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是我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作品,作為“中國話劇現(xiàn)實主義的基石”,曹禺先生用他深沉渾厚的筆觸,通過兩個家庭之間無法逾越的階級矛盾,為我們展示了一場人生無常,造化弄人的大悲劇。當話劇結(jié)尾處周繁漪蒼白絕望恐怖的臉出現(xiàn)在一聲驚雷、一道閃電下時,那種蝕骨的悲涼、徹體的寒冷久久縈繞在觀眾的心底。
類似于“俄狄浦斯王”式的宿命論,話劇《雷雨》雖沒有一開篇就揭示人物的命運,卻隨著劇情的一步步深入,逐漸揭開一道道血淋淋的真相,讓觀眾從朦朧走向清醒,在那個雷雨的夜晚,當一聲驚雷響徹天際,我們才真正看到一雙命運的大手在殘忍的捉弄著人們的一生,痛心疾首的看著純潔美好的生命走向無可挽回的深淵。
“悶熱”
悶熱,有時就像胸口捂著一塊不透氣的棉布,悶也悶不死,疲憊的用力呼吸極其不易的吸上一些微薄的空氣,這感覺大概是比死了還要難受的,這是一種慢性折磨,人性中所有不安分的躁動都會躍躍欲試的想要跳出來,掀起胸口的那塊布。在《雷雨》中,周樸園無聲的壓迫性權(quán)威便是擱在人們胸口的那塊布,為了揭開這塊布,他們逃避、掙扎、反抗……
周繁漪是周樸園的第二任妻子,卻一直活在周樸園第一個情人侍萍的陰影下。為了紀念這個情人,周公館到處都是她的氣息。周繁漪年輕貌美,卻被生生的困在這冰冷的沒有愛的周公館中,為了懷念周樸園的情人侍萍,公館常年閉著門窗,就算是最燥熱的夏天,也不能例外。她一上場,就一直在不停的重復(fù)著一個詞——“悶熱”。她拿著蒲扇一刻不停的扇著,感到“簡直有點喘不過氣來?!彼f:“這種老房子永遠是那樣的悶氣,這里里里外外就像是發(fā)了霉?!边@樣一個憋悶的周公館,使周繁漪的身體像是在烈火中焚燒,心卻像是在苦寒處冰封,冷熱不斷交替,內(nèi)心焦躁難安,這種感覺光是想想就覺得痛苦,這是一個可以使人性異化的地方。無可爭辯的這里是一個監(jiān)獄,里面囚禁著那些向往著自由幸福的靈魂,但這些靈魂卻逃不過周樸園這個“閻王”的手掌心,他大家長式的管理著這個宅子里的每個人,要建立一個“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正是這種虛假的秩序,讓每個人的胸口都隱隱的感到悶熱,那種有苦卻不知如何說起,有氣卻無處釋放的悶,生生的把周繁漪逼瘋,讓純潔無辜的四鳳發(fā)狂,令軟弱不敢反抗的周萍自盡,使魯侍萍悲傷到麻木,哭都哭不出來。這種深深地悶熱感讓人時時感到窒息,就像是有一雙手,時刻扼緊了你的咽喉,卻遲遲不把你掐死。這種瀕死前無望地掙扎,讓人感到深深的絕望,看不到出路。而周樸園大家長制的封建家族“秩序”正是這一雙扼住喉嚨的手。
周樸園作為這罪惡的根源,本身便是一個十分矛盾的人物,作為曾今出國留學(xué)的洋學(xué)生,接受過西方先進的教育,是知道自由、民主的思想的。但他為了鞏固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卻限制著每個要求自由的人;為了鞏固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不惜用最不人道的手法對待可憐的工人。他是個極度虛偽、奸詐的資本商人,這不僅體現(xiàn)在他對待煤礦工人的態(tài)度,也體現(xiàn)在他對待侍萍的態(tài)度上。但另一方面,周樸園也是個可憐的人。最后一幕里,在那個驚雷閃電不斷的夜晚,周樸園獨自一人坐在周家客廳中,周沖回來了,周樸園恢復(fù)了他人性中摯誠的慈愛父像,這時看他,卻也不過只是一個孤獨的老人,在他人性的深處也渴望被愛,但又是什么使他變成如今的模樣?是那個黑暗的時代,是那個悶熱的年代,社會壓抑著周樸園,周樸園反身壓抑著他身邊的人。這“悶熱”是社會的悶熱,是舊中國的“悶熱”,所以這陰暗的年代,正像是那場雷雨,毀滅美好,但看官們卻束手無策!
命運
在《雷雨》中,無力感來自于社會的壓力,來自于周樸園的壓力,但更深的是來自于命運的壓力。這樣的悲劇看來使人感到頹唐,劇中最能體現(xiàn)宿命感的一句臺詞,是魯侍萍和周樸園見面時極端無助的內(nèi)心表白:“我伺候你,我的孩子又伺候你生的少爺們?!边@句話細想起來極端諷刺,好似命運輪回,終究要回到原點。
四季不斷更換,生命以最美好的姿態(tài)亮相在這世界中,但最終會不受自我控制的隕落。侍萍當年是周家的侍女,與周樸園相愛,生下兩個兒子,因為身份相差懸殊被趕出周家,大兒子周萍留在周樸園身邊,小兒子大海跟著侍萍。十幾年后,本以為逃離了苦難回歸平靜,命運卻終究不愿放開他緊握的雙手。女兒四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周家,與同母異父的哥哥的相愛,兒子大海輾轉(zhuǎn)做了周家的煤礦工人,親生父親無情的壓榨著他,他用生命反抗著。這樣的宿命論聽起來讓人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人的力量與上天比起來微不足道。不論魯侍萍如何想要逃出命運的漩渦,她的女兒四鳳終究進了周公館,與同母異父的哥哥相愛,她眼睜睜的看著親生父子、兄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互相傷害。而最令人心痛的是我們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他們慢慢葬身火海。
魯侍萍作為上一輩受盡苦難的卑下婢女,在克服了無數(shù)苦難終于有了新的開始的時候,卻又走到了故事的開頭。這樣一個被命運無情捉弄的女人,劇末悲傷到麻木,卻連一顆眼淚也流不出來。這樣的絕望是把滿心滴血卻不疼痛,她滿面蒼白毫無表情的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說,這樣的劇痛,讓觀眾感同身受。
曹禺先生用他慣常以小見大的模式深深地揭露了社會的黑暗,通過周家的悲劇,揭示了社會的悲劇,時代的悲劇。如果時代不改變,就會有千千萬萬的侍萍重蹈覆轍的被命運無情的玩弄于雙手間。命運在劇中作為這神秘莫測的宇宙力量,貫穿著整部劇作,成為尚未登場的第九個人物。他作為劇中的真正主宰者,玩弄著世間萬物。“悶熱”不僅是劇中人的“悶熱”,也是觀者漸有的感受。命運帶來的無處釋放的熱,才是真正絕望無力的熱。
作者簡介:武楠君,山西大學(xué)文學(xué)院,戲劇影視文學(xué)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