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佳琪
摘 要: 魯迅作為一名文學巨匠和杰出的翻譯家,試圖通過翻譯西方作品改革中國的文學道路和社會現(xiàn)狀。他提出了直譯、受眾選擇性的翻譯觀等翻譯思想和翻譯方法,將翻譯視為一種政治和文化活動,并提出了復議的概念改變當時的翻譯狀況,這一切都為今后的翻譯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關鍵詞: 魯迅 直譯 受眾選擇性 政治和文化活動 復譯
新文化運動時期,年輕的一代肩負著擺脫被壓迫命運的使命、希望實現(xiàn)中國富強的政治抱負、渴望擺脫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現(xiàn)狀,于是他們把目光轉向了文學翻譯領域,使得翻譯活動變得接連不斷。這一創(chuàng)新性行為在中國文學史上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魯迅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人物之一。魯迅是中國現(xiàn)代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革命家,同時是中國翻譯文學的開拓者,翻譯了《死魂靈》、《工人綏惠略夫》、《一個青年的夢》、《愛羅先珂童話集》等作品。作為新文化運動的奠基人,他力圖通過翻譯改革人們愚昧的思想,為改造社會服務,為改良目標語努力,為保種救國奮斗。同時,魯迅的文學翻譯思想有四個標志性特征:采用直譯的方法;在翻譯讀者上具有選擇性;將翻譯視為政治和文化活動;提出復譯來擊退不負責任的亂譯。
一、強調采用“直譯”的方法,做到“寧信而不順”
魯迅先生于20世紀30年代就開始吸取外國語言中“新的表現(xiàn)方法”,提出直譯的方法和“寧信而不順”的翻譯原則。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硬譯”即“按版規(guī)逐句,甚而至于逐字譯”。 《域外小說集》就被視為直譯的代表?!皩幮哦豁槨笔侵弊g的體現(xiàn)形式之一?!靶拧笔侵钢覍嵱谠?,在原文的基礎上進行翻譯,使譯文盡可能接近原文并與原文等值。“順”是指通順,文章讀起來不拗口。對于“寧信而不順”的觀點,魯迅并不是將“信”與“順”二者對立起來,只是在“二者不可得兼”的情況下舍“順”而取“信”者也。在魯迅看來,翻譯忠實于原文,雖然可能會導致讀起來產生疑惑和不通暢,但是在仔細思考之后,或許能體味其中之韻味。如果是做到通順卻不忠實于原文,那么是誤導讀者甚至會讓讀者與原作者的觀點背道而馳。因此,他強調要盡力做到二者兼顧,將二者更好地有機結合起來。這一點魯迅在“關于翻譯的通信”(《二心集》)中有解釋并運用例子加以說明。如在“寧信而不順”這一翻譯原則中,并不意味著“milk way” 要翻譯成“牛奶路”、“get down on ones knees” 要翻譯成“跪在膝之上”。這種翻譯原則,是魯迅文化觀的一種反映,與他“拿來主義”的思想是一致的。雖然當時翻譯界許多學者不贊成這種做法,并對此進行抨擊,但其實從文化視角對其進行審視,這一主張其實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極高的譯學價值,大大開闊中國譯學研究的視野。 現(xiàn)如今,譯作中采用直譯的方法的例子屢見不鮮。在2015年的流行語中,出自電視劇版《盜墓筆記》中的一句臺詞“上交國家”,就被翻譯成了“handover something to the government”;一封網(wǎng)上熱議的辭職信中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眲t通過直譯的方法被翻譯成了“The world is big and I want to see it.”;意為“不要否定別人,自己先去試試,結果恐怕還不如別人呢”的網(wǎng)絡流行語——“你行你上啊”,被翻譯成了“You can you up.”,這一說法還被收錄到美國俚語詞典中。
由于中西方之間存在文化差異,在語言表達習慣和句法結構上也存在一定的不同。魯迅強調在翻譯過程中,譯者要盡可能地展現(xiàn)出西方語言特征,使其帶有“洋氣”的特點。但這并不意味著隨意的改寫和杜撰,無論采用何種翻譯方法,最重要的就是忠于原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保持洋氣”,其實就是“信”。 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先前三國時支謙寫的《法句經序》中所主張的翻譯方法“因循本旨,不加文飾”,還是嚴復提出的“信、達、雅”,到海德格爾在批判古羅馬人的翻譯行為時所提出的“翻譯是一種固有的求真的本質”,魯迅與他們志同道合,可以算是同道中人。對于翻譯,魯迅提出過一個著名的“削鼻剜眼”的比喻。“凡是翻譯,必須兼顧著兩面,一面當然力求其易解,一則保存著原作的風姿,但這保存,卻又常常和易懂相矛盾:看不慣了。不過它原是洋鬼子,當然誰也看不懂,為比較的順眼起見,只能改換他的衣裳,卻不該削低他的鼻子,剜掉他的眼睛。我是不主張剜眼削鼻的,所以有的地方,仍然寧可譯得不順口”。
新文化,運動時期,有志青年們已經形成了一種思維定式,那就是固有的、陳舊的語言必定要被拋棄。他們要幫助中國文學創(chuàng)建文學中心。因此,魯迅這種逐字逐句的翻譯,再現(xiàn)了原文的句法、語氣,在當時為新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了可借鑒的榜樣。這樣做既滿足了魯迅客觀的價值立場的需求,又符合了讀者的期待視野。正可謂一箭雙雕,但翻譯事業(yè)仍然任重而道遠。
二、魯迅的翻譯觀是帶有受眾選擇性的啟蒙翻譯觀
20世紀80年代,德國知名的翻譯理論家弗米爾(Hans J. Vermeer)和賴斯(Katharina Reiss)創(chuàng)立了目的論。在目的論中指出,受眾是決定翻譯目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F(xiàn)如今,隨著翻譯活動的不斷開展,越來越多的人從事翻譯工作,因此對翻譯主體的定義也在不斷完善。在廣義的翻譯主體概念中,讀者被囊括其中??墒窃隰斞傅姆g觀內,他所完成的翻譯著作,并沒有將所有的不同階層、不同文化程度的群眾考慮在內,魯迅只視精英讀者為目標讀者群。
由于受到兩千多年封建傳統(tǒng)統(tǒng)治的影響,先進知識分子的數(shù)量并不占大多數(shù),因此人們對于文化的接受程度也不盡相同。魯迅按照譯文讀者的文化水平將讀者分成甲、乙、丙三類,并提出針對三類人群要采用不同的翻譯方法。甲為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群,他們可以閱讀優(yōu)秀的譯本。乙為擁有較低文化程度的人群,他們只能粗略識得幾個漢字,對于他們而言,譯者們最好通過創(chuàng)作或者是改作的方式滿足他們的需求。對于丙類人群而言,他們并沒有能力理解譯本,只能通過圖畫、演講、戲劇、電影等形式,對作品有簡單粗略的了解。
由此可見,并不是一名譯者千篇一律地將一個文本和作品與一個譯作相對應。一個著作的譯本也并非一成不變。翻譯出來的作品是供讀者閱讀的,因此翻譯工作應該以“為讀者考慮”為原則,使得一部分人在自己的理解能力范圍之內,能更加充分地解讀原著作的思想,讓不同風格和不同題材的著作得以廣泛傳播。試想,如果讓一位咿呀學語的孩童讀《月界旅行》,那么是不是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呢?魯迅不僅在文學創(chuàng)作、思想研究、文學史研究和基礎科學介紹等方面有重大影響,還在美術理論引進方面有突出貢獻。因而,這一翻譯思想與德國美學家、文藝理論家——漢斯·羅伯特·姚斯 (Hans Robert Jauss) 所創(chuàng)立的接受美學有異曲同工之處。
如今,我們渴望得到別人的肯定,害怕被別人否定質疑;我們期望獲得別人的關注,擔心被別人忽視冷落;我們希望取得進步,畏懼止步不前。因此,這種只適用于“高等知識分子”的翻譯觀顯然忽視了語言能力、文化知識和文學素養(yǎng)較低的人群,他們被拒之于優(yōu)秀譯作門外。這并不完全等同與孔子所提倡的“因材施教”、“有教無類”。這種把讀者和譯作設置標簽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西方文學的發(fā)展,縮小了著作的受眾范圍。雖然后期有很多文學社團紛紛成立、譯者人數(shù)也逐漸增多,但在短期內,并沒有把所有人從封建桎梏中解放出來。一些人還是處于專治、愚昧的統(tǒng)治之中,受著舊道德和舊文學的影響,而這部分人,則暫時被民主、科學、新道德和新文學忽視。
三、魯迅視翻譯為一種政治和文化活動
王彬彬在《作為翻譯家的魯迅》一文中談道:“在翻譯上,他有兩個獨特的方面。一是注意介紹弱小民族的精神生活、思想行動。另一方面,他希望通過翻譯,改造漢語,從而最終改造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濒斞傅脑缙诜g活動始于日本,那時便注重對被壓迫民族的作品的搜集,并把他們介紹給中國讀者。在他看來,中國的境遇與那些弱小民族、被壓迫民族相似,因此想借此途徑促進中華民族的反省和覺醒,激發(fā)中華民族的熱情和斗志。
翻譯本來就是人類一種有目的的社會化行為。這種實踐活動在語言轉換的過程中,體現(xiàn)了一定的歷史條件和文化背景,涉及眾多內部和外部因素,具有極強的目的性。1992年,《為翻譯定位:歷史、后結構主義和殖民語境》(Sitting Translation: History, Post-structuralism, and the Colonial Context) 一書出版,其作者——印度學者特賈斯維尼·尼郎賈納(又譯特賈斯維莉·尼南賈納)(Tejaswini Niranjana)認為“翻譯是一種政治行為”,要“把譯文置于殖民主義的背景下進行考察”。魯迅、周氏兄弟、郭沫若、矛盾等人通過翻譯波蘭、匈牙利、俄國等這些被損害的文學作品,將國人所未接觸過的異域情調引入進來,并試圖激發(fā)人們的愛國情懷反抗封建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剝削和壓迫。因此,魯迅進行翻譯的目的并不只是為了不同文化和語言群體之間的交流,還為了顛覆當時的主流價值觀,更重要的目的則在于“啟蒙”,在于“文藝救國”,在于喚醒“沉睡”的中國人的國民革命意識。
魯迅在《域外小說集》序中寫道:“我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有一種茫然的希望:認為文藝是可以轉移性情、改造社會的,因為這意見,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介紹外國文學這一件事。”顯而易見,魯迅是為了改造社會,為了中華之崛起,為了把社會變革及國民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而接觸并翻譯外國文學作品,不是興之所至或“為翻譯而翻譯”。
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世界是一個普遍聯(lián)系的有機整體。個人與社會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密不可分”。新文化運動時期,在政治方面,帝國主義加緊侵略;軍閥統(tǒng)治日漸黑暗,必須繼續(xù)進行反地反封建的斗爭。在思想文化方面,辛亥革命后,西方啟蒙思想廣泛傳播,使得民主共和的觀念深入人心。魯迅深切感受到了中國的黑暗,敢于面對慘淡人生、直面鮮血的他,在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的影響和領導之下,向一切腐朽、落后、反動的思想發(fā)起挑戰(zhàn)。綜上所述,魯迅將翻譯視為一種政治和文化活動,并沿著復興中國的主線不斷前行。
當下,一些人從事翻譯工作可能是出于工作時間比較自由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享受翻譯出譯文所帶來的成就感;可能是某些單位能夠提供高額的薪水。由于社會大背景不同,這些人的翻譯目的和翻譯動機自然與魯迅并不完全相同。魯迅站在政治高度上,為文學及翻譯事業(yè)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四、魯迅提出復譯擊退不負責任的亂譯
隨著翻譯實踐的豐富,一些翻譯家總結出了一些翻譯理念,但同時導致了翻譯界搶譯、亂譯之風。為整治這種現(xiàn)象,魯迅先生提出了重譯、復譯的觀點。他指出,理想的翻譯,應該是由精通原文的譯者從原著直接譯出;但由于各種客觀條件的限制,重譯有存在的必要。
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翻譯的發(fā)展歷程就是對人類社會的交流與發(fā)展史的生動再現(xiàn)。翻譯與社會的進步、文化的積累和豐富及世界文明的發(fā)展是密不可分、息息相關的,隨之衍生出的翻譯批評的原則也在不斷完善中。如許鈞在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文學翻譯研究批評》中就提出了四條原則性意見。2006年,王宏印在《文學翻譯批評論稿》中為翻譯批評提出了客觀性原則、全面性原則等五項原則。但無論如何,顯而易見,絕對不能不負責任地亂譯。
“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同理,由于翻譯時所采用的選詞、結構、順序的不同,就會導致不同的譯本。復譯并不意味著完全推翻或摒棄原譯文,只是根據(jù)現(xiàn)在的社會環(huán)境、人際交往方式等因素使譯作更具合理化、可讀性,即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批判繼承,古為今用。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社會的變遷,會出現(xiàn)一些新的表述方式。我們就應該順應這種發(fā)展潮流和趨勢,做到推陳出新、革故鼎新。因此,復譯是發(fā)展的必然趨勢,也符合事物進化的規(guī)律。關于何懷宏和李娟、楊志對《沉思錄》的翻譯討論,就是對復譯現(xiàn)象的很好的詮釋。如果一個譯作能夠經得起時間的檢驗,被人們廣為流傳和贊揚,那么這個譯作可以被稱為經典。但這種經典是受限于一段時間范圍之內的,如果它一直停滯不前,甚至不符合人們的思維方式和思想潮流,那么這個譯作注定有一天會被淘汰。與此同時,復譯或重譯不僅僅是對譯作的完善與發(fā)展,更是對原著作者和讀者的尊重,這一行為能讓原著的思想得到更好的傳承和發(fā)展。
事物是運動、變化、發(fā)展的,翻譯也是如此。在新文化運動時期,翻譯家們對著作的選擇面進一步擴大。就著作的語言或國家而言,他們不僅翻譯英美文學,更翻譯德國文學、法國文學、蘇俄文學等;就風格流派而言,從強調主觀精神和個人主義的浪漫主義,轉向直面人生和描繪嚴峻形式的現(xiàn)實主義;就體裁而言,小說、詩歌、話劇、文學批評、文學史等相繼盛行。翻譯家們有了更好更廣闊的平臺進行翻譯,那么譯文質量怎能不會得到提高呢?毋庸置疑,復譯就是一種有效手段,它能夠促進翻譯事業(yè)健康、理性地發(fā)展。
五、結語
新文化運動是中國歷史上一次前所未有的啟蒙運動和空前深刻的思想解放運動。社會上掀起一股生機勃勃的思想解放潮流,使外國各種思想流派進入中國。作為這一時期的典型代表人物和杰出貢獻者之一,魯迅的譯作不勝枚舉。“文學巨匠”、“翻譯大家”、“造詣不凡”并非對他的溢美之詞。魯迅致力于翻譯外國進步的文學作品,進而形成了獨特的翻譯理論體系,不僅為當時的社會作出了巨大貢獻,而且為后人的翻譯研究工作提供了寶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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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遼寧省教育廳科學研究一般項目
項目編號:W2013144
項目名稱: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文學譯介活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