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妹
摘 要: 歐·亨利是世界文壇著名的短篇小說家之一。他的作品常以輕松幽默的筆調(diào)﹑出人意料的結(jié)局講述小人物的悲歡離合。筆下的這些人物困厄﹑悲苦,被社會無情地吞噬。其中的每個故事都是當時社會的一個縮影,蘊含深厚的人文主義精神。在小說《配供家具的客房》里,歐·亨利藝術(shù)地把握了現(xiàn)實的悲劇性,突出了悲劇色彩下的心靈歸屬感,用飽含辛酸的筆端給予了社會底層人物深切的關(guān)注與同情。
關(guān)鍵詞: 歐·亨利 悲劇性 心靈歸屬感 《配供家具的客房》 人文關(guān)懷
一、引言
歐·亨利是美國享有盛譽的短篇小說大師。他與法國的莫泊桑、俄國的契訶夫被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歐·亨利坎坷的人生,不平凡的經(jīng)歷為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使他以敏銳的視角和獨特的思維刻畫出蕓蕓眾生相,艱辛貧困的下層勞動群眾,道貌岸然的上流騙子,投機巧取的金融寡頭,以及小偷、強盜、流浪漢,等等。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勾畫出了美國社會的人生百態(tài),暴露出了各種社會矛盾,揭露了資產(chǎn)階級唯利是圖、爾虞我詐的本質(zhì),道出了下層群眾對剝削、壓迫進行反抗的呼聲。
歐·亨利的創(chuàng)作手法多以巧妙的設(shè)計,潛藏的諷刺,出人意料的結(jié)局著稱。如《警察與贊美詩》、《二十年后》、《雙料騙子》等?!杜涔┘揖叩目头俊芬晃目煞Q得上是歐·亨利創(chuàng)作風(fēng)格轉(zhuǎn)型的代表作。整個小說悲涼、壓抑,充滿悲劇色彩,披上了“愛情小說”的外衣,卻處處深藏“死亡”的陰影。
二、歐·亨利與《配供家具的客房》
《配供家具的客房》收錄在以《四百萬》命名的集子中。“四百萬”指的就是對當時紐約四百萬普通人的關(guān)注與同情。《配供家具的客房》這篇不足二千二百字的小說用生動的筆觸向讀者講述了一個年輕人五個月尋找女友未果,最終在絕望之下,在一間配供家具的客房,打開煤氣,自殺身亡的故事。
小說開篇就用了三個動詞“漂泊、動蕩、轉(zhuǎn)瞬即逝”統(tǒng)領(lǐng)一種灰色的基調(diào)?!霸谖鞒悄莻€低洼貧賤的紅磚樓區(qū),有一大批人有如時間一樣,是一群居無定所的匆匆過客。他們無家可歸,可又四海為家。他們從一處配供家具的客房轉(zhuǎn)到另一處配供家具的客房,永遠漂泊不定——家具如此,心靈也如此[1]P178”,短短幾行文字瞬間勾勒出了一群四處漂泊,風(fēng)餐露宿的人們充滿苦悶的生活狀態(tài)。沒有固定的家,心就四處飄著,缺乏生存基本的安全感。他們高唱《家啊,甜蜜的家》,把自己的守護神裝在衣帽盒里隨身帶著,以及“葡萄藤、無花果樹”,僅僅幾個細節(jié)描寫就真實地反映出了人們對家的強烈渴望和向往。其實,擁有屬于自己的家只是一個物化概念,真正迫切追求的是心靈的歸屬感和安定感。
接著,小說的男主人公出場了。“踽踽獨行、徘徊尋覓、挨家挨戶”都說明了他尋找女友多日以來的奔波生活。他拉響了第十二家的門鈴后,作者是這樣描寫那位女房東的:“那樣子讓他想到了一條令人作嘔的、圓滾滾的、已把堅果吃成了空殼而眼下正在尋覓可食的房客以填充空缺的蠕蟲[1]P179”?!八穆曇糁苯訌暮眍^咕噥出來;她的喉嚨又像長滿了苔毛[1]P179”,歐·亨利不愧為擅長刻畫人物的高手,一個貪婪、可惡、冷血的女房東形象頓時躍然紙上。“不知從哪兒射來的一道微弱的燈光把過廳里的陰影稍稍沖淡了些[1]P179”,此處仿佛是暗示年輕人陰暗的生活多了一絲尋找的希望?!皹翘萆系牡靥恨D(zhuǎn)化成了肥盛的苔蘚或四處蔓延的地衣,踩在腳下粘糊糊的[1]P179”,直面的物體描寫立刻給讀者帶來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從而轉(zhuǎn)化為內(nèi)心感受,對于這幢房子的厭惡之情就油然而生。試問如此一個令人作嘔的房子怎能孕育出一個美麗的故事呢?
隨后,女房東的謊話逐步開始。女房東說:“是間挺不錯的房間。它不??罩?。上個夏季我這間房住過幾個非常體面的客人——從來不找麻煩,提前交房租,非常守時[1]P179”。每一句話都與真相截然相反。女房東提到房客曾有演帶雜耍的滑稽短劇演員斯普羅爾斯和穆尼,以及一個藝名叫布麗達·斯普羅爾斯的女士等與劇院相關(guān)的房客們。在當時美國社會所處的時代,表演演員并不是一個社會地位高的職業(yè),更傾向于一個僅僅養(yǎng)活自己的手藝活。正是因為囊中羞澀,生活所迫,才不得不租住這樣的客房。生存狀況都不能予以充分的肯定,更何況是人的尊嚴與符合人性的生活條件了。歐·亨利站在人文關(guān)懷的前沿,深切地關(guān)注著普通百姓的生存與發(fā)展,關(guān)注著更深層次的人類內(nèi)心的安定感與歸屬感。
故事進入了核心階段,當女房東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年輕人將那個已經(jīng)問了千百次的問題又提了出來。他要找尋愛人——艾洛伊絲·瓦什納小姐,她很可能是在劇場唱歌??晌鍌€月來年輕人不斷地打聽著,卻一無所獲。從全明星陣容的劇院到低級的連他自己都害怕在里面找到他最想找的人的歌廳,年輕人執(zhí)著地找尋著。由此可見,年輕人和愛人都是處于貧苦的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因此,他們的死活絲毫激不起那些資產(chǎn)者們一絲絲的同情與憐憫。年輕的愛人是離家出走的。那么是什么原因?qū)е滤x家的呢?是因為年輕人一貧如洗,寒酸窘迫,所以愛人不堪于艱辛的生活,離他遠去?還是他們之間因為種種誤會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而導(dǎo)致愛人負氣出走。但總之,他深深地愛著她,一定要設(shè)法找到她。
“是這個濱水的大城市把她留在了它里面的某個地方,可是它又像一大片可怕的流沙,沒有固定的基礎(chǔ),不停地翻動著身子,今天浮在上層的沙粒,明天又會被掩埋在黃土淤泥下面”[1]P180,這一段文字描寫旨在暗喻小人物慘淡的人生命運。他們這群流浪的人就如同漂浮的沙粒,微不足道,毫無價值。進入客房,“那塊斑駁陸離的地毯鋪在地上就像一座鮮花爛漫的矩形熱帶孤島,四周骯臟的地板則仿佛構(gòu)成了包圍著它的波濤洶涌的大?!盵1]P181,這仿佛在暗示故事注定了悲劇的宿命,主人公無法逃脫厄運的追隨。歐·亨利就如同一個幕后的推手,將故事一層層剝開,把讀者一步步引入他精心設(shè)計的劇情中。
“墻上小孩的指印說明這些小囚徒曾經(jīng)扒著墻尋求陽光和空氣”[1]P182,說明可愛的孩子也不得不跟隨父母租住在條件如此惡劣的客房里。他們尋求成長的空間,卻被這樣一個牢籠殘忍地困住。小說中關(guān)于客房的一切描寫,都令人壓抑﹑失望,莫名的怨憤,乃至崩潰?!斑@一切也許是他們那屢遭欺騙的戀家情結(jié)本能地向耍弄他們的家庭守護神發(fā)泄怨憤的結(jié)果。即便是一間茅屋,只要真正是屬于我們自己的,我們也會精心打掃布置,倍加愛護”[1]P182,由此可見,所有壓抑的本源來自于缺乏內(nèi)心真實的溫暖。家是溫馨的港灣,一切痛苦都可以在那里得以消逝。當家便得飄虛空洞時,內(nèi)心極大的失落感逐漸轉(zhuǎn)化為一種無端的怒火,充斥著整個人的身心。
強烈的木樨草的香甜氣味逐漸引出了小說中的關(guān)鍵人物?!澳枪蓾庀愀街谒砩?,把他緊緊裹住。他伸出雙臂探觸著,百感交集,心緒如麻。氣味怎么能不折不扣地跟人打招呼呢?那肯定是聲音。但剛才觸碰他,撫摩他的真是聲音嗎?”[1]P183歐·亨利運用了一種魔幻式的手法給小說增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和悲觀的宿命論。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是年輕人的愛人在天堂里呼喚著他。
“他再一次大聲回應(yīng),‘是我,親愛的!同時轉(zhuǎn)過身來,茫然凝視著空間,因為他仍不能從木犀草的香氣中辨析出形狀、色彩、愛意和那雙向他伸出來的臂膊。啊,上帝!這股香氣是從哪兒來的呢?從何時起氣味有了聲音而能呼喚人呢?因此,他繼續(xù)搜尋著”[1]P184。年輕人似乎已陷入了一場幻覺、幻聽與幻想之中。心中極度的思念,極度的恐慌,極度的害怕,害怕心愛的人永遠離去。年輕人不顧一切地在客房的每個角落瘋狂地尋找愛人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跡??沙四鞠莸南銡馔?,沒有任何其他線索。
年輕人只得再次詢問女房東,在他來之前是誰租住了那間客房??蓾M腦子只有金錢利益的女房東依舊面不改色地欺騙了年輕人,還大肆宣稱她的房子干凈體面。“屋子里死氣沉沉的。給它注入活力的因素已然消失。木犀草的香味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仍是先前那股腐朽家具的霉臭味兒,一片悶藏起來的死寂的氣氛”[1]P184。這一切將年輕人最后的一絲希望全部撲滅?!跋M南藕谋M了他的信念”[1]P185,此時,他已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心中的歸屬感跌入了萬丈深淵,只剩下一具軀殼,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這樣強烈的心理沖擊下,年輕人打開了煤氣閥,最終結(jié)束了生命。他用死亡換取一切的解脫與釋然,消逝心中痛苦的煎熬與折磨。歐·亨利將人物內(nèi)心強烈的心靈歸屬感刻畫到了極致。愛人的出走,讓年輕人失去了家的支撐,隨著希望的破滅,年輕人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線頃刻間土崩瓦解。那種“始終存在而不自覺的,無法滿足的戀家本能”緊緊包圍著他,讓他最終選擇了死亡來超脫。
真相一步步揭開了面紗。在地下室里,女房東珀蒂夫人在與同伴麥克庫夫人的交談中,道出了實情:年輕人苦苦尋找的愛人正是一星期前在年輕人此時租住的客房中自殺的,并且同樣是打開了煤氣,選擇了安靜地躺在床上離去。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上天開的玩笑一般,凝重而深思。
女房東為了能租出房子賺錢,撒下種種謊言。唯利是圖的女房東正是有產(chǎn)者階層的代表,貧困潦倒的年輕人及其愛人正是社會底層平民的縮影。一條巨大的鎖鏈死死纏住了兩個對立的社會階層。至南北戰(zhàn)爭以后,美國不但沒有成為享有民主、平等、自由權(quán)利的天堂,反而成了世界上貧富間鴻溝最深的國家之一。社會矛盾不斷加劇,激烈的碰撞不斷產(chǎn)生。歐·亨利用飽含辛酸的筆端記錄下了底層小人物抑郁、凄楚的心理狀態(tài),用充滿人文關(guān)懷的視角深切關(guān)注、同情社會底層平民的生存狀況,加深了其作品的社會意義,增強了藝術(shù)感染力。
三、結(jié)語
縱觀全文,小說寓意深刻,愛憎分明,矛頭直指社會問題的根源,表現(xiàn)了強烈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和人道主義精神。然而對于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作者亦無能為力,因此,故事的結(jié)局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注定了最后的悲劇,同時給予讀者心靈強大震撼。通過這粒小水滴折射出了美國社會存在的尖銳的階級矛盾,“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真實寫照發(fā)人深省,引人深思。
參考文獻:
[1]石向騫,譯.歐·亨利全集Ⅰ[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98.P.178,P.179,P.180,P.181,P.182,P183,P184,P185.
[2]楊仁敬.20世紀美國文學(xué)史[M].青島:青島出版社,2003.
[3]黃鐵池.當代美國小說研究[M].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