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燕燕
(重慶第二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系,重慶 400065)
鄭廷玉 《看錢奴》中 “笑”的表現(xiàn)藝術(shù)
毋燕燕
(重慶第二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與傳媒系,重慶400065)
喜劇是引人發(fā)笑的藝術(shù),沒有笑便沒有喜劇。鄭廷玉 《看錢奴》一劇通過運用巧妙的劇情設(shè)置、復(fù)雜的人物性格塑造、獨具意味的人物賓白以及夸張、重復(fù)、對比等修辭方法,凸顯了此劇 “笑”的藝術(shù)。從笑聲中受眾體會到中國古典喜劇中笑的嚴肅性和警醒性,彰顯了中國古典喜劇寓教于笑的本質(zhì)。
鄭廷玉;《看錢奴》;諷刺喜劇;表現(xiàn)方式
“喜劇藝術(shù)的審美效果是引人發(fā)笑,取消了笑,便取消了喜劇藝術(shù)。”[1]175笑是喜劇給人最深刻的感受,但喜劇中的笑具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意味?!犊村X奴》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古典諷刺喜劇之一,鄭廷玉通過巧妙的劇情設(shè)置、復(fù)雜的人物性格塑造、獨具意味的人物賓白以及重復(fù)、夸張、對比等多種修辭手法,為受眾塑造了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吝嗇鬼形象——賈仁,揭露了人性復(fù)雜的一面,再現(xiàn)了元代那個 “無仁義愚濁的卻又財,有德行聰明的嚼齏菜”的不公社會[2]216。在受眾一次次的笑聲中,反映了劇作家對這個渾濁社會的批判與諷刺、對復(fù)雜人性的感嘆。
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除給受眾思想上的鼓舞和啟發(fā)外,在作品結(jié)構(gòu)和情節(jié)安排上也獨具特色。接受主體在文學(xué)欣賞開始的過程之前,總會對即將欣賞的作品有一種潛意識的心理期待,這就是受眾的期待視野。當文學(xué)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情節(jié)安排、思想意蘊、結(jié)局設(shè)置未超出他們的期待視野時,“會得到一種先見之明的滿足,欣賞過程也十分輕松,但卻會因期待指向暢通無阻而感到興趣索然?!保?]346與之相反,當文學(xué)作品與受眾的這種期待心理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時,反而會 “誘使讀者進入一個超越自己期待視野的藝術(shù)空間之中”[3]347?!犊村X奴》一劇在情節(jié)構(gòu)思上,充分地運用了受眾的期待視野與文本之間的這種順向相應(yīng)和逆向受挫的理論,在山窮水盡之時給人柳暗花明的驚嘆。
“喜劇的情節(jié)除了按生活本身的邏輯構(gòu)思外,常要借助巧合、誤會,增強喜劇色彩。同時通過這些偶然性現(xiàn)象表現(xiàn)事物的必然性?!保?]16鄭廷玉的 《看錢奴》就是巧妙地運用了巧合、誤會等情節(jié)設(shè)置的技巧,使本來很舒緩的情節(jié)給人許多不可思議之處,集中了喜劇沖突,增強了喜劇效果。周榮祖上京趕考,把家財埋到墻根底下,結(jié)果被賈仁發(fā)現(xiàn),占為己有,置下了 “鴉飛不過的田產(chǎn)物業(yè)?!保?]206趕考回家的周榮祖夫婦,發(fā)現(xiàn)家財被盜,無法維持生計,無奈之際,賣掉了自己孩子——周長壽。賈仁家大業(yè)大卻無子嗣繼承,陰差陽錯買了周榮祖之子,這正應(yīng)了增福神 “借周家財富20年與賈仁”的神諭,適時地把周家的兒子早早地安排在賈家。這一構(gòu)思對賈仁來說,具有濃重的戲弄意味,買兒時為了恩養(yǎng)錢和周榮祖斤斤計較,誰知苦苦經(jīng)營的家當就在買兒的那一刻已經(jīng)注定是周氏家族的,如此精心算計的賈仁,仍未逃出命運的羅網(wǎng),怎能不使受眾露齒。
賈長壽到東岳泰安州神廟為父親祈福,為了一塊干凈的歇息地,主仆兩人恃強凌弱,強行趕走了呆在此地的周榮祖夫婦,情節(jié)的意外突轉(zhuǎn),引出了富有喜劇性的一幕。周榮祖覺得自己有失父親的尊嚴,便要去官府告這個不孝子,這種 “口是心非”的舉動立即得到其子長壽的積極回應(yīng),于是引出了拿錢封口的情節(jié)。這種父子相認的方式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又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了雙方不同的內(nèi)心世界。周榮祖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顛沛流離的苦楚,做夢都想著骨肉相認的那一刻,只是礙于面子,想好好地教育一下20年沒有相見的兒子,怎么舍得去官府告他;賈長壽卻擺出 “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架勢,想用一匣金銀或買周氏夫婦閉嘴,或打點官府,讓他們即使有理也打不贏官司。這一情節(jié)的安排看似簡單,實則耐人尋味,20年的骨肉分離,卻以這樣的方式相見,反映了賈長壽的處事哲學(xué),同時也間接地影射出當時社會官場的黑暗、無權(quán)無錢人群的無助處境。
戲劇是現(xiàn)實生活的高度濃縮,因受時空的限制,劇作家往往選擇幾個有代表性的人物和典型的事件以小見大地反映當時人們的生存境況,為受眾留下廣闊的暢想空間?!犊村X奴》一劇,鄭廷玉通過巧合、誤會手法在情節(jié)設(shè)置中的靈活運用,集中了該喜劇的戲劇沖突,增強了喜劇效果,展現(xiàn)了劇中人物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在偶然性中給受眾以生活中必然性的啟示。
巧妙的情節(jié)設(shè)置可以增添喜劇的韻味,人物性格的矛盾也能產(chǎn)生不同的喜劇效果。周榮祖、東岳泰安州廟祝、店小二,這些人都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劇作家鄭廷玉在塑造他們這些人物形象時,既突出了他們?nèi)诵缘墓廨x,又揭露了他們身上的缺點。面對金錢和利益的誘惑,他們潛意識地暴露出蕓蕓眾生都會有的人性弱點,從前后矛盾的言語中,他們微妙的內(nèi)心變化和復(fù)雜的人性直觀可視。東岳泰安州廟??吹嚼蠠o所依的周榮祖夫婦到廟里燒香還愿,把一塊干凈的地方讓給他們歇息,誰知這塊地方也被稱為 “錢舍”的賈長壽一眼相中,便命仆人興兒攆走他們,廟??床贿^去,便嚴厲地訓(xùn)斥其主仆二人并準備綁他們送官。誰知鄭廷玉的筆鋒一轉(zhuǎn),廟祝因一錠銀子而對 “錢舍”的態(tài)度大轉(zhuǎn),“哦!你與我這個銀子,借這里坐一坐,我正罵那老弟子孩兒,你便讓錢舍在這里坐一坐,自家討打吃?!保?]220話語的中轉(zhuǎn),既顯露了廟祝為人的機智靈活,又揭露了他見錢眼開的市井氣,言語、立場的突然間的急劇轉(zhuǎn)變,連他都覺得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說:“他是錢舍,你們兩人讓他些便了,俺明日要早起,自去睡也。”[2]220這種沒有骨氣的話語,怎能不使受眾報以蔑視之笑。
周榮祖得知在東岳泰安州神廟打他的竟是20年來苦苦思念的兒子時,為了擺出做父親的威嚴,便氣憤的要去告官以懲罰這個毫無仁愛之心的忤逆子。陳德甫說賈長壽要用一匣金銀買他一個 “不言語”,如果他不甘休,賈長壽便會用這些錢去打點官府,周榮祖在前思后想之后,說:“婆婆,孩兒在泰安神州打俺時節(jié),他也不認得俺?!保?]225當時的浩然正氣蕩然無存,受眾本以為他會大義滅親,誰知他在一匣金銀的誘惑之下放棄了維護正義的骨氣。正似里普斯所言:“喜劇性就是驚人的小……喜劇性是小,是較少感人性,較少重要性、嚴重性,故此不是崇高性,它代替了一種相對的大,代替了感人性、重要性、嚴重性、崇高性。它是這樣一種小,既裝作大、吹成大、扮演大的角色,另一方面卻依然顯得是一種小,一種相對的無,或者化為烏有。同時,主要在于這種化為烏有是突然發(fā)生的?!保?]454周榮祖起初那種嚴肅認真的架勢突然間就化為烏有了,本以為他會有什么驚人的舉動,誰知他連行動的意念都喪失了,期待心理的巨大落差,難免使受眾在目瞪口呆之后,情不自禁為之解頤。
店小二雖沒有他們這般善變,但也真實地再現(xiàn)了普通百姓避禍趨福的心理傾向,他清早剛剛開門,就碰上周榮祖討酒救妻子的 “急心疼”,他覺得這樣很不吉利,便把他們支使到施舍急心疼藥的陳德甫門前,這種 “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事心態(tài),但還是會博得受眾的寬恕。從他的身上受眾可看到人性復(fù)雜而又真實的一面,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惡,幾乎所有人都是不好不壞的平凡人。
廟祝、周榮祖、店小二的言行,淋漓盡致地展示了人性的多面性,顯現(xiàn)了小人物在社會生活中處事方式的常態(tài),使受眾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或者別人的影子,所以覺得真切感人。
李漁在 《閑情偶寄·詞曲部·賓白》條言:“曲之有白,就文字論之,則猶經(jīng)、文之于傳、注;就物理論之,則如棟、梁之于榱、桷;就人身論之,則如肢體之于血、脈;非但不相無,且覺稍有不稱,即因此賤彼,竟作無用觀者。故賓白一道,當與曲文等視。有最得意之曲文,即當有最得意之賓白。但使筆酣、墨飽,其勢自能相生,常有因得一句好白而引起無限曲情,又因填一首好詞而生出無窮話柄者,是文與文自相觸發(fā),我止樂觀厥成,無所容其思義。此系作文恒情,不得幽渺其說而作化境也?!保?]51-52賓白在劇本中的地位就像是人的血、脈和肢體之間的關(guān)系,優(yōu)秀的戲劇作品除曲詞的優(yōu)美雅致外,劇中人物的賓白也必須恰到好處,看似粗俗淺顯但可以使劇本情節(jié)的敘述更加充分,又可以進一步豐富曲詞所塑造的人物以及劇中故事情節(jié)的外延。好的賓白可以詳盡貼切地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活動,推動劇情的發(fā)展。《看錢奴》一劇的賓白,簡單易懂,詼諧幽默,通過劇中人物的獨白和對白,不僅豐滿了人物的形象,更重要的是烘托出了人在特殊處境下的心態(tài)。此劇的賓白可以具體分為獨白和對白兩種。
獨白,是指戲曲或電影中的角色獨自抒發(fā)一己情感和愿望的話。這種自言自語式的獨白,在某種程度上填補了人物形象的某些空白。在一些諷刺喜劇中,往往是凈或丑上場時采用這種自我介紹式的賓白,在通俗易懂、詼諧幽默的言辭中充分地暴露出自身的不足和滑稽可笑之處,往往逗人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2]20。在 《看錢奴》中,賈員外在第二折上場時就是通過這樣一段獨白形象生動地外現(xiàn)了其貪婪吝嗇的情形。
(賈仁同卜兒上)兀的不富貴殺我也。常言道人有七貧八富,信之有也。自家賈員外的便是,這里也無人。自從與那一份人家打墻,刨出一石槽金銀來,那主人家也不知道,都被我悄悄的搬運家來,蓋起這房廊、屋舍、解典庫、粉房、磨房、油房、酒房,做的生意就如水也似長將起來。我如今旱路上有田,水路上有船,人頭上有錢。那一個敢做叫我窮賈兒,皆以員外呼之。但是一件,自從有這家私,娶的個渾家也有好幾年了,爭奈寸男尺女皆無,空有那鴉飛不過的田產(chǎn),教把那一個承領(lǐng)!(做嘆科,云)我平昔間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我可不知怎生來這么慳吝苦克。若有人問我要一貫鈔呵,哎呀,就如同挑我一條筋似相似。如今又有一等人叫我慳賈兒……[2]209-210
短短幾句獨白,賈仁將如何富貴、家業(yè)多大、遺憾之事、生性吝嗇等問題都生動幽默地表達出來。一個鮮活的賈員外形象在受眾的內(nèi)心深處悄悄地誕生了,聽了他的夸耀,本以為他會描述他有多么舒服的生活和美滿幸福的家庭,然而可愛至極的賈員外話鋒一轉(zhuǎn),雖有這樣龐大的家財,卻是 “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成了一個慳吝人;“若有人問我要一貫鈔呵,哎呀,就如同挑我一條筋似相似。”他連半文錢都舍不得使用,更別說給別人,這句話進一步向受眾展示了他的嗜財如命,“慳吝苦克”4個字更進一步自我暴露了他吝嗇的性格特征。受眾不得不感嘆鄭廷玉的智慧,通過賈仁通俗易懂的幾句自我介紹,他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地躍然于紙上,填補了創(chuàng)作中對其形象塑造的某些盲點,更加生動地將其性格和內(nèi)心世界呈現(xiàn)在受眾面前,引起了觀劇者對此人的興趣,又為他在第二折買兒一事上的善變、奸詐設(shè)下了伏筆。
再如陳德甫出場時的獨白,在劇情的安排上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既集中了故事情節(jié),又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
(外扮陳德甫上,詩云)耕牛無宿料,倉鼠有余糧;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小可姓陳,雙名德甫,乃本處曹州曹南人氏。幼年間功習(xí)詩書,頗親文墨,不幸父母雙亡,家道艱難,因此將儒業(yè)廢棄,與人家做個門館先生,度其日月。此處有一個賈員外,有萬貫家財,鴉飛不過的田產(chǎn)物業(yè)……只是那賈員外雖然做個財主,爭奈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別人的東西恨不得擘手奪將來,自己的東西舍不得與人,若與人呵,就心疼殺了也……那員外空有家私,寸男尺女皆無。數(shù)次家常與小可說:“街市上但遇到賣的,或男或女,尋一個來與我兩口喂養(yǎng)”。小可也曾吩咐店小二,著他打聽著,但有呵便報與我知道……[2]205-206
陳德甫的這段對白,既介紹了他的生活狀況,又從側(cè)面介紹了賈仁的家庭情況、性格特點以及想要買一個孩子的迫切心情,為賈仁買兒、周榮祖賣兒之事做好了鋪墊,同時也引出了該喜劇另外一個關(guān)鍵人物——店小二??此破匠5膸拙渥哉Z之言,包含了很多的信息量,對第二折劇情的發(fā)展起著關(guān)鍵的作用,乃至在全劇的情節(jié)安排上都處于不可忽視的地位。賓白在戲曲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對白,是指戲曲或電影中兩個或兩個以上角色之間的對話,通過 “正面人物與反面人物斗口,或正面人物之間的爭論,給讀者、觀眾以機智、潑辣的感覺?!保?]21寓復(fù)雜的感情于語言之中,同時又在人物的對話中更加集中地表現(xiàn)了劇中人物之間的戲劇沖突,推進了喜劇情節(jié)的發(fā)展,充分外現(xiàn)了劇中人物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如 《看錢奴》中 “周榮祖賣兒”這一關(guān)目,賈仁、陳德甫、周榮祖夫婦3者之間的對話,把不同處境下人的心態(tài)和情感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出來。周榮祖中了賈仁巧設(shè)的文書圈套,不得不把兒子低價賣給賈仁,賈仁更是厚顏無恥,開始只給一貫鈔,在陳德甫的苦苦周旋下又加了一貫鈔,真是如同挑他身上的筋似的痛苦難受。這段對白形象生動地把這幾個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內(nèi)心世界再現(xiàn)出來。周榮祖夫婦因為饑寒窘迫,對未來的生活沒有把握,才忍痛買子,主要的目的是為孩子討得一條生路。誰知中了賈仁的奸計,失去了自由進退的權(quán)利,人窮志短,只能忍氣吞聲地任憑賈仁奚落、嘲笑、鄙視和擺布。
陳德甫曾言賈仁與他談家常時,屢次告訴他:“街市上但遇到賣的,或男或女,尋一個來與我兩口喂養(yǎng)?!保?]206從這一句話中可見他對兒女的渴望,當真的有一個孩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又舍不得出錢去買,而且還說出了 “有錢不買張口貨”這樣無賴的話語,如此一個巨富財主,卻在這件事上徹底地暴露了其人性的冷酷和卑瑣。賣兒鬻女是難以維持生計的父母采取的一種極端殘忍的行為,凡是有良知的人都會為此報以同情,而賈仁明明看中了周榮祖的孩子,不但不給他們應(yīng)得的恩養(yǎng)錢,反而巧設(shè)圈套,以明買暗搶的方式進行訛詐。周榮祖夫婦不能容忍賈仁的言行,決定不賣兒子了,厚顏無恥的賈仁卻反而說:“不要閑話,白紙上寫著黑字兒哩:‘若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反悔之人使用?!@便是他反悔,你著他拿一千貫鈔來。”[2]214買人家孩子舍不得給兩貫錢,如果交易不成卻要求對方賠償1 000貫錢。賈仁的為富不仁,其奸詐狠毒令人發(fā)指。
陳德甫好心好意為賈仁尋來一兒,本來是歡歡喜喜的事情,誰知卻糊里糊涂地被賈仁利用,既成了賈仁所設(shè)圈套的幫兇,又成了和周榮祖夫婦一樣的被害者。周榮祖覺得陳德甫幫賈員外糊弄他、逗他耍;賈仁卻認為是陳德甫在背地里搗鬼,唆使周榮祖夫婦向他要恩養(yǎng)錢,做中間人的為難在陳德甫左右周旋過程中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陳德甫本意是成全這一樁買賣,既實現(xiàn)賈仁求子的愿望,又解決周氏夫婦的燃眉之急,一片好意卻被狡猾的賈仁所利用,還使身處困境的周氏夫婦受委屈,陳德甫的無奈和委屈在反反復(fù)復(fù)的討價還價之中細致地表現(xiàn)出來。買賣必定會牽扯到金錢,想必賈老員外一定明白這個商業(yè)上的潛規(guī)則,自己明明在耍無賴,卻振振有詞地責(zé)咎明明沒有犯錯之人,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賈仁性格中的慳吝狡詐、為富不仁在這場訛騙人子的的交易中自然而然地表現(xiàn)出來,既不雕琢,又毫無偽飾。賈仁那鄙污的靈魂,通過他那無恥、滑稽的言行,在這一場對話中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真是一個小丑,毫無廉恥地說著偌多沒有人性的話,怎能不引來受眾的蔑視和譏笑?
《看錢奴》的審美效果就是引人發(fā)笑,并以此達到諷刺的功用。重復(fù)、對比、夸張等多種表現(xiàn)手法的運用,在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與突出喜劇沖突方面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令人情不自禁地捧腹大笑。
重復(fù)是指相同的語言、行為,或者事物一次又一次的出現(xiàn)。作為修辭方法的重復(fù),在喜劇中往往具有強調(diào)作用。通過言語、行為或者事物的反復(fù)出現(xiàn),從而達到一定的肯定、否定或者對比的作用。這一修辭手法用于諷刺喜劇,主要是強調(diào)人物滑稽可笑的言行,突出戲劇沖突,而不是無意義的簡單堆砌。每一次的重復(fù)都會體現(xiàn)一定程度的質(zhì)的積累,必定會給受眾一個意外的驚喜。諷刺喜劇中重復(fù)手法的運用更多的是對 “丑”這一類人物的譏諷和揶揄,從而使受眾在笑聲中完成他們對丑角之 “丑”入木三分的認識?!犊村X奴》第一折中反復(fù)出現(xiàn)賈仁對其生存現(xiàn)狀的抱怨及富貴后的種種許諾,這些重復(fù)的言辭與日后賈仁的背誓忘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很大程度上增強了此劇的戲劇沖突,極好地表現(xiàn)了賈仁虛偽、奸詐的本性。
對比也是喜劇中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手法,通過對劇中人物各方面大反差式的比較,可以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使他們細膩微妙的內(nèi)心活動和鮮為人知的潛意識轉(zhuǎn)化為可感知的外在言行。尤其是可增強喜劇的諷刺性,通過 “美”與 “丑”之間的夸張式對比,在受眾的笑聲中完成對 “丑”的認知與批判。《看錢奴》雜劇第二折,通過比較賈仁、店小二對待困境中周榮祖的態(tài)度,兩人的內(nèi)心世界和品行歷歷在目地呈現(xiàn)在受眾面前,使受眾自然而然地對他們作出鄙視或者贊揚的選擇??鄲雷约合ハ聼o子嗣的賈員外屢次叮囑門館先生陳德甫為其留意一個賣孩子的人家。當陳德甫給他找來一個賣孩兒的主子時,他卻巧設(shè)陷阱,耍起了潑皮,不僅用連個泥娃娃兒也買不到的兩貫錢訛騙窮途末路的周榮祖夫婦,使他們不得不把一個7歲大且活蹦亂跳的孩兒廉價賣給他,而且還迫使陳德甫為他添了兩貫錢買孩子。與賈仁相比,店小二善良了很多,他雖非富足卻深深體諒困境中人的苦楚,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幫助周榮祖一家于水火之中,使受眾看到了人性的光輝?!百u子”這一關(guān)目,人性的丑陋齷齪和美麗善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集中體現(xiàn)了人性之中的善與惡、美與丑的沖突,增強了這個關(guān)目對賈仁為代表的為富不仁、落井下石者的藐視,增添了 《看錢奴》一劇的批判諷刺效果。
夸張是諷刺喜劇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表現(xiàn)手法,通過對反面人物的言行的極度夸大或縮小,引起受眾的好奇心,結(jié)果會給人們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從而引起人們發(fā)笑,在笑聲中對這些極端的做法和可笑的言行進行辛辣的諷刺和批判?!犊村X奴》中一些比較經(jīng)典的關(guān)目就是這樣。如 “狗舔手指”,慳吝苦克的賈仁想吃燒鴨,但總是舍不得買。一天走到街上,看一家烤鴨店剛烤好鴨子,就借買鴨之由,5根手指撾了滿滿的一把油,回家就趕緊要了4碗飯,一碗飯咂一個手指頭,結(jié)果吃飽后就睡著了,誰知剩下一個沾滿鴨油的手指頭被狗舔了,因此動了肝火而重病不起,斷送了寶貴的生命。因為狗舔了一個沾滿鴨油的手指而抑郁病死,確實令人捧腹不已,堂堂一個員外為此小事卻白白斷送了性命,人性的可悲不言而喻,在心酸的同時又讓受眾覺得荒謬可笑。
在此之后的 “畫喜神”“買豆腐”“馬槽為棺”“借斧斷尸”關(guān)目,賈仁的言行更使受眾瞠目結(jié)舌,夸張手法的運用,把一個吝嗇鬼的理財觀念在受眾不可思議的笑聲中得以傳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賈仁卻反其道而行之,其貪婪吝嗇的本性淋漓盡致地彰顯了出來。這些夸張的情節(jié)把賈仁吝嗇的性格特征一針見血地表現(xiàn)出來,除引發(fā)受眾的捧腹之外,更是對賈仁人性丑陋的批判,對自我人生的深刻思考。
中國古典喜劇看似輕松,實則嚴肅深刻。鄭廷玉 《看錢奴》作為中國10大古典喜劇之一,其所蘊含的警醒性不言而喻。任何文學(xué)作品都是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高度濃縮,劇中所描述的賈仁、周榮祖、賈長壽、陳德甫、店小二、東岳廟祝等人雖然生活在元代,亦當引起時下受眾的思考。鄭廷玉 《看錢奴》通過運用多種表現(xiàn)手法彰顯了此劇 “笑”的深意,不僅使我們的心情得到愉悅,而且為受眾的健全人格與健康生活方式的保持提供了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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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丹興]
I206.2
A
1674-3652(2016)04-0091-05
2016-01-11
毋燕燕,女,陜西銅川人。博士,講師。主要從事中國思想史文獻整理與研究。