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士陵拓周無專鼎

蔣斌

“無專鼎”，又名“焦山鼎”、“無直鼎”、“無惠鼎”、“娜惠鼎”等，西周晚期青銅器。高54.2厘米，窄沿方唇，頸微斂，腹稍鼓，雙立耳，三蹄足。口下飾云雷紋填底的竊曲紋，腹飾垂鱗紋，足上部飾獸面。內(nèi)壁鑄銘文九十四字。原藏于鎮(zhèn)江焦山定慧寺，據(jù)說曾人藏鎮(zhèn)江博物館，民國二十六年冬，被侵華日軍炮火炸毀。

黃士陵，字牧甫，或作穆甫、穆父，號倦叟，別號黟山人，是晚清時期著名的書畫篆刻家，他的篆刻藝術(shù)從古璽和商周銅器文字里推陳出新，獨辟蹊徑，是“黟山派”篆刻藝術(shù)的開宗大師。光緒八年（1882），33歲的黃士陵從南昌移居到廣州并在廣州停留了13年，是當時名重嶺南的篆刻和書畫大師，對當時嶺南篆刻藝術(shù)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時人稱為“粵派”。

明清以來不少學(xué)者文人對此鼎多有題跋考釋，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宋犖《筠廊偶筆》、王士稹《池北偶談》、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朱彝尊《吉金貞石記》、吳大瀲《意齋集古錄》、劉心源《奇觚室吉金文述》等皆有記載。至乾隆三十八年，翁方綱曾著《焦山鼎銘考》詳加考釋，更使得此鼎名聲大噪?？涤袨椤稄V藝舟雙楫》亦嘗記壬午“南還游揚州，入焦山，閱周《無專鼎》”。

焦山寺住持六舟和尚精于金石拓制，閑暇時將此鼎拓成立體圖形，求者頗多，從而開全形拓之先河，六舟和尚也成為全形拓之鼻祖。金石學(xué)家阮元知曉后，便邀六舟和尚將自己所藏三代青銅器，以饗友人，得者如獲至寶，分外珍惜。清末焦山玉峰庵鶴洲上人繼六舟和尚衣缽，拓制此鼎全形圖案，分贈友好，海派大家吳昌碩在其所拓鼎圖上畫牡丹、梅花，以喻“富貴榮華到子孫”，頗受時人歡迎。此外，蒲華、丁輔之、溥儒等書畫名家也曾以焦山鼎做博古圖、鼎盛圖無數(shù)。

廣州市文物總店藏《黃土陵拓周無專鼎》，作于1889年，全形拓。圖中題三處款識：

題識一、鄒專鼎。厝鼎惠我一人句，惠字作■，吳清卿釋為惠，與此鼎無■字同。按說文，惠字在玄部，從心從玄，古文從卉作患。此鼎■字亦當讀為惠。阮文達以其字有去心字，故讀為蠻，然蠻字無從冉之說，而古金文字省筆數(shù)見，則■字不讀為專矣。伯惠以為如何。已丑冬初士陵記。鈐?。耗赂福烩j?。盒淖裥夼f文而不穿鑿。

題識二、惟九月既望甲戊，王格于周廟，燔于圖室，司徒南仲右無專入門，立中延，王呼史友冊命無專日：“官司塢王遺側(cè)虎方，錫女元衣、帶束、戈碉、戟縞繹彤矢、攸勒、鑾旗?！睙o專敢對揚天子丕顯魯休，作尊鼎，用享于朕烈考，用割眉壽萬年，子孫永寶用。

題識三、按：此銘自顧亭林、程穆倩以下釋文甚多，翁學(xué)士（方綱）輯為一書至詳且備?？寄现儆卸?，詩出車篇之南仲，毛傳以為文王之屬；常武篇之南仲，毛傳以為王命。南仲于太祖是宣王之臣也。此銘不類商器，當是宣王時臣。無專，無字當讀為郟，王命郟專于祖廟而南仲為相，禮入門立中延呼史冊命云云，可補禮文之不足。友史臣名燔，于圖室之烙，舊釋作丞，今從吳侃叔釋作燔。周九月夏七月非丞祭之時，字形亦不類古文。番作■、此字從火從■、特點畫有闕泐耳。左僖二十四年傳云“天子有事騰焉”，是執(zhí)騰以祭，謂之燔也。圖室無可考，竊謂則明堂太廟也。燔于圖室則宗祀文王以配上帝也，官司塢王之塢舊釋作佐作空，皆非字。從工從鳥形，是鴻之古文大也。遺側(cè)虎方四字，稍剝食，然可以意通。遺邏也?；⒎轿鞣揭?，謂邏，遍反側(cè)之虎方也，王與方為韻，伯姬鼎■敦并有縞必。薛釋必為琿?！犊脊び洝罚熳庸缰斜剜嵶x如鹿車墀之絆是必揮，古文相通。古器銘多用簽勒字，或作攸勒作攸革，惟石鼓文及寅簋正作簽勒。矢作■。與伯姬鼎同，蓋矢在房攢聚之也。魯休猶言嘉休，割蓋聲相近借作，勻眉壽之眉，作目上豪眉，形與戎都鼎同，舊釋作簋，今改正。積古齋。鈐印：穆父手料。

首先，由題識三可見，黃土陵錄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部分釋文意在認同阮元關(guān)于無專鼎款識考據(jù)的以下觀點：

其一，焦山鼎銘自顧炎武、程邃以來，釋文眾多，翁方綱更是著書詳解。經(jīng)考證鼎銘中出現(xiàn)的“南仲”在詩經(jīng)中也曾記載過，詩篇中記載了兩次“南仲”。《出車篇》中的“南仲”，研究詩經(jīng)的著作《毛傳》認為是指周文王的部屬?！冻Ｎ淦分械摹澳现佟保睹珎鳌氛J為是指周宣王當時的大臣。由于此鼎的銘文不同于商代青銅器銘文，所以斷定鼎銘中提到的“南仲”應(yīng)該是指周宣王時的大臣。

其二，“燔于圖室”中的“燔”，以前解釋為“丞”字，經(jīng)過海鹽人、金石大家吳東發(fā)考證，周九月夏七月不是祭祀先祖的時間，字形也不像古文，加之古人在祭祀祖先時，有先將要告知的事寫在帛簡之上然后燒告于祖先畫像前的遺俗，即“執(zhí)臘以祭”，所以此字應(yīng)為“燔”字。

其三，認為“圖室”即為周明堂太廟，即懸掛先祖遺像用于祭祀和悼念的地方。

其四，銘文中“塢”字實為鴻字的古文。由于伯姬鼎■敦均有“縞必”銘文出現(xiàn)，參考《考工記》后知道“必”即為“繹”且“必”“繹”兩字在古文中是相通的。

其五，古器銘中多出現(xiàn)“鑒勒”二字，或?qū)懽鳌柏铡?、“攸革”，其實通俗解釋就是套在馬首上勒馬物，即馬轡也。本革制成，因易斷裂，又裝飾銅使之牢固，所以有了“鑒”字。古時候，“懂”“鑒”同義。只有石鼓文及寅簋寫作“鑒勒”。

其六，認為“匈”字是乞和求的意思。“眉壽”指長壽?！睹珎鳌吩啤懊級郏烂家病?。清代翁方綱等前輩誤將“眉”字釋讀為“簋”，主要是因為前字“割”字被誤釋為“周”字的原因，現(xiàn)在得以改正。

其次，通過題識內(nèi)容你會發(fā)現(xiàn)，黃土陵也向好友俞旦提出了自己關(guān)于無專鼎命名的見解。他認為此鼎的名稱應(yīng)該為“無惠鼎”，理由是厝鼎即毛公鼎中有“惠我人”句，金石鑒藏大家吳大激釋為“惠”字且毛公鼎中的“惠”字與無專鼎中的“?！弊肿中蜗嗤?。此外，按照《說文》的解釋，惠字屬于直部，從心從蟲，古文從冉寫作，也與此鼎中“?！弊值膶懛ㄏ嗤?，因此黃土陵認為“?！弊謶?yīng)該讀作“惠”。而且他還認為，阮元以為惠字去心就讀為玄，其實字是無從冉之說的，這種古金文字中省筆的情況經(jīng)常見到，也就是說字省筆后只能寫作是惠而不可能變成玄字，因此無專鼎中的“?！弊植辉撟x為專。

由此可見，中國文字訓(xùn)詰晦澀難懂。古人使用語言時，雖然休與庥同字，但是涵義卻有不同。還有，像右與佑是不同的，不和丕也不樣，古人寫作時經(jīng)常為了省略筆畫而借用其他字來代替，但后人解讀時還是要遵循原字的本身含義來解釋。

青銅器銘經(jīng)過地下經(jīng)年久月的腐蝕，是很難保證完整無缺的，歷代學(xué)者因此而誤讀誤釋銘文的不在少數(shù)。就算許慎復(fù)生相信也不可避免。如若依據(jù)腐蝕缺損的銘文來求證青銅器的真?zhèn)危透毶髦稚鳌?/p>

（編輯/劉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