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田利
摘 要:《符號帝國》是羅蘭巴爾特以符號學視角研究日本文化的一部著作,他把日本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視作各種符號,并破除符號中能指與所指之間固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通過符號的去蔽與事物的還原,使得意義歸于空無,從而得出了日本文化空與無的特點。
關(guān)鍵詞:羅蘭巴爾特;符號學;日本文化
中圖分類號:G1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4-0103-02
《符號帝國》別名《符號禪意東洋風》,是巴爾特訪問日本后,用隨筆方式寫成的一部關(guān)于日本文化的理論分析性著作。全書分為26章,每一章截取日本社會和文化生活中的一個片段,對日本文化從語言、飲食、游戲、城市布局、商品包裝、木偶戲、鞠躬、俳句、文具等方方面面進行了各種符號的解構(gòu)與分析,展示出了日本文化不同于西方傳統(tǒng)文化的特點。
羅蘭巴爾特作為20世紀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思潮中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既是一位文學理論與批評家,又是一位符號學家,他以杰出而豐富的理論建樹、文本分析與寫作實踐閃耀于文壇?!霸陂L達25年的時間里,這位令人難以琢磨的杰出作家大概代表了法國批評界和語言學界幾乎所有貌似現(xiàn)代派的思想:他并非總是第一個提出某種思想,然而……他總是旗手?!盵1]他一生追求多變,不斷推陳出新,很難對其劃歸派別,但是對于符號學的追求卻貫穿于他學術(shù)發(fā)展的始終。他曾在第一屆國際符號學學會上,將其一生定位為對符號的一種歷險,從繼承索緒爾的語言學觀點對符號意義過程做出精細的分析,到構(gòu)想傳授符號學的方法,建立符號科學,最后利用符號學的方法對文本進行意指性實踐,實現(xiàn)符號的結(jié)構(gòu)化體系化構(gòu)建。他一直在符號學的學術(shù)研究道路上探索,后來他開始反思體系化的弊端,體系固然有其統(tǒng)一性、完整性,而具有真理的性質(zhì),但卻容易導致思想的封閉、陳舊和僵化。受到巴赫金的“復調(diào)”“對話”理論、克里斯蒂娃的“文本關(guān)聯(lián)性”理論和德里達關(guān)于“書寫”、“差異”、“延異”和非中心化的理論思想影響,羅蘭巴爾特更明確地認識到了符號的差異性、開放性與多元自主性,符號不再是“單一、規(guī)定性的所指”和體系概念,能指和所指并不統(tǒng)一于符號,能指在所指的表面自由漂移?!斗柕蹏肥橇_蘭巴爾特此時用符號學理論闡釋日本文化的重要作品。本文主要從符號的去蔽與意義的空無兩個角度對本書中的日本文化進行解讀。
一、符號的去蔽
(一)能指與所指的分離
羅蘭巴爾特指出:“多數(shù)符號系統(tǒng)(物品、姿勢、形象)都具有一種本來不介入意指作用的表達實質(zhì),而社會往往把一些日常用品用于意指目的?!盵2]物品作為指稱符號,更多成為一種社會化意義指向的代稱。在語言符號中,能指作為語言物質(zhì)化層面的構(gòu)成,同樣被視為導向所指表達意義層面的一種工具,意義成為語言表達的中心。巴爾特推翻了意義中心化的觀點,提出了能指的漂移。他說:“現(xiàn)在,有必要把斗爭深入一步,努力分裂關(guān)于符號的所有思想,而不是符號,也不是所指或能指的任何一方面,這是一個稱為‘符號優(yōu)選的手術(shù)。西方話語本身的基礎(chǔ)和基本形式正是我們今天要努力分裂的?!盵3]所以,他將語言符號中的能指與所指予以分離,讓能指的指涉過程變成一場“能指的增值”,讓符號在能指的表面自由移動。
在《符號帝國》中,巴爾特看到的日本文化,只是符號的能指,他說:“(日本)在幾乎完全沉浸在能指之中的系統(tǒng)就在所指的永久性退卻中發(fā)展起來,這就是我力圖在日常生活(食物、家具、服裝、街區(qū)系統(tǒng))的基本層面所顯示的東西?!盵4]在這本書中,我們看到日本人的鞠躬并不同于西方人對待宗教般的神圣,他們只是通過彼此彎腰、屈膝施禮的動作,來進行自我刻寫,其中沒有任何屈從和拜倒的意味。整個動作的實施過程,沒有對象,沒有意義,沒有任何窒礙、復雜、深刻的東西,唯一表現(xiàn)的只是一種體態(tài)姿勢,一種用身體進行的符號實踐。同樣,日本人的眼瞼只是一張平滑的面孔表面上的開縫,他們的眼睛扁平,既不太大,也不太小,不凸也不凹,他們的面孔沒有道德的層級屬性,只是一種供書寫性的材料。而西方人的眼睛卻被刻于骨質(zhì)結(jié)構(gòu)里,被看做是心靈的秘密,可以做出深刻、有意義的解讀。即使全國學生聯(lián)合會的暴亂,也只是一個單純的能指符號,它不表現(xiàn)什么,與仇恨、憤慨、道德觀念任何示意的概念無關(guān),只道出行動本身。無論鞠躬、面孔還是群眾性暴亂,都只是一些與所指無關(guān)、遠離意義的單純性能指符號。在巴爾特的眼中,所有這些純粹的能指符號,都成為對日本文化的一個詮釋。
(二)回到物本身
在符號學未出現(xiàn)前,我們關(guān)注更多的是世界的意義指向,或者說是人類以自己的意志賦予物的社會屬性。而符號學則將我們的視野轉(zhuǎn)向了事物自身,在符號學的視野下,物不再是僵死的、無生命之物,而以一種全然不同的意義得到了人們的關(guān)注。巴爾特的《符號帝國》讓我們以一種全新的視角看到了物性的自然,一種不受人為意志浸染的本真。在我們固有的觀念中,筷子只是一種不被關(guān)注的食用工具,但是經(jīng)巴特的理解,筷子就成為了一種蘊含母性、具有指示性功能的餐具。它不同于西方的刀叉,不用于切、扎、截、轉(zhuǎn)動這些含有人為侵略性、殘暴的動作,也不按照一種機械性程序展開操作??曜右蚱滟|(zhì)料本身而具有一種輕柔的母性氣質(zhì),它從不蹂躪食物,只是選取、翻動、移動食物,像兩只手交叉在一起那樣運送食物。這種根據(jù)物的質(zhì)料本身合乎物性的分析是新穎而深刻的,也使得物性本身得到了彰顯。同樣,在俳句藝術(shù)的表達中,事物的每一種狀態(tài)都迅速地、頑強地、成功地轉(zhuǎn)變?yōu)楸硐蟮囊环N玲瓏嬌弱的精髓,事物已經(jīng)成為語言進行自我說明,它不再是表現(xiàn),只是得到自我的存在。所以俳句本身是反描寫、反定義的,我們也無從對其進行評論,從中讀出任何深意。比如“春天的軟風:舟子嚼草?!?,“滿月在草席上,一棵松的樹影”,“漁夫的屋里,干魚的氣味和熱”,它只是為我們復制一種指示性的姿態(tài),告訴我們“它是那個,它是如此,它是這樣?;蛘吒_切些,這樣”。在此,現(xiàn)實也不再被賦予意義,甚至不再有支配現(xiàn)實的意義,繞在事物身上的符號痕跡被抹除得干干凈凈。
二、意義的空無
(一)無中心與主體的弱化
在巴爾特的眼中,日本文化是一些能指與所指分離、回到物本身的純粹的指示性符號。符號本身只是一些內(nèi)核空洞的能指,即去除意義的空無。它們都是停留于表面的東西,沒有任何核心和靈魂。他說日本之行使他產(chǎn)生了某種迷亂,從前讀過的東西頃刻傾覆,意義遭到撕碎,漸漸導致一種不可替代的空虛,造成震動。在本書中,他為我們呈現(xiàn)的日本菜肴,完全通過視覺向我們直接呈現(xiàn),從制作到食用,并無任何深層的含義,它不似西方的食物都有一個中心,均由食品的安排、食物的陪襯和覆蓋而構(gòu)成。在日本的菜肴中,每一樣食品都是對另一種裝飾物的裝飾,菜肴呈現(xiàn)在餐盤里只是一種零碎部分的組合,并無主次之分,就餐時也無需菜單的指導,主要用筷子隨意挑選即可。而日本的城市布局也同樣是以城市中心的空來展現(xiàn)意義的空無的。東京把一個既是禁城又是無人關(guān)心的場所圍在中間,里面住著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天皇,平時的汽車出行都避開這個圓形領(lǐng)地。它的中心只是一個空洞的概念,其存在不是為了炫耀權(quán)力,而是為了以中空性支持起整個城市的運動。除了中心的空洞性,主體的弱化也將日本文化的意義內(nèi)涵導向了空無。在日語當中,一個動詞可以不帶主語、表語卻以及物動詞的形式出現(xiàn),所以,只是一種單純的動作指向,沒有主體,不帶客體。日語當中還往往使用一些功能性的后綴詞和接續(xù)詞,使得主體最終轉(zhuǎn)變?yōu)橐粋€空無言語的表皮,在一種零碎、顆粒狀、最后分崩離析、走向空無的語言中淡化、弱化。而食物的無中心性,自然、鮮活狀態(tài)的展示,也體現(xiàn)出未經(jīng)人為作用的主體的弱化。
(二)無邏輯性
在西方,邏輯被視作是理性和意義的象征,合乎邏輯的表達才具有充分的說服力。而巴爾特的這本書則展示了一種邏輯的悖反。在日本,街道是不標注名稱的,這在以數(shù)字號碼排列命名地址的西方世界,顯然是不合常理的,畢竟印刷文化的實用性指示比起姿態(tài)的表演要方便、快捷得多。但是這種拒絕把本體同某種特性相連接的做法卻使得身體確立起了自己的書寫實踐,顯然在此處,要確定自己的位置,書本、地址的概念是無意義的,必須要通過走路、觀看、習慣、經(jīng)驗確定,而這里的每一種發(fā)現(xiàn)也都是緊密、脆弱的,它只能通過你對它留給你的痕跡的回憶來重現(xiàn)或重新發(fā)現(xiàn),所以沒有記號的地址讓邏輯的意義在此顯得多余。
三、評價
《符號帝國》可以說是一部集思想、文采、趣味性于一體的著作。它不同于一般的游記式作品,只浮于瀏覽表面現(xiàn)象,也不同于純理論性分析的著作,生澀難懂。羅蘭巴爾特將自己深刻、獨到的理論分析能力,揮灑自如的文氣均熔鑄到了這部著作當中,既體現(xiàn)了作為一個學者的智慧、冷靜,又體現(xiàn)了作為一個文學家的激情與文采。但是巴爾特作為一個西方學者,更多是以一種西方式的思維式虛構(gòu)一個想象中的日本,或者說是以日本文化為文本來印證自己的符號學理論,所以在對日本文化解讀的過程中,難免帶有一定主觀虛構(gòu)和牽強附會的成分。同時受西方二元對立思維方式的限制,他對日本文化的理解也存在著一定的隔膜,對日本文化能指符號的強調(diào)固然區(qū)別于西方對所指意義的探求,但這卻在另一個極端上是對所指意義的強調(diào),這顯然不合乎日本文化主客體合一的特點。同樣,日本文化的空無也并非是真正的空無,它只是萬物本性的表現(xiàn),反映的是一種回歸自然本性的哲學。巴爾特的解讀某種程度上顯然有悖于日本哲學思維的真正內(nèi)涵。但是作為一個西方學者,他能拋棄自我中心的優(yōu)越感,以一種客觀、公允的態(tài)度通過對日本文化來反觀西方的傳統(tǒng),擔起努力改變西方象征秩序的責任,這也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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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