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卓華 (山東大學威海法學院,山東威海264209)
◎李強楠 (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行政心理視域下的官員腐敗研究
◎孫卓華 (山東大學威海法學院,山東威海264209)
◎李強楠 (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導致官員腐敗的因素較多,其中行政心理因素是一個關鍵因素。為了探尋官員腐敗的行政心理變化,運用實證研究方法,從“正義網”反腐板塊中隨機抽取30份腐敗官員的懺悔錄作為樣本,對腐敗官員的職務級別、成長背景、工作環(huán)境等個人特征進行定量描述分析,探究官員腐敗的心理原因,對其前腐敗、腐敗初、腐敗中、腐敗后及案發(fā)后等心理蛻變過程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這一群體腐敗的心理變化規(guī)律,并從行政心理角度探究預防官員腐敗的措施,以期能夠引起公共行政領域對行政心理的重視,從而有益于我國公共行政的完善。
公務員管理;官員腐??;心理蛻變;行政心理
在當代,腐敗已然是各國政府共同面臨的問題。在國際透明組織公布的包括175個國家或地區(qū)的《2014年貪腐印象指數(shù)》報告中,2/3以上的國家或地區(qū)得分都低于50分,大多數(shù)國家在反貪腐方面的進展非常有限。
現(xiàn)有關于腐敗問題的研究多是從政治學、經濟學、倫理學角度進行探究,其中以經濟學角度居多,循此經濟邏輯制定的預防腐敗的措施執(zhí)行起來效果并不明顯。在我國,從媒體披露的信息來看,價值觀的扭曲、心理的腐化墮落是導致一些官員最終在腐敗之路上積重難返的根源,但目前對行政心理與官員腐敗關系的研究甚少。而且,通過對已有研究的梳理發(fā)現(xiàn),現(xiàn)有官員腐敗的研究多以思辨性研究為主,實證研究相對較少。思辨性研究多將研究重點集中在官員腐敗的原因、腐敗的預防解決之策上,而為數(shù)不多的實證性研究則是將研究對象集中在省部級官員上,對其他層級、數(shù)量較多的官員缺乏足夠的關注。
基于此,本文試圖通過對現(xiàn)有涉及不同行政級別腐敗官員懺悔文本的科學抽樣,對腐敗官員的個人特征、腐敗原因、心理蛻變過程進行分析,以探究行政心理與官員腐敗的關系,從行政心理角度為預防官員腐敗提供相關參照。
隨著我國反腐力度的加大,近年來落馬的腐敗官員非常多,從普通科員到省部級高官,均有涉及。各級監(jiān)察部門紛紛開設“懺悔錄”欄目,以警示其他官員。本研究選擇將正義網(http://www.jcrb.com)“貪官懺悔錄”作為信息搜集的來源。該網站“懺悔錄”的來源為《檢察日報》,因此,信息的真實性和有效性可以得到保障。截至2013年11月30日,該欄目自2006年9月創(chuàng)辦共有腐敗官員“懺悔錄”300篇,通過對文本進行編碼抽樣,按照10%的抽樣比例,抽取樣本30份進行研究。研究內容包括腐敗官員的個人特征、心理蛻變過程。
(一)腐敗官員的個人特征
根據(jù)樣本的整體情況,將職務級別區(qū)分為鄉(xiāng)科級、縣處級、廳局級、省部級。為對樣本主體的生活狀況、心理背景有較為全面的了解,對幼時家庭、仕途、初始工作表現(xiàn)、案發(fā)工作單位逐一進行考察。
(二)心理蛻變過程
心理學意義上的心理過程通常是指心理活動、心理變化的發(fā)生發(fā)展過程。本研究根據(jù)腐敗官員在懺悔文本中的陳述,對腐敗官員的心理蛻變過程進行一定程度的劃分,以幫助我們對官員腐敗的過程有一個更為清晰的認知。
腐敗官員從最初的光環(huán)環(huán)繞到最終身陷囹圄,其心理經歷了一系列變化,大多數(shù)官員一開始并非窮奢極欲,他們在腐敗之前多有拒腐的經歷。因此,“前腐敗心理”階段主要考察官員在腐敗墮落之前是否有拒腐經歷;“腐敗初始心理”主要指官員在初始腐敗行為中的心理表現(xiàn);“腐敗中心理”主要指官員在多次收受賄賂或貪污公款后發(fā)生腐敗行為時的心理表現(xiàn),這里的“腐敗中”側重指當腐敗行為多次發(fā)生,行為主體對腐敗行為的看法和心理活動;“腐敗后心理”的產生具有一定程度的復雜性,多數(shù)腐敗官員盡管腐敗行為多次發(fā)生,在腐敗中可以做到心安理得,但是由于腐敗官員身處的社會主流價值觀對其仍有一定的規(guī)范作用和法律的震懾力,使得部分官員腐敗后的心理發(fā)生了變化,讓人們看到法律和主流價值觀的作用;“案發(fā)后心理”則主要指腐敗官員落馬后的心理表現(xiàn),幾乎皆為悔恨心理。
圖1 腐敗官員心理五個蛻變階段
(一)腐敗官員個人特征的分析
1.職務級別。因樣本來源于《檢察日報》,揭露出來的案件多是近年來各地監(jiān)察部門查處的腐敗案件,從腐敗官員整體的職務級別分布來看,鄉(xiāng)科級、縣處級、局廳級均有涉及,在這30份樣本中,其中鄉(xiāng)科級官員8人,占樣本總量的26.7%;縣處級官員13人,占樣本總量的43.3%;廳局級官員9人,占樣本總量的30%。
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于省部級高官特有的地位、權力和影響力,使得人們對省部級官員的腐敗尤為關注,這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位于省部級職位序列以下的廳局級、縣處級、鄉(xiāng)科級官員的腐敗,事實上,基層官員的腐敗消極影響很大。
2.幼時家庭。幼時家庭對個人成長具有重要影響。通過樣本中已知的信息,對腐敗官員的幼時家庭進行分析。在已知的16人中,幼時家庭為農民家庭的有12人,占有效樣本的75%;幼時家庭為工人家庭的有3人,占有效樣本的18.75%;干部家庭為1人,占有效樣本的6.25%。
按照社會心理學的觀點,認知主體原有的經驗,尤其早期的經驗對主體的社會認知、行為方式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1]。幼時家庭的貧寒和生活的苦難賦予這些官員超出常人的努力程度和生存意志,使得他們可以在后來的工作中堅韌,進而脫穎而出。然而,幼年的貧寒和苦難也讓他們對生活的匱乏懷有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和焦慮,這也使得這些官員在獲得權力、占有經濟上攫取利益的機會時不能有效地約束自己。
3.仕途境況。在這30份樣本中,其中仕途順利的有28人,占樣本總量的93.3%;仕途一般的有2人,占樣本總量的6.7%。因此,絕大多數(shù)腐敗官員在早期的仕途發(fā)展中比較順利。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他們喪失對腐敗墮落的警惕。
而且,從涉案金額看,樣本中10萬元以上不到100萬元的占樣本總量的43.3%,100萬元以上不到1 000萬元的占樣本總量的40%,1 000萬元以上的占樣本總量的16.7%。多數(shù)腐敗官員表示,由于仕途中缺少有效的監(jiān)督和制約機制,自己收受賄賂的數(shù)額經歷從少到多、從小到大的過程,倘若可以提前被有效監(jiān)督,自己可能不會在腐敗路上走得這么遠。
4.案發(fā)工作單位及職位。在這30份樣本中,案發(fā)時在政府工作的有12人,占樣本總量的40%;在政府職能部門工作的有11人,占樣本總量的36.7%;在國企和學校工作的分別有3人,各占樣本總量的10%。其中,在政府及其職能部門工作的占到樣本總量的76.7%。這表明,腐敗官員中來自政府與政府職能部門的占大部分;在對懺悔文本進行整理編碼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多數(shù)官員是單位的一把手,缺乏監(jiān)督是他們走向腐敗的重要原因。
5.工作表現(xiàn)。在這30份樣本中,其中,初始工作表現(xiàn)非常出色的有29人,占樣本總量的96.7%;初始工作表現(xiàn)一般的1人,占樣本總量的3.3%。絕大多數(shù)官員到案發(fā),一直在工作方面表現(xiàn)很出色。一些人錯誤地認為“自己為國家做了很大貢獻,貪點是在情理之中的”,有些官員甚至認為“憑自己在工作崗位上的突出貢獻,即使被發(fā)現(xiàn)受賄,國家也不會給予太過嚴厲的處罰”。
(二)行政官員腐敗原因的心理分析
1.與人相比,收入懸殊的失衡心理。33.33%的腐敗官員將自己腐敗的原因歸結為“與商人或同學等相比,其收入懸殊、心理不平衡”。這些官員在與“老板們”或者已成為“老板”的同學進行交往的過程中,驚嘆于“老板們”手中巨額的財富,于是,內心失衡,進而進行攀比,開始瘋狂斂財。還有的官員一開始經商已小有成績,而后轉向從政,但對比之前經商的朋友,收入上的差距讓他們產生吃虧心理,進而內心失衡。
收入的差距、內心的失衡是樣本中官員在講述自己腐敗原因時頻頻提到的原因,也是諸多原因中占比例最高的原因。相比于“面子人情”“私欲膨脹”“不受監(jiān)督”“居功自傲”等原因,收入的差距是最直觀的因素。在官員財產公開制度尚不健全的今天,那些內心失衡的官員通過自己身邊的現(xiàn)實體驗來進行縱向(上下級)和橫向(同樣行政級別、其他行業(yè)的)的對比,一旦覺察到收入上的巨大差距,內心的失衡便會演變?yōu)槔脵嗔Ο偪窬鹑〗疱X、利益,腐敗行為便一發(fā)不可收。
2.面子人情的虛榮心理。在享有“一座內鄉(xiāng)衙,半部官文化”之美譽的河南內鄉(xiāng)縣衙,“天理國法人情”牌匾今天依舊懸于大堂之上。人情法度之辯貫穿中國古代漫長的政治進程,熟人社會成為古代社會人治的基礎。而“人情”二字原指稱通情達理,但是在人治的過程中不免發(fā)生變遷異化,“人情”由此和官員的個人私情產生微妙的關聯(lián)。
在監(jiān)督機制尚未完全確立完善的環(huán)境下,面子人情仍舊是現(xiàn)代社會腐敗官員徇私謀利的主要原因。在隨機抽取的樣本中,20%的腐敗官員將自己腐敗的原因歸結為面子人情。在幾百年后的今天,工業(yè)文明下的國家治理,仍然殘留著大量農業(yè)文明下熟人社會國家治理的遺跡,這是傳統(tǒng)使然,更是尚不健全的監(jiān)督機制使然。
這些官員將別人有目的、有所圖的行為誤以為是私人交往中的真心實意,進而以自己手中的權力為其做些事情作為禮尚往來之回饋,這種心理和行為確實有幼稚、可悲之處。然而,究其原因,依然是“官本位”心理在隱隱作祟。在這種心理的強大統(tǒng)攝作用之下,公權力儼然成為腐敗官員個人的私權力,可以堂而皇之地利用它來進行私人之間的利益交換。
3.不正之風影響的從眾心理?!氨粍有愿瘮 币辉~在一段時期內非常盛行,它指我國的一些官員在自己從政中思想受到世俗影響而蛻變,在社會交往和個人利益、欲望面前經不起誘惑而逐漸走向腐敗深淵的過程。
原湖北省十堰市副市長王華滔在懺悔錄中說,“擔任領導干部后,我把局部看作整體,對不正之風逐漸地從討厭到喜歡,從不適應到適應。我誤以為,現(xiàn)在社會上真正講黨性的人不多了,能夠做到的就更少了。我若再堅持原則不動搖,人們會把我看作是不近人情、不入流的‘傻帽’一個?!保?]
“被動性腐敗”的言論在網絡上遭到網友的炮轟,認為此種言論是“費盡心機的狡辯”,是一種“無賴”,出此言論的腐敗官員并非真正地悔改,而是在不斷地為自己尋找腐敗的借口。在這30份樣本中,持此言論的官員并非少數(shù),樣本中16.67%的官員將自己腐敗的原因歸結于此。對比本研究的另一數(shù)據(jù)中83.3%的官員在一開始能夠拒腐、抵擋誘惑,腐敗官員“被動性腐敗”的言論并非完全屬于“狡辯”和“無賴”。
4.不被監(jiān)督的僥幸心理。在這30份樣本中,16.67%的腐敗官員將自己腐敗的原因歸結為不受監(jiān)督、心存僥幸,40%的官員在初次腐敗中擔驚受怕、心存僥幸,13.3%的官員在腐敗行為多次發(fā)生后在腐敗中擔驚受怕、心存僥幸。僥幸心理伴隨了一些官員腐敗的全過程,成為腐敗官員在腐敗的各個階段腐敗行為持續(xù)發(fā)生的重要因素。
由于平日工作、生活中的監(jiān)督并不到位,使得這些官員抱著僥幸的心理,走向腐敗的違法犯罪之路。不論是在眾多的腐敗官員之間,還是心理蛻變的每個階段,這種心理都很常見。僥幸心理的存在使腐敗官員對法律懲罰的畏懼大大減弱,腐敗的動機不斷增強,當腐敗行為發(fā)生時更加肆無忌憚。在初次腐敗時抱著僥幸心理“牛刀小試”,初次嘗試獲得了經濟收益而未被發(fā)現(xiàn),僥幸心理繼續(xù)作祟,由此形成惡性循環(huán),使其在腐敗之路上越走越遠。
5.特權和居功自傲的心理。多數(shù)官員在一開始能夠拒腐,然而隨著地位的上升、身邊所受監(jiān)督的薄弱,“官本位”意識日漸濃厚,逐漸產生了居功自傲的心理。
因為這種原因最終走上腐敗之路的官員一開始在工作上多是恪盡職守、兢兢業(yè)業(yè),確實為國家和社會做出了很多貢獻。他們依仗自己曾經的貢獻,居功自傲,認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即使國家發(fā)現(xiàn)了,也可以因為自己曾經的貢獻從輕處理。有的腐敗官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為國家工作了大半生,付出和得到之間并不相稱,甚至馬上要退居二線,內心的失落和自傲使得他們認為自己可以多享受一點,多拿一些。
6.仕途升遷的絕望心理。在這30份樣本中,10%的腐敗官員最初因為“升官無望、發(fā)財有路”而選擇了腐敗。由于官員的升遷受到年齡限制,因此,一些官員在達到一定年齡后,感覺自己年齡已大,晉升無望,就開始將關注的重點轉向斂財,于是,也就有了大量的“59歲現(xiàn)象”。有媒體盤點了黨的十八大以來落馬的官員,稱“59歲現(xiàn)象”非常嚴重。根據(jù)中紀委監(jiān)察部公布的數(shù)據(jù),2013年被查處官員年齡最大64歲,最小39歲;其中,51歲到60歲人數(shù)最多,屬官員腐敗的高發(fā)區(qū),占總腐敗官員人數(shù)的53.7%[3]。
“升官無望、發(fā)財有路,此時不撈、更待何時”的錯誤思想固然與腐敗官員的貪得無厭直接相關,但同時也與公務員管理制度的不健全息息相關。如何健全公務員人事管理制度、健全監(jiān)督機制,并切實有效地執(zhí)行,將成為我國下一階段行政改革的重要一環(huán)。
7.窮怕的心理。一些官員由于幼年時期苦難貧寒的生活經歷,在獲得權力、有機會為自己謀取利益時,選擇了瘋狂牟利。幼時的經歷對人的一生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正如弗洛伊德所言,“兒童是成年人的父親(the child is father of the man)”[4],兒童時期的經歷決定了其成人后人格的發(fā)展與走向。幼年時的貧窮和匱乏在這些官員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金錢與權力在他們人生的早期成為成功人生的表征,既是崇高的,又是萬能的;因此,當成年之后他們有機會掌握權力而又缺乏相應的監(jiān)督之時,幼時的困窘轉而以對金錢非法攫取的形式顯現(xiàn),權力成為為自身牟利、滿足自己心理需要的工具。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官本位”觀念也在此過程中產生很大的影響,正是基于這種心理,他們選擇了從政的道路,然而做出這種選擇并非完全因為要為官一方、造福一方,同時也有擺脫貧困、揚眉吐氣、光耀門楣之意,職位與職務被賦予更多外在的含義,這也更容易導致職位在后期墮落成為“自身牟利的工具”。
圖2 腐敗官員心理蛻變過程
(三)行政官員腐敗的心理蛻變分析
官員腐敗并非從掌握權力開始的,在這30份樣本中,有25人(占樣本總量的83.3%)在一開始能夠多次拒腐、抵擋誘惑。在選擇腐敗之后,40%的官員在初次腐敗中擔驚受怕、心存僥幸,46.7%的官員心存矛盾、自我勸解,13.3%的官員心安理得;在腐敗行為多次發(fā)生后,13.3%的官員在腐敗中擔驚受怕、心存僥幸,13.3%的官員心存矛盾、自我勸解,在腐敗行為發(fā)生時73.3%的官員變得心安理得;在腐敗行為發(fā)生后,面對潛在的可能被揭露的風險和法律的懲罰,20%的腐敗官員惶惶終日、精神高度焦慮,70%的官員心安理得。
為了解腐敗官員的心理蛻變過程,將心理過程簡化為“積極”和“消極”兩個維度。在第一階段,83.3%的官員具有積極的心理狀態(tài),16.7%的腐敗官員心態(tài)消極;在第二階段,43.35%的腐敗官員具有積極的心理狀態(tài),56.65%具有消極的心理狀態(tài);在第三階段,13.3%的腐敗官員具有積極的心理狀態(tài),86.6%具有消極的心理狀態(tài);在第四階段,20%的腐敗官員具有積極的心理狀態(tài),70%官員具有消極的心理狀態(tài);在第五階段,100%的腐敗官員具有積極的心理狀態(tài)。在前三個階段擁有積極心理狀態(tài)的官員數(shù)量在樣本中所占的比例是不斷下降的;在第四階段,由于一些腐敗官員在目睹有些官員被查處,面對潛在的可能被揭露的風險和法律的懲罰,擁有積極心理狀態(tài)的官員數(shù)量在此階段有一定程度的上升。可見,官員在腐敗過程中,其心理變化規(guī)律是由積極預防不斷走向消極腐敗。
(四)行政組織心理層面官員腐敗的分析
官員腐敗雖然是個體行為,但是其所在的行政組織環(huán)境對其影響不可忽視。在整理、分析懺悔錄文本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群體、組織對他們有一定的影響。16.67%的腐敗官員在分析自己腐敗的原因時將其歸結為不正之風影響、私欲膨脹;認為自己倘若不腐敗則容易成為“邊緣人”甚至是“邊外人”,他們的這種說法固然有其不合理之處,然而對比83.3%的官員在一開始能夠拒腐這一現(xiàn)實,腐敗官員前后大相徑庭的行為應當引起人們的關注與深思。
公共行政學家戴蒙德(Michael A.Diamond)是最早運用現(xiàn)代精神分析理論研究公共官僚組織行為機制的,他運用弗洛伊德群體心理理論創(chuàng)立了精神分析的組織理論。戴蒙德認為,官僚組織并不能使成員免于焦慮,而現(xiàn)代社會的官僚組織因其特有的組織形式、組織行為機制會在一定程度上引起新的焦慮,如組織認同感、成員之間的個性矛盾與沖突、組織中的個體與組織整體的沖突,在此基礎上組織成員會產生新的預防焦慮的防御行為[5]。這些防御行為包括去個性化、模仿、組織中的程序性行為等,通過這些防御行為,組織中的成員可以減少因為個人和組織之間的張力而導致的焦慮,進而產生一定的安全感,但是,這種安全感會在一定程度上損害成員的自我。
在對行政組織主流價值觀、組織環(huán)境的誤判之下,多數(shù)腐敗官員根據(jù)自己的現(xiàn)實體驗,錯誤認為不正之風已經在行政組織中占了上風,認為自己若再堅持原則不動搖,組織中其他人會將其看作不近人情、不入流的“傻帽”,因此,為了所謂的“入流”,避免被邊緣化,一些官員在多次拒腐之后選擇了腐敗。由于對組織主流價值觀是非的混淆,這些樣本中的官員走上了違法犯罪之路,然而,他們這種腐敗的路徑、邏輯并不少見,近年來被紀檢部門查處的大量“窩案”就是屬于這樣的腐敗邏輯。
行政組織的發(fā)展為現(xiàn)代社會提供了便利的服務,行政文化和行政心理的發(fā)展為組織提供了隱形的黏合劑,使組織上下保持規(guī)整有序,進而高效運作。然而,消極的行政文化與行政心理則更像是組織中隱形的腐蝕劑,會在悄無聲息之中一點點侵蝕組織的健康肌體,盡管組織仍以另一種形態(tài)保持黏合狀態(tài),但是肌體已經腐敗變質。行政組織有大小之分、部門之隔、地域之別,然而行政文化、行政心理在組織中的作用、影響卻無本質上的差異。相關部門在關注腐敗官員個體腐敗的同時,對組織肌體的運作狀態(tài)應保持同樣的警惕。
作為被鑲嵌到行政組織中的個體,腐敗官員的心理往往受行政行為、行政過程、行政組織等諸多行政因素的影響。在此前提下,人們對官員腐敗的關注則要轉變?yōu)閷ζ湫姓睦淼年P注。
“行政心理研究的主要對象是行政體系內部行政個體、群體組織在行政過程中的心理特征與心理活動規(guī)律”[6]4。按照行政心理存在的不同層次,行政心理可以劃分行政個體心理、行政群體心理、行政組織心理和行政領導心理[6]8。在此主要從行政個體心理、行政群體心理、行政組織心理層次進行分析。個體心理層面主要指行政主體個體的心理變化過程,本研究中官員腐敗自身心理蛻變過程即屬于行政個體心理的范疇;行政群體心理指眾多行政個體聚集,以群體形式存在的形態(tài)所具有的心理特征及心理變化發(fā)展過程;行政組織心理在行政群體心理的基礎上存在,然而又不同于行政群體心理,它更突出組織正式規(guī)范制度的影響,然而二者具有一定的共性,作為眾多行政個體聚集,勢必會造成個體心理與群體/組織心理之間的交互影響。在此本文不對行政群體心理與行政組織心理做過多區(qū)分,著眼于二者的共性來運用。
(一)行政心理視域下預防官員腐敗的有效性
1.運用行政心理理論可以對行政官員的個體心理特征、心理變化過程及時診斷。學界對腐敗問題的研究通常將重點放在對官員腐敗原因的探究上,不論是經濟學、政治學,還是社會學角度的分析,他們都僅僅從靜態(tài)的角度審視腐敗官員。但是,人皆是處在不斷變化中的,某一階段所具有的特征并不絕對是導致整個行為持續(xù)進行的原因,故而,這些對官員的腐敗不具有充分的解釋力。同時,這些共性的原因一般是官員腐敗墮落后期所具有特征,對其他在位官員的行為心理不具有預測性,常常會被在位官員漠視,相關的反腐教育也難以不落窠臼;況且,心理變化是十分隱蔽和微妙的,當對某些在位官員行為切實開始重視時,其實是這些心理特征在他們身上存在已久,而此時,他們已經走上腐敗之路甚至積重難返。這也說明為什么現(xiàn)有關于預防腐敗的研究在現(xiàn)實社會中成效并不明顯。
然而,從行政心理視角下對行政官員個體的關注則不同。這種視角通常將行政個體看作完整意義上的人,他們的心理是不斷變化的,其行為會隨之變化。這是以動態(tài)變化的眼光來關注這一群體。基于此,相關部門可以在不同階段、不同心理特征下采取不同的預防腐敗措施。這樣實施起來,更具有針對性,預防腐敗的效果會更加明顯。
2.行政心理視角下可以對行政群體、行政組織的整體心理有所把握。運用行政心理理論,人們可以對行政個體心理關注,同時也能夠對行政群體、行政組織的整體心理進行關注。因為行政群體、行政組織中的個體從來都不能脫離群體、組織而單獨存在,個體的心理就勢必會受到群體、組織心理的影響。行政群體、組織心理盡管不能對行政個體的心理起決定作用,但是它們作為外因,時刻影響著行政個體心理的變化發(fā)展。
公共行政學家戴蒙德在其精神分析組織理論中指出,現(xiàn)代的官僚組織會因其特有的組織形式、組織行為機制使置身其中的成員產生新的焦慮;組織中的成員為了免于這種焦慮,就會利用去個性化、模仿等方法減小組織和個人之間的張力,以期被群體、組織接納。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而言,群體、組織并不僅僅是行政個體工作的環(huán)境,它在更深層次上塑造著行政個體的心理。通過對行政群體、行政組織整體心理的把握,我們可以預測行政群體、行政組織未來的發(fā)展方向,同時了解處在群體組織中的個體心理狀態(tài)。
3.關注行政個體心理和行政群體、行政組織心理之間的交互影響。在行政心理視角下將行政個體心理和行政群體心理、行政組織心理視為相互作用、交互影響的兩個部分,可以對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予以充分的關注。一方面,關注其中的行政個體,并適時通過對個體的引導來塑造行政群體與行政組織;另一方面,關注行政群體、行政組織對個體心理的作用,并不斷通過行之有效的群體活動、組織活動來影響行政個體的心理變化發(fā)展。在此基礎上,行政個體心理和行政群體心理、行政組織心理才能形成良性互動,而這些都是以往其他視角下的腐敗研究所沒有關注的地方。
(二)行政心理視角下預防官員腐敗的對策
相比傳統(tǒng)預防腐敗的路徑,從行政心理視角下預防官員腐敗更有其優(yōu)勢,可能也更加有效。但是心理層面的理論倘若要轉變?yōu)楝F(xiàn)實操作,有一定難度。一方面,行政心理理論目前在我國尚未形成體系,存在理論不足的問題;另一方面,行政心理視角需要將規(guī)范化的理論予以量化并進行實際操作,并非易事。盡管從行政心理角度預防官員腐敗存在一定難度,但這并不意味著人們只能坐視。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嘗試:
1.協(xié)調社會監(jiān)督與對腐敗行為懲罰力度之間的關系。傳統(tǒng)意義上的預防官員腐敗,通常也有關注社會監(jiān)督和對腐敗行為的懲罰,但是未將二者聯(lián)系在一起。長期將二者割裂開來,并不能起到很好的效果;相反,會產生巨大的實施成本。通過對官員腐敗心理蛻變過程的分析,發(fā)現(xiàn)這些官員在每個心理變化階段的不同心理特征和他們的腐敗行為對社會造成的損害程度不同。因此,相關部門需要協(xié)調社會監(jiān)督與對腐敗行為懲罰力度之間的關系。
腐敗成本、查處風險、懲罰力度等三者之間的關系可以用以下公式表示:C=R*P。①該公式根據(jù)文中分析得出。其中,腐敗成本(Thecost of corruption)用C表示,查處風險(Investigaterisk)用R表示,懲罰力度(The dynamics of penalties)用P表示,運算符號*表示乘積運算?,F(xiàn)有的反腐機制,變量R、P都比較低,因此,對官員的腐敗來說,腐敗成本較低,他們會去腐敗。
在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則主要涉及法律和社會監(jiān)督是否到位和對腐敗行為的懲罰力度。根據(jù)對抽取樣本的分析,社會關于腐敗官員的預防機制并不需要在前面所述的兩個方面都設置得非常嚴苛,二者的作用有別,設置起來也應有主次之分的。為便于理解分析,本研究用圖3中的4個模型來進行簡要說明。
圖3 模型
如圖3中4個模型所示,上開口表示法律和社會監(jiān)督力度,下開口表示法律和社會的懲罰力度,開口越大表示監(jiān)督越到位、懲罰力度越大。由此,共衍生出四種模型:
模型1為“雙低”模式,即低監(jiān)督、低懲罰,這種模式下會導致最大限度的腐敗,因為無論是監(jiān)督還是懲罰都是非常不到位的。
模型2為“雙高”模式,即高監(jiān)督、高懲罰,這種模式下腐敗會得到較大程度的遏制,然而,遏制腐敗的社會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模型3為“低高”模式,即低監(jiān)督、高懲罰,這種模式存在監(jiān)督和懲罰之間的不對等,區(qū)域A即表示這種不對等,由于較低程度的監(jiān)督,使得一部分腐敗官員能夠逃避法律的懲罰,他們會在這個區(qū)域持續(xù)腐敗,而被監(jiān)督到、被法律懲罰到的腐敗官員則會覬覦A區(qū)域的腐敗官員,此時A區(qū)域產生的成本將由社會來承擔,包括實際的經濟成本和諸如公平等潛在的社會成本,社會的公平將受到損害。
模型4為“高低”模式,即高監(jiān)督、低懲罰,當然此處的低懲罰是相對于高的監(jiān)督而言的,并非絕對意義上的很低懲罰。過低的懲罰將削弱監(jiān)督、預防腐敗的有效性,因此,懲罰仍需要保持必要的水平。同模型3相同,模型4也存在監(jiān)督和懲罰之間的不對等,用區(qū)域B表示這種不對等。同模型3不同的是,此處腐敗行為給社會造成的經濟損失是由腐敗主體本身來承擔的,因此,對社會造成的危害會比模型3??;同時,由于高監(jiān)督需要腐敗主體敗露后承擔腐敗的成本,此時腐敗的行為將會得到震懾、逐漸減少。相比模型2,模型4的優(yōu)勢還在于遏制腐敗的社會成本較低,前提是這里的監(jiān)督是廣義的社會監(jiān)督,而非狹義的國家機關的監(jiān)督,后者監(jiān)督的運行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基于以上對腐敗官員心理蛻變過程的分析,存在一定有效的監(jiān)督懲罰模式來遏制屢禁不止的腐敗,而在這種模式設置的同時,需要關注監(jiān)督的時機,這個時機來自對腐敗官員心理蛻變過程進行科學而嚴謹?shù)姆治?;而具體的時機如何確定則依據(jù)對行政個體心理測量的結果。
2.制作心理測試量表以進行行政個體心理測量。心理測試量表通常依據(jù)相關的心理學理論,通過專業(yè)的量化處理,制成相關的表格,對測量對象的人格、心理、性格、潛質等進行評測,最終給出反映測量對象相關特征的量化數(shù)字表示。由于經過專業(yè)的技術處理,相關的題目設計比較隱蔽,被測者在測量中不能通過偽裝來達到蒙混過關的目的。因此,測量通常會比較有效。
根據(jù)本研究對腐敗官員心理蛻變過程的分析,針對行政個體心理測量也要有目的和周期性地持續(xù)進行,以此保證心理測量的連續(xù)性。對每一位行政個體,都要將其測量的量表、分析結果存檔,以備后期查閱。每一時期,通過對行政個體的心理進行評測,對于存在心理問題的官員可以及時進行專業(yè)的心理干預,為其提供心理健康咨詢,對于異常嚴重者需要考慮其是否適合繼續(xù)擔任工作。這樣可以從心理層面了解行政個體的心理狀態(tài),以此達到預防腐敗的目的。但需要注意的是應將官員的心理測試結果與其在現(xiàn)實工作、生活中的表現(xiàn)對應起來,以免由于片面依據(jù)測試結果而造成的偏頗。
隨著行政改革的推進,社會監(jiān)督機制的不斷健全和公眾民主意識的提升,公務員將面對著越來越多的來自社會和公眾的監(jiān)督,這也決定了他們將面對越來越多來自社會的壓力。據(jù)《中國青年報》不完全統(tǒng)計,2013年1月1日至2014年4月10日,共有54名官員非正常死亡,其中23人自殺身亡,占到總人數(shù)的42.6%;在自殺原因中,抑郁癥等精神疾病被認為是一大誘因[7]。因此,從關注公務員心理健康的角度考慮,心理測量和心理干預也是非常必要的。
3.關注行政個體與行政群體、行政組織之間的關系。行政組織是由不同的行政群體按照一定的秩序組合而成的。身處其中的行政個體不僅要受到這些秩序的規(guī)制,還要受到群體、組織的影響和制約。這些影響既體現(xiàn)在對行政個體行為的制約,如令行禁止,又體現(xiàn)在對他們心理層面的影響。在行政個體管理社會公共事務的同時,行政群體、行政組織又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他們的心理。
傳統(tǒng)的官僚制適應了工業(yè)時代對效率的追求,成為絕大多數(shù)國家的主要政府形式;建立在官僚制基礎上的科層制,滿足了對組織效率、組織秩序的需要。由于科層制要求上下分明,因此,處于金字塔較上部、為數(shù)不多的行政個體對行政群體、行政組織具有重大的影響,與相較于金字塔較底部、數(shù)量眾多的行政個體相比較,二者對行政群體和行政組織的作用并不對等。
歷史上看,預防腐敗固然要通過制度的完善和充分發(fā)揮制度的保障作用,而使掌握一定公權力的人不想腐、不能腐、不敢腐[8],但相關部門如果缺乏關注行政個體對行政群體、行政組織的影響,尤其缺乏關注那些作為群體、組織領導者的個體對群體組織的影響,勢必導致腐敗原因探析缺乏全面性。個體的意志、偏好、追求、心理等可以通過正式途徑或非正式途徑影響行政群體、行政組織。而群體組織中所處層級較低的行政個體因其所處的不利地位,更容易受到群體組織的影響。近年來,紀檢部門披露的官員腐敗“窩案”表明,官員的腐敗不僅僅是涉及某些行政個體的腐敗,由于個體與群體組織的關系,腐敗更容易以小團體的形式呈現(xiàn)。這種腐敗形式對社會的危害更嚴重,而傳統(tǒng)意義上預防官員腐敗的措施并未將其考慮在內。
基于對官員腐敗的行政心理分析,本文對腐敗官員的個人特征、腐敗原因、心理蛻變過程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和把握。然而,因研究資料來自報刊、網站其本身的價值和內容的真實性存在著一定的爭議,這就使得本研究存在局限性。但是,本文旨在利用“懺悔錄”來了解分析腐敗官員的行政心理,以證明行政心理對官員腐敗的影響,由此引起公共行政對行政心理的重視,進而能夠更好地完善公共行政。
筆者在分析與寫作過程中,發(fā)現(xiàn)行政心理作為行政文化下的一個分支,無論是對近年來層出的官員抑郁自殺事件,還是對官員腐敗等行政組織中的其他現(xiàn)象都具有很強的解釋力。因此,無論是理論發(fā)展還是現(xiàn)實應用,對行政心理給予重視,都具有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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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健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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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460X(2016)02-003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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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虛擬社會中公民修養(yǎng)與社會擔當研究:基于公共責任的視角”(14CZZJ05);山東大學(威海)教改項目“國家公務員制度通識教育選修課內容改革研究”(B201405);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鄰避設施決策的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機制完善與路徑”(14BSH020)
孫卓華(1971—),女,山東滕州人,法學流動站博士后研究人員,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從事行政文化、公共治理研究;李強楠(1992—),女,河南平頂山人,碩士研究生,從事行政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