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猶太文化的“異托邦”解讀——《新港的猶太人墓地》和《在新港的猶太教堂里》對比分析

⊙劉曉萍［上海杉達(dá)學(xué)院滬東工學(xué)院， 上海 200136］

作 者：劉曉萍，文學(xué)碩士，上海杉達(dá)學(xué)院滬東工學(xué)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xué)及應(yīng)用語言學(xué)。

引言

1967年3月14日，法國哲學(xué)家、結(jié)構(gòu)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略诮ㄖ芯繒习l(fā)表了題為《另類空間》（Des espaces atres）的演講。在演講中，?？掳l(fā)明了一個與“烏托邦”（utopia）不同的新詞，“異托邦”（heterotopia）。在福柯看來，“烏托邦”是世界上并不真實存在的地方，但“異托邦”不是，它是實際存在的，但對它的理解要借助于想象力。它是一種“在真實場所中被有效實現(xiàn)了的烏托邦”。?？逻€分析了“異托邦”的六個特征，賦予普遍的空間現(xiàn)象以新的內(nèi)涵，也為我們解讀處于同一歷史時期的不同文化提供了一種新的空間哲學(xué)視角。

福柯認(rèn)為，世界上不只是存在一種文化，多元文化的情形就是“異托邦”。正如存在于美國文化大背景下的猶太文化。在作為清教徒后裔的美國人看來，猶太文化就像是一種靠得很近卻又永遠(yuǎn)看不透的“幻象”，“同化”猶太人是他們始終不渝的使命。而對不遠(yuǎn)千里、千辛萬苦地投奔到美國的猶太人來說，美國這片“應(yīng)允之地”本身就是一個“異托邦”——一個實現(xiàn)了的世外桃源。他們也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接受著美國當(dāng)?shù)厝说摹巴?，但作為沒有自己國家的猶太人來說，他們卻始終把捍衛(wèi)自己的民族信仰和民族文化看得高于一切。這種交互“異托邦”的情形在兩首詩中對比呈現(xiàn)出來，即美國詩人亨利·沃茲沃思·朗費羅（HenryWadsworth Longfellow，1807—1882）的《新港的猶太人墓地》（The Jewish Cemetery at Newport）（1852）以及作為回應(yīng)，由猶太女詩人愛瑪·拉扎魯斯（Emma Lazarus，1849—1887）所創(chuàng)作的《在新港的猶太教堂里》（In the Jewish Synagogue at Newport）（1867）。

一、朗費羅眼中的“異托邦”——猶太人墓地

美國新港在殖民地時期是一個猶太人聚居地，朗費羅詩中的猶太人墓地就位于此。它坐落于猶太教堂的東南方向，在兩條塵土飛揚、熙熙攘攘的街道旁邊的角落里。墓地里的墳?zāi)骨岸剂⒂幸粔K大理石的墓碑，碑上用希伯來語撰寫著禱文。1852年7月9日清晨，一位彬彬有禮的美國紳士——朗費羅來到這里駐足凝望，面對這一個個猶太人的墳冢，他感慨萬千，寫下了《新港的猶太人墓地》這首詩：

墳?zāi)怪械哪切┫２畞砣耍瓷先ナ嵌嗝吹钠婀郑?在這美麗海港城鎮(zhèn)的街道旁，/靜靜地躺在那永不平息的海浪邊，/在這喧囂與起伏中安息。/他們上面是布滿灰塵的白色樹木，/隨著南風(fēng)舞動著寬大的樹冠，/在綠色的樹帳下面，/開始了他們神秘的死亡之旅。

從開始的幾句詩中我們可以看出，在朗費羅眼中，這些猶太人的墓地是個“神秘”的地方。這些墳?zāi)埂翱瓷先ナ嵌嗝吹钠婀帧保q太人在這里“開始了神秘的死亡之旅”。根據(jù)福柯的異托邦理論，墓地是一個“異托邦”場所，也是一個異域文化空間。這種異托邦的場所表面上看是開放的，人人都可以進(jìn)去，人們相信自己進(jìn)去了，在空間上事實也的確是進(jìn)去了，但這只是一種幻象。朗費羅作為詩歌的敘述者并沒有親身體驗這種異托邦的文化空間——猶太文化，而是完全借助自己的經(jīng)驗和想象來創(chuàng)作詩歌。盡管他可以進(jìn)入“猶太人墓地”這個場所，但卻永遠(yuǎn)進(jìn)入不了猶太人的文化空間，所以“進(jìn)入”只是一種幻象。墓地對朗費羅來說始終是一個文化空間的“異托邦”，而墓地中的猶太人更像是一個令人費解的謎。但作為清教徒的后裔，朗費羅對這種異域文化又有著自己的理解和希冀：

但是，?。∧窃?jīng)有過的已不再有！ /呻吟的大地在辛勞和痛苦中，/將這些民族帶到世間，卻沒讓其重建，/那死去的民族永不復(fù)現(xiàn)！

對躺在“墳?zāi)怪械哪切┫２畞砣恕保寿M羅雖然表示出了哀悼和惋惜。但在他看來，“那曾經(jīng)有過的已不再有”，即他認(rèn)為希伯來民族已經(jīng)死亡，生活在美國的猶太人在與美國當(dāng)?shù)匚幕呐鲎?、交鋒中，漸漸地被吸收、同化，最終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征。因此“那死去的民族永不復(fù)現(xiàn)”。由此可見，雖然朗費羅宣稱自己是一個philo-semite（愛猶主義者），感嘆猶太民族的不幸命運，但作為美國文化的捍衛(wèi)者（朗費羅終生致力于建立一種具有美國民族特征的美國文化），朗費羅卻無心去體驗這種“異托邦”文化，而是更熱衷于把這種文化的“異托邦”變?yōu)椤氨景睢?，急于宣布這種異托邦文化的滅亡。也正因如此，這首詩在后來遭到了許多非議。

二、愛瑪·拉扎魯斯——異托邦城市中的本族文化的捍衛(wèi)者

生在美國、長在美國的愛瑪·拉扎魯斯可謂是親身經(jīng)歷了城市異托邦——美國的文化空間，她也為自己的美國猶太人身份感到無比的自豪。而作為葡萄牙猶太人的后裔，她始終相信猶太文化不會在美國這個“大熔爐”中泯滅，而會在這片自由的土地上繁衍下去。她在文學(xué)作品中也時常以猶太人的身份捍衛(wèi)自己的民族信仰，保持自己的“猶太性”（Jewishness）。1867年，她創(chuàng)作了《在新港的猶太教堂里》一詩，作為對朗費羅《新港的猶太人墓地》的回應(yīng)：

這里，城鎮(zhèn)喧囂繁忙，/海洋沖擊和咆哮的聲浪也無法闖進(jìn)，/我們佇立著畏懼地淚眼凝視四周，/沉思默想那靈魂安息神圣的地方。

通過開頭這短短的四句詩就可以看出，愛瑪與朗費羅針鋒相對。在朗費羅的《新港的猶太人墓地》中，也曾有過描寫新港猶太教堂的詩句：

不遠(yuǎn)處是猶太教堂的大門，/沒有大衛(wèi)的詩篇打破如今的沉默，/也沒有拉比們誦讀古老的十誡/用先知曉諭時的壯美語言。

在朗費羅的詩中，猶太教堂是一種廢棄的、死氣沉沉的景象，似乎已經(jīng)被猶太人所遺棄，“沒有大衛(wèi)的詩篇”，“也沒有拉比們誦讀十誡”（拉比：猶太人牧師或老師，象征智者）。而在愛瑪?shù)脑娋渲?，猶太教堂卻是莊嚴(yán)而又神圣的。城市的喧囂和海浪的咆哮都無法闖進(jìn)，預(yù)示著猶太教堂與周圍環(huán)境的隔離；相對于美國城市來說，猶太教堂就是一個“異托邦”的場所，是被猶太人民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真實而又完美的空間，在這個異托邦的空間里，猶太人民佇立著，凝視四周，沉思默想那靈魂安息的神圣地方。和朗費羅一樣，愛瑪在詩中也表達(dá)了猶太人在美國流浪途中“死去”的悲愴，感嘆猶太人多舛的命運，但她最終卻宣稱猶太民族和其宗教會代代相傳。在詩的最后，喊出了廣大美國猶太人的心聲：“那莊嚴(yán)的神殿依然圣潔”。愛瑪堅信，不管猶太人遭遇怎樣的劫難，他們的民族信仰絕不會泯滅。

三、兩種“異托邦”之間的隔離與滲透

以上的兩首詩展現(xiàn)了美國文化和猶太文化之間的碰撞。根據(jù)?？碌漠愅邪罾碚?，各種不同的“異托邦”自身是一個既開放又封閉的系統(tǒng)，兩個“異托邦”之間既是隔離的又是相互滲透的。生活在美國的猶太人，一方面對美國寬容的接納心存感激，在許多方面接受著作為文化異托邦的美國文化的滲透，但作為猶太人，又在某些實質(zhì)性的領(lǐng)域?qū)γ绹愅邪钗幕M(jìn)行“隔離”。

美國猶太人大多來自歐洲，由于不堪忍受舊世界的政治迫害來到美國。但恪守傳統(tǒng)的猶太人懷著美好的憧憬來到美國之后，卻經(jīng)歷了許多他們始料未及的在文化上、信仰上以及價值觀上的沖突。來到美國之后的猶太人所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與當(dāng)?shù)厝嗽谏鐣钪姓贾鲗?dǎo)地位的新教徒進(jìn)行“同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猶太人在經(jīng)濟上與當(dāng)?shù)厝恕巴辈⒉皇羌y事，這也是似乎天生就具有經(jīng)濟頭腦的猶太人所擅長的，然而要讓猶太人在宗教和政治上與當(dāng)?shù)厝恕巴眳s絕非這么簡單。愛瑪?shù)脑娋褪呛芎玫睦?。對于朗費羅在詩中描述到的猶太人所經(jīng)歷的苦難，愛瑪表示贊同，但對于朗費羅所表達(dá)的猶太民族已不復(fù)存在，愛瑪用“那莊嚴(yán)的圣殿依然圣潔”來表示抗議。充分體現(xiàn)了詩人在面對另一種異托邦文化對本族文化的滲透過程中，竭盡所能維系自己的文化身份和宗教信仰上所做的努力。

而朗費羅的詩也表達(dá)了美國人迫不及待地滲透、同化猶太人的思想，他傳達(dá)的思想是猶太民族已經(jīng)滅亡，美國人民已經(jīng)張開雙臂迎接猶太人成為美國的一員。在殖民地時期，美國基督教徒對猶太人還是較為寬容的。他們自認(rèn)為自己是上帝的選民，真誠地希望自己建立的城市會像一座燈塔，為世人做出宗教生活的榜樣。他們也把讓猶太人皈依基督教看做自己的神圣使命，并為此做出不懈的努力。

[1]喬國強.美國猶太文學(xué)[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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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尚杰.空間的哲學(xué)：?？碌摹爱愅邪睢备拍頪J].同濟大學(xué)學(xué)報，20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