A期,他們未來應該會更為關(guān)注一些看起來細小瑣碎但卻同日常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內(nèi)容,更喜歡從建構(gòu)論(Constructionism)的角度去處理和檢討諸如信仰、儀式、空間、象征、書寫、修辭、記憶、身體、物品之類的問題,也會更多借鑒西方一些原創(chuàng)性理論家的理論和實證史家的研究成果。當然,這些都離不開包括外在社會與物質(zhì)條件的支持,新文化史研究在中國大陸的發(fā)展壯大,實賴于此。
[責任編輯陳文彬]
Theory,Boundary and Fragmentation: Reflections on New Cultural History
ZHANG Zhong-min
(Department of History,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In recent years,new cultural history has been intensely introduced in China mainland while some problems remain to be clarified.This article points out that new cultural history itself has already drawn on certain theories,which enables historians to treat their research deliberately and be critical about various analytical frameworks and paradigms.In current Western academia,while new cultural history has seemingly occupied a dominant position in the field of history and become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adjacent subjects,some problems arise along with the international trend of new cultural history.This paper argues that “culture” may not be able to exert influence beyond material,economic and societal context,which requires historians to reach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economic and societal elements and absorb theories of related fields so to adopt more-refined historical narratives,avoiding going on a path of generalization of culture and fragmentation of history research.The so-called fragmentation problem in Chinese context is actually a problem of repetitive work at a low level,instead of a fragmentation problem in the context of new cultural history.Admittedly,some empirical works have emerged: it is solely an imitation of Western works instead of a natural development following its inner logic,which leads to lots of misunderstandings and puzzles.
new cultural history; theory; culture; fragmentation
張仲民,歷史學博士,復旦大學歷史學系、中外現(xiàn)代化進程研究中心副教授。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衛(wèi)生’的生意——衛(wèi)生與晚清的消費文化”(項目批準號:11YJC770089)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