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樓夢》回目中有眾多的人物評價詞,如“俏平兒”、“敏探春”等,這種現(xiàn)象還未受到紅譯研究界的注意。本文以《紅樓夢》回目中的人物評價詞及其對應(yīng)的幾種英譯為研究對象,把人物評價詞的英譯分為五種類型,即省譯法、音譯法、直譯法、意譯法以及創(chuàng)譯法,并對各種翻譯方法進(jìn)行簡要的例證分析,發(fā)現(xiàn)邦譯、喬譯、楊譯的直譯較多,體現(xiàn)了以原文為中心的忠實導(dǎo)向,霍譯的方法分布比較均勻,出現(xiàn)了較多的省譯與創(chuàng)譯,譯文既有較大的靈活性,又能較準(zhǔn)確地反映相關(guān)人物的性格與形象。
關(guān)鍵詞:《紅樓夢》;回目;人物評價詞;翻譯方法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6)03-0096-08
1. 引言
國內(nèi)《紅樓夢》翻譯研究可謂“碩果累累”,目前已出版了數(shù)以千計的紅譯論文與三十余本紅譯專著,逐漸形成了一門特殊的學(xué)問——《紅樓》譯學(xué)。《紅樓》譯學(xué)有自己的研究領(lǐng)域,如《紅樓夢》翻譯史研究、《紅樓夢》具體內(nèi)容翻譯研究、《紅樓夢》翻譯理論/策略/技巧研究等,并形成了自己的研究模式,如梳理性研究、評論性研究、考證性研究、爭鳴性研究等(馮全功,2015)。鑒于從事《紅樓夢》翻譯研究的隊伍十分龐大,成果眾多,很多人覺得除非有新的譯本出現(xiàn)(尤其是英譯本),否則研究空間已不是很大。筆者認(rèn)為,只要善于觀察,勇于探索,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別人未曾涉足的話題或視角,為《紅樓》譯學(xué)的發(fā)展增添一些磚瓦。如《紅樓夢》回目的英譯,目前已有很多研究成果,如王宏印(2002)、伍小龍、黃菁(2006)等,也包括一些專著,如趙長江(2007)、黃小誼(2017)等,似乎很難找到新的切入點。其實不然,如一些重要編譯本(如王際真的前后編譯本、麥克休姐妹的編譯本)的編譯原則問題也值得研究。在研究麥克休姐妹英譯的《紅樓夢》回目時,筆者發(fā)現(xiàn)其對人物評價詞的處理也比較靈活。有感于此,筆者搜集了《紅樓夢》中含有人物評價詞的回目及其對應(yīng)的幾家英譯,試圖總結(jié)其中的翻譯方法,分析各家譯文的優(yōu)劣得失。
顧名思義,人物評價詞就是對人物進(jìn)行評價的詞匯?!都t樓夢》的回目中含有大量的人物評價詞,如“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中的“賢”與“俏”,便是對相關(guān)人物的“一字評”,體現(xiàn)了回目措辭的簡潔性?!都t樓夢》回目中諸如此類的一字評價詞共有46處,其它如“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賢寶釵小惠全大體”、“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等。還有一些評價詞是由兩個字組成的,共有14處,如“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等。其它人物評價詞則主要為修飾人物行為的(包括一次性行為與慣常行為),共有14處,如“王熙鳳恃強(qiáng)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薛文龍悔娶河?xùn)|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等。由此可見,一字評并不限于概括人物的性格與外貌特征(一般為形容詞),還包括很多對人物行為的評價,其也可從側(cè)面反映出人物的性格,如“王熙鳳毒設(shè)相思局”、“蔣玉菡情贈茜香羅”等。《紅樓夢》共120回,筆者搜集到的包含人物評價詞的回數(shù)高達(dá)37回(還有一些不是很典型的未統(tǒng)計在內(nèi)),由于小說回目的上句與下句基本上都是嚴(yán)格對仗的,故搜集到的37個回目都至少含有兩處人物評價詞,如“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中便有四處人物評價詞。不過為了方便分析,針對單個回目,本文只統(tǒng)計兩處主要的人物評價詞。
小說回目中的人物評價詞最典型的作用便是刻畫人物性格、描寫人物外貌,尤其是“一字評”,大多“具有對人物性格一字定性和一錘定音的作用”(孫遜,2009: 129),如“呆霸王調(diào)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xiāng)”、“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等。當(dāng)然還有部分是對人物外貌的描述,如“俏丫鬟抱屈夭風(fēng)流 美優(yōu)伶斬情歸水月”等。這些人物評價詞傳達(dá)了作者對相關(guān)人物的態(tài)度與偏好,給讀者一種先入為主的印象。然而,若要透徹理解這些人物評價詞,還需要具體語境的支撐。那么,對這些人物評價詞《紅樓夢》的各家譯者又是怎樣處理的呢?能否總結(jié)出一些具體的翻譯方法以及各家譯文的總體特征?對小說回目人物評價詞的翻譯又該注意些什么,對文學(xué)翻譯是否也有些許啟示呢?
2. 《紅樓夢》回目中人物評價詞的英譯
由于版本差異,《紅樓夢》回目中的文字也不盡相同,包括人物評價詞,如“賢寶釵小惠全大體”有的版本為“時寶釵小惠全大體”,仔細(xì)分析也有一定的優(yōu)劣之別。此暫以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4年出版《紅樓夢》(底本為程乙本)為參考,必要時則對照其它版本。所選擇對應(yīng)的英譯包括楊憲益與戴乃迭的譯本,霍克思與閔福德的譯本、邦斯?fàn)柕淖g本以及喬利的前56回譯本①(以下簡稱楊譯、霍譯、邦譯、喬譯)。通過仔細(xì)閱讀原文回目以及四家對應(yīng)的譯文,筆者把對人物評價詞的英譯大致分為五種類型,即省譯法、音譯法、直譯法、意譯法、創(chuàng)譯法。四家譯文對所搜集的74個人物評價詞的處理方法如下:
由表可知,省譯法霍譯比例最高,為23.0%,喬譯則未出現(xiàn)省譯的情況;音譯法楊譯出現(xiàn)了3次,邦譯與喬譯分別出現(xiàn)了2次,霍譯則沒有音譯的情況;直譯法在四家譯文中的比例都是最高的,從霍譯的33.7%到邦譯的87.8%;意譯法楊譯、霍譯與喬譯都高于15%,邦譯則較低;創(chuàng)譯法霍譯最高,為25.7%,其次為楊譯,喬譯則沒有創(chuàng)譯的情況。霍譯與楊譯的創(chuàng)譯法較多,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兩者對回目中人物評價詞處理的靈活性,尤其是霍譯,不僅創(chuàng)譯較多,還出現(xiàn)了很多省譯的情況。邦譯、喬譯與楊譯的直譯較多,體現(xiàn)了譯者以原文為中心的忠實導(dǎo)向,尤其是邦譯。不妨聊舉數(shù)例對各種方法進(jìn)行簡要分析。
省譯法,指譯文中沒有出現(xiàn)與人物評價詞對應(yīng)詞匯的譯法?!都t樓夢》第68回的回目為“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霍譯的 “Er-jie takes up residence in Prospect Garden And Xi-feng makes a disturbance in Ning-guo House” 就省略了其中的人物評價詞。楊譯的 “Unhappy Second Sister Yu Is Decoyed into Grand View Garden; Jealous Hsi-feng Makes a Scene in the Ning Mansion”,前者為直譯,后者為意譯。邦譯的 “The suffering Yu-niang is beguiled into entering the Great View Garden. The sour Feng-chieh cries and makes a disturbance in the Ning-kuo Mansion”,兩者皆為直譯(對“酸”進(jìn)行直譯似乎不如楊譯的意譯)。其它省譯法如霍譯的“慧紫鵑情辭試莽玉”(Nightingale tests Jade Boy with a startling message),“癡公子杜撰芙蓉誄”(And Bao-yu composes an Invocation to the Hibiscus Spirit),楊譯的“蔣玉菡情贈茜香羅”(Chiang Yu-han Gives a New Friend a Scarlet Perfumed Sash),邦譯的“縱淫心寶蟾工設(shè)計”(Giving way to her licentious disposition, Pao-ch’an works out a plan) 等。
音譯法,就是直接給出人物評價詞的語音,往往不再考慮語義。所選語料中采用音譯法的主要是對個別人名或地名的處理。如第三回回目的下句為“葫蘆僧亂判葫蘆案”,喬譯的 “The Hulu Bonze adjudicates the Hulu case” 便是音譯,沒有傳達(dá)出其中的深層語義(諧音“糊涂”),楊譯的 “A Confounded Monk Ends a Confounded Case”,采取意譯法,未免不是一種較好的選擇?;糇g與邦譯的“葫蘆”皆為直譯,分別為 “Bottle-gourd”, “Gourd”,效果似乎也不如楊譯。此例說明,針對諸如雙關(guān)的文字游戲,如不能妥善處理,原文的深層語義還是應(yīng)該譯出的。其它六處音譯法皆是對“鴛鴦女”的處理,包括楊譯、喬譯與邦譯。有時“鴛鴦女”中的“鴛鴦”也絕非僅指人名(賈母的丫頭),如“鴛鴦女誓絕鴛鴦偶”,音譯的話肯定會有所損失,尤其是審美方面,霍譯的創(chuàng)譯 “And a faithful maid vows faithfulness unto death”,則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同樣具有文字游戲的性質(zhì)。
直譯法,指譯文與原文的表層語義相對應(yīng)的譯法。第73回的回目為“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楊譯的 “A Foolish Maid by Chance Picks up a Pornographic Pouch; A Timid Young Lady ignores the Loss of Her Gold Phoenix Tiara” 與邦譯的 “A silly slave-girl by mistake picks up an embroidered ‘Springtime’ bag. A weak young lady does not enquire about a golden-threaded phoenix.” 采取的都是直譯法。霍譯的 “A half-witted servant-girl picks up a highly embarrassing object And an easy-going young mistress refuses to inquire into a theft”,前者是直譯法,后者為意譯法(也可歸為創(chuàng)譯法)?;糇g對“懦”處理雖也從另一方面反映出了迎春的性格特征(隨和),但似乎不如楊譯與邦譯的直譯更加切合語境。再如第24回的回目“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四家譯文對“醉”的處理都是 “drunken” 或 “drunk”,采取的是直譯法。對“癡”的處理,邦譯和喬譯分別為 “silly” 和 “foolish”,同樣是直譯法,但未能表達(dá)“癡”的語境意義,也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作者對小說人物形象(小紅)的刻畫。楊譯與霍譯采取的措辭則分別為 “ambitious” 與 “quite-voiced”,都是根據(jù)語境的巧妙變通,與“癡”基本上沒有語義對應(yīng)關(guān)系,故可歸為創(chuàng)譯的范圍。邦譯、喬譯與楊譯的直譯偏多,尤其是邦譯,與他們采取的以原文為中心的“異化”翻譯策略也密切相關(guān)。
意譯法,指原文與譯文的表層語義雖有偏離,深層語義卻有較強(qiáng)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第12回的回目“王熙鳳毒設(shè)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fēng)月鑒”,楊譯為 “Hsi-feng Sets a Vicious Trap for a Lover; Chia Jui Looks into the Wrong Side of the Precious Mirror of Love”,前者為直譯,后者就是意譯?;糇g為 “Wang Xi-feng sets a trap for her admirer; and Jia Rui looks into the wrong side of the mirror”,前者為省譯,后者同樣為意譯。針對下句,邦譯的 “Chia Yao-chiang looks in the front of the ‘Wind and Moon’ mirror” 與喬譯的 “Chia T’ien-hsiang gazes at the face of the mirror of Voluptuousness” 則都是直譯,不如楊譯與霍譯的意譯更加切合語境、更能吸引讀者的注意。第21回回目的上句為“賢襲人嬌嗔箴寶玉”,楊譯、霍譯、邦譯與喬譯對人物評價詞的處理分別為 “prudent”, “righteous”, “virtuous”, “eminent”,其中邦譯的措辭可視為直譯,其它則可視為意譯(至少從“賢”可引發(fā)出相應(yīng)的譯文語義)。其它意譯法如楊譯的“美優(yōu)伶斬情歸水月”(Lovely Actresses Sever Worldly Ties and Join a Nunnery),霍譯的“狗彘奴欺天招伙盜”(A villainous slave takes his revenge, and betrays his masters into the hands of thieves),邦譯的“正家法賈珍鞭悍仆”(Correcting the rules of the House, Chia Chen whips an obstinate servant.),喬譯的“多情女情重愈斟情”(A beloved girl is very much loved, but yet craves for more love.) 等。值得說明的是,邦譯中的“悍仆”為單數(shù),但在正文中受鞭打的不止一人(楊譯與霍譯皆為復(fù)數(shù)),這也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小說正文(語境)對回目翻譯的制約與引導(dǎo)作用。創(chuàng)譯法就是結(jié)合具體語境的變通譯法。
所謂創(chuàng)譯法,就是譯者根據(jù)具體語境對人物評價詞的改寫性詮釋,原文與對應(yīng)譯文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較弱,或沒有任何語義關(guān)聯(lián)?;糇g采取的創(chuàng)譯法最多,也最為典型。第四回回目中有“薄命女偏逢薄命郎”,霍譯的 “The Bottle-gourd girl meets an unfortunate young man” 便是創(chuàng)譯,對(香菱)命運的修飾轉(zhuǎn)換成了出身的修飾(原文中也有相關(guān)線索),并于下句中的 “Bottle-gourd monk”(葫蘆僧)形成呼應(yīng),一定程度上也再現(xiàn)了原文的重復(fù)修辭手法。第39回的回目為“村姥姥是信口開河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霍譯為 “An inventive old countrywoman tells a story of somewhat questionable veracity And an impressionable young listener insists on getting to the bottom of the matter”,兩處人物評價詞的處理皆屬創(chuàng)譯,也非常切合人物性格與故事情境?;糇g其它根據(jù)語境的創(chuàng)譯法如“俏平兒軟語救賈璉”被譯為 “And artful Patience is able to rescue hers by being somewhat less than truthful”,“冷郎君懼禍走他鄉(xiāng)”被譯為 “And from fear of reprisal the Reluctant Playboy makes a hasty getaway”,“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被譯為 “And a grateful Caltrop unfastens her pomegranate skirt” 等。創(chuàng)譯法在楊譯與邦譯中也偶有應(yīng)用,如楊譯的“濫情人情誤思游藝”(A Rebuffed Reprobate Decides on a Journey),邦譯的“俏平兒情掩蝦須鐲”(Clever Ping-erh in her kindness hides the ‘shrimp-whisker’ bracelet) 等。另外,楊譯把“俏平兒情掩蝦須鐲”中的人物評價詞處理為 “tactful”,霍譯為 “kind”,也都屬于創(chuàng)譯的范疇,凸顯了平兒的機(jī)智與善良。另外,創(chuàng)譯法與意譯法并不是經(jīng)緯分明的,只是兩者之間的語義偏離程度不同而已。
有些譯者還注意對小說回目中相同的評價詞采取不用的措辭與譯法,體現(xiàn)出較強(qiáng)的靈活性與創(chuàng)造力。如所選語料中出現(xiàn)了兩次“俏平兒”,即“俏平兒軟語救賈璉”與“俏平兒情掩蝦須鐲”,霍譯的 “artful” 與 “kind” 都是創(chuàng)譯法,楊譯的前者為直譯 (pretty),后者為創(chuàng)譯 (tactful),邦譯也是一直譯一創(chuàng)譯 (beautiful, clever),只有喬譯皆為直譯法 (beauteous, beautiful)。還有第77回的回目上句為“俏丫鬟抱屈夭風(fēng)流”,楊譯與邦譯皆為直譯,措辭分別為 “pretty” 與 “attractive”,也頗符合小說事實,霍譯則是省譯,整句譯為 “A wronged maid takes a loving last leave of her master”,把“抱屈”的語義挪在前面,譯文顯得頗為干凈利索。原文回目還有“美優(yōu)伶斬情歸水月”與“美香菱屈受貪夫棒”,霍譯對人物評價詞處理分別為 “young” 與 “unfortunate”,也都是切合語境的創(chuàng)譯,楊譯的皆為 “l(fā)ovely”,邦譯的皆為 “beautiful”,屬于直譯的范疇。另外,邦譯的“美優(yōu)伶”(A beautiful actress) 用的還是單數(shù),與正文事實不符,再次證明了通觀原文或“整體細(xì)譯”的必要性。所選語料中還有6次用“癡”字來評價人物的,原文及其對應(yīng)的譯文措辭如下:
表中的“癡”字第一個是形容小紅的,第二個是傻大姐,其它四個指的都是寶玉?!鞍V女兒”的翻譯邦譯與喬譯的直譯法有流于字面之嫌,不宜形容小紅。其它皆是56回之后出現(xiàn)的,故喬譯沒有對應(yīng)的譯文?!鞍V丫頭”的直譯都是可取的,與事實相符。其它四個形容寶玉的“癡”更多指的是“癡于情”或“情癡”,故楊譯的 “witless” 與霍譯的 “idiot” 有待商榷,喬譯的 “infatuated” 是一個很好的對應(yīng)詞,但不宜一貫到底。楊譯的 “besotted”, “crazy” 也是較好的對應(yīng)詞,都能傳達(dá)“癡于情”的意味。對于諸如“癡”、“俏”、“美”等多次在小說回目中出現(xiàn)的人物評價詞,翻譯時要注意適當(dāng)?shù)丶右宰儞Q,但不能為單純求雅而替代,必須以切合具體語境與人物性格為第一義,霍譯的處理就是一個較好的榜樣。
在小說回目中作者還善于用不同的詞匯對同一人物進(jìn)行評價,表現(xiàn)人物性格與形象的立體性與復(fù)雜性。如“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美香菱屈受貪夫棒”,譯者也基本上用不同措辭來塑造人物的多面形象。然而“呆”更多的是嬌憨可愛的意思,楊譯與邦譯的 “silly”(直譯法)流于表面,不如楊譯的創(chuàng)譯法 (grateful) 得體、合乎語境。再如描寫熙鳳的“王熙鳳毒設(shè)相思局”、“酸鳳姐大鬧寧國府”、“王熙鳳恃強(qiáng)羞說病”,還有描寫寶玉的“劣子”、“莽玉”(不在考察語料之內(nèi),因同句中還有“慧紫鵑”之說)、“情哥哥”、“癡公子”等。不管采取何種譯法,只要切合具體語境,符合人物性格形象,都是合理的選擇。
3. 《紅樓夢》編譯本對人物評價詞的處理
《紅樓夢》英譯史中也出現(xiàn)了幾個重要的編譯本,如王際真的編譯本、麥克休姐妹的編譯本、黃新渠的編譯本等(以下簡稱王譯、麥譯與黃譯)②。這些編譯本對小說回目中的人物評價詞又是怎樣處理的呢?先看黃譯,黃譯共30回,回目都是以單句形式出現(xiàn)的,十分簡潔,重擬的成份較大,如第一回的 “A Poor Scholar’s Tale”,第二回的 “Family History of the Jia Household” 等,僅出現(xiàn)了幾處典型的人物評價詞。如第14回的標(biāo)題為“A Lovelorn Girl Falls Deeper in Love”,與原小說回目中的“多情(癡情)女情重愈斟情”相對應(yīng),人物評價詞 “l(fā)ovelorn”,與楊譯的 “l(fā)oving”,霍譯的“the highly strung”以及邦譯的“a girl of much affection” 都能較好地傳達(dá)黛玉的性情,喬譯的“a beloved girl”視角從“愛”轉(zhuǎn)移到了“被愛”,也頗符合小說語境(寶黛愛情故事)。麥譯此句與喬譯一樣,也采取了視角轉(zhuǎn)換法,譯為“The more a woman is cherished and loved, the more love does she demand.”黃譯回目中還有“Artful Cuckoo Tests Magic Jade’s Feelings”,“Jealous Phoenix’s Decoy”,分別與“慧紫鵑情辭試莽玉”、“酸鳳姐大鬧寧國府”相對應(yīng),兩處人物評價詞的英譯與楊譯完全相同,也都再現(xiàn)了相關(guān)人物的性格特征。
王譯共40回,回目幾乎都是重擬的,即使有些是對原文回目的再現(xiàn),也大都省略了其中的人物評價詞,如第33回的“In which Hsueh Pan is married to a Lioness of Ho-tung And Welcome Spring is mated to a Wolf of Chung-shan”,對應(yīng)的原文標(biāo)題是“薛文龍悔娶河?xùn)|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屬于省譯的范圍。然而,回目的構(gòu)成不管是再現(xiàn)還是重擬,王譯的人物評價詞都是極少的,典型的只有一處,即 “In which capable Quest Spring takes charge of affairs because of Phoenix’s illness And blundering Chao Yi-niang causes humiliation to her own daughter”。似乎與原小說中的“敏探春興利處宿弊”、“辱親女愚妾爭閑氣”相對應(yīng)。果真如此的話,第一個人物評價詞的翻譯便是創(chuàng)譯,第二個則為意譯。但王譯回目的上句也很有可能是根據(jù)原文的故事情節(jié)重擬的,“capable” 是譯者對探春的評價(很精確),而非與“敏”字對應(yīng)。其它重擬標(biāo)題中的人物評價詞還有“In which Phoenix proves herself an able strategist”, “In which Chia Cheng discovers the escapades of his erring son”等,這些人物評價詞實為譯者的概括,與原文回目并沒有嚴(yán)格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麥譯《紅樓夢》是從庫恩德譯的《紅樓夢》轉(zhuǎn)譯而來的,共50回,回目與王譯與黃譯的重擬(主要構(gòu)成策略)不同,其采取的主要是再現(xiàn)與整合,或直接把原文小說的回目完整地移植過來,或從原小說相連或相近的兩個回目中選擇兩句作為新的回目。所以與王譯與黃譯相比,麥譯回目中的人物評價詞相對較多,并且與原文具有較強(qiáng)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若對麥?zhǔn)系幕啬窟M(jìn)行還原性回譯的話,便可得到32處人物評價詞,其中15處采取的是直譯法,8處意譯法,7處省譯法,2處創(chuàng)譯法。麥譯第10回的標(biāo)題為:“Phoenix maliciously incites an unrequited passion. In spite of warnings, Chia Jui looks into the forbidden side of the Wind and Moon Mirror.” 對應(yīng)的原文回目是“王熙鳳毒設(shè)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fēng)月鑒”,其中第一個人物評價詞為直譯法,第二個為意譯法(與楊譯、霍譯采取的措辭 “wrong” 有異曲同工之妙)。第19回的標(biāo)題為 “Ni the usurer proves impulsively generous when drunk. A lovelorn maid gets queer ideas about a lost handkerchief.” 對應(yīng)的原文回目為“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同樣為一直譯一意譯,其中“癡”的措辭 (lovelorn) 要比邦譯的 “silly” 以及喬譯的 “foolish” 更能準(zhǔn)確地反映“癡女兒”(小紅)的形象。第17章的標(biāo)題 “The maid Pearl sulks and takes Pao Yu quietly to task. The maid Little Ping keeps silence and saves Chia Lien from being discovered.” 對應(yīng)的原文回目為“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原文中的兩個人物評價詞便被省略了。第44章的標(biāo)題 “The plant Purple Pearl returns to the Sphere of Banished Suffering. The spirit stone drenches with tears the place of dear memories.” 原對應(yīng)標(biāo)題“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中的人物評價詞也被省略掉了。第33回標(biāo)題的上句為 “A fiery maiden, ashamed of her unrequited passion, takes her life.” 對應(yīng)原文回目中的“情小妹恥情歸地府”,此處人物評價詞的處理則是一種創(chuàng)譯,準(zhǔn)確地反映了尤三姐的性格特征(烈性)。麥譯中有的人物評價也不一定用形容詞對之進(jìn)行再現(xiàn),如 “Bright Cloud heroically...”(勇晴雯)、“Ni the usurer...when drunk(醉金剛)等,體現(xiàn)出一定的靈活性。另外,麥譯回目的回譯中共出現(xiàn)了4次“癡”字,分別為“癡女兒”、“癡丫頭”和兩個“癡公子”,對應(yīng)的譯文措辭分別為 “l(fā)ovelorn”, “simple” 以及兩處 “unhappy”,措詞多樣,語義也比較準(zhǔn)確,體現(xiàn)了譯者敏銳的語境意識與高超的修辭能力。麥譯雖是轉(zhuǎn)移本,其對原小說回目中人物評價詞的處理總體上還是比較到位的,鮮有笨拙的對應(yīng)。
4. 結(jié)語
紅學(xué)界專門研究《紅樓夢》回目的論文大多都會涉及小說回目中的人物評價詞,尤其是“一字評”的問題,受到較多研究者的關(guān)注與肯定?!都t樓夢》回目中的人物評價詞的英譯研究是一個較小的話題,在紅譯研究界似乎還未曾涉及。本文結(jié)合眾多《紅樓夢》英譯本對此進(jìn)行研究,把人物評價詞的翻譯分為五種翻譯方法,即省譯法、音譯法、直譯法、意譯法和創(chuàng)譯法,對各種方法進(jìn)行簡要的例證分析,發(fā)現(xiàn)邦譯、喬譯、楊譯的直譯法較多,體現(xiàn)了譯者以原文為中心的忠實導(dǎo)向,霍譯的翻譯方法分布比較均勻,出現(xiàn)了相對較多的省譯與創(chuàng)譯,人物評價詞的處理既能根據(jù)具體語境使之靈活多樣,又能較準(zhǔn)確地反映相關(guān)人物的性格與形象。人物評價詞的翻譯方法與譯者的翻譯觀或翻譯策略密切相關(guān),喬譯與邦譯基本上是“逐句直譯”,“力求密合原文,無所刪汰”③(江帆,2014: 54),楊譯也“非常忠實于原文”(楊憲益、2010:6),故三家人物評價詞的英譯直譯法所占的比例都高于60%?;糇g“更有創(chuàng)造性”④,更加注意譯本本身的文學(xué)性與審美性,故其人物評價詞的翻譯絕大多數(shù)都非常得體,切合語境,尤其是創(chuàng)譯法。在幾個編譯本中,黃譯與王譯的人物評價詞較少,麥譯相對較多,翻譯方法兼有省譯、直譯、意譯與創(chuàng)譯,與霍譯的比較類似。
《紅樓夢》的眾多譯本對翻譯研究者而言無疑是一個碩大的寶藏,紅譯研究者在熟讀文本(包括原文與譯文)以及參考紅學(xué)界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要善于發(fā)現(xiàn)新的研究問題,多向微觀的語言層面深入挖掘,如《紅樓夢》中的死喻翻譯研究、特定的高頻詞翻譯研究、附加疑問句翻譯研究、文化負(fù)載詞翻譯研究等,盡量把小說的語言性、藝術(shù)性、文化性與思想性結(jié)合起來,共同推動《紅樓》譯學(xué)的健康發(fā)展。
參 考 文 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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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re are many character evaluation words in the chapter names of Hong Lou Meng, and how to translate them deserve our attention. This paper takes these character evaluation words and several corresponding English versions as research object, and divides the translation methods into five types, namely; omission, transliteration, literal translation, free translation and creative translation. It is found that there are relatively more literal translations in Bonsall’s translation, Joly’s translation and Yang Hsien-yi and Gladys Yang’s translation, reflecting their original text-targeted translation tendency, while there are relatively more omissions and creative translations in Hawkes and Minford’s translation, which is more flexible and can accurately reflect the characters’ personality and image at the same time.
Key words: Hong Lou Meng; chapter names; character evaluation words; translation methods
作者簡介:馮全功,男,博士,浙江大學(xué)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紅樓夢》翻譯、翻譯修辭學(xué)、職業(yè)化翻譯、生態(tài)翻譯學(xué)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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