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無聲道法自然
——觀王崧舟老師《天籟》有感

趙遠利

一、從“老莊思想”的角度來看課

《天籟》是篇經(jīng)典誦讀的文章，字詞生僻，短短的二百字左右的文章，就有十幾個生僻字，更別說文本內(nèi)容的理解了。以前只是知道莊子的《齊物論》和“三籟”的說法，卻沒有研讀過原文。我在網(wǎng)上搜到了這篇短文，耐著性子讀完了，看著注釋，還是不知所云。為了了解文本和諸多專家的研究，也是為了研究王崧舟老師的語文課，我?guī)еぐ菖c期待的心情讀了幾篇關于莊子的研究論文，才有幾分收獲。王崧舟老師別出心裁，也可以說十分大膽，竟敢挑戰(zhàn)這樣的小古文，令人敬佩。

《莊子》本身就是先秦諸子百家之中最難讀懂的書之一，不是因為文字艱澀，而是因為老莊的思想，崇尚自然，追求自由。有兩個例子：一是莊子在《逍遙游》中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鼻f子意思是說：人應當不受任何束縛，自由自在地活動。這實際上反映了莊子要求超越時間和空間，擺脫客觀現(xiàn)實的影響和制約，忘掉一切，追求自在人生，在主觀幻想中實現(xiàn)“逍遙”的人生觀?！跺羞b游》很能代表莊子的哲學思想，同時也體現(xiàn)出其散文的文學風格和成就。這些寓言故事性很強，能夠深深地吸引和打動讀者，成為論說事理的有力手段。除了想象豐富、形象逼真之外，文章的大開大合的寫法，縱橫跌宕，任情揮灑，不拘一格，很像作者本人那飄逸、灑脫的個性。還有一次，莊子去見梁惠王，他用麻繩系著破爛不堪的衣服，草鞋也用繩子綁著。梁惠王見了就說：“莊子啊，你來見本王，也不注意形象。穿成這個樣子?！鼻f子不慌不忙地說：“當今的王昏庸，丞相無為，才導致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老百姓過不上好日子，都是你們君臣的原因啊，你到反過來問我？”

從《莊子》中的這兩個故事，就可以看出莊子的品行與性格的獨特之處。莊子和孔子孟子相比，他遠離貴族和政治，更多的是在談人生，談哲理，這也是莊子的文章難以理解的重要原因。

二、從“經(jīng)典熟讀”的角度來看課

經(jīng)典文本主要是熟讀，王老師采取的是返璞歸真方式，即課堂上學生一直在讀，讀的形式花樣繁多。但細細品味就可見王老師的精心設計，每一次讀都有不同的梯度，不同的要求。這節(jié)課的開始，王老師便設計了多種形式的朗讀，有教師引讀、自由讀、男女生合作讀、同桌合作讀、指名讀、糾正讀、全班齊讀，形式多樣，精彩紛呈，這也為后面的順利教學做好了鋪墊，真正驗證了“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句老話。在反復朗讀的基礎上，王老師出了一道連線題，讓學生梳理文章的順序：先寫“地籟”，再寫“人籟”，最后寫“天籟”。接著王老師重點指導了三處朗讀，一是“地籟”描寫中的“似鼻、似口、似耳、似笄、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他先讓學生自己嘗試練習讀，然后教師自己范讀，再要求學生嘗試讀，最后再齊讀，直到讀得流暢為止。如果大家以為該句已經(jīng)讀得很充分，該告一段落了，但后面還有更精彩的。王老師別具匠心地再把八個詞語橫著排列，讓學生發(fā)現(xiàn)排比句式的特點，引導學生要讀出排比的氣勢，并且要注意聲音的高低起伏。于是，在王老師時高時低手勢的引導下，學生們津津有味地讀著，他們的讀書聲隨著文本流淌，時而像湍急的流水、時而像細細的呼吸聲、時而像放聲叫喊、時而像嚎啕大哭，前面呼呼響起，后面呼呼應和。自然界的風止住了，讀書聲也戛然而止，他們讀出了那種一瀉千里、氣勢如虹的感覺，令聽課的老師們嘖嘖稱道。

王老師在此處的設計，對另一處的朗讀起到了很好的引導作用，學生一下子便掌握了該如何朗讀排比句的訣竅。他們徜徉在朗讀“激者、槁者、叱者、吸者、叫者、嚎者、宎者、咬者”的氣勢中。面對如此難的句式，若是讓學生逐詞翻譯理解，則失去了原文的美感，于是王老師第二次出示了連線題，把句子解釋用比喻句陳列出來，讓學生連線幫助理解。如此一來，學生匯報時無一出錯。除此之外，讓我覺得很妙的朗讀設計在“地籟”發(fā)聲時，“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王老師根據(jù)句意來決定朗讀聲音的大小，連續(xù)重復三次，學生在趣味朗讀中似乎已將句意琢磨透。由于“地籟”段文章著墨較多，于是王老師帶領學生舉一反三，通過“地籟”發(fā)聲靠“眾竅”，直接找出“人籟”發(fā)聲靠“比竹”，緊接著過渡到“天籟發(fā)聲依靠什么？”帶領學生進一步探索天籟發(fā)聲靠的是自身。最后教師出示“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讓學生說出“天籟則自身是已”的句子，既熟悉了這個句式，又理解了“三籟”的區(qū)別，可謂一箭雙雕。

國學經(jīng)典有別于我們一般教材上面的文章，它們之間既有緊密的聯(lián)系，也有所區(qū)別。王老師在傳統(tǒng)的以讀為主的基礎上，用兒童視角打造樂學經(jīng)典的教學模式。他創(chuàng)設學習情境，把生活納入了經(jīng)典教學課堂，讓學生愿意讀經(jīng)典，快樂地學習經(jīng)典文化。他的樂學經(jīng)典模式采用的是“四步讀法”：始于“悅讀”，激活學習動力；基于“熟讀”，做足涵泳工夫；貴在“悟讀”，喚醒主體智慧；成在“化讀”，積淀文化底蘊。

三、從“播種”文化的角度來看課

《莊子》是先秦文學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老莊的哲學思想比較抽象。在教學中，王老師適時點撥，創(chuàng)設情境，結合生活實際，回到生活當中去理解文本，采取的是一種開放的閱讀方式來閱讀作品。

縱觀莊子其人和作品，可以看出莊子思想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老子，一是《易經(jīng)》。其中莊子的天籟、地籟、人籟“三籟”思想就是《易經(jīng)》“三才”思想的別稱。莊子尊重天道，主張“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強調(diào)“天人合一”。“籟”，本指古代的管樂器簫，這里泛指由空虛的地方而發(fā)出的各種自然音響，因其聲音所出的不同，有天籟、地籟、人籟之分。天籟的發(fā)聲全憑自己，完全擺脫了任何外力的約束，是天然自發(fā)而生，因而這種不依賴任何外力的自然音響最美，勝于地籟及人籟。而天籟構成的樂曲就是“天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天樂》），反映出莊子標舉自然之美，貶抑人造藝術的主張。那么如何把這樣高深的富有哲理性的文本教給小學生，讓他們從中感受到經(jīng)典文化的魅力呢？王崧舟老師可謂匠心獨運，教學設計著眼于孩子的認知水平，從孩子的角度出發(fā)，絲絲入扣。觀其課堂的流程，可以說是大雪無痕，天籟無聲。其課堂的教學風格也深受老莊思想的熏陶，真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為了滲透莊子“天籟”的哲理內(nèi)涵，王老師設計三次課堂作業(yè)不可謂不妙。第一次作業(yè)的連線題降低了學生閱讀的難度，是為了把握文章的主要內(nèi)容。這一道連線題，梳理出主要內(nèi)容，理順寫作順序：先寫地籟、再寫天籟、后寫人籟，接下來又回腸蕩氣、百轉千回地讀《天籟》，此亦如天籟之聲。第二次作業(yè)也是連線題，出示了各種聲音的古文和現(xiàn)代文，難度降低，為理解內(nèi)容做鋪墊，為朗讀來蓄勢。第三次作業(yè)是讓學生寫出一種以上的自然界發(fā)出的“天籟”聲音，那么三籟的區(qū)別在哪里呢？因著風與眾竅而發(fā)聲為地籟，因著比竹而發(fā)聲為人籟，唯天籟，雖萬般不同，但使它們發(fā)生和停息的，都是出于自身。

王老師請學生去體悟感受生活中有哪些是天籟。學生舉例來說，有“雨天的‘滴滴’聲”“花開的‘嘩嘩’聲”“小貓的‘喵喵’聲”“青蛙的‘呱呱’聲”“落葉的‘沙沙’聲”……王老師請他們把自己尋找到的天籟一一寫在黑板上。把難以理解的哲理性的語言形象化，把文化之根植入了學生們的心中。

課的最后，王老師給學生出了一道題：你認為，天地之間，莊子最推崇的是哪一種聲音？有的說是天籟，因為課題寫的就是天籟；有的說是地籟，因為寫地籟的內(nèi)容最詳細……而王老師則點擊課件，當“雪花飄落、螞蟻爬行、海棠花開、春筍破土、露珠滾動、細沙滑落”這些“天籟之聲”消失殆盡的時候，問學生：“你們明白了嗎？”學生們還是搖搖頭說：“不明白。”聽課教師會意大笑。是的，老莊的思想博大精深，需要人們用一生的時間去領悟和體會。又好像花開花落一般，只隨風輕輕搖曳，花香或濃或淡，只有風兒才懂；而花的心事，怕只有花兒自己才能懂得。

王老師的課實實在在，樸樸實實，全然沒有作秀的成分在里面，但整堂課下來，該落實的一點不少。如果說我從中學到了什么：我只能說我心靈受到了美的熏陶。王老師的教學魅力無窮。他上課游刃有余，環(huán)環(huán)相扣。據(jù)王老師自己說，這篇課文前前后后他備了三年之久，他堅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直面經(jīng)典，播種文化。無論是《桃花心木》《孔子游春》，還是《楓橋夜泊》《天籟》，這富有文化內(nèi)涵的幾堂語文課，最主要是為了讓學生知道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的魅力。“學生能不能學好，要靠個人的努力和造化；但老師播不播種，則是每個老師的良知和追求！”

四、從“感悟文言”的角度來看課

通常的文言文教學，常常逐字逐詞地解釋，而王菘舟老師卻打破常規(guī)，沒有剖析文言文中每字每句的白話意思。他整堂課沒有直接告訴學生一句文言文的意思，而是采用了不告訴的“讀中悟”方式。

《天籟》這篇小古文出自《莊子·齊物論》，生僻字、難讀字、異讀字是讀這篇文章首先會遇到的障礙。課一開始，如大幕徐徐拉開，隨即而來的就是朗朗書聲。學生們跟著王老師讀，老師一句，學生一句，老老實實地讀，踏踏實實地讀?；腥婚g，在場者仿佛穿越了時光的隧道，到了先秦時期的學堂，先生執(zhí)書卷誦讀，學生亦搖頭晃腦，朗朗書聲響徹云霄。

瑯瑯的書聲輕重緩急，錯落有致，王老師領著學生們讀古文，遇上古今讀音有異的“夫”停下來作解“此為語氣詞，念第二聲，再讀?！庇錾袭愖x字“畏佳（wéi cuī）”，停下告訴學生這是個異讀詞，“邪”作為語氣詞念“yé”。聽課教師也跟著在書上做批注，也跟著王老師輕輕念，整個會場形成一種玄妙的力量，數(shù)千人一起念誦《天籟》。整堂課下來，除了學生看注釋理解課文內(nèi)容和三次課堂作業(yè)的安排，其余的時間基本上都是在讀書。這也說明，如果老師引導有方，設計合理，學生完全可以理解那些難讀的古文，這種方法非常值得我們語文教師借鑒。另外，王老師在理解文本的時候，借助學生的生活經(jīng)驗，把生活中的一些場景帶到課堂上來，地籟的各種聲音用連線題來解決，天籟的聲音讓學生們想象，用筆寫下來。學生明白了：原來天籟就在我們身邊，離我們很近。對于最后一段文字的內(nèi)涵哲理，王老師用的是比較法，用三籟發(fā)聲的原理作比較，讓學生知道了天籟的發(fā)聲和停止依靠的是“咸其自取”。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蓖踽轮劾蠋熣n堂教學藝術亦有自己的非常之道。他的課最耐聽，每一次聽他的課都是一種享受，常觀常新；每一次都有一種獨特的味道，而且越品越有語文味。聽王崧舟老師的《天籟》，恍若莊子夢蝶的情境再現(xiàn)，讓人如癡如醉，不知身在夢里與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