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噴泉池中的寶物》敘事的二元結構

高鵬月（廣西大學文學院　廣西南寧　530004）

?

解析《噴泉池中的寶物》敘事的二元結構

高鵬月
（廣西大學文學院廣西南寧530004）

摘要：《噴泉池中的寶物》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多麗絲·萊辛的一部短篇小說，通過文本細讀，可以發(fā)現(xiàn)其敘事中暗含的由兩個人物、兩條敘事線索、兩次相遇和兩個敘事空間所構建而成的二元結構，以及這種結構形成的文學張力，從而體現(xiàn)出相悖的兩者碰撞之下產(chǎn)生的火花與思考。

關鍵詞：多麗絲·萊辛;《噴泉池中的寶物》;二元結構;張力;空間敘事

《噴泉池中的寶物》講述了二戰(zhàn)時期一個南非鉆石工匠伊甫瑞姆和一個富家小姐米潤的故事，故事的兩個主人公一生只有兩次交集，而這兩次交集卻改變了米潤的一生。由于篇幅有限，短篇小說在敘事上要做到簡短明晰地講述一個飽滿而又引人思考的故事，這是考驗功力和技巧的。萊辛在這部作品中利用了二元結構便很好地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整個故事的主要人物有兩個——伊甫瑞姆和米潤，在情節(jié)發(fā)展上，兩者的故事由兩條線各自獨立敘述，其中僅有的兩次交集在整個故事中有著濃墨重彩描寫，這兩次交集也是故事的兩處高潮和關鍵，而伊甫瑞姆的個人故事主要發(fā)生在兩個空間——約翰內(nèi)斯堡和意大利，米潤的個人故事也同樣發(fā)生在兩個空間——亞歷山大港和意大利。這樣，我們就能發(fā)現(xiàn)這其中暗含的結構：兩個人、兩條線、兩個點與兩個空間。這樣的結構支撐起了一個充滿張力的故事。

一、彼此的“闖入者”

說伊甫瑞姆和米潤是彼此世界里的“闖入者”一點也不為過，因為他們無論從身份背景、年齡經(jīng)歷和精神思想上都是截然不同的，他們的相遇是迥異的兩個階層、兩種空間形式的碰撞。

伊甫瑞姆只是南非的一個專注于琢磨鉆石的工匠，他已經(jīng)人到中年，父母已經(jīng)過世，對娶妻生子也沒有興趣，一直孑然一身，對鉆石的專注成為了他生活中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事。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受邀為一個富商打磨鉆石，來到亞歷山大港，這個與約翰內(nèi)斯堡完全不同的地方，在這個神秘又空洞的地方遇見了米潤，這是一次與“他者”的相遇。米潤是一個即將出嫁的富家少女，“遵循傳統(tǒng)、平凡、庸俗，這是形容米潤出身的這一家族、階層所有成員最恰當?shù)脑~”，而米潤自身也是“并非國色天香或者有任何出人才華，同出生在亞歷山大、埃及以及周邊其他國家的成千上萬個女孩兒并沒有什么兩樣”。然而在伊甫瑞姆眼中，米潤是“迷人的”，米潤席間的“毫無趣味且有失文雅”的言談也被他認為是“沒有把自己的魅力充分表露出來”，因為他之前在約翰內(nèi)斯堡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也沒怎么關注過女人，“約翰內(nèi)斯堡漂亮姑娘有的是，可是伊甫瑞姆很少到街上走動”，這樣，米潤作為一個“闖入者”呈現(xiàn)在伊甫瑞姆眼中，他將米潤看做是美好的事物，只不過沒有表露出來，沒有被喚醒。而伊甫瑞姆之于米潤也是一種類似的效果。伊甫瑞姆執(zhí)著地疑問著為什么米潤戴著假珠子，當他不圖回報地送給米潤一顆價值連城的完美珍珠時，這給米潤的震撼是巨大的，以至于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是伊甫瑞姆送出珍珠的舉動喚醒了米潤，改變了米潤。

兩個主人公的截然不同也是兩種不同空間形式的代表。伊甫瑞姆所代表的約翰內(nèi)斯堡代表著自由與野性，“約翰內(nèi)斯堡有刺激性，充滿暴力和活力，但卻沒有神秘感，沒有令人幻想的事物，也沒有隱蔽的空間，而亞歷山大港則完全不同……有花園，有噴泉，還有月光一樣穿著白袍的米潤……”在伊甫瑞姆看來，亞歷山大與自己所處的空間大不相同，有著許多美好的事物，有著神秘與柔軟。

兩個人代表著不同的階層與空間言語，“闖入”了彼此的世界并為彼此帶來了改變，兩個人物的不同與碰撞是小說的第一層二元結構。

二、收集寶石與尋求自我

小說的第二層二元結構是以兩個人物為中心各自展開的兩個敘事單元。伊甫瑞姆與米潤在亞歷山大港初次相遇并贈送珍珠后便開始收集寶石，而米潤則開始不自覺地尋求改變與不同，其實是在尋求自我生命價值與意義的實現(xiàn)，只是米潤自己不甚了然，她只是開始不愿意過那種和身邊的姐妹們一樣的庸俗無聊的生活了。米潤的轉變是巨大的，她的生活也被那次贈送珍珠事件割裂成兩部分，也是米潤這一敘事單元內(nèi)部的又一個二元結構。沒有收到珍珠之前的米潤生活在富裕但庸俗的家庭，她沒想過什么，沒打算過什么，只是跟隨著身邊的姐妹過一樣的生活，“除了百萬家財值得驕傲外，毫無任何可稱道之處”，直到伊甫瑞姆出現(xiàn)，“像給她上了一課”，她開始覺醒，開始參與政治，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認真對待過她”，她開始有了自我意識，尋求自我價值。不顧家中阻攔嫁給一個工程師、革命者，甚至覺得自己無法配得上對方，而那顆珍珠在她每次面對選擇時給了她力量，讓她更加堅定，因為“曾經(jīng)有過一個人，認為我是個不同凡俗的女性”。

在戰(zhàn)爭期間，伊甫瑞姆參軍，但整個戰(zhàn)爭期間，他都只做著一件事，那就是收集寶石，就是自遇見米潤后做的事，他保護著這一盒寶石，經(jīng)歷了四年的戰(zhàn)火，甚至差一點付出生命。米潤的丈夫也參軍了，但他犧牲了，留下了懷著孕的貧窮的米潤在戰(zhàn)火中經(jīng)受苦難，這時的米潤認為自己“除了自豪感外沒有其他的生活來源”，但她仍然不愿意賣掉自己的珍珠。

兩個主人公的生活從珍珠事件后就再無交集，所以雙方都是彼此的“闖入者”，卻不是“參與者”，雙方都因為彼此的出現(xiàn)而使自己的生活發(fā)生了轉變，這種轉變在米潤的身上尤其明顯。但二人都有著一種執(zhí)念，于伊甫瑞姆而言，即使面對戰(zhàn)爭、甚至死亡的危險，收集和保護那些寶石成為了一種精神支柱，這是他在企圖留住一些東西，保持一些東西，可能是美的追求、可能是精神世界的向往、可能只是一個神秘的念想，然而卻是脫離形而下世界的。在這一點上，米潤也是一樣的，她面對貧窮、饑餓的時候都沒有賣掉珍珠，因為這個珍珠提醒著她、肯定著她的選擇和個人意義。寶物與珍珠這兩種意象是兩個主人公的兩個敘事單元的縮影，背后有著很深的象征意義，二者也再一次形成了一個二元結構，這一次，無論是敘事上的兩條線索———兩個人各自的命運，還是他們的縮影意象——寶石和珍珠，都有著內(nèi)在的一致性。這種一致性就是故事最值得玩味之處，也體現(xiàn)了作者的思考以及所表達的部分主題，也增添了作品的藝術魅力。

三、放棄的寶石與不愿賣掉的珍珠

小說還有第三層二元結構，那就是兩個主人公至關重要的兩次相遇，這兩次相遇一個算是“系鈴”，一個算是“解鈴”，這是整個故事兩個最關鍵的“點”。伊甫瑞姆和米潤一生都只有這兩次交集，第一次是在亞歷山大港的贈送珍珠，第二次是在伊甫瑞姆回到他藏匿寶石的噴泉，遇到了懷著孕被生活摧殘的米潤。

第一次遇見彼此時，伊甫瑞姆覺得米潤是美的，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位少女，幾乎忘了吃飯”。之后，伊甫瑞姆開始收集寶石，并偶爾會想起米潤。當然，這不是普通的男女思慕之情，而是伊甫瑞姆一直追求的美有了一個化身，有了一個實體，即使不久之后，他就已經(jīng)想不起來米潤真正的樣子了，但那份美的感覺像一個標志一樣依然被放在心里。然而當他再次遇見米潤的時候，她面容疲憊，穿著洗了無數(shù)次的舊衣服，挺著大肚子，伊甫瑞姆甚至以為她是和周圍被饑餓逼得開始賣身的婦女一樣的人，“所以連看她也不想多看她”。米潤身上所發(fā)生的改變，從伊甫瑞姆的態(tài)度上側面展現(xiàn)出來，由此可以看到戰(zhàn)爭對人的摧殘、戰(zhàn)爭的殘酷及饑餓的可怕。這次的見面將故事推向了高潮，也推向了結束。他們彼此都在企圖尋找、思索到底是什么改變了自己的生活——這“屬于另一個領域、另一個高度上的，不是他們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里能夠了解的”。也許這便是使他們生活發(fā)生改變的原因，便是另一個高度上的事物，也許是美、也許是精神世界、也許是自我意識與價值……但都是另一個高度上的、屬“靈”的而非屬“肉”的。伊甫瑞姆為了前一次相遇中所遇到的那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女孩，帶著寶石熬過戰(zhàn)火，這些寶石各有不同，“其價值與另外一件寶物密切相關。那件寶物就是在一個短暫的時間內(nèi)、毫無緣由地名叫米潤的女孩子。”當他看到噴泉旁邊的廣場上到處是饑餓的、醉醺醺的人，他最愧疚的是沒有拿一些吃的過來，而只想著取自己的寶石，見到米潤生活的窘迫，他也懷著一種惱怒與憂愁，認為米潤應該把珠子賣掉，甚至有點責備。這時，伊甫瑞姆的思想跳躍到了另外一面，那就是在面對饑餓、面對戰(zhàn)爭之時，寶物顯得不那么重要了，那些改變自己和米潤的另一個高度上的東西，在面對饑餓時顯得如此蒼白。所以他丟掉了所有的寶物，讓饑餓的人搶劫一空。然而米潤呢，她說“我就是不賣它，說什么也不賣”，她身處饑餓之中，卻比伊甫瑞姆還要珍視這“寶物”，這時的她已經(jīng)完全不是那個空洞無聊的富家少女了，她堅強地經(jīng)過了戰(zhàn)爭，還想著釋懷著“都已經(jīng)過去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了……無關緊要了”。

可以說，第一次的相遇是情節(jié)發(fā)展的重要推動力，而第二次相遇則是故事思想深度升華的一個關鍵點，可以說是畫龍點睛之處。故事隨著第二次相遇的結束而結束，伊甫瑞姆依然回到南非琢磨鉆石、玩點撲克，與遇到米潤之前、經(jīng)歷戰(zhàn)爭之前并無兩樣。而米潤的生活已經(jīng)卻“被那粒珍珠，或是另外一樣什么東西打上了印記，據(jù)為己有”，但米潤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實，過哪種生活也已經(jīng)無關緊要。

直到這里，故事有了一個結局，短短的篇幅卻跨越了許多年，講述了一個豐滿的充滿張力的故事。和萊辛許多其他作品一樣，戰(zhàn)爭、女性是不可缺少的情境與主題，而在這篇小說中，萊辛制造了兩個迥然不同的人的兩次至關重要的相遇，給他們各自不同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在巧妙地安排之下，寶物、珍珠被賦予了深刻的內(nèi)涵和象征意義，既帶有所謂的女性意識覺醒之意，又帶有對美與精神的重要價值的微妙闡釋，還有對戰(zhàn)爭、饑餓的情境的殘酷性的揭示，傳達了一種面對現(xiàn)實（這里是戰(zhàn)爭），人的自我如何抉擇的困境。

四、二元的空間敘事

論述了兩個人物、兩條線索、兩個節(jié)點所展示的二元結構及表現(xiàn)出的主題內(nèi)容后，我們?nèi)圆荒芎鲆曔@部作品的另一個敘事上的特色——空間敘事。同時，這種空間敘事也是體現(xiàn)著故事的二元結構的。

空間的置換在《噴泉池中的寶物》中起到了推進敘述進程的作用，加大這部短篇小說的表現(xiàn)力。伊甫瑞姆和米潤的故事有著很長的時間跨度，也有著很豐富的內(nèi)容，但萊辛在敘述的時候，并不以時間為標尺，若是這樣便會無法流暢地展現(xiàn)兩個不怎么相干的人物的兩個故事，而通過空間場景的置換，卻能很好地完成這一點，并且使敘事節(jié)奏更加緊湊、明朗。

伊甫瑞姆游走的地理空間主要是約翰內(nèi)斯堡和意大利，其中短暫到達過亞歷山大港，遇到米潤；米潤游走的地理空間主要是亞歷山大港和意大利，短暫到達過伊斯坦布爾，遇到了丈夫卡洛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也是約翰內(nèi)斯堡和亞歷山大港這兩個不同的地理空間的一種碰撞，這一點前面已經(jīng)論及。之后戰(zhàn)爭爆發(fā)，伊甫瑞姆隨著軍隊四處征戰(zhàn)，作者著重描寫了伊甫瑞姆在佛羅倫薩的一個小鎮(zhèn)時為了保護自己收集的寶物而經(jīng)歷的驚險，在驚險過后，他又回到那個藏匿寶物的噴泉池所在的廣場，并再次遇見了米潤?？梢钥吹剑煌目臻g在敘述中起著重要作用，隨著空間轉換，發(fā)生不同的故事。在約翰內(nèi)斯堡，鉆石便是重要內(nèi)容，神秘的亞歷山大港發(fā)生的是邂逅，意大利發(fā)生的是與政治和戰(zhàn)爭相關的內(nèi)容，廣場上發(fā)生的是帶有戰(zhàn)后饑餓狀態(tài)下具有狂歡性質(zhì)、無序性質(zhì)的搶奪寶物，人物隨著空間行動，故事以空間為線索發(fā)展。

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空間上的二元結構，那就是對于兩個主人公來說，他們各自都有兩個空間屬性，而他們的前一個空間屬性是不同的，后一個空間屬性是相同的，即伊甫瑞姆之前的約翰內(nèi)斯堡空間屬性與米潤的亞歷山大港空間屬性是截然不同且產(chǎn)生了碰撞的，而在第一次相遇贈送珍珠之后，二人的空間屬性就有重合，基本上是戰(zhàn)爭中的意大利，這樣無論是橫向還是縱向，都呈現(xiàn)出了一種二元結構，這種二元結構縱橫交錯，便形成了一個網(wǎng)狀結構，可以看出作者的匠心獨運，使矛盾的兩面碰撞出巨大的藝術張力，產(chǎn)生思考、產(chǎn)生美、產(chǎn)生價值。

通過這樣一種二元結構，兩個人、兩條線、兩個點與兩個空間的獨特言說，使短篇小說在有限的篇幅下?lián)碛辛司薮蟮谋憩F(xiàn)力，也使故事更充滿了藝術張力。

參考文獻：

[1]多麗絲·萊辛.噴泉池中的寶物\另外那個女人[M].傅惟慈,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8.

[2]張桂珍.論多麗絲·萊辛短篇小說的空間敘事[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5).

[3]王麗麗.多麗絲·萊辛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

[4]宋曉光.挖掘寶物：對《噴泉池中的寶物》小說文本的細讀[J].中文自學指導,2009(1).

[責任編輯王占峰]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 0438（2016）05- 0051- 03

收稿日期：2015-11-12

作者簡介：高鵬月,女，廣西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碩士學位在讀,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