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磊
〔摘要〕舍利的《讀西藏生死之書》是佛學名著《西藏生死之書》的形象化再現(xiàn),長詩又一次告知了死亡作為另一道哲學命題存在與研究的必要性。文章以長詩寫作脈絡為發(fā)展線索,對長詩關于生死問題的認識宗旨進行了梳理并解讀,意在探討其中的哲學意蘊,弘善抑惡,喚醒對天地自然以及所有眾生的愛、慈悲與利他精神。而有益的修為是生命更美好的去處。
〔關鍵詞〕生死;緣起;無明;心性;禪坐
〔中圖分類號〕B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16)01-0078-08
藍天映照下的雪域高原
靜謐。大美無言。猶如布達拉宮打開無字的經卷
清風在誦讀。白云在誦讀
紅衣喇嘛繞宮行走千年
一邊誦讀
一邊尋找
尋找天堂的門,追問登天的路
舍利先生的三十五節(jié)長詩《讀西藏生死之書》開頭便為我們拉開了一個宏大的壯美畫卷:但見天高地遠、藍天白云、雪山映照下高高矗立的金頂寺院、隨風飄揚的彩色經幡、圍繞寺院的望不到盡頭的轉經筒、和永無盡頭的轉經的人們。那方時空縈繞的特殊的神圣感撲面而來,致使初次偶遇這首詩的筆者由不得的震撼,一邊是熟讀的《西藏生死之書》一頁頁的字句重現(xiàn),一邊是西藏高遠天空下朝圣人們虔誠的眼眸再現(xiàn)——
仿佛看到雪域高原
布達拉宮上招搖的經幡
蓮花生大士在云端靜坐
宗喀巴活佛于經殿說法
他們微笑
我也微笑……
觸動心靈的畫面引出的是作者蕩氣回腸的寫作立意——
生,如果是一道哲學命題
那么,死更是一道哲學命題
生死無際的海洋里,誰在繼續(xù)打撈
橫渡汪洋的舟船
誰在繼續(xù)沉淪
誰在不斷上升
誰繼續(xù)為迷路的蕓蕓眾生悉心描繪、指引
到達安詳無限,光明永恒的彼岸
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之書》在不知不覺中幫助著很多困境中掙扎的人們,為遭遇過不幸或對生死問題有思考的人所關注,它以細膩的文筆循循善誘地告訴了人們生死的真相、告訴了我們臨終關懷具體實踐的指導方法、告訴了生與死的不同含義,尤其告訴了世人死亡是反映生命整體意義的一面鏡子?!段鞑厣乐畷纷鳛橐徊课鞑胤饘W的經典,不僅表現(xiàn)了通達生死一如、解脫輪回痛苦的智慧上,更表現(xiàn)了“但愿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的慈悲上。[1](5)索甲仁波切出生于西藏。由本世紀最受尊敬的上師蔣揚欽哲仁波切養(yǎng)育成人,1971年在英國劍橋大學研究比較宗教學,在歐美各國生活、教學二十多年。由于他深悟西藏佛法兼通西方的心靈的文化特質,使《西藏生死之書》一經問世迅速成為華人世界以及西方世界有關生死學的暢銷書。舍利先生的35篇章長詩《讀西藏生死之書》,承擔起了宣講與傳播《西藏生死之書》的使命,“是應和《西藏生死之書》的詩歌的對唱,二者又契合成密不可分了無銜接之痕的合唱”。[2](113)作為一名悟道者,舍利面對茫茫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千言萬語淤積于胸不吐不快,35節(jié)長詩字字珠璣,聲聲疾徐宛轉、句句赤誠深情、語重心長,長歌當哭,用美麗的詩句寫就了一篇關于生死的人生哲學篇章。遺憾的是,在一個大多數(shù)人無信仰追求且輕視信仰、以務實為榮耀的民族與國度里,做為“另一道哲學命題”為人關注“是為甚難”。好在舍利樸素的詩歌是一個關注生靈自然、心性證悟的世界,并不以人間喝彩為目的,我們只需要追隨詩人舍利的詩句一起體味“另一道哲學命題”的深奧與引領。
一、 在死亡的鏡子里
公元前6世紀,幽禁年青的喬達摩·悉達多王子的王宮高墻被生命中的另一面——老弱病死的無情現(xiàn)象所推垮,王子從此告別了“溫柔鄉(xiāng)富貴場”,開始了尋道之旅。在經歷了六年苦行的磨礪后,端坐于一棵菩提樹下,發(fā)誓曰“我若不能了脫生死,到達正覺涅槃的希望,誓不起此座”,終于徹悟,了脫生死,入道成佛。斗轉星移三千年,解決生死的問題一直成為了佛教的核心教義。
幾十年來,在行走的途中
蒼老一刻不停地追逐著你
死神一刻不停地驅趕著你
無常一刻不停地謀算著你
我在得到中欣喜若狂
又在失去中如喪考妣
我在沙灘上建筑樓閣
在刀尖上跳舞。還在刀刃上吮蜜歌唱
親人們的笑容像曇花一現(xiàn)
抓不到我的手中。瞬間消弭
風的清涼的舌頭舔著手里的空曠
我握住濕漉漉的往事
只能給靈魂訴苦。然后想到
如何超越現(xiàn)實的苦難
舍利吟誦的詩句是佛教教義的形象化寫照,佛教認為,人的生命和宇宙萬物一樣,無常無我,都有著其自身的生死存亡過程。只有真正了悟生死,方能解脫自在。釋迦牟尼因而被西方學者稱為“第一個研究心理創(chuàng)傷與復原之道的偉大精神醫(yī)師”。 陳兵:《佛教心理學》上卷,(普賢行愿研修會二O一四年九月),十九頁也許在常人眼里,遠遠不能明白為什么生老病死這些在一般人眼里習慣成自然的現(xiàn)象會深深刺痛年青的王子,竟然能夠使他舍棄富足的宮廷生活而出家求道,更不能理解佛教為什么會把“了生死”看做“普渡眾生”?因為以世俗的理解,“普渡眾生”該是力量的征服或是貧困與疾病的拯救,而看似并無解決任何實際問題的學說怎可稱做“普渡眾生”呢? 只有當關于生死哲學的智慧之門一旦被推開時,也才能真正懂得“普渡”的含義所在。
頓悟,了卻生死才是人生頭等大事
這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西藏啊,你離天堂究竟有多遠
我的腿再長也無法丈量
脫掉肉衣,還給大地
讓蒙難的神識脫離囹圄
讓本有的自性回歸真理
寥寥詩句背后隱含的是深刻的哲學命題——佛教恰是從整個宇宙的大視角來理解生命的存在,它告訴我們,死亡并非生命的終點,生命之能是永恒的, 它使具體的生命從一種形態(tài)轉換為另一種形態(tài), 由生入死,由死轉生,由此構成生生死死的生命之流轉,反復循環(huán), 生死輪回, 以至無窮。但是“現(xiàn)世”的慣常思維主宰著人們的頭腦與觀念,抓緊獲取與享受成為了眼前的頭等大事。
沉迷在這個物欲和享受的文明時代
精神的空虛與潦倒,使我一貧如洗
智慧之門,被自我頌揚的知見里
堵死。是什么沖淡了圣哲的訓示
一切毫不保留的開放,再開放
打開了地獄的大門,餓鬼畜牲的大門
三惡道上的亡魂擁擠不堪
神的炬目,早已將我內心的陰謀看穿
騰出盡量多的時空,跟隨上師的引導
一顆心在蓮花盛開的中心升起
指領我走向一切正念和覺察
“涅槃知物語/心凈生菩提”。[3](110)舍利這一節(jié)詩表現(xiàn)了極其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作者的憂患意識體現(xiàn)在透過對個人命運而對整個人類與社會的嘆惋與關注,并且這個章節(jié)也高度凝練了《西藏生死之書》中一個核心觀點:對于“死亡是否是一個終點”的不同認識導致了不同的人生價值觀。索甲仁波切認為,逃避死亡認識的可怕影響力,不僅影響著個人心靈,也影響著整個地球的生存與發(fā)展?,F(xiàn)代社會的人們奔走在利益的競爭中,聲稱為幸福而努力,事實上生命因遠離幸福的真相而貧瘠。索甲仁波切意味深長的反問:我們給予年輕人各種各樣的教育,卻惟獨對于了解生命整體意義、以及與此息息相關的的主題避而不談,有哪件事情比這個還要具有諷刺意義的嗎?“對于死亡的恐懼和對于來生的無知,使得我們的環(huán)境受到變本加利的毀滅,正威脅著我們一切的生命。”[1](15)。“這種現(xiàn)代的輪回里,滋生了焦慮與壓抑,更進而把我們套牢在‘消費者的機器里,讓我們貪婪得一直往前冒進。”[1](29)無知使我們急功近利,卻懶于為每一個人必然到來的結果做準備,不相信修行與行善等于為一個更長遠的未來做準備。 “佛教把生和死看成一體,死亡只是另一期生命的開始。死亡是反映生命整體意義的一面鏡子?!盵1](18)這種觀點在西藏名著《西藏度忘經》里有系統(tǒng)的清晰的論述。依據(jù)佛學的觀點,我們在生命旺盛時期便應該反省死亡的意義和無常的層面,那么當死亡遲早到來時我們不必赤手空拳地面對無知,今生今世的修為將成為生生世世的基礎,所謂善果或惡果并不是什么至高無上裁判的結果,也并非神給予的酬賞或者懲罰,善業(yè)或惡業(yè)所產生的善果或惡果純然是一個為自然律所支配的必然現(xiàn)象,這個自然的規(guī)律當屬最公正無私的。死亡終歸會成為一面鏡子,呈現(xiàn)出生命的終極意義。
二、 緣起緣滅:生命的流轉
走進西藏,一任布達拉宮的佛光
把你黑暗的心境照亮
一任布達拉宮的佛光
接引塵世忒多的孽障
走進西藏,大大小小的寺院
大雄寶殿門前,跪著達官也跪著草民
求官,誰給你加官
求財,誰給你施財
官財,官財
埋人的棺材吶……
圣哲明示:“聚者必散
立者必倒,高者必墮。”
舍利無情地解剖了一些匍匐在寺院門前的所謂“信徒”,并非由于因開悟而感恩佛祖之教誨與啟發(fā)——佛學啟迪世人的恰恰是去掉對升官發(fā)財?shù)钠珗?zhí),了悟生死流轉的秘密。不幸的是,佛教卻成為了逐利者的又一個砝碼。這種現(xiàn)實不能不讓詩人擊案高呼——“圣哲明示:“聚者必散、立者必倒、高者必墮”。佛教關注的是人的有情生命,致力于解釋并解決身體生老病死現(xiàn)象下的種種痛苦, 體會到現(xiàn)有的煩惱紛亂與生死流轉,都是身心五蘊和合下的“我執(zhí)”與“無明”,佛陀的證悟與佛法的弘揚,是要教導人們廣觀一切法空的生命本質,領悟解脫生死的智慧,進而能不斷反觀自身,在不斷的覺悟中去實現(xiàn)和完成生命的本來價值?!吨邪⒑洝分杏杏涊d云:“若此有則彼有,若此生則彼生,若此無則彼無,若此滅則彼滅”,是對佛法的出發(fā)點“緣起”的定義。緣起論認為,世間萬事萬物,都不是憑空而存在的,也無法單獨而存在,萬物都必須依靠種種因緣條件和合才能成立并且存在,沒有單獨的“實體”,一旦組成事物的因緣散失,事物本身也同樣歸于烏有。諸法本無常,萬事萬物均是無自性的因緣和合的產物,可人們卻追求永恒和不朽,并執(zhí)著于想象的真實,這便給自己帶來了無窮的煩惱和痛苦。在佛教看來,世俗社會執(zhí)著追求的一切,因瞬息萬變,不過是人心之幻相而已。既然世界是由色、受、想、行、識五種元素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在一定的條件下因緣和合而成, 那么事物自然也就會隨著條件的變化而發(fā)生變化,如此一切事物不會永恒不變,也不會永恒存在,不僅形體如此,精神也是如此?!吧钊胨妓鳠o常的秘密訊息,也就是思索究竟什么東西可以超越無常與死亡”,[1](19)所以——
一切萬物都將在虛幻短暫中湮滅
執(zhí)著貪欲和分別,如同在心肉上開刀
執(zhí)著愛恨情仇,仿佛在刀尖上舞蹈
厚重的迷障蒙住你智慧的心境
多生多劫,照不出前世來生的影子
生在父母白菩提紅菩提的光亮中
追逐一生無明虛假的幸福。當四大分散時
靈魂消失在親人淚水的汪洋里,不知去向
研修佛學多年的舍利,胸中自有“沉默的圣哲”存在,信愿行三資糧,已經給他引領了光明的方向;“那是神掉不到人間的一滴清淚,夜夜為找不到家的游子導航”舍利:《讀西藏生死之書》第9節(jié)。。仰望著“寺院翹檐上叮當?shù)娘L鈴”,與之一起與天籟交談,聆聽著飄揚的經幡隨著大風飄過的聲音,與之一起誦讀經典,然后“發(fā)表在藍天白云下,一首首讓人破迷開悟的詩歌”。舍利:詩人的慚愧,選自《內心放射的光芒》,團結出版社。悟透生死無常的舍利深知,佛學無疑給人們提供了一種了知生死的哲學智慧,它從“緣起”開始,分析了“空”的性質,告知了我們如何放下“我執(zhí)”,只有達到“無我”的無分別的慈悲境界,方能真正了悟生死,解脫自在,故而達到最終的“涅槃”境界。因為佛陀告訴我們,生老病死并非完全消極之事,生死之苦正是自我警示、省思人生的重要契機。
河谷里,當秋天鋪滿諷世的經文
神靈擦亮季節(jié)的火柴
把大地點燃。與其讓死亡驅逐
驚慌失措,亂了方寸
不如面對死亡
把“死”字貼在額顱上
熱愛身邊的每一個人
向螞蟻和蜜蜂問好.
舍利的詩歌也給我們講解了西藏佛學對于生命的四個劃分階段:生、臨終和死亡、死后、轉世。這種觀點是西藏佛學最古老宗派的教義核心,在《西藏度亡經》等著作里都有記載。輪回學說起源于佛教之前的印度古老宗教, 最初解決的僅僅是人死后去向的問題,佛教創(chuàng)立者吸收了輪回學說的基本理念, 把它改造成了佛教的基本教義。佛教輪回說認為眾生由于恩愛執(zhí)著、迷惑造業(yè)的影響, 而在三界六道之中流轉生死, 受諸苦惱不能解脫。猶如車輪旋轉, 循環(huán)不已, 故名輪回。所以, 解脫輪回之苦, 也就成為人生的一件重要大事,人們追求的最終目標應該是解脫輪回之后, 脫離色身的神識得以凈化。
沉湎六道輪回的境界
我的肉眼看不到天道、阿修羅道、鬼道
地獄道。唯有人道與畜牲道同磁共振
螞蟻的眼睛看我們的手指
是無法搖撼的一棵大樹
看我們的身軀是一座移動的大山
在它的眼里
我們是主宰世界的神
人人向往美好的天堂
圣哲指引的天路卻不愿走
人人畏怖可怕的地獄
睜著眼睛蜂擁而入……
天堂與地獄究竟有多遠
一念覺——上升
一念迷——墮落
詩中提到的“天道、阿修羅道”等佛教術語便是佛教提到的人在此生生命結束后的六種存在界(稱為六道):天、阿修羅、人、畜生、餓鬼、地獄。佛教認為,六道轉世后去往各道眾生在時空維度上都有很大的差異, 除了天道的生活品質比人道要好外,人的生命價值也無限可貴,“因為我們具有覺察力和智慧,這是開悟的素材;同時,人生無所不在的苦,可以激勵我們從事精神上的轉化?!盵1](136)在佛教看來,動物對于死亡的恐懼只能是消極抵抗, 而具備了高級思維的人對死亡的恐懼卻有能力積極應對,來世去往何處便取決于今世的開悟與修為,所以應格外珍惜今生人身的獲得。詩人痛惜:“無明”中奔走紅塵的人們拒絕理解經典,寧愿在科學主義無限推崇的長期影響下,不假思索的把佛教中關于生死現(xiàn)象的解釋斥之為“迷信”?!岸嗌倌陙?,真理蒙羞 /孔孟學說和大乘佛法/被時尚與潮流的巨浪推到 紛繁世事的邊緣,支離破碎/好像成了不能登堂入室的異己分子/人們不愿說圣,不敢言佛/誰在所謂的正規(guī)場合提佛 誰就成了迷信,甚至妖言惑眾……”舍利:和一位縣級領導談學佛,選自《內心放射的光芒》,團結出版社。 固有的思維方式成為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障礙,正如一只螞蟻固執(zhí)的把我們的手掌當成整個宇宙。
死亡是我們無法制勝的宿敵
更是誰也無法躲避的定局
有人在恐怖憤怒中死亡
走在三惡道里永無出期
有人在安詳以及佛號聲中安眠
得到歡欣無限的永生
找到了終極恒定的快樂
如果跨越不了隔離
人類和自己本性的深淵
飛向月球居住你能得到什么
找不到生與死的本質
我們是真正無家可歸的叫花子
猶如震耳欲聾的吶喊,飽含著的是詩人的拳拳之愛?!胺?,一個凡胎肉體的人成圣超凡/是他把心修成湖水一樣安靜/把心擦得像鏡子一樣明亮/修到有心無心,有體無體/實而不虛/虛而不實/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佛,沉默的圣哲, 選自《內心放射的光芒》,團結出版社。詩人的吶喊是在強調善行對這個世界的意義、甚至是對于個體生命的意義,因為他已經真切地聽到了佛陀的聲音:“我已經為你指出了解脫之道,現(xiàn)在你必須為自己修行了”。[1](400)但是“無明”仍然如迷霧壓頂渾然不開,遮蔽著大多數(shù)人的雙眼——
其實你不知道,我們丟失了自己本有的故鄉(xiāng)
在生死之苦海漂泊了億萬年
流浪在六道的路上,忘卻回家
母親含淚呼喚我們的乳名
我們充耳不聞,聞而不應
執(zhí)著在財色名食睡的幻象里
由苦入苦
從無明進入另一種更深的無明……
佛陀告訴我們,當我們把不完整的、易變的、因而也是虛妄不真實的世界看成是完整的、恒久的、真實的時候,他就會執(zhí)著于他所看到的世界,一切痛苦由此而生,這便是“無明”。 因為有悲憫與大愛,舍利沉重的嘆息如一位家兄在燭下的傾談,燈火照亮了他干凈的雙眸:“其實,佛不是專指某一人/佛性是我們的本性,是共有的/佛就是你自己/你在殺盜淫妄酒中迷失了自性/因此,在生死的六道中輪回不休?!鄙崂汉鸵晃豢h級領導談學佛,選自《內心放射的光芒》,團結出版社。舍利傾心告知我們的是,佛陀的生死之說并不屬于神學范疇,而是來自于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證悟,佛陀本人也并非神靈,而是作為覺醒的人格被人尊敬。佛陀認為眾生皆有佛性,這種開悟并且內在轉化的潛能存在于每一個生命中。只不過在一般眾生那里,這種發(fā)現(xiàn)的潛能埋藏在眾多的障礙之下,埋藏在眾多“無明”的執(zhí)著之中。“誠如佛陀在初轉法論時所說的,我們在輪回中一切痛苦都是源于無明。除非我們從無明中獲得解脫,否則無明是永無止境的?!盵1](157)那么,我們該如何去除無明、開始我們的修為之旅呢?
三、 修為:生命更美好的去處
禪坐。在靜謐的禪坐中
神閑氣定。我呼一口氣
八萬四千毛孔張開窗口迎接光亮
我吸一口氣,十萬八千煩惱漸次滅度
讓心乘坐在呼吸的微細能量上
經過血管,凈化全身的脈輪
挺直的背脊,靠在巴顏喀拉山
放眼萬里碧空的蒼穹
我的腳伸進瀾滄江腹部
使生與死在一起緩緩流淌
緩緩地流向深邃無際的海洋
讓生命像早晨玫瑰花上的露珠
晶瑩剔透,一塵不染
讓禪定成為一門藝術,找到瞬間覺悟的門徑
舍利以美麗的詩句把《西藏生死之書》中關于修為的目的與方法再次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禪坐便是生命修為的一種有效方法?!岸U坐不是逃避世間的方法,也不是脫離世間,遁入一種恍惚的意識狀態(tài);相反的,禪坐直接幫助我們真正了解自己,并且與生命和外在世界產生關系?!盵1](83)索甲仁波切提醒到:我們的生命大多消耗在緊張焦慮的奮斗上、消耗在講求速度和打拼的漩渦中、消耗在競爭、執(zhí)取、擁有和成就上,永遠讓身外的活動和先入為主的偏見使自己喘不過氣來。禪坐正好相反,它破除掉了你慣常的運作模式,進入一個無牽無掛的境界。所謂“禪定”,便是指念心清凈,外禪內定;所謂外禪內定,是指禪定一體:對外境不起緣染,對塵世種種的欲望不動心,對內心同樣沒有貪愛,沒有執(zhí)著。今天我們有幸接觸的博大精深的佛法,便是源于佛陀的禪坐覺悟。2500多年前在北印度一個安靜的地方,菩提樹下安坐的佛陀,終于在金星劃破天空時,以長久以來的堅忍和堅持,成就了人類長久以來追求的究竟——覺醒。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尋一處閑暇時光,通過禪坐這樣一種修行方法,讓習慣于奔走的你靜下來,把心帶回家,使你從習慣性的焦慮自我中走出,解脫心里的一切執(zhí)著,讓心自在放松,保持自然與曠達?!岸U修越來越被認為是超越文化、宗教藩籬的法門,可以讓禪修者直接接觸他們的生命真理”[1](72)。
圣哲說,即使你將世界上的一切光榮
喜悅、快樂和幸福聚集在一起
遠不及你證悟心性時
所經驗到的喜樂的千萬分之一
讀到詩中此處的“心性”,萬不可輕易掃過。舍利在此處再次提取了《西藏生死之書》中的重要精華給予警示。索甲仁波切認為,“心性”是古老有力的西藏佛法的中心,是我們內心甚深的本質。心性一語,始見于《增一阿含》。漢譯《增一阿含經》卷二二有“心性極清凈”一語,原系贊頌佛陀之辭,意謂佛永斷煩惱,心極為清凈,“意念不錯亂,以無塵垢礙”。心性可以理解為心的本性、實性,即心本來具有、不可變易的性質,或心未被煩惱妄念遮蔽的本來面目?!段鞑厣乐畷吩凇靶男浴币徽吕飳懙剑盒挠泻芏鄬用?,尤以兩個層面需要引起我們的注意。首先是凡夫之心。凡夫之心的特點是向外投射的,受到外界各種利益的影響與牽扯,既閃爍不定,又執(zhí)著于我見。拂去“凡夫之心”,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層“心性”,那是指心的本質,“心性”才是了解生命之道的基礎。我們需要剝除掉凡夫之心,發(fā)現(xiàn)隱藏在我們心中的本質。凡夫之心像是混亂的云,而“心性”則像廣闊的天空。一個人擁有了這樣的“心性”后,當死亡來臨,攜帶著既有的貪、嗔、癡等一切煩惱而去的時候,有如純凈無云的天空般的“地光明”就出現(xiàn)了,那是我們久違了的本來擁有的純凈美好的性質,也是一切萬物的性質。詩人引用《中陰聞教得度》中的解釋,再次一層層剝去“無明”,把“心性”袒露——
當貪嗔癡三毒不再作用的時刻
在死亡和重生的這段間隙
“地光明”或“明光”的顯露
就是我們的本初地
“一切事物的本性是開放、空曠的,
赤裸如天空。
光明的空性,沒有中心,沒有圓周
純凈、赤裸的本覺露出曙光?!?/p>
在輪回的苦海里,由于光明的障蔽
我們流浪了無數(shù)劫
迷失光芒四射的真如本性
找不到回歸的路、溫馨的家
詩人猶如無奈而又癡情的夜鶯,聲聲脆啼在人們一個一個酣睡的夜里。但是,已經懷揣佛教恩澤的他怎能不把自己的體悟一遍遍地用雙手托出呢?舍利告訴世人,開悟的契機其實就在我們的生活的每一個時候,當你觀賞玫瑰花上的一滴露珠,當你仰望浩瀚蒼穹的萬點繁星,當你聆聽花語與鳥鳴的天籟之音,當你俯身看小草勃勃的生機,一切都可以成就你進入禪修的狀態(tài)與靈感里。
從一顆沙里,找到無數(shù)個世界
從一朵花里,看見百千億天堂
從一滴水里,發(fā)現(xiàn)八萬四千海洋
從一粒微塵里,觀察無窮盡的宇宙
從一閃念里,抓住生命的永恒
《西藏生死之書》也寫到了通往開悟的智慧有三種方法,那就是聞、思、修的過程。所謂聞,是聽聞教法的過程,要保持一個完全開放的心態(tài),完全的放下自己,放下一切已有的概念和偏見;第二種智慧的工具——思,學有所思,是說我們的思維慢慢打開從而變得更加豐富與澄明;第三種智慧的工具便是禪修了,“在聽聞教法并加以思維之后,我們就要透過禪修的過程把所得到的智慧付諸行動,并直接用在日常生活的所需上。”[1](146)
現(xiàn)在就必須準備明智地迎接死亡
我們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會瞬間消失
“執(zhí)著現(xiàn)在的生活方式,可能會
犧牲我們的整個未來——”
蓮花生大士啊,你說得好:
“現(xiàn)在當此生中陰在我身上降臨時,
我將不再懈怠,不愿虛度此生
心無旁鶩地進入聞、思、修的大道。
讓認知和心成為道,體證‘三身:覺悟心;
現(xiàn)在我已獲得人身,
沒有時間讓心在道上彷徨?!?/p>
覺悟帶來的是喜悅、無懼、自由和智慧。但是認知旅途的坎坷是超越人們的想象的。不能不說以下這段詩句體現(xiàn)了來自于詩人先知般的啟迪,讀來令人伏案靜默、回味感嘆。林語堂曾說:人的這一生讀到什么樣的書也是一種緣分。能夠邂逅這樣由生命體驗凝練的詩句使我們不能不對詩人心生感恩,而那更是詩人“在被世人遺忘的孤獨中,求證救渡苦難蒼生的菩提”的福報。
多生累劫的無明,我把整個生命和自我
視為一體燒香供奉
視肉身為不可慢待的寺院
且不知他在身、口、意上自造惡業(yè)
成為墮落的原罪
死亡是絕對不平等的
有人死得富麗堂皇
有人死得可憐貧窮
死亡啊,死亡
你是一道任何人必須終身研究的課題
唯物論障蔽了人的肉眼
唯心論開啟了神的智慧
舍利一針見血的抨擊了長期以來既有觀念的桎梏,“唯物論”與“唯心論”的既有觀念簡單化了人們的頭腦。2003年首次發(fā)布了詳細的全天空宇宙微波背景幅射地圖,從而最終確認:全宇宙由23%的暗物質、73%的暗能量和4%的普通物質組成。2005年12月美國的另-個研究小組用另外的科技方法又同樣地證明了上述的科研結論,證明了宇宙中絕大部分是由神秘的暗物質和暗能量組成的。也就是說,人類僅有數(shù)千年的文明史,我們僅對宇宙間平日常見的4%的普通物質具有較為深刻的認識, 而宇宙中更多的是我們看不見、摸不著的暗物質和暗能量。人類對自然的認識每前進一步我們的觀念與認識將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其實,懂得越多,越會認識到人類認知的有限。“真正的創(chuàng)造力意味著漸漸除去無知和自我中心所造成的遮蔽,揭開心和現(xiàn)象的究竟本性?!盵4](119)
追尋真相也是我們自我救贖的必然之路,正如一位佛教導師說過:“不是現(xiàn)象把你捆綁住,而是你對現(xiàn)象的執(zhí)著把你捆住?!?/p>
[4](119)如果我們懂得,這一期的生命不過是一段旅程的結束,今世的修為如此充實,今生的開悟如此澄明,新的更光明的旅程即將開始,那么又有什么值得悲傷的呢?
死亡是一部大書,誰在置若罔聞
你忙于觀鏡中花,忙于撈水中月
皓白了頭顱,無暇顧及圣哲的訓示
終而兩手空空地銷聲匿跡
誰也帶不走
大地上的一草一木。黃金和桂冠
點綴著虛無的夢境,萬兩黃金
也買不通閻王鐵面無私地審判
智者的眼睛,看到死亡哲學的重量
愚者的思想,把死亡歸附成自然現(xiàn)象
能夠讀懂《西藏生死之書》、亦能夠讀懂《讀西藏生死之書》的讀者,不能不為這兩行詩深深震撼——“智者的眼睛,看到死亡哲學的重量/愚者的思想,把死亡歸附成自然現(xiàn)象”。這是在“洮河岸邊獨自行走,有時坐在一堆鵝卵石上仰望藍天”摘自舍利:《讀西藏生死之書》第30節(jié)。的詩人,感受著超越于塵世的“智者”的喜悅與凝重、因其對生命和人們深沉的熱愛而發(fā)出的來自心底的呼喊。 “沒有哪一種布施大過于幫助一個人好好地死亡?!盵1](215)舍利以自己的詩句詮釋并踐行著佛理佛義,不能不說也是一種布施的功德?“現(xiàn)在讓我們大膽地想象,如果我們生存的世界是:很多人有因緣聽聞佛法,把他們的部分生命用來精進修行,認證他們的心性,因而可以藉著死亡機會去接近佛性,并以服務和利益別人的目標重回人間。這樣的世界該是多美好啊!”[1](408)
舍利給出的另一道哲學命題如此深刻、又如此沉重而超越。筆者寧愿把詩人舍利看作一位充滿了悲憫大愛的思想家 ,閱讀他的其它詩作,看到的同樣是詩人憂患的情懷,讀到的同樣是滲透著強烈的哲學色彩的警醒精神。大自然賦予了行走在岷州大地的、在當歸芬芳熏養(yǎng)下頑強成長的詩人與天地對話的靈性,苦難讓他更加明晰歷史與善惡: “書中那么多真實的人 那么多虛假的人/走出來/走在事物的正面/走在事物的反面/正面和反面一紙之隔/一捅就破?!薄翱磿臅r候/我為什么老愛打盹/一打盹就出現(xiàn)幻覺/看到干正史的人,走向野史/做野史的人,走向正史/各個山頭都飄著五顏六色的旗子。猴子也做山王/禿鷲也做山王/幾十只打熟的麻雀,飛過了一片麥黃的田野……”舍利:《我為什么老愛打盹》,選自《內心放射的光芒》,團結出版社。詩人銳敏的目光借助于“打盹”這個日常動作穿越歷史,歷朝歷代冠以各種旗號的“圈地運動”被詩人于漫不經心中撕去了畫皮。舍利冷靜犀利的分析觸角使我們看到,詩人的信仰是建立在甄別是非善惡的基礎上的,唯其如此,“拈花的觀音,微笑的佛祖/只有飽經苦難和滄桑的人/才愿意跪在您的足下”。舍利:拈花微笑,選自《內心放射的光芒》上卷,團結出版社當然,清醒者總是孤獨的,在這個熱熱鬧鬧的世界里尤其如此。舍利的吟唱盡管苦口婆心、盡管語重心長、盡管貢獻給同類的是昂貴的“資糧”,卻“反而被聰明的同類們暗暗恥笑,甚至被逐出一種繁華的境地”舍利:像一只孤獨的麻雀獨自出沒,選自《內心放射的光芒》下卷,團結出版社但是孤獨有利于獨立思考、有利于保持清醒的立場;同樣,對人之命運的哲學思索更需要與紅塵保持一段距離,在世俗生活功名利祿中陶然忘我的人恐怕很難專注于對彼岸的思考。走進詩人的世界,最使人感動的是他通天徹地的孤獨感,那里既有以“空”觀有的宗教情懷,又有詩人直面人性的悲憫與勘破紅塵的憂傷寂寞。周國平先生說,唯有在孤獨中,人的靈魂才能與上帝、與神秘、與宇宙的無限之謎相遇。 “像一只孤獨的麻雀獨自出沒”的他,雖難以訴說給蕓蕓眾生,卻自有天地日月聆聽——
全球性的危機刻不容緩
拿什么來拯救你,我的人類?
當罪惡感充滿這個世界
所有的苦難都必須加以轉化成
覺悟之道
精神的發(fā)展不是人類的奢侈品
而是我們終生
不可或缺的生存必須品
“啊,神圣的主,祈求你
成全我的愿望——
讓我安慰別人,而不求被安慰
讓我了解別人,而不求被了解;
讓我愛別人,而不求被人愛;
我們因付出而領受,
我們因寬恕而獲得寬恕,
我們因死亡而獲得永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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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呼巖鸞. 生死梵唱[A]. 包容冰新詩評論集[C]. 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3]舍利. 佛,沉默的圣哲[A]. 內心放射的光芒:上[C]. 北京:團結出版社,2014.
[4]讓· 弗朗索瓦 ·何維勒. 馬修·理查德. 僧侶與哲學家[M]. 賴聲川譯.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責任編輯:馬勝利)
Abstract: The Poem Read the Book of Life and Death in Tibet by She Li is a representation of the Buddhist classics The Book of Life and Death in Tibet, which shows the existence of the death as another philosophical proposition and the necessity of its research. Based on the context of poem writing, the paper interprets the poets understanding of the life and death, awakening the love, compassion and altruism of nature and all sentient beings, and shows that the good practice is the all for good life.
Key words: life and death; paticcasamuppada; ignorance; disposition; zaz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