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23年9月1日,他們要拋棄他??”——原著《the Revenant》
1803年,美國以1500萬美元從法國手中購得了相當(dāng)于當(dāng)時整個美國國土面積的大片土地,史稱路易斯安那購地,開啟了美國歷史上“光輝燦爛”的西進(jìn)運(yùn)動。在此后的幾十年里,同樣的故事在美國開拓者與印第安原住民之間反復(fù)上演:驅(qū)逐與反抗驅(qū)逐,交易與撕毀交易……這部幫助小李子斬獲小金人的《荒野獵人》描繪的正是開疆拓土的光輝下小人物們的掙扎。
搶著零點首映看完了《荒野獵人》,印象最深的真不是小李子,而是憑借此片實現(xiàn)奧斯卡三連莊的攝影師艾曼努爾·盧貝茲基。極簡主義的攝影炫技直接把人拉進(jìn)了200年前真實荒野,恍惚間我突然覺得荒野之中也許更適合談?wù)劤鞘校阂驗槌鞘?,本就是人類逃避荒野的避難所。
我們?yōu)槭裁葱枰鞘??因為我們不能在荒野中殺死一頭灰熊。
即便強(qiáng)悍如資深獵人Glass(小李子飾),誤入灰熊領(lǐng)地也被護(hù)犢子的灰熊拍了個半死。說真的,Glass能只被拍到奄奄一息的半死完全是殘酷荒野突然手下留情。
什么嘴撕活魚、生嚼牛肝,什么泅渡冰河、夜宿馬腹,把今天的我們?nèi)舆M(jìn)這樣的荒野根本活不過36幀好不好?偉大鏡頭的極簡主義并不在于畫面本身,而在于鏡頭那一側(cè)的一切都被攝影師平等地置于大自然的偉力之下,無論是生命還是尸體,無論是腳下還是遠(yuǎn)方。
在荒野中,明明所有的生命都同樣微渺但總會有些不甘心的異類——人。于是有了逃避荒野威壓的堡壘——城市。
《吳越春秋》說“筑城以衛(wèi)君,造廓以守民”。防衛(wèi)本就是城市起源之初最重要的職能,也是“城市”二字中“城”字的由來。大抵也只有在午夜的電影院被鏡頭扔進(jìn)荒野之中再次感受生命脆弱的時候,才會喚醒我們記憶深處對大自然威壓的顫栗。
我們?yōu)槭裁葱枰鞘??因為生活不能只有牦牛皮?/p>
影片的時間設(shè)定在“路易斯安那購地”后二十年,獵人隊的主線任務(wù)是將在西部(荒野)搞到的牛皮運(yùn)回東部(城市)。是的,那時候的美國西部既沒有洛杉磯,也沒有舊金山,更沒有拉斯維加斯,只是依附于東部城市的資源供給地。交易與掠奪在這里很難真正區(qū)分:牦牛群本是印第安原住民在荒野生存的基石,當(dāng)原住民為交易槍支和馬匹而屠戮牦牛時,同時扼殺的也是氏族的生存空間,最終在美國的“西進(jìn)”中步步“西退”。
事實上,不僅影片的背景源起于二十年前那場1500萬美元的土地交易,其實整部片子里處處是交易:運(yùn)牛皮回東部是為了交易;隊長出300美元留三個人照顧奄奄一息的Glass是交易;連領(lǐng)了錢卻想讓Glass早點死的那位大反派要擺事實講道理說服主角自愿安樂死才動手……
你無法否認(rèn)這真的是非常的“文明”對不對?印第安人絕不會先征詢對方的意見再決定割不割頭皮對不對?這種“交易的文明”恰恰正是東部城市留在他們身上的烙印。
前面說到先民因“防衛(wèi)”而筑“城”,現(xiàn)在說的是先民因“交易”而集“市”。城市,城市,不管她今天承載了多少夢想,最初其實就是源于人們對“防衛(wèi)”與“交易”的幻想和追求。
如果說“防衛(wèi)”鑄就了城市的物質(zhì)空間,“交易”則改變了城市的精神內(nèi)核。因為交易,我們開始尊重自由意志;因為交易,我們開始可以精于一技;因為交易,我們開始理解我們是一個互相依存的共同體。
這種基于自由意志的,崇尚協(xié)商協(xié)作的城市文明,當(dāng)然比基于血緣與權(quán)威的氏族文明要先進(jìn),但這絲毫未能沖淡鏡頭中落后文明死亡時的血腥氣:殘垣斷壁的祭壇,斑駁朽壞的圣像,夢里擁抱著兒子醒來卻抱著一株枯樹……
被這些鏡頭包圍的我突然在想:如果AlphaGO真的昭示著一個更先進(jìn)的“機(jī)器文明”,我們是否也會如印第安人一般被它們“西進(jìn)”?屆時,它們又會如何與我們“交易”?屆時,我們又會如何用城市“防衛(wèi)”?
二百年前,荒野中沒有城市。
二百年后,城市中仍有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