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超(阜陽師范學院 政法學院,安徽 阜陽 236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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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學、社會學研究
蕪湖教案的法理分析
魏文超
(阜陽師范學院 政法學院,安徽 阜陽 236037)
摘要:晚清發(fā)生的蕪湖教案,我們不應完全從反帝反侵略的角度對其進行定性。從國際條約角度來看,西方傳教士在中國的傳教行為是條約賦予的權利,清政府有義務履行條約,保護教士的人身財產安全。從證據(jù)的角度來看,催生教案發(fā)生的所謂的教堂“拐騙幼童”“挖眼剖心”等風聞純屬無中生有,傳教士并不等同于侵略者。教案發(fā)生后,西方國家采用外交與法律手段為主、輔以武力威懾的解決糾紛策略,遠較清朝暴力先行之后的被動挨宰高明得多。國際競爭是全方位的斗爭,我們不可迷信武力,而要盡可能地在外交與法律框架內爭取利益。
關鍵詞:教案;國際條約;證據(jù);法律;國際競爭
1891年5月發(fā)生于安徽蕪湖的教案,是清末時期較早發(fā)生的一起較大規(guī)模的教民沖突事件。這次事件所造成的影響之大,波及人數(shù)之多,后果之嚴重,在清末迭興的教案中是比較突出的。學界關于清末教案的研究成果對這一事件有所涉及,但專題研究不足。筆者通過“中國學術期刊網(wǎng)絡出版總庫”平臺輸入“蕪湖教案”一詞進行搜索,結果只得到3篇論文,即翁飛先生所著的《蕪湖教案》一文,另有呂堅所著的《關于“蕪湖教案”一文之訂正》一篇短文,其內容僅為對翁先生之文中的一人名提出質疑,另有一篇周媛所著的關于駐外公使在蕪湖教案處理中作用的文章(1)。翁先生之文發(fā)表于1984年,該文主要從帝國主義侵略與中國人民反帝這一政治的角度來理解蕪湖教案的性質。翁先生之文發(fā)表距今已有三十余年,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筆者無意于苛求翁老,但僅從反侵略的路徑看問題只是將復雜的學術問題作簡單政治化處理,蕪湖教案中仍存在很多問題需要作深入探討。本文即試圖從法律的視角對蕪湖教案中一些是非曲直的問題作進一步剖析。
1876年中英《煙臺條約》簽訂,英國通過該條約獲得在華經(jīng)濟、司法等方面的特權,安徽沿江城市蕪湖在該條約中被劃為對外通商口岸。英國所獲得的利益,很快被其它西方列強“一體均沾”。1883年法國天主教士金式玉(Joseph Seckinger)來到蕪湖,他首先在長江邊購買了一塊土地,后來又購買了鶴兒山的部分土地及其它幾處地皮。后來傳教士在所購地皮上修建一批住宅,并于1887年開始興建教區(qū)的中心宅院——若瑟院,院內附設了育嬰堂、男女生寄宿式學校及診所等,1889年傳教士還著手籌建中心大教堂。這時蕪湖已成為當時一個傳教中心,皖南地區(qū)的天主教的傳播與教徒人數(shù)的發(fā)展有了較大進展。
1888年若瑟院建筑工地上曾發(fā)生因教會雇工毆打居民孩子而發(fā)生的一起教民糾紛。1891年則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蕪湖教案。1891年5月10日,蕪湖天主教堂的兩名中國修女外出探視病人,帶回兩個患傳染病的小孩,走在街上恰遇小孩的親戚,親戚欲將孩子帶回,而修女不肯,圍觀之人指責修女拐騙幼孩,挖眼制藥,并將她們扭送至保甲局,后又轉送至縣衙。在法方干預下,中國官方釋放了兩名修女,接下來便暴發(fā)了民眾圍攻教堂事件。民眾在攻入教堂搜尋傳教士無果的情形下,挖掘傳教士墳墓并將教堂完全焚毀(2)。隨后大批民眾圍攻英國駐蕪湖領事館與洋人聚集的蕪湖海關。在受到英法等國的武力威脅后,中方逮捕、監(jiān)禁了一批民眾,將帶頭焚燒教堂的王金光、傅有順二人處死,并將防范不力的中國地方官員撤職。最終中方賠償教方銀十一萬一千兩,建立圍墻以加強對教會的防護,允許教會購買地皮以擴充范圍,事態(tài)方得以平息。
一直以“天朝”之國自居的中國人,諳熟四夷向中華“朝貢”制度,而不識國際法與國際條約為何物。但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陸續(xù)與西方列強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中國普通民眾并不知曉,西方教會正是憑借這些條約得以進入中國的,這些條約也在日后成為處理教案的法律依據(jù)。蕪湖教案主要涉及法英兩國,下面介紹清政府與法英兩國簽訂條約中的有關內容。
1844年法國政府通過與清政府簽訂的《中法黃埔條約》,攫取了在中國沿海五個城市的傳教與居住的權利,該條約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
佛蘭西人亦一體可以建造禮拜堂、醫(yī)人院、周急院、學房、墳地各項……倘有中國人將佛蘭西禮拜堂、墳地觸犯毀壞,地方官照例嚴拘重懲。[1]
而此時地處內地的蕪湖尚未被劃為開放口岸,因此條約的效力暫未波及蕪湖。1858年中英兩國簽訂的《中英天津條約》第八款規(guī)定:
耶穌圣教暨天主教原系為善之道,待人知己。自后凡有傳授習學者,一體保護,其安分無過,中國官毫不得刻待禁阻。[1]97
為了保障英國人在中國的安全,《中英天津條約》第十八款規(guī)定:
英國民人,中國官憲自必時加保護,令其身家安全。如遭欺凌擾害,及有不法匪徒放火焚燒或搶掠者,地方官立即設法派撥兵役彈壓查追,并將焚搶匪徒,按例嚴辦。[1]98
1858年中法兩國簽訂的《中法天津條約》第十款也規(guī)定了法人在中國的傳教權利[1]106,其第三十六款則規(guī)定了中國官方有保護在華法人的義務[1]111。
清政府與英法兩國分別簽訂的《天津條約》,其適用范圍已較《黃埔條約》為大,已由五口擴至中國十余個城市,但蕪湖仍處于其效力之外。
應如道光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上諭,即曉示天下黎民,任各處軍民人等傳習天主教、會合講道、建堂禮拜,且將濫行查拿者,予以應得處分……并任法國傳教士在各省租買田地,建造自便。[1]147
可見法國通過《北京條約》,事實上已將整個中國納為其傳教范圍,蕪湖自然也不例外。1876年9月英國借用“馬嘉理事件”迫使清政府簽訂中英《煙臺條約》,該條約第三部分第一款正式劃定安徽蕪湖為對外通商口岸,條約第二部分第二款規(guī)定:
英國民人有犯事者,由英國領事官或他項奉派干員懲辦。中國人欺凌擾害英民,皆由中國地方官自行懲辦。兩國交涉事件彼此均須會同公平審斷,以昭允當。[1]348
條約第二部分第三款則規(guī)定:
凡遇內地各省地方或通商口岸有關系英人命盜案件,議由英國大臣派員前往該處觀審。此事應先聲敘明白,庶免日后彼此另有異辭。[1]348
《煙臺條約》簽訂后,西方傳教士在蕪湖的傳教活動正式披上了合法的外衣。這種權利隨后為其它主要西方國家所獲得。
通過梳理晚清政府與西方國家簽訂的條約,不難看出,西方傳教士在中國一定地區(qū)范圍內傳教是基于國際條約而獲得的權利,這一點往往為民族情緒所遮蔽。正因為傳教權利是基于條約之約定,作為簽約一方的清政府就有履行條約的義務,保護在華傳教士的人身與財產安全,懲治那些打殺傳教士、燒毀教堂之人,賠償教方的財產損失。整體上看,西方傳教士在華傳教是一種文化與宗教行為,對于少數(shù)傳教士的不法行為,清政府完全可以通過外交與法律的手段予以解決,政治并不能解決法律問題。
不可否認,近代以來中國與西方列強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是我們民族之痛,但從國際法的角度來看,這些條約由當時中國的合法中央政府——清政府與外國簽訂,因此我們不能否認其合法有效性。
催生蕪湖教案的強力酵母是所謂的教堂“拐騙”幼童并挖眼制藥,這種傳聞發(fā)展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使得大量普通民眾聞聲而動,卷入此案。
除了蕪湖教案,清末所有教案中中方民眾所聲稱的教堂犯罪的主要證據(jù),即為教士和洋醫(yī)挖眼剖心制藥,盜取亡人的心肝腦髓,用“采陰補陽”等煉丹術殘害婦女兒童,以及洋人研發(fā)火車、電線甚至開礦都用人心、眼珠等等,這類傳聞不勝枚舉。
早在1870年發(fā)生的天津教案時,即有所謂的教會挖取人心人眼之類的風聞,為此清廷曾于一天之內先后兩次發(fā)布圣諭,要求曾國藩與崇厚調查天津教案中所風聞的“教會內起有人眼、人心等物,呈交崇厚收執(zhí)”及“迷拐”等情形[2]。曾、崇二人在給朝廷的奏折中這樣寫道:
臣等伏查此案起釁之由,因奸民迷拐人口,牽涉教堂,并有挖眼剖心作為藥材等語,遂致積疑生憤,激成大變……臣國藩抵津以后,逐細研訊教民迷拐人口一節(jié)……亦無教堂主使之確據(jù)。至仁慈堂查出男女一百五十余名口,逐一訊供,均稱習教已久,其家送至堂中豢養(yǎng),并無被拐情事。至挖眼剖心,則全系謠傳,毫無實據(jù)。臣國藩初入津郡,百姓攔輿遞稟百余人。親加推問,挖眼剖心,有何實據(jù),無一能指實者。詢之天津城內外,亦無一遺失幼孩之家控告有案者。[2]809
曾國藩作為忠于朝廷的一代名臣,其奉旨辦差并經(jīng)過實地調查了解,其言是可信的。曾國藩等人還在奏折中分析了流言產生的根源:
蓋見外國之堂終年扃閉,過于秘密,莫能窺測論底裹,教堂、仁慈堂皆有地窖,系從他處募工修造者。臣等親履被燒堂址,細加查勘,其為地窖不過隔去潮濕,庋置煤炭,非有他用。而津民未盡目睹,但聞地窖深邃,各幼孩幽閉其中,又不經(jīng)本地匠人之手,其致疑一也。[2]810
古代中國沒有正式的報紙等新聞傳媒手段,新聞傳播方式落后,消息主要通過風聞、揭帖的方式流傳,這種落后的傳媒方式易造成“萬口嘩噪,同時并舉,猝成巨變”[2]811的后果。曾國藩等人在奏折中說:“從前檄文揭帖所稱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說,多屬虛誣?!盵2]811蕪湖教案發(fā)生后,安徽巡撫沈秉成在奏折中說:“民間因疑生謗,輒有違言,他處聞風,互相搆煽?!盵3]御史恩溥在給朝廷奏折中說:“剖心剜目諸謠,海澨山陬,紛傳已遍,縱百端解說,愚民終未釋然,直以為官府之畏彼袒彼,而有愛于彼耳!”[3]500
民間流言除了口口相傳外,另一個重要的傳播推手即為“檄文揭帖”。從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晚清反洋教揭帖的內容來看,除少數(shù)提呈官府的揭帖內容較為文明外,大多揭帖在內容上荒誕不經(jīng),如說“耶穌是豬精投胎”[4]615,洋人“父女兄妹姐弟都可以做得夫妻”[4]617,“鬼叫都有妖術,切得婦女們崽腸子、奶尖子、孕婦胞胎,小孩子腎子,他拿去買去(給)鬼商人配制照相的藥水,熬煉銅鉛,每百斤銅鉛熬得出八斤銀子”[4]619,此外揭帖還充斥著粗俗不堪的辱罵,如稱教士為“鬼”為“妖”,教堂為“鬼堂”,教為“叫”,主為“豬”,天主教為“天豬叫”,等等,更有甚者,令人不堪卒讀[4]。
在今人看來,晚清民俗所信奉的所謂教士“迷拐”“挖剖”之類的風聞,純屬無中生有,而在這種信念支配下的攻擊教堂的行為,則為狂熱情緒支配下的不理性行為,沒有合法性。
“迷拐”“挖剖”之類的風聞證據(jù)反映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積垢與近代西方文明之間的差距。西方傳教士為中國帶來了近代科學技術和社會觀念。傳教士在晚清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張新式報紙和第一批新式學堂與女子學校,為中國帶來了西醫(yī)。尤其是在鄉(xiāng)里社會,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教育、醫(yī)療和慈善機構,給當時落后閉塞的中國帶來了科學文明的新氣息。
教會滲入鄉(xiāng)里,沖擊了原來比較穩(wěn)定的社會結構與生活方式,鄉(xiāng)民們對新事物的不理解體現(xiàn)為各種千奇百怪的訛言與流言。民眾甚至將天災人禍的根源都歸于洋人洋教。西學在中國民眾信仰面前遭扭曲達到了非理性的程度,種種“疑似事實”的流言在反洋教揭帖的推動下,四處蔓延,最終匯合成各種恐懼性傳聞,引起整個社會的恐慌(3)。
蕪湖教案發(fā)生后,法德英三國代表與中方慶親王等人于1891年5月在總理衙門就教案滋事者的懲處與外方人身財產安全問題進行磋商。后經(jīng)多輪談判,雙方最終就中方應予承擔的各種責任達成一致意見。在民事方面,中方賠償外方各種經(jīng)濟損失,在刑事方面,中方懲治帶頭滋事者,另外中方還懲處失職的官員。
兩江總督劉坤一等在給朝廷的奏折中記載了關于蕪湖教案中教會財產損失賠償談判過程:
該教堂焚毀屋物等項,派委江蘇候補道蔡鈞,會同署理蕪湖道彭祿與教士商議未結。因領事、主教均駐上海,復由臣等飭令江海關道聶緝椝,就近與法總領事華格臬等一再妥為籌商,現(xiàn)已一律議結。應賠之款,若待著追賠償,有需時日,已飭署蕪湖關道彭祿先行籌撥款項,轉給教士收領,以清積牘。[3]505
劉坤一的奏折記述了蕪湖教案中教會財產損失賠償數(shù)額與賠償方式:
計核教堂被毀房屋等項共給庫平銀十一萬一千兩,該道縣等共分認一半,銀五萬五千五百兩,分七年半攤繳歸款。其馀一半實屬無可設籌,照皖南等案由關稅項下動撥,準其作正開銷,以清案款。[3]537
迫于西方國家的壓力,清政府處決了蕪湖教案的肇事者,劉坤一等的奏折記載了教案刑事責任承擔方式:
當查王光金、傅有順二犯,均系匪黨預謀滋鬧焚搶之犯,即經(jīng)按照懲辦會匪章程,批飭立予就地正法,傳首江寧、鎮(zhèn)江、上海等處示眾,以昭戒。其余附和之犯,各按情罪輕重,分別監(jiān)禁枷責。[3]504-505
清政府還將疏于防范的地方官予以撤換,“將疏于防范之蕪湖關道成章、蕪湖縣知縣王煥熙先后撤任調省申飭,接署之員訪拿逸匪,實力防護”[3]505。
關于蕪湖教案,時任美國駐華公使田貝(Charles Donby)在寫給美國國務卿布萊恩的信中說:“雙方已同意,蕪湖的為首鬧事者應予懲處;仁慈堂兩名本地修女曾被指控以巫術迷人,應予解除監(jiān)管;玩忽職守的官員應予處分。”[5]
晚清時期,中國與西方國家在處理國際糾紛中對武力、外交與法律等手段的運用次序不同。鴉片戰(zhàn)爭后,西方國家雖然以武力打開中國的大門,但對于以后在中國遇到的各類問題,西方諸國首先會搬出清政府親手簽訂的條約,通過外交談判而輔以武力威懾的途徑來解決問題,每每能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而清朝在武力處于下風的情況下,不懂得利用外交與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利益,而訴諸于魯莽蠻干的方式(4),暴力之后,只能在談判桌上任人宰割了。解決國際糾紛手段的錯亂,加深了我們民族在晚清時期的災難。
清末反洋教運動,我們不能否認其中的愛國因素,但又要認識到其中的非理性的綠林做法的一面。晚清時期的民眾被非理性情緒遮蔽了理智,分辨不清什么是侵略什么是文明。蕪湖教案發(fā)生后,西方各國于1891年6月致總理各國衙門的照會中說:
自從1877-1878年的大饑荒以來……幾萬名兒童由于被教會孤兒院所收容而得到拯救,他們在那里有得吃,還能受些教育,成為祖?zhèn)魃嫌杏弥?。?shù)以萬計的生病的華人……得到了醫(yī)療而保全了性命。數(shù)以千計的男女學生在教會所辦的學校里受教育。[5]276
以上所述不乏侵略者的自我吹噓與美化,但近代以來大量西方傳教士放棄了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來到中國窮鄉(xiāng)僻壤行善,為西方文化在華的傳播做出了重大貢獻,也是不爭的事實(5)。伴隨著殖民主義勢力而來的傳教者,給人以入侵者的印象,成為人們遷怒的犧牲品。而教民沖突與教士流血,卻授予了帝國主義擴大對中國侵略與攫取在華更大利益之口實。歷史上的每一次教案的發(fā)生,均為我們民族面臨更大災難之前奏,外國通過談判、司法與武力威脅總會攫取更大的利益。
晚清政府與民眾稔熟的是傳統(tǒng)的“朝貢”制度,而現(xiàn)代條約體制是西來之物,晚清眾多教案即為這兩種文化碰撞的例證。雖然晚清政府所簽訂的中外條約多為不平等的,但作為簽約一方的清政府必須接受現(xiàn)代條約觀念:簽約時,要慎重;簽約后,須遵守條約;如果要修約或廢約,必須雙方協(xié)商一致,簽訂新約來替代舊約或廢止條約,但在此前,必須恪守條約,單方面廢約會使國家遭受災難。日本在明治維新以后,通過與西方國家談判的途徑,修改或廢除了各類不平等條約,收回了被西方國家所攫取的權利。近代西方國家以武力在中國攫取治外法權,中國要收回治外法權,必須在自身國力與國際影響力增強的基礎上,通過修約或廢約取消治外法權。對于國力羸弱的清朝來說,簽約不慎,又不能守約,因此不斷挨打、不斷接受制裁,也就不足為怪了。
我們也不能以條約整體上的不平等性而否定其中某些條款的平等性。不平等條款指一國以武力威脅或政治施壓等手段,對它國利益產生侵害的條款,如割地、賠款、強加它國以治外法權、劃定租界與勢力范圍等,而傳教是一種文化交流活動,不屬于不平等條款。一味地排外,只能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弱國無外交”,說得固然沒錯,但我們不可無條件地夸大這一規(guī)律的時間與空間適用范圍。清末時期的中國并非完全淪為西方的殖民地,還有一定的外交回旋余地。對于晚清而言,在戰(zhàn)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只能在現(xiàn)有的條約框架內盡可能地維護自己的利益,哪怕這一條約是不平等的。晚清時期的中國杰出外交家曾紀澤在清朝弱國無外交的大背景下,于1880年與沙俄談判修改崇厚擅訂的《里瓦幾亞條約》。曾紀澤與俄方經(jīng)過歷時10個月的艱苦談判,終于在1881年達成《中俄改訂條約》(即《中俄伊犁條約》)。新約將伊犁地區(qū)二萬余平方公里土地予以收回,還取消了俄國人可到天津等地進行經(jīng)濟活動與在松花江行船、貿易等侵犯中國主權的不平等規(guī)定。1884年曾紀澤與英國議定西藥稅厘并征條約,幾經(jīng)周折,最終為清政府每年挽回白銀二百多萬兩的稅收損失。
國際上的競爭是多種手段的競爭,包括政治、經(jīng)濟、文化、法律、外交等多種方式,武力只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或者說只是重要的后盾。即使戰(zhàn)場上贏得的東西,最終仍需要通過法律、外交等途徑予以落實與固定。因此我們不宜過于迷信武力,切不可將清末中國的挨打完全歸咎于落后。國際上終究不是一個只講武力而不講規(guī)則的地方,即使一個國家有了強大的武力,也不可無視國際規(guī)則,否則在國際上仍會失道寡助(6)。在當今的中國已崛起于世界舞臺、挨打的威脅已基本消除的歷史時期,我國國際交往日益擴大,我們更應該重視民眾國際規(guī)則意識的培養(yǎng)(7)。
注釋:
(1)翁飛:《蕪湖教案》,載于《安徽史學》1984年第2期;呂堅:《關于‘蕪湖教案’一文之訂正》,載于《安徽史學》1985年第3期;周媛:《淺析駐外公使在蕪湖教案處理中的作用》,載于《黑龍江史志》2010年第17期.
(2)今天人們所見到的蕪湖市新蕪區(qū)吉和街的圣若瑟天主堂,即為傳教士用清政府的賠款在被摧毀的原教堂處擴大規(guī)模重建,新教堂于1895年落成。
(3)中國有流行讖語的傳統(tǒng)。1768年中國曾發(fā)生所謂“叫魂”妖術大恐慌,恐慌迅速席卷了大半個中國,造成了人人自危的局面,事后的事實證明,這完全是一起庸人自擾的鬧劇。(參見(美)孔飛力著:《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等譯,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中國這種文化傳統(tǒng)為“迷拐”“挖剖”之類的風聞證據(jù)的風行,提供了社會土壤。
(4)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在1900年至1901年底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在華傳教士約有二三百人被殺,三萬余教民喪生,全國約四分之三的教堂被毀。參見夏春濤:《教案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135頁。
(5)近代安徽天主教區(qū)的創(chuàng)始人法人金式玉于1861年來華,之后他學習幾年中國語言,開始傳教生涯,其在安徽境內傳教時間即長達二十余年,足跡遍布安徽各地,并于死后葬于安徽五河??梢哉f他已將中國視為第二故鄉(xiāng),我們沒有理由將其視為帝國主義分子。
(6)歷史證明“炮艦政策”是沒有前途的。1999年,北約違反國際法準則,轟炸中國駐南聯(lián)盟大使館。使館是一個國家主權的象征,按照國際法規(guī)定和國際慣例,理應受到保護,不受侵犯。以美國為首的北約這一違背國際法和國際關系準則的罪惡行徑,激起了中國人民和世界上所有愛好和平的人們的極大憤慨,世界上主持正義的國家、政要、新聞機構紛紛發(fā)表談話,對這一暴行予以譴責。中國并沒有采取以暴制暴的對策,而是通過外交談判、國際法的途徑解決,迫使美方公開道歉、支付中國傷亡人員撫恤金、賠償中方財產損失。
(7)1967年5月,中國紅衛(wèi)兵造反派一萬余人,以“港英瘋狂迫害香港愛國新聞事業(yè)”為由,集聚在英國駐華代辦處門前,召開“首都無產階級革命派憤怒聲討英帝反華罪行大會”。會后以英方逾期不答復我方最后通牒為由沖進英國代辦處,放火焚燒了辦公樓,迫使英國代辦離任回國。這一事件在當時對中國的國際形象造成了惡劣的影響。“文革”結束后,中國官方自我否定了火燒英國代辦處事件的正當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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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末教案:第一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6:808-809.
[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末教案: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6:483.
[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末教案:第六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6.
[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末教案:第五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6:265.
The Legal Analysis of the Wuhu Religion Conflict
WEI Wen-chao
(Law School ,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 Anhui)
Abstract:We should not carry religion conflict that happened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on the qualitative point of view only from the anti imperialist and anti aggression.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international treaties, the missionary action of the West missionaries in China is based on the treaty, and the Qing government should fulfilled the treaty obligations and protected the personal and economical security of the clerg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vidence, the so-called hearsay of abduction of children and incised the eye and heart that stimulated the religion conflict happened was purely fictitious, the preacher is not equal to foreign invaders. The religion conflict happened, the western countries chose diplomatic and legal means mainly supplemented by the threat of military force to solve the dispute, got ahead of the Qing Dynasty which fell into passivity after the spree.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is a full range of struggle, we can not worship force, and should try our best to win the advantage within the diplomatic and legal framework.
Key words:religion conflict; international treaty; evidence; law;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中圖分類號:D993.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4310(2016)03-0099-05
DOI: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3.23
*收稿日期:2016-03-18
作者簡介:魏文超(1971- ),男,安徽長豐人,阜陽師范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法律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