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馬致遠《漢宮秋》的思想意蘊

宋軍

馬致遠的《漢宮秋》，集中了歷代史書記載、筆記小說、文人詩篇的成果，又做了新的發(fā)展。從中我們是不難看出馬致遠的創(chuàng)作意圖，即從“歷史”中尋找鑲嵌自己情感、意念的框架，致力于尋找溝通自己情感與“史實”之間的連接點，從而對“史實”進行了大膽的選擇和改造，以“借古喻今”，來抒發(fā)自己的思想情感。

一、家國衰敗的痛楚

《漢宮秋》創(chuàng)作于元世祖至元二十四年（1288年），當時的中原各族人民，不僅目睹了蒙古鐵騎南下的這場戰(zhàn)爭，而且深受這場戰(zhàn)爭給自己帶來的“亡國”之痛，他們往往把自己的遭遇與昭君的遭遇聯(lián)系起來。譬如南宋丞相文天祥被俘北去，就有“俯頭北去明妃淚”的悲慟。馬致遠作為一位漢族知識分子，愛國主義情緒和民族意識較重，有感于蒙古鐵騎的野蠻掠奪、屠殺和當時殘酷的民族歧視政策，在內心時時升騰起潛在的民族意識。因此在激昂的民族情緒的感染下，借昭君的故事抒發(fā)昭自己對“故國”的懷念，曲筆描繪出一幅真實而又復雜的時代悲慘衰微的畫卷，反映了其強烈的民族意識。不可否認，在《漢宮秋》中馬致遠的“愛國精神”與其狹隘的忠君思想是統(tǒng)一的。所以，他在劇中既批判了漢元帝不理朝政、任用奸佞，從而招致外患的不滿，同時又十分同情漢元帝的遭遇。在馬致遠的筆下，漢元帝是一個多情、善良的帝王，把一片“愛國”熱腸寄托在庸弱的君王身上，表現(xiàn)了自己“亡國余孽”的悲涼人生感受。

二、懷才不遇的哀感

馬致遠青少年時代飽習儒業(yè)，“夙興夜寐尊師行，動止渾絕浮浪名，身潛詩禮且陶情?！睘榈氖窃谛碌某巧鲜送?，以期賞識重用。但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他僅作過像江浙省務提舉這樣的一類閑官，仕進無途，抱負難展。面對現(xiàn)實，馬致遠深感仕途發(fā)展無望，因此他有大量的作品反映仕途的坎坷，壯志難酬的感慨。在這樣的處境中，他牢騷滿腹，怒不可遏。但是，他的牢騷又不敢直接針對當時的元蒙統(tǒng)治者，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因為元代的法律規(guī)定：“諸亂制詞曲為諷議者統(tǒng)死”。所以，他采用了歷代知識分子習慣采用的方法，借古諷今，以發(fā)泄自己心中的不滿。在雜劇《漢宮秋》中，通過詠嘆昭君的青春美麗和紅顏薄命，生死異地的不幸遭遇，寄托了自己才華橫溢，而無法“兼濟天下”的漢族知識分子的天涯淪落之感，借昭君的故事抒發(fā)自己的思想感情，反映了自己心頭的哀感，是很自然的。

三、異族侵凌的悲恨

在《漢宮秋》中，作者著意點染了匈奴的強大，這是對十三世紀中國歷史的真實描繪。金宣宗時，成吉思汗兵圍中都，金王朝被迫以歧國公主和親；元世祖時，伯顏丞相率兵包圍臨安，向南宋王朝強索了大批宮女。至于元滅夏、金、宋時，后妃嬪女、王室宗女被奸淫蹂躪，被掠賣為奴為妾者更多。那一般老百姓的妻女被蒙古軍隊掠搶污辱者，更不計其數(shù)。因此，一些有正義感的文人把昭君出塞的故事渲染上更凄涼悲壯的氣氛，以泄胸中悲憤，它不僅符合時代精神，在一定程度上也唱出了中原各族人民的心聲。

生活在元初的馬致遠，倍嘗民族壓迫之苦，所以從民族意識出發(fā)，借古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以隱晦和間接的方式，哀悼滅亡了的中原王朝，對元蒙統(tǒng)治者民族壓迫和屠殺表達不滿，我們不妨看一下《漢宮秋》第四折中詠唱孤雁的一支【白鶴子】曲：“多管是春秋高，筋力短；莫不是食水少，骨毛輕？待去后，愁江南網(wǎng)羅寬：待向前，怕塞北雕弓硬?！边@正是“國破”家亡之后，中原人民流落無依的生活寫照，作者借用王昭君這只北飛的孤雁，抒發(fā)內心激情，傾瀉中原各族人民受異族侵凌的悲恨，以極悲怨的格調唱出了人民的哀痛，描繪了一幅真實又復雜的時代悲慘衰微的畫卷。

四、對中原死節(jié)之臣的頌揚

在馬致遠《漢宮秋》中，成功地塑造了王昭君的動人形象，她集中了中國古代婦女的高貴品質，美麗、聰明、善良、勇敢，又深明大義，在民族危亡關頭，她能毅然決然地犧牲個人的一切，慷慨赴國難，同時又能保持高尚的人格，決不屈膝以色事敵，有著極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政治原則。

《漢宮秋》之所以不同于以前一切昭君題材的文學作品，第一次把昭君從對命運的無可奈何到為大義而抗爭死節(jié)的處理，是有當時的歷史背景的，他通過塑造這樣一個崇高的悲劇人物形象，表明了對故國的思念和熱愛，在對元蒙貴族黑暗統(tǒng)治的不滿的同時，表明了對中原死節(jié)之臣的歌頌。

在當時中原各族人民奮起反抗元蒙軍隊南侵的斗爭中，涌現(xiàn)了許多為民族大義不怕犧牲，英勇戰(zhàn)斗的可歌可泣的英雄，南宋丞相文天祥正是他們的典范，“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被俘后仍寧死不屈，充分表現(xiàn)了一個漢族士大夫高尚的民族氣節(jié)，《漢宮秋》中的昭君形象，正是當時千萬個死節(jié)之臣的形象體現(xiàn)。

五、對賣主求榮之輩的無情鞭撻

《漢宮秋》里的毛延壽，“百般巧詐，一味諂諛”，是一個被皇帝寵信的奸佞貪鄙的近臣。但是作家把畫工毛延壽變?yōu)橹写蠓蛎訅?，主要不在揭發(fā)他的貪污舞弊，而是譴責他的獻圖叛國。

馬致遠還借漢元帝之口，對以尚書令五鹿充宗為首的文武大臣，作了沉痛而尖銳的斥罵：“太平時賣你宰相功勞，有事處把俺佳人遞流。你們乾請了皇家俸，著甚的分破帝王憂?！毕襁@樣的曲子，《漢宮秋》第二折、第三折共有九支之多。通過對當時賣國求榮或貪生怕死的文臣武將丑惡面貌的揭露，反映了作者對當時怯懦、妥協(xié)、不敢抵抗外侮的臣僚的嚴厲指責，顯然是有著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的。

六、對忠貞不渝愛情的歌頌

《漢宮秋》不僅是一場個人悲劇、政治悲劇，而且也是一場愛情悲劇。在劇中，馬致遠把王昭君處理成對漢元帝有愛情的妃子，同時也肯定了漢元帝對王昭君的愛情，劇中通過漢元帝灞橋送別和在深宮中懷念昭君，表現(xiàn)了漢元帝對王昭君的依戀和懷念。在馬致遠筆下，漢元帝是一個多情善感的帝王。特別是在第四折中，作者先讓漢元帝做了一個夢，夢見王昭君從匈奴逃回漢宮，但他還未來得及與王昭君細訴衷腸，即被長空大雁的叫聲所驚醒。于是他徘徊于殿前，對著大雁，淋漓盡致地傾訴了自己極度苦悶憂傷的感情。在對漢元帝對王昭君忠貞不渝的愛情的歌頌的同時，更加深了戲劇的悲劇氣氛和現(xiàn)實意義。

總之，《漢宮秋》激昂地表達了馬致遠對統(tǒng)治者的悲憤和抗議，表達了對黑暗現(xiàn)實的憤懣之情，傾注了他對社會和人民命運的關心，是一部優(yōu)秀的具有強烈時代精神的劇作。

作者單位：武漢市第十四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